苞宋允兒吃過飯後，若曦剛回到家中，就接到程克勤的電話。


    “我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都找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程克勤的聲音听起來很著急。


    “我跟朋友出去吃飯了。”若曦說。


    “朋友？哪個朋友？”


    “剛認識的朋友。”


    “是誰？你怎麼會認識新朋友？”


    若曦屏息半晌。“學長，”然後她開口，婉轉地說︰“你對我太關心了。我明白太過于關心就是一種擔心，其實我沒有那麼脆弱。”


    程克勤沉默了一會兒。“那個朋友是誰？你還沒告訴我。”他回避若曦的問題，仍舊固執地問。


    若曦低嘆一聲。“你也見過她，我們在醫院踫過面。”


    “原來是那個女人！你怎麼會跟她一起吃飯？”他的口氣放松了一點，但問題仍然緊迫盯人。


    “她剛好在我畫圖的廣告公司上班。”若曦吸一口氣，然後對他說︰“學長，你到日本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我已經說過，暫時不會到日本，你忘了嗎？”


    話筒這頭安靜了片刻。


    “若曦？”


    “為什麼不去？”若曦冷靜地問他︰“現在不去，可能會失去很多機會。”


    “機會並不重要，現在你才是最重要的——”


    “學長！”若曦阻止他再往下說。“你現在說的話並不理性！你不顧自己的前途，只為我著想，我雖然很感激，但是除了感激之外，你執意這麼做只會讓我更內疚！”


    “你不必內疚，那是我自願的！”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內疚！”深吸一口氣，若曦困難地說︰“你並沒有必要為我做這麼多！如果你只是同情我，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很好、很堅強，一點都不需要別人同情。但是，如果你為我留下來還有其他別的理由，那麼我現在也要告訴你，不管是什麼理由，你都沒有必要為我留下，因為現在我不會接受任何同情或者感情，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會接受！這樣你明白了嗎？”她一鼓作氣地把埋在心底已經好一陣子的話，全都說完。


    話筒另一頭安靜更久。


    久到若曦覺得于心不忍……


    “對不起，學長，我知道我的話說得太直接，可能傷害到你，但是這些話，今天我一定要說清楚，否則我會覺得是自己太自私，利用了你對我的關心。”她覺得心痛，因為程克勤雖然是她的學長，也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半晌，程克勤啞著嗓子終于出聲。


    若曦用力捏著話筒，手指都泛白了。


    “就算你說對不起，我還是會一直關心你，一直到我覺得夠了為止。”仍然固執地把話說完，程克勤才掛斷電話。


    若曦怔怔地拿著話筒，半天過後，她才能喘息，放下電話。


    她並不想傷害他。


    但是如果現在不把話說清楚，以後程克勤會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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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下午，若曦在家畫畫的時候，接到宋允兒的電話。


    “我沒事，只是想打電話來騷擾你！”電話那頭，宋允兒笑盈盈地道。


    “如果沒事的話，打電話來也可以聊天。”若曦微笑著說。


    “真的嗎？你不覺得我沒事打電話來很無聊？”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有聊的事情，根據學者的研究報告，人類有百分之七十的時間，都在聊是非，百分之二十的時間聊八卦，只有百分之十的時間用來聊正事。”


    宋允兒噗嗤一聲笑出來。“所以我打電話來聊是非八卦，是很正常而且可以理解的行為？”


    “對，”若曦笑。“而且是非常合乎人類社交禮儀的行為。”


    宋允兒開心地大笑。“你真有意思！”


    若曦抿嘴微笑。“今天你想聊什麼？如果是我知道的話題，可以一直陪你聊到滿意為止。”


    宋允兒沉默了一會兒，不過笑容並沒有從她的臉上褪去。“你現在在做什麼？在休息嗎？”她問。


    “我在畫畫。”若曦答。


    “所以你在工作？”


    “嗯。”


    “唉，”宋允兒嘆了一口氣，把車開到路邊，專心講電話。“其實我現在正在開車，好像不方便聊天。我打電話來是想告訴你，前兩天我把你的作品轉給一個朋友看過，我這個朋友是做出版的，就在剛剛她打電話告訴我，她看了你的作品後非常欣賞你的畫風，很希望能跟你合作。我一听到自己推薦的作品有人欣賞，實在太高興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


    “所以，你打電話來是告訴我，已經幫我找到新工作了？”若曦說。


    “對，”宋允兒說︰“我談的可是正事喔！”


    若曦輕笑一聲。“那麼，謝謝你！既然我還欠你一頓飯，下回就請你吃大餐好了。”


    “嗯，”宋允兒故作嚴肅地說︰“你肯定要好好請我吃一頓，不然你的工作就沒了！”


    兩人同時笑出來。


    “好了，電話里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已經跟我那個朋友打過招呼，你把你手上的圖整理一下，準備好幾張打樣稿，到時候我會再給你消息。”


    “好，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


    “謝謝你！”若曦趕在她掛電話之前說︰“真的很謝謝你幫我介紹工作。”


    “這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況且我覺得你的畫風很獨特，我朋友應該會喜歡，所以才將你的作品寄給她，你沒有怪我自作主張就好了。”


    “怎麼會呢？”若曦誠懇地說︰“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感謝你，因為我很需要工作。”


    頓了頓，一會兒後宋允兒笑著答︰“能幫上你的忙，我也很高興。”


    若曦再謝過她一次，兩人才掛電話。


    電話掛了，宋允兒的車子依舊停在路邊，她沒有立刻開走。


    她看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若有所思……


    數分鐘後她回過神，打起精神，慢慢將車子駛離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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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允兒已經與利人雋約好，今天晚上一起吃飯。


    時間未到，利人雋已經在餐廳等她。


    “你總是比我早。”她笑嘻嘻地走到座位。


    “等人也是一種樂趣。”


    “是嗎？”她揶揄他︰“你年紀輕輕的已經是大老板，老板有時間等人嗎？我遇見的老板通常都沒有什麼耐心，你竟然還認為等人是樂趣？”


    “要看等的是什麼人。”他笑。


    她笑了笑，故意說︰“如果你喜歡等我，那麼下一次我遲到久一點好了！”


    利人雋撇嘴。“我好像永遠說不過你。”


    宋允兒笑得很開心。“是你不想贏我而已，其實你以前念，功課一直都比我好。你還記不記得，大學的時候我們一起到大傳系選修的剪輯練習課？那個時候要站到台上做報告，同學跟教授都很喜歡你，你比我還受歡迎，因為你的口才和台風已經迷倒了他們！”


    他凝望她。“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還記得？”


    “對，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記得。”


    “真的？”他的目光深沉起來。


    宋允兒避開他的眼神說︰“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利人雋深深凝視她，沒有回答。


    這時候服務生剛好過來，為兩人點菜。


    菜點妥，宋允兒打破沉默。“你猜我遇到誰了？”她笑，神秘地說。


    利人雋等她開口。


    “就是那天我們在機場遇到的人，若曦。”宋允兒告訴他。


    利人雋面無表情。


    “原來她幫楊伯伯的廣告公司畫圖，那天跟她接洽的助理剛好不在，我出面接樣稿才踫到她，真想不到我們居然這麼有緣分！”她對他說︰“之後我們還一起吃了頓晚飯，聊得很開心。你說這世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妙？有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是怎麼交到一個朋友的！”


    利人雋沉默著，他的表情很冷淡，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我們這麼有緣，你不會覺得驚訝嗎？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吃飯的時候我們聊了什麼？”她問他。


    “想告訴我，你就會說。”他淡淡地答。


    宋允兒嘟起嘴。“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冷漠了！”


    “我對你冷漠？”他抿嘴笑。


    “我們又不是在討論我的事情，我只覺得對別人不要那麼冷漠，這樣才公平。”她說。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對每個人公平。”


    “你說話的樣子真的很無情！”宋允兒吸一口氣。“有時候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一個雙面人？”


    她挑眉問他。


    “你有見過像冰塊又像熱鐵的男人嗎？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冷起來的時候像冰，凍得人發寒，一點溫度都沒有！”她看著他，眯著眼盡情地分析。“可是有的時候你又是那麼溫暖，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我友情和擁抱，讓人覺得你是全天下最懂人心事、最知心的好朋友！”


    “至少，”他專注地看她，剔黑的眼像濃霧一樣迷蒙。“對你，我提供的永遠是溫暖的擁抱。”


    宋允兒無言。


    她咬住嘴唇，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說什麼……


    “剛才你究竟想問什麼？”他突然問她。


    “什麼？”她一時回不過神。


    “你提到若曦，想問什麼？”


    她看了他一會兒。“我該問什麼嗎？有什麼好問的？”


    他換個姿勢，餐廳窗外的燈光，投射到他英俊的五官上，使得他俊美的五官輪廓更為明顯。


    這個時候，宋允兒好像才突然看清楚他的長相。她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他是這麼的英俊！他俊秀的五官就像中西混血的人種一樣立體，但他身上卻又保有東方男人獨特的沉穩氣質，她從來沒有品味過，如今才發現，這奇妙的沖突竟然如此迷人！


    是呀！他是個成功的商人，一個成熟的男人，他早就已經不是小時候她所認識的他——一個單純照顧她、愛護她的鄰家大哥哥。


    “若曦跟我不僅僅是朋友。”不等她問，他先開口。


    宋允兒的意識回到現實。“什麼意思？”她喃喃問，有點失神。


    “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他說。


    她突然就像被打中一樣愣住。“未婚妻？”她的表情困惑，一時間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但同時，她想起連恩的警告。


    “對。”


    他的承認，讓她的心發冷。


    “你訂婚，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她喃喃問他，表情有些異樣。


    他沒有移開眼，看著她說︰“因為你不必知道。”


    “什麼意思？”她的臉色嚴肅起來。


    “你到國外已經很多年，這期間不曾回過台灣，有一段時間還甚至失聯，曾經一整年沒有任何消息。”他深深看她，意有所指地說︰“我以為你已經遺忘在台灣的一切，包括我。”


    她瞪了他一會兒，然後低下頭。“所以你認為，就連訂婚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必告訴我？”


    “不是不必告訴你，是不知道怎麼告訴你。”他對她說︰“當時你的學校正在放暑期長假，我找不到你。”


    她秀麗的眼連眨了好幾下，一會兒後，她抬頭看他，直截了當說︰“原來連恩說的都是真的。”


    利人雋的眼色突然變得深沉。“連恩說了什麼？”


    “也沒有什麼，”她笑了笑，看起來好像已經釋然。“她告訴我，這六年間你曾經訂過婚。現在看起來，她說的是實話。”


    他沉默地望著她，像在解讀她的心事。


    “你一定很喜歡若曦，”她換了一個表情，開朗地問他︰“所以才會跟她訂婚？”


    “我跟她已經分手了，是她堅持的。”他淡淡地說。


    她愣了一下。“但是她懷孕了，那是你的孩子嗎？她已經懷孕了，還是要跟你分手？”


    利人雋別開眼，若有所思。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想跟她分手嗎？”她笑著，好像只是隨口說，卻又追問。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


    “她懷孕了，我們不應該分手。”他只是這麼答。


    “只是因為孩子嗎？只是因為她懷孕了，所以你不想分手？”宋允兒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想逼出他的真心話︰“你跟她訂婚，難道不是因為你為她心動？”


    利人雋嘴角緊抿，沒有表情。


    宋允兒屏息。


    問題是她挑起的，但這一刻，她卻覺得不能呼吸。


    “算了，這是你的私事，我不應該問得這麼深入，你不想回答就算了。”笑了笑，她故作輕松，因為這壓抑的氣氛，已經讓她喘不過氣！


    她突然沒有勇氣听見他的回答。


    所以，決定放棄追問。


    然他嚴肅的表情，像是隨時會給她答案……


    只因為他思考了。他不但思考，而且思考了很久，好像這個答案並不是那麼容易回答的。正因為他開始思考，他的遲疑竟然令她害怕。


    這個時候服務生正好趨前上菜。


    桌上布妥飯菜，服務生離開後，他也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他似乎決定，把答案保留給自己？宋允兒松了一口氣，卻又覺得忐忑不安起來，胸中有一股浪潮在掀動著……


    有時她覺得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他——當她認真想了解他的時候！


    她憶起自己在去國六年後，又重回台灣的唯一理由，因為在這里，一直有一件令她牽掛的事、一個令她牽掛的人……


    她找不到理由，就這樣舍棄那曾經只留給她的溫柔。雖然從前的她，曾經認為那溫柔是一種束縛，當時還年輕的她，一心只想擺月兌這令人心慌的束縛，迎向寬廣的天空，投入外面五花八門的世界，得到她期盼許久的所謂“自由”！但六年過去，現在的她已成熟了許多，不再是一個滿心夢想、不明現實的天真女孩。回憶從前，想起那個曾經溫柔呵護自己的男人，才發現，這樣的男人竟令她心動不已！


    但六年過去了，他依舊會站在原地等待她嗎？


    她不知道，她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肯定。


    就像直到現在，她仍不能肯定自己的心意一樣，她已不再能如過去那般，肯定利人雋對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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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剛走出家門，若曦沒想到，有一個人已經在門外等了她很久。


    “你怎麼來了？”若曦愣住，杵在門前。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程克勤看起來很憂郁，他的神情嚴肅。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她笑了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


    “我不知道你歡不歡迎我。”


    若曦無語。


    “開玩笑的，”程克勤咧開嘴，只是他的笑容很苦澀。“我站在這里，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等一下見到你，應該跟你說什麼。”


    若曦別開眼，淡淡問他︰“你要進來嗎？”


    “不必了，你要出門是嗎？想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她吁了口氣，柔聲說︰“我只是到附近超市買一點東西而已，不必坐車。”


    “那麼，現在可以跟你說話嗎？”程克勤的眸光很深。


    若曦看了他一會兒。“學長，”她笑了笑。“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客氣了？”


    程克勤也笑了。


    本來環繞在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一時間好像紓解了。


    “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壓力。”他突然這麼說。


    若曦收起笑容，沉默地望著他。


    “我會尊重你朋友，給你空間。”


    若曦依舊沉默。


    “我承認我太關心你了，卻不知道這樣反而會給你壓力，以後我會記住，應該多給你一點空間，不會再過分的干涉你。”他笑了笑。“畢竟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爸爸。”


    听到最後一句，若曦終于笑了。“學長，還好你不是我爸爸，否則除了我媽之外，又會多一個人討厭你了。”


    程克勤笑開。


    兩人之間的芥蒂，終于解開。


    程克勤解釋︰“我很抱歉，我的意思並不是那樣……”


    “學長，你永遠是我的學長，我們是好朋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的。”若曦對他說。


    程克勤愣了一下。


    若曦的話似乎是種體諒，但也是一道鴻溝。


    “好，你的話我記住了，我們是好朋友，”他笑了笑，笑容卻很沉重。“因為是好朋友，所以我會一直保護你，你不可以拒絕我的保護——”


    在若曦開口說話之前，他搶著接下說︰“我也會記住，既然是好朋友，就不應該給好朋友壓力。”


    若曦無話可說。


    “來，”程克勤突然拉起若曦的手，緊緊握住她。“我們來握手，讓昨天的事情過去。從今天開始——不，是現在開始，我們要像過去一樣關心對方，做永遠的好朋友！”他的手握得很緊，就像怕她逃掉一樣。


    他看起來比若曦有信心，因為他滿臉笑容。


    但他的嘴角，卻是緊繃的。


    若曦凝望他臉上的笑，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她心中漸漸泛濫成酸楚……


    原來，被愛也是一種痛苦。


    如果你並不愛對方，那麼這樣的愛，即使對方掩飾得再好、再不著痕跡，也會成為一種不能承受的壓力。


    所以，當初利人雋要接受她的感情時，也是那麼的辛苦嗎？


    他並不愛她，但卻接受她，他為什麼能做到？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現在，她終于明白，假設立場互換，她永遠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即使是她最尊敬的學長，她都沒有辦法接受他如此真摯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