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下)  第二章
作者:鄭媛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在夢里,她仍然反復听見這幾句話。


    天剛破曉,她就醒來了。


    朝陽尚未露臉,王衛城天空上的焰色,仍然妖美辛艷。


    織雲站在窗前,看到平兒走進來。


    “今天,我會見到妳的主人嗎?”她問平兒。忽然想起,她見他的時間總不一定,每當她想見他、或者他來見她,總要透過平兒與辛兒傳達。


    “主人已經請人來傳話,今日用過早膳後,會來見您。”平兒順道問︰“小姐要用膳了嗎?”


    她搖頭。“我吃不下,妳去忙吧,不必伺候我。”


    昨晚她並未成功說服自己,因此她決定問他,以免自己的心一直不安寧。


    平兒退下。


    她知道,一會兒平兒就會進來稟報,主人已來的消息。


    織雲回眸,凝望窗外。


    她一直忘了問他,王衛城的天空,為何出現這般奇特的景象?


    索羅國……


    神秘的索羅國,王衛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起,自己到這里已有數日,但除了這所別苑,她竟然從未見過王衛城,真正的景象。


    伴在心上的事,宛若一塊大石。她越希望能與他見面,卻越是見不著他,已接連兩日,他未來到後苑看她。


    “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她終于開口對平兒說。平兒愣了一愣,隨即婉言安撫︰“小姐您別急,主人不久就會來見您的。”


    “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話想對他說,必須立即見他。”織雲聲音溫柔,神色卻很堅決。


    平兒明白,這回她阻止不了。


    “那麼,那麼您等等,讓平兒給小姐取衣裳去。”平兒隨即入內,低聲吩咐辛兒︰“妳快去,對主人說,小姐要到前苑,見主人去了。”


    辛兒應了一聲,隨平兒回到屋前,她悄悄走出門外。


    “小姐,您穿上外衣,就能去見主人了。”平兒笑道。


    織雲將外衣穿妥,沒有為難平兒,另方面,她想走出屋外,也需要穿上外衣。


    待小姐將衣裳穿妥,平兒才道︰“別苑很大,小姐切記緊隨平兒,別走丟了。”


    織雲點頭,隨平兒出去。平兒帶領她,穿過許多曲折小徑,不知是不是錯覺,有幾回,織雲覺得路上的花草,似乎在幾個彎路前才見過。平兒有必要繞路嗎?要是在兩天前,她一定笑自己胡思亂想,但現在,她卻沒這麼肯定。


    走了許久,平兒終于帶她來到前苑。


    前苑矗立三楝華宇,金碧輝煌,雕梁畫楝,與那日的精巧小屋,與自己居住的秀致屋苑,風情截然不同。


    織雲被帶到中間一幢華宅,宅前數名貌美的女奴,在廣闊的前院穿梭忙碌,顯然皆是華宅里的奴婢,宅前還有水池,織雲穿過白色回廊,見到落地窗台前挽著重重金色與白色紗幔,顯得華宅沉穩貴氣,十分豪奢。


    平兒得到囑咐,領著織雲走進宅邸,此時辛兒踫巧自里頭走出來,見到平兒,還附在平兒耳邊細語了幾句。


    看到辛兒從里頭走出,織雲有些錯愕,她還來不及細想,平兒便對她說︰“小姐請隨平兒進來。”


    織雲隨平兒走入屋內,那豪富奢華的擺設,她無心欣賞,因為她在想,辛兒為何從這幢屋內走出來?平兒領她走過幾重屋進與回廊、小亭,終于來到一處絕美院落,設在大屋後進,前有流瀑與蓮塘,院落內栽有奇花異卉,與齊整的觀景樹,檐前白色巨柱羅列,形成拱狀,廊與廊問寬廣有余,可供人漫步,景色美絕人寰。一旦進屋即見重重簾幔層迭,窗皆落地,牆漆金紫與嬌白,屋內陳設雖簡單卻貴重,一派雍容。


    然這屋宇令人昨舌的豪奢,未引起織雲多加注意,因為她一踏進門內,就看見障月。


    她怔愣在門前,無法舉步。


    因為她見,他正果身,而身畔一名艷美的女奴,正在伺候他穿衣。


    織雲看過這名女奴。


    織雲認得她,她正是那日在小屋旁,撞見自己的那名女子。


    女奴見有人來,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織雲,顯得有些吃驚,她眼波一蕩,瞟了主人一眼,便默默退下去。


    “小姐。”龍兒乖巧地欠身,與織雲行禮。


    “妳是?”織雲問。


    “龍兒是伺候主人的女奴。”龍兒垂著蠔首,輕聲回道。


    伺候主人的女奴?織雲抬眸看了障月一眼,他未語,織雲再移回視線,細細看這名喚龍兒的女子。


    她生得十分艷麗,看來年齡很輕,並且身段玲瓏,成熟飽滿,蜜色的膚肌扁澤誘人。


    這樣的女子,是伺候障月的奴婢?


    “前幾次,障月來看我的時候,我沒見過妳。”織雲輕聲問。


    只是一名女奴?不,她看得出來,這名喚龍兒的女奴,與其它女奴不同,她是障月的貼身奴。


    “是,因為龍兒只是一名女奴,一直在主人屋里伺候。”龍兒秀氣地回話。


    “請小姐,為主人著衣。”龍兒乖巧地向織雲道。


    織雲愣住了。她抬眼,看見障月沉凝的眼神,他正凝視自己。


    龍兒恭敬地將主人的衣物送上,織雲不得不接過龍兒遞來的衣裳,走向障月。


    她未為他著衣過,不知如何伺候他,于是,笨拙地,她柔膩的小手撫上他果里的胸膛,踫觸間,他肌膚上的灼熱,也烙在她的手指上……他按住她的縴指。


    “這是龍兒的工作,妳是主人,不必親自動手。”這麼對她說。


    織雲愣住,一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做這工作……”


    “這是規矩。”他淡笑,低柔地對她說︰“把衣裳放下,讓龍兒來做。”沉著嗓,他再說一遍。


    織雲怔立在原處,有些怔然。


    龍兒接獲主人的旨意,走到織雲身邊,柔聲說︰“請小姐將主人的衣物,交給龍兒。”


    她凝視龍兒。


    龍兒對她微笑,看起來溫柔,而且楚楚動人。


    織雲沒動,龍兒只好伸手,取走她手上的衣物,臉上還含著歉然的笑意。


    織雲凝立在原地,她不讓開。


    “請主人至窗前著衣。”龍兒只好說。


    障月轉身走到窗邊。


    龍兒伸出手,像在迎接她的主人。


    然後,織雲看到龍兒蜜色的縴指,慢慢擦過障月的肌膚、撫過障月的胸膛,那麼溫柔、緩慢、一寸寸地,將男人衣上的細折撫平。龍兒伺候他著衣後,他揮手讓平兒退下,卻讓龍兒留在屋內。


    “找我有事?”他開口問,聲嗓溫柔低嘎。


    她沉默,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昨夜出門前我就想去看妳,怕妳睡了,所以沒過去。”他說,溫柔喚她︰“過來,來我身邊。”他朝她伸手。


    織雲沒有上前。


    “怎麼了?”他沉著嗓,低柔地問她。


    織雲退了兩步,她退到窗前。


    “我有話,想問你。”她雖然平靜,語調卻壓抑。


    “什麼話?”他問。


    她沒立即回答,卻抬眸,看了他身後的貌美女奴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說︰“龍兒不是外人,有話可以直接說。”


    她怔住,接著見到龍兒羞澀乖巧地對她微笑。


    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酸。


    “那天,我沿著自己的屋苑漫步,繞過小徑,在一間精巧秀致的小屋外,見過龍兒姑娘。”她輕聲對他說。


    他容色淡定,似乎早料到她會提這件事。“原來妳見過龍兒了。”不動聲色道。


    “我在屋外,听見屋里有你的聲音,本來想敲門,進去見你,可是……”她噸住唇,對于當日自己突然奔走的事,有些難以啟齒。


    “妳可以進來見我。”他淡道。


    “我本來也想這麼做,”吸口氣,她對他說︰“但是,我听到你們說的話,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敲門進去?”


    “妳听見了什麼?”他問。


    織雲抬眸,凝望龍兒,她猶豫著。


    但他仍然沒有讓龍兒離開的行動,遲疑片刻,織雲只好開口︰“我听見,有人說︰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妳听得很仔細。”他說,臉色很淡,嘴唇有笑意。


    織雲愣住。


    他的笑容,讓她有些不明所以。


    “當時,妳如果進來,就能見到我索羅國主上。”他道。她屏息。


    “主上?你指的是,索羅國皇君?!”她愕然。


    “對。”他神色淡定,徐徐對她解釋︰“索羅國,皇君,我最重要的客人。”織雲不敢相信。


    “妳已知道我父親的身分,身為一國首富,商事與政事自然須兼顧,所謂朝中有人,偌大事業才好運作。”他徐聲道︰“我承襲父親的事業,當然不能自絕于政事之外。皇君為座上客,乍听之下雖然驚人,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也是當日龍兒在小屋外遇見妳,會如此詫異的緣故。”


    “所以,那是皇君與……”


    “與我國丞相能予。”他眸色沉定,平穩地看著她。“我是別苑的主人,當日我為陪客,妳听見我的聲音,不足為奇,如果當時妳進來,我就會對皇君介紹妳,我的未婚妻子。”他說。


    織雲凝視他半晌。


    他眸色很定,沉著的眼色,直視她的眸子。


    終于,她吁口氣。“仔細回想,當時,那位丞相……”的確與另一名男子說的。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索羅國的皇君。”


    “妳想見他嗎?”他抿唇問。


    織雲搖頭。“不,我不想。”她沒有任何見皇帝的。


    他笑。“妳只想見我?”


    她白女敕的小臉羞紅。“你別這樣。”她輕聲說,眼神不安地掠過龍兒。


    龍兒站在主人身後,彷佛沒听見他們的對話,眼神只放在她的主人身上。


    織雲垂下眸子,心下頓時有股說不上來,不自在的感覺。


    他斂目,合沉的眼掠過一道復雜的幽光,似乎在凝思什麼。最後,他揚手,淡聲吩咐身後的龍兒︰“妳先下去。”


    龍兒愣了一下,隨即回神,乖巧地答︰“是。”


    臨走前,她抬眸,對織雲微微笑了一笑。


    那微笑淡淡的,好像沒什麼用意,又好像挾了一抹輕愁。


    織雲屏息。


    直至障月走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想什麼?”他笑,淡聲問。


    “前幾回你來看我時,我從來沒見過龍兒。”月兌口,竟是問他這個,連她自已,也有些驚訝。


    “她就在我屋里,是伺候我的女奴。”


    在他屋里?


    “她,細心嗎?”她問,心口悄悄收緊。


    “她將你伺候得好嗎?”


    他看她,半晌,沉眼對她笑。“我不否認,龍兒細心。只怕,再也沒有比她心更細的女奴了。她把我,伺候得很好。”


    他的話,讓她的心收得更緊。


    “那就好。”她勉強自己笑。“我來見過你,我的話也問完,我該走了。”她說,轉身離開他,想退到門外。


    他卻伸手,攬住她的腰。“我夸龍兒,妳不高興?”他貼在她耳邊問。


    “沒有,我沒這麼想。”她回眸,認真地回答。


    他抿唇笑。“真的沒有?”


    “她做得好,讓我很放心。”她說。


    她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


    只是……


    做得好。


    到多好的程度?她眉心輕輕攏起,卻對他強顏歡笑。“她能用心伺候你,這是好事。”


    “龍兒再好,也只是一名女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他沉著嗓,低柔地道。


    “千萬別這麼說,”緩下心里的結,她柔聲對他說︰“女奴也是人,她能如此用心服侍,多麼難能可貴?如果你心里這麼想,她會感覺得到,所以,你應該關心她。”


    “妳希望我對她好?”他挑眉問。


    她怔住。“我……”話,說不出口,凝在心中,有些青澀。


    他抬起她的小臉。“還是,希望我只對妳好?”他嘎聲問。


    她答不出來,嬌羞的赧顏,卻說明了一切。


    他眸色變深,看著她白膩的頸子凝成嬌紅,他粗糙的指,停在她嬌女敕細致的頸窩上。


    難以自禁。


    慢慢摩掌……


    “障月?”她喘息有些淺促。


    “害羞嗎?雲兒?”他低道,那貪婪的指,克制不住。


    她細細地嬌喘一聲,抬起眸子凝住他,那水柔如詩的眸,無語地凝住他,似要請他停手,又似在懇求什麼。那水汪汪的眸,構成令他動情的詩。他的喘息粗重起來。他俯首,含住她嬌女敕的唇,舌忝洗她香軟的小嘴,然後是白膩的頸窩,他盡量低緩地喘著氣,睜著眼,觀察她嬌羞甜美的反應,然後舌忝她、啜她、吮吸她,直到她輕聲嚶啜起來……


    “障、月?”她再喚一回他的名,這次她壓抑的嚶泣是哽咽的,帶著陌生的、一種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嬌媚,因為他的指,已探入那不該探入的襟內……


    他的心,忽然發狂得火熱!


    他的唇開始瘋狂的吸啜她的甜,舌忝噬她的軟,強奪她的嬌女敕——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但他停下,在最不該停的時候,他停下。


    俊顏掠過濃重的暮色。


    粗重的氣息,久久,無法遏抑……


    他摟住她嬌軟的身子,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障月?”她輕喚他,細喘著,抬眸凝望他。男人黑沉的眸,諱莫如深。他沉晦的黑眸,讓她不舍,她伸出縴白的手,柔柔地拭過他汗濕的額際。


    “我不該如此。”他握住那燙傷他額際的柔萸,用意志,將懷中嬌軟的身子推開,如剝離他的骨血。


    “障月?”


    “我親口承諾過,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


    “不,不要自責,”她輕輕搖頭,伸出一只白女敕的小手,溫柔地覆住他的唇。


    凝眸啾視他,她嬌紅的小臉如晚楓,半是羞澀,半是羞赧,她也一樣無法拒絕他對她的欲,所以,她不怪他。


    “也許,大婚前我們不該經常見面。”他粗啞地低語,忍住吮她縴指的沖動,握住搔亂他的小手,身體繃緊得生痛。


    “為什麼?”她不明白。


    小手被他緊握在掌心,捏得有些吃疼。


    “因為見到妳,踫到妳,我竟然,”他沉嗓,接續未完的話。“總是克制不住。”


    織雲的心軟了,因為他眸中的溫存,讓她好不舍。“障月,別因為這樣就不見我,我可以離你遠一些,你也離我遠一些,但我們還是要相見,你還是要來看我。”她柔柔地說。


    這溫柔太熾人,已經燙過他很多次。


    沉下眼,他壓下胸口的顫動,松手。


    “明天來看我,好嗎?”她柔聲問他。


    “明天我有要事,”他道,徐聲補充︰“婚禮之前,我希望將瑣事都處理妥當,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妳。”他淡著聲,無心地承諾。


    她點頭。“辦事要緊。”


    “今日還有許多人要見,我陪妳太久。”他說。


    “好,我明白。”她溫柔地對他微笑,讓他送她走出屋外。


    龍兒與平兒並肩站在外頭。


    龍兒垂著頸子,凝目注視前方的石板,正在等待她主子。


    抬眸,見到主人出來,龍兒眼中掠過一道濃熾的光。“主人。”她柔聲喚,一邊走上前,淺笑盈盈,迷人又嬌媚。


    織雲停在門前,看著障月走向她。龍兒奔向她的主人,走得有些急了,竟然不小心給石板間的縫隙絆倒——“啊!”她輕呼一聲。


    “慢!”那瞬間,障月挽住龍兒的手臂。龍兒嚶嚀一聲,跌向主人懷里。


    織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一時未反應過來。


    連平兒也愣住了。


    “對不起,主人,龍兒、龍兒實在太粗心了!”癱在主人強壯的懷里,龍兒急著道歉。


    那張焦慮的小臉瞬間充滿歉意與羞色,她勉強想要站直,卻一徑地腿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妳扭傷了腳。”他沉聲道。


    “龍兒、龍兒實在太不小心了!”她有些焦慮,因為自己無法獨自站立,必須麻煩主人而懊惱。


    他眸色略沉,凝斂的眼掠過一絲闇光。


    “啊!”龍兒叫一聲,沒想到主人竟然抱起她。“主人,您不能抱著龍兒,龍兒承受不起……”龍兒羞得臉兒嬌紅,頻頻嬌喘。


    織雲僵立在門前,她的眸子睜凝著,離不開他的手……他強壯的手臂,正在抱起他的女奴。


    “妳傷了腳,現在不能走路。”他對懷中女子道。


    回身,他正要抱走龍兒,忽然頓步。


    他回眸,望進織雲的眼楮。


    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沒有表情。


    “主人,您快讓龍兒下來,龍兒自己能走的。”龍兒縮在主人懷里,小小聲地懇求,神情怯懦而且無依,她的眼神,不安地掠過織雲的臉。


    “我抱她回屋。”障月未答,卻對織雲這麼說。


    “嗯。”織雲點頭,小臉雖蒼白,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甚至回頭吩咐平兒︰“妳幫忙請來大夫,待龍兒姑娘回屋後,就能立即就診。”


    “是。”平兒回神應了一聲,立即轉身去找大夫。


    他凝視她的眼,不再說什麼。


    龍兒還在小聲地說︰“主人,您放龍兒下來吧,龍兒真的沒事。”


    那細碎的聲音喚醒他。他低頭,對懷中的女人說︰“別逞強了。”


    那聲調,有淡淡的溫柔。織雲的心,忽然被那聲調里的溫柔螫傷了。


    話落,他抱著龍兒,轉身走開。織雲凝著眸子,一瞬也不瞬,眼睜睜地看他抱著龍兒,走進華屋。


    一開始,那感覺,就好像幻覺一般不真實。織雲坐在屋里,昨日的事已經過了一夜,她卻仍然陷在震撼里。看到他將龍兒抱起當時,她承認,她的心忽然很疼。但龍兒傷了腳,他抱她是應該的,當時他只能那麼做,沒有任何人有錯。


    她不該為這種事,耿耿于懷。


    “平兒。”她喚來平兒,決定把心放下。


    “小姐。”平兒進來,辛兒守在門外。


    “不知龍兒的腳傷得如何?我想去看她。”她對平兒說。


    平兒有些錯愕。“小姐,您要出屋苑嗎?”


    “對。”


    “可是……”平兒顯得猶豫。


    “我親眼見龍兒受傷,豈能不聞不問?”她柔聲說服平兒。


    “是。”平兒未再拒絕。“那麼,我們現在就走。”織雲露出笑容,自行取出外衣披上。平兒帶她踏上屋前小徑,不久即來到一座小軒。“這兒就是龍兒的小屋。”平兒道。


    只見軒外植了一些花木,小軒雖小,倒也十分雅致。


    平兒為主人開門,織雲走進小軒。


    龍兒躺在床上,听見開門聲,迅速抬起頭,見到是織雲,她一愣,眸中的熱光微微淡下。


    “小姐,您怎麼來了?”她連忙從床上坐起。


    “我來看妳,腳傷好些了嗎?”織雲坐在床沿,輕輕按住她,不讓她坐起。


    “好些了。”她顯得有些嬌弱,強打精神說︰“龍兒只是女奴,不值得小姐如此費心的。”


    “別這麼說,妳受傷了,當然需要關心。”她柔聲問她︰“腳還疼嗎?大夫怎麼說?”


    “不疼了,昨日大夫已來看過,幸而主人當時扶住龍兒,龍兒才沒有摔傷,大夫說,幸虧沒有傷及筋骨,休息幾日,應當就無礙了。”“能走路嗎?”


    “這兩日不行,龍兒腳上沒有力氣,大夫也說最好不要下床,所以龍兒從昨夜起,就一直躺在床上,實在不習慣。”她羞澀地說。


    那羞澀的表情,看來我見猶憐。


    織雲斂下眸子,輕聲說︰“妳一個人住在這里多不方便,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嗎?”


    “中午有人給龍兒送飯,小姐不必為龍兒擔心。”


    “屋里的事,有人為妳做嗎?”


    “沒有,可不礙事的,龍兒只是休息幾日,等腳傷一好,就能下床做事了。”


    她點頭。“無論如何,我會請平兒每日來看妳,需要我們為妳做什麼,盡避開口說。”


    “這……龍兒謝謝小姐的關心。”龍兒感激地說。


    “別這麼客氣。”織雲對她微笑,然後站起來。“我先離開了,需要平兒留在這里嗎?”


    “不,小姐您別掛心,一會兒主人就會來看龍兒——”龍兒欲言又止,覺得自己似說錯了話。


    “好,那麼我跟平兒先走了,妳好好歇息。”織雲裝作若無其事。她朝龍兒微微一笑,然後離開小軒。走出院外,她的笑容漸漸收淡。


    他說過,今日有要事出門,為何又能抽空,來看龍兒?


    懷著心事,她腳步躑躅,平兒也不好意思催趕,只好慢慢跟在後面。


    織雲忽然停在軒前的小院旁。


    “小姐,您怎麼了?”平兒問。


    織雲凝視著院子植的嬌媚小花,怔仲的眸子,離不開花上那反射著陽光的晶瑩水珠。


    “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輕聲問平兒。


    “辰時剛過。”平兒答。


    “今晨有落雨嗎?”


    “沒有,自前日起,王衛城就是好天氣。”


    織雲回眸,凝向平兒。“龍兒的院落,平日由誰照顧?”


    平兒愣了愣,然後笑了。“還有誰能照顧?龍兒與我和辛兒一樣,我們都是女奴,習慣灑水掃地、整理庭除,自己的屋當然自己照顧。”平兒的答案,與龍兒剛才所答的,一模一樣。她不再問平兒了。回首,她凝望小院內的花圃,不僅花朵上布滿水珠,地上潮濕的土壤,也顯示不久前,才有人來灑過水。


    然而,這不合常理。


    倘若如此,那麼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遲疑的神色,引起平兒的注意。“小姐,您怎麼了?”


    織雲抬眸望向平兒。“沒什麼。”輕聲說。


    一切只是她的猜疑,龍兒傷了腳,也許苑內有人照顧龍兒的起居。


    必定是她想太多了。


    “我們走吧。”她回眸,柔聲對平兒說。


    “是。”平兒不疑有他,領著小姐,一起離開龍兒的小軒。


    王衛城的夜幕,漸漸變得暗澹。那妖異的焰色,在這幾日忽然轉淡,夜里開始凍得發寒,這兩日連織雲房里都加了一盆炭火。障月隔日沒有來看她,織雲等了兩天,他還是沒來。


    “平兒,妳的主人未回府嗎?”她問平兒。


    “小姐,您是問——”


    “他說過,昨日就會來看我,可他一直沒來。”


    平兒遲疑片刻,好像有話想說。


    “平兒,妳還沒回我的話。”織雲輕聲問。


    “是這樣的,龍兒的傷勢變重了,她發了燒,大夫說是腳上的傷被輕估,里頭恐怕有傷口。”平兒依織雲的吩咐,每天去看龍兒,因此她清楚龍兒的近況。


    “所以?妳想說什麼?”織雲凝眼問她。


    “平兒想說的是,”平兒吁口氣,緩聲告訴織雲︰“昨日平兒在龍兒屋里見到主人,主人見龍兒發了高熱,便留在那里,大概因為如此,所以不能來看小姐。”


    織雲默然。


    平兒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平兒,”織雲終于開口,她問平兒︰“看龍兒的大夫,是沒有經驗的嗎?”


    “沒有經驗?”平兒睜大眼楮。織雲等她說下去。


    “不,他是——”她忽然頓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經驗的大夫。”平兒吁氣。她險些月兌口說出,大夫是宮里御醫。


    “那麼,為何會誤判?”織雲平靜地問她。


    “大概因為龍兒逞強,所以大夫才會錯估。”織雲沉默半晌,之後對平兒說︰“我想再去看看龍兒。”她已站起來,準備外出。


    “可是,小姐,也許主人今日會來看您,您不等他嗎?”平兒問。


    織雲停在門前。“他會來嗎?”


    “小姐?”


    織雲笑了笑。“我去龍兒那里,也許,還能見到他。”


    她轉身走出門外。


    平兒愣了一愣,見她走遠,才急忙追出去。


    丙然,她在龍兒屋里,見到障月。不期然見到織雲,他雖驚訝,卻未解釋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來看龍兒。”她站在門前,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垂首無言地越過他,直接走到龍兒床邊。


    他看著她自身邊走過,默然不語。


    “腳傷疼嗎?”她柔聲問龍兒。


    “不疼,大夫已經來過了。”龍兒嬌弱地說。


    她蜜色的臉孔泛紅,看來像染了風寒,又像是傷口發熱造成的。


    “讓我瞧瞧妳的腳。”織雲掀開龍兒的被子。


    “沒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這樣……”龍兒好像有些羞澀,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發燒了,被子渥熱,要出汗才行。”障月開口。


    “受風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輕聲對他說︰“我懂得看護病人,你忘了嗎?你的傷,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沒再多說。


    “我听平兒說大夫沒在第一時間診治妥當,我擔心,所以來瞧瞧。”她柔聲對龍兒解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雙腳踝並未紅腫。她怔住,忽然感到窗邊吹來徐徐冷風……


    她側首,看到房里的窗扇半開。


    回眸,她望向龍兒。


    龍兒悄悄替自己蓋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讓人憐惜。


    “妳受熱不是因為腳傷,妳染的是風寒。”織雲輕聲對她說。


    龍兒眼楮瞪大。“不是的,龍兒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熱得難受,況且大夫也說,龍兒是因為腳炎才會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靜地道。


    龍兒不敢反駁,無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織雲看到她的視線。


    龍兒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織雲的心繃緊。“昨夜忽然轉寒,夜里凍得緊,妳屋里的門可關妥了?”她問龍兒,聲調沉肅起來,稍微嚴厲。


    龍兒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話︰“窗子是剛才、剛才……”


    “剛才我開的。”障月走過來。


    “讓她休息,妳跟我出來。”他對織雲說。她抬眸凝視他。


    他已先走出龍兒的房間。


    織雲回眸,凝看龍兒一眼,才跟隨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懷疑什麼?”他等在房外,一見到她,就這麼問她。


    “她受的是風寒,不是腳傷,你看不出來嗎?”


    “她病了,別計較是怎麼病的。”他沉聲說。


    計較?


    織雲凝眸看他,臉色微微蒼白。“我只是說出事實。”


    “她一大早就起來,到我屋里伺候。”他解釋,雖然她沒問︰“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來,這是妳在這里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麼送她回來的?”織雲凝望他,抬起小臉問他︰“跟那天一樣,抱她回來的嗎?”


    他沉下臉。“妳看見,她病了。她一向盡責,不這麼做,她會工作到病倒為止。”


    織雲不說話了。


    “她昨日就病得厲害,卻要下床,我留下來陪她,所以沒到妳屋里。”他沉聲對她說︰“是妳告訴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應該關心她。”


    織雲啞口無言。


    半晌,她听見自己說︰“對,你是該關心她。畢竟她是病了,是我無理,我不該如此。”話落,她木然轉身要走。


    他自身後抱住她。


    織雲掙扎,他卻抱得更緊。“昨日我沒到妳屋里,妳生我的氣?”


    “沒有。”她平聲答。


    “妳在生氣。”他聲嗓沉抑。


    大手按著她的小骯,將她嬌軟的身子壓向自己,他氣息漸漸濁重起來。


    “放開我,別在這里如此。”她掙扎,眸里含著委屈。“房里還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後,慢慢松手。


    織雲退開,退到門邊。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說,凝視她的眼神顯得沉思。


    “不用了,”她對他微笑,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既然沒空,就不必勉強來看我了。”留下話,她轉身離開龍兒的小屋。轉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臉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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