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無垠  第九章
作者:蔡小雀
    一早醒來,音畫就覺得怪怪的,下月復有種怪異的抽動,一陣陣輕微地抽搐著,而且肚皮有種繃得很緊的感覺,從月復部一直蔓延到全身。


    驀然,雙腿間有濕濕熱熱的液體流出,音畫心一驚,小手緊緊地攀住了睡在一旁的喬謹。


    喬謹昨晚折騰了一夜,因為她懷孕之後就很頻尿,可是他又不放心她獨自下床,所以便一個晚上起床了好幾次,抱著她進進出出浴室。


    此刻的他沉睡得像個孩子,英俊的臉龐倦意滿滿。


    突如其來的一記重擊撞進了她的肚子般,她疼得臉色都泛白了。


    是陣痛來臨了嗎?


    她想要搖醒喬謹,卻又舍不得吵醒疲憊酣睡的他,只得抱著肚子低哼申吟著,努力忍住那陣陣襲來的痛楚。


    也許……時候還未到吧!醫生說產前很容易有些假陣痛的癥狀出現……可是怎麼會有假陣痛這種名詞呢?明明就痛得要命啊,一點都不假。


    她刻意壓低的申吟聲還是驚醒了喬謹,他一個翻身,眸子一睜開,立刻就跳了起來。


    “音畫,你不舒服?”他嘴唇白了白。


    她勉強點點頭,可憐兮兮地道︰“肚子……痛。”


    他大驚失色,急急將她整個人攔腰抱了起來,腳步飛快地往外跑,“你要生了!孩子要出來了!”


    她一邊要忍著痛,一邊要安撫他驚慌失措的動作。自從她的肚子變大了以後,他的冷靜就不見了,每當她眉頭一攢,他就以為她痛得要生了。


    “喬謹,”她溫柔地提醒,“你忘了拿我生產後要用的大袋子了。”


    袋子里有干淨的換洗衣物和產婦相關用品,是醫生叮嚀要準備好的。


    “是。”他匆匆又趕回,勉強騰出一手挽起大袋子。


    他又朝門口跑,她忍不住再嘆了口氣,溫和忍耐道︰“車鑰匙在茶幾上。”


    他又恍然大悟地回身取餅鑰匙,這才急急抱著她下樓去。


    音畫的陣痛越來越強烈了,她已經可以確定羊水是真的破了,當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進座位時,她已經疼得緊握他的手臂,低喘頻頻。


    他輕輕掙開了她的手,急忙坐入駕駛座內,額頭汗水淋灕,“拉梅茲呼吸法,乖,吸氣……吐氣……吸氣……”


    她勉強地跟著做,腰部疼得好像要斷成兩半了,劇痛讓她連話都講不出來。


    他蒼白著臉趕忙踩油門,一邊還騰出手緊緊握住她的小手,“吸氣……吐氣……當心,忍著點……音畫,求求你忍著點,我們就快要到了。”


    一陣慌亂後,他總算安全地把她送到了醫院,雖然超速還闖了好幾個紅燈。


    當護士和醫生將音畫推入產房時,喬謹激動地也要跟進去。


    “喬先生……”醫生怯怯地攔住他。


    “什麼?”喬謹強忍著揮拳擊昏醫生徑自沖進產房的沖動。


    “你必須先去換無菌衣,我們才能讓您進去陪尊夫人。”


    他一怔,咬牙道︰“在哪里?快帶我去!


    “MISS劉會帶你去換上,我們會先幫尊夫人檢查一體狀況,確定她產道已經開了才能為她接生。”醫生戰戰兢兢地解釋。


    “該死的!難道你看不出她已經痛得受不了了嗎?”他焦急惱怒地道.“就不能趕緊為她接生,趕緊讓寶寶出來嗎?她的身子一向弱,怎麼受得了這種長時間的痛苦?”


    “很抱歉,除非她要剖月復生產,要不然小寶寶什麼時候要出來,都自有定數。”


    他猛一咬牙,“總之,先帶我去換衣服,我要進去陪她!”


    醫生立刻喚來MlSS劉。


    換了無菌衣,喬謹惶急心疼地靠在音畫的床邊,頻頻幫她拭去額上的豆大冷汗。


    “音畫,忍著點,很快就好了……”他輕顫著手撥開她額際散亂的發絲,努力為她打氣。


    音畫疼得小臉都白了,她汗珠滿布的臉龐淨是痛楚,“喬謹,好痛……好痛……”


    “是,我知道!”他急吼吼地轉頭看向醫生,“該死的!你們究竟什麼時候才要替她接生?要不然打針止痛劑也好……求你們做點什麼,別讓她這麼痛……”


    醫生和護士吞著口水,“是、是……可是孕婦要求我們別打麻醉針,她說怕傷了胎兒。”


    “音畫?”喬謹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瘋了,不打麻醉針你怎麼受得了?”


    又是一陣掏心裂肺的疼痛,她蒼白著臉喘了幾口氣,才勉強開口,“我不要傷到寶寶……我可以忍著痛,沒關系的……噢!”


    眼見著她疼得臉色都白了,大汗小汗淋灕,卻還執意自己忍受,怎麼也不願傷到寶寶,他的心陡然泛起一陣強烈的撼動。


    “音畫……”


    “已經開六指了,再繼續加油,很快就可以進行接生了。”醫生為音畫檢查之後,緊張地道。


    他不是緊張接生這回事,而是緊張喬謹一個怒氣大發,當場把他宰了。


    “啊……好痛……”音畫再也忍不住,失聲嘶叫了出來。


    喬謹快要昏倒了!


    *9*9*9


    好不容易,折騰了三個小時後,音畫順利地產下一名白白胖胖的男嬰。


    男嬰出生的時候沒有哭,一時之間所有人的心髒幾乎停了,醫生連忙倒抓著他拍打小,拍了幾下,他終于哇哇放聲大哭。


    喬謹心疼地看著兒子被打,可是也松了口氣。


    眼眶莫名地盈滿熱淚,他看著這一幕。他的兒子,他喬謹的兒子!


    他的哭聲多麼洪亮啊!就像他的曾祖父一樣大嗓門……他噙著淚笑了,欣慰之色和強烈的驕傲得意如潮水般涌入他胸膛。


    他的孩子啊!


    生命果然是一個奇跡,一個足以撼動人靈魂的美麗奇跡。


    他轉過頭想要告訴音畫,他多麼感謝她為他生了個寶寶,可是一臉蒼白虛月兌的音畫已經暈了過去。


    他的心猛然往下沉,眼前黑了黑,“醫生——”


    *9*9*9


    事後喬謹才知道孕婦暈厥過去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的腦細胞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個了。


    趁著音畫被送入病房休息的時候,他匆匆忙忙地趕到了育嬰室外頭,隔著玻璃貪婪地搜尋起兒子的蹤影。


    啊!就在那兒。


    小寶寶被洗干淨了,微微皺紅的小臉蛋上一副心滿意足樣,當護士小姐幫他包小的時候,他甚至滿足地吐了吐小舌頭,小胖腿有力的踢了幾下。


    看來以後也會是個武術高手!


    這是他的兒子。


    喬謹巴在玻璃窗前,死盯著兒子傻笑。


    他當爸爸了,而這個可愛英俊的小寶寶,就是他的兒子。他暈陶陶地想著。


    這時緊緊漲滿他胸臆的是為人父母的強烈驕傲和喜悅,他緊緊地凝視著小寶寶,多希望能夠進去抱抱他啊!


    他的兒子……


    *9*9*9


    就像從死里走了一趟,又重新活過來,音畫覺得全身上下、從里到外,都像被輾碎的布女圭女圭一樣,虛弱、疲憊、無力。


    可是又有著難掩的興奮!


    孩子,她生了個孩子,她的寶寶呢?


    她一睜開眼,第一個念頭就是孩子和孩子的爸呢?


    他們兩個怎麼都不在她身邊?


    一股致命的恐慌從她心頭散發到四肢百骸,她的心頓時像被撕開了一樣痛楚。


    生產的痛都不及她害怕自己已然被遺棄的萬分之一。


    “護士小姐!”好不容易有個護士進來了,她連忙喚道。


    她自覺叫得很大聲了,可是實際上只發出了蚊蚋般的嚅囁。


    “喬太太,”護士笑喚著她,“喬先生去幫你準備食物補身子了,他真的好體貼喔!忙進忙出的,還買了這麼多花過來送你,病房都快擺不下了。”


    花?


    音畫這才注意到竄入鼻息的幽然芳氣,她舉目四望,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花!滿屋子芳香撲鼻的花,有女敕白的白玫瑰和嬌媚的紫玫瑰,還有一大束、一大束滿天星和淡粉色的香水百合,將整個病房襯托得像個秘密花園。


    她噙著狂喜的淚,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一切。


    陡然一陣濃厚的香菇味排開眾香竄入了她鼻里,她呆呆地看著喬謹一頭汗地拎著一大盅物事走進來。


    護士小姐羨慕又體貼地退出病房,留給他們“夫妻”甜蜜獨處。


    喬謹把香菇雞湯放在她床邊的櫃子上,溫和地道“我听說生產過後很傷元氣,要多吃點清淡又滋補的食物才行。”


    “你怎麼知道這些?”她感動地問,怔怔地看他幫自己盛出了一青甕碗的熱雞湯。


    “我去問人。”他的臉上竟浮起了一絲扭捏之色,“呃,別問這麼多了,快點喝,你這一整天都沒有半點東西進月復,身體受不了的。”


    “你見過我們的寶寶了嗎?”她被他喂了一口,忍不住急急咽下問道︰“他好嗎?健康嗎?護士小姐有沒有好好地照顧他?”


    我們的寶寶!這個稱呼令喬謹有些目眩。


    “他很好,已經喝飽牛女乃睡著了,非常的健康、可愛。”一提到兒子,他的笑意就止不住,“我猜他長大以後一定是身高腿長的,因為他的小手每次都會撈過界,不小心K到隔壁小孩。”


    她噗哧一笑,卻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怎麼了?”他臉色一變。


    “沒事,只是現在肚子好虛,不太能夠動到,可是我又好想笑。”她笑意盈盈。


    他這才放心下來。“覺得好點了嗎?哪里還痛?”


    “渾身都痛。”她老實地道︰“不過我不要緊的,已經好很多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他低語。


    她凝視著他,深情幾許,“我明白,你也是,這一陣子辛苦你了。”


    他搖頭,苦笑道︰“在陪你生產的那幾個小時內,我才知道原來女人這麼偉大,你們能承受的痛苦是遠遠超過我所能想像的;我不得不對我母親另眼相看了。”


    她羞澀窩心地道︰“伯母他們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我還沒有通知他們,打算等到小寶寶可以出院了再抱給他們看。”他聳聳肩,“他們現在知道,會急著把我們湊成堆……我一直在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後再說。”


    她的小臉漸漸發白了,笑容也漸漸黯淡消失,“你說得沒錯,這樣的確會為你帶來許多麻煩和不便。”


    她始終……還是沒有辦法進入他的生命里。


    孩子生下來了,她是不是也該飄然遠去了?


    扁想著,她的心就一陣陣酸楚戳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快點喝完湯吧!你想看孩子嗎?”他溫柔地舀了一匙送入她嘴里。


    音畫眼楮一亮,“要!我要看孩子。”


    “把湯喝完,我再讓護士把孩子抱過來給你看。”


    她微微憂心地道︰“可以嗎?孩子不是在育嬰室里,這外頭的細菌那麼多……還是我去看他好了。”


    “可是你的身體……”


    “我不要緊,走幾步路還行。”她笑笑。


    他堅定地道.“好,但是你不能用走的,我抱你去。”


    她聞言,心一熱,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這種溫柔的假象又能維持多久呢?


    她強忍住淚,還是只能點點頭。


    被他喂進嘴里的香菇雞湯,口口都化做了黃連苦……


    *9*9*9


    生產後第三天,音畫就出院回去休養身子了。


    只是寶寶因為還稚女敕,並得留在醫院照黃疸,一個星期後才能抱回家照顧。


    喬謹已經請了專業的女乃媽帶孩子,只等孩子回家就正式照顧,而他也買了一大堆新奇好看的嬰兒用品,什麼嬰兒床、嬰兒女乃瓶,小衣服、小襪子更是整箱買,幾乎快要堆放不下了。


    他的臉上有著熱切的愛子之情,音畫看在眼里,又感動又心酸。


    她呢?她根本無法分享他的喜悅,因為她快要變成局外人了。


    “音畫,桌上的麻油雞你怎麼沒吃呢?”他眉宇帶著關不住的笑意,走進臥房來。


    音畫自冥想中醒來,“呃,什麼?”


    “吳嫂給你炖的麻油雞。”吳嫂是他請來的管家,做得一手好菜。


    她勉強笑道︰“躺在床上都沒有動,我一點都不餓,再說早上的鮮魚湯也才剛剛喝完。”


    “你得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剛生過孩子都比較虛弱,如果不保養好身子,會有後遺癥的。”他正顏道。


    音畫凝視著他,低聲道︰“你真的關心我嗎?”


    他一怔,眸色陡然變深了,“為什麼這麼說?”


    她急忙搖頭,吞下淚水,“沒事,我只是有一點產後憂郁癥。你最近很忙嗎?都沒有在家吃午餐。”


    他笑了,“我去看我的寶貝兒子,順這回家報告好消息,現在我祖父母和爸媽每天都巴在醫院的育嬰室窗前看小寶貝呢!”看見他們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那副高興、心滿意足的樣子,他不禁慶幸起自己走的這步棋是對的。


    “他們一定狠開心。”她眼神溫柔地道。


    “是的,他們還頻頻追問究竟是誰幫我生了這個可愛的孩子……”


    她屏息問,“你怎麼說?


    他啞然失笑,“怎能照實說?就說孩子的媽與我只有一夜之緣,生完孩子就回美國過單身生活了,所以保證他們追蹤不到你。”


    她眼神苦澀,笑容憔悴,“是,我想也是,他們根本不會知道有我這號人物存在。”


    “你後悔了?”他眸色一冷。不知怎地,看見她憂郁難解的模樣他就心頭悶悶的,極不舒服。


    她搖頭,輕聲道︰“我怎麼會後悔?你我早有約定,更何況我合約都簽下了,還能反悔嗎?”


    他強忍著心頭異樣的酸楚,點點頭,“那就好。”


    她失神落魄地抬頭看他,“那麼照你看,我什麼時候離開你呢?”


    他一呆,眼神復雜,心頭澀澀然,“你就這麼急著要擺月兌掉我和寶寶?”


    她眼眶一熱,淚水登時潸潸落下,“不,只是……我總有離開的一天,早走晚走不都一樣?就算多留些時日,也是徒增傷感罷了。”


    他驀然抑郁不悅起來,“好,你這麼急著走,那等到做完月子,我就給你剩下的那張支票,你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她淒然地望著他,她何嘗想離開他、離開心肝寶貝兒子呢?她多麼希望他能夠開口留下她呵!


    可是喬謹並沒有看見她眼底的傷痛,只是倏然站了起來,自她床前離開,“桌上的湯隨便你愛喝不喝,如果不喝的話我就讓人別再做了,也省得浪費糧食。”


    她是這樣迫不及待要離開他們父子,要回到那個陽光男孩的身邊!喬謹心底滿滿的憤怒與不是滋味。


    “喬謹……”音畫欲言又止,最後只能讓一聲幽幽地喟嘆飄出口中。


    她還能說什麼呢?求著他留下自己?或者是哭著、抱著他的大腿求他別攆走她?


    她知道他的性格,一旦已經決定了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了還是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就算她哭瞎了眼,叫啞了嗓子,又能如何?


    她只想留下最後一點點自尊,至少在離開的那一剎那,別徹底崩潰在他面前才好。


    *9*9*9


    接連著幾天,喬謹都沒有回來。


    兩個星期後,孩子也沒有被抱回來,反倒是原本放在屋里的小女圭女圭用品都被司機帶人來取走了。


    音畫追問著吳嫂,吳嫂卻是一問三不知。


    “喬謹,難道你真的這麼無情?難道連孩子的面都不讓我多見幾回?”音畫緊緊地抓著門邊,門框的邊緣處都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手指里。


    屋子里空寂冷清,只有吳嫂在廚房做菜的聲音隱約傳來,音畫緩緩地從門邊走到了落地窗前,眺望著屋外的青山和大海。


    天地雖大,卻沒有她容身之處。


    她難道要這樣服從于命運嗎?可是不這樣,她又能怎樣?她只是他人棋盤上的一只棋子,生死進退、喜怒哀樂都由旁人決定。


    現在棋子已無利用價值,也該退場了。


    她靜靜地站在窗邊,想著沉入那片蔚藍藍的大海里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想必是很舒服的死法吧!就這樣靜靜地、無聲地沉入海底,讓澄淨深闊的大海洗淨她一切憂傷……


    “小姐,吃飯了。”吳嫂端著盅當歸雞走進來,關懷地道。


    音畫緩緩回頭,唇邊漾起可憐兮兮的笑容,“謝謝你,放著吧!我待會兒再吃。”


    “可是你早上和中午都沒有吃,現在再不吃點東西,身體是受不了的。”吳嫂同情地看著她。


    雖然不知道兩人之間出了什麼事,但是音畫的縴弱憔悴,還有被憂愁深深籠罩住的小臉,在在都讓吳嫂覺得好生憐惜。


    音畫凝視著這個老好人,微笑道︰“我保證等一下一定吃,好嗎?”


    “你中午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是嗎?”音畫茫然了一瞬。


    中午?早上?她現在對時光的流逝已經毫無概念,只知道太陽出來了,太陽下山了……而在她心里,黑夜早盤踞在她心頭好久、好久了。


    她始終等不到黎明的曙光來到。


    “今天幾號了?”


    “二十五號了,你再過十天就能夠出關了,這坐月子很不舒服吧?”吳嫂微笑安慰道︰“我還記得我坐月子的時候啊,天天埋怨我老公,直問怎麼還不能出去走走溜溜呢!真像坐牢一樣。”


    音畫溫柔地回以一笑,“是呀,有點辛苦。”


    “那……我就先去忙了,你記得要吃呀!”


    “我會的。”她點頭。


    待吳嫂離開後,音畫怔怔地站在落地窗前,卻怎麼也不想動彈。


    她什麼都不想了,如果真的能夠就此不能思考、無所知覺,那麼生命對她而言也算慷慨。


    她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是她想喬謹、想孩子呵!只要這顆心還繼續跳動,那麼這份思念牽掛恐怕就不會有終止的一天。


    窗外,夕陽要落入海面了。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她低低念著紅樓夢里黛玉葬花詩,“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現在時序已是春盡之時了,而人呢?


    *9*9*9


    音畫坐滿月子的前一天,喬謹終于回來了。


    吳嫂出去買菜了,所以喬謹是自行開門進來。當音畫听到熟悉輕緩的腳步聲時,她倏然一震,急急地跳下床奔向客廳。


    “喬謹,你總算……回來了。”她雙眸瞪著他身後英姿颯爽的美女,話語結束在支離破碎下。


    喬謹身後的美女好奇地看著音畫。


    “謹,她是誰呀?”美女開口了,聲音清脆有力,煞是好听。


    音畫只覺得轟地一聲,血液從腦袋瞬間消失……


    她被動地看著、听著喬謹冷冷地回答,“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代理孕母。”


    “好年輕呀!真是的,你怎麼找到這麼個小東西幫你生孩子的?”美女嘟起嘴巴,“討厭!若不是人家在美國,這個機會也不會拱手讓人了。”


    “那有什麼要緊,她不過是個生孩子的工具罷了,幫你生一生,這樣你以後不是可以省下皮肉痛了嗎?”他憐惜溫柔地摟了摟美女。


    音畫直勾勾地瞪著他們倆,四肢漸漸變得冰冷……


    這不是真的!


    “謹,你不是說要帶人家看房間嗎?你說過,要隨我的意思裝潢,不可以賴皮喔!”美女又緊緊地偎在他身邊,撒嬌地道。


    音畫見到喬謹低頭對美女微笑,那抹笑意是如此深情入骨。“我怎麼會騙你?反倒是你,已經答應要嫁給我了,絕對不能反悔。”


    美女笑聲如銀鈴,“哎呀,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怕什麼?”


    音畫掙扎著不要昏倒,她的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細碎得像隨時會斷了氣息。


    她……都明白了。


    無論是真是假,眼前故意演出的這一幕親密戲就是要把她逼走,只是怕她這個“代理孕母”賴著不離開,所以特意到她面前來暗示一番。


    倏然間,她覺得好累、好累……


    再也無心無力去應付這一切紛紛擾擾的愛與不愛,憤怒或是哀傷了。


    她才十九歲,卻已歷盡滄桑磨難,她再也不想去爭取強求什麼了……


    “喬先生。”她輕輕地道︰“我可以離開了嗎?”


    喬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沉重與憤怒冷硬地道︰“當然,你也該走了,這里是兩百萬支票,是我們之前協議過的,拿去。”


    音畫被動地要去接,可是沒想到他惡意手一放,那紙飄飄然地落在她腳前地板上。


    屈辱之意不言可喻,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麻木地蹲撿起,然後行尸走肉般地轉身回到了臥房。


    美女偎著喬謹的動作稍稍分開了,神色復雜地抬頭望著他,“阿謹……”


    喬謹沉默著,臉色冷漠肅殺如隆冬還是一樣的皮箱,只是音畫的臉上多了濃濃的滄桑與倦然,她像個孤獨幽魂,單單薄薄地與喬謹擦肩而過。


    “音畫。”他忍不住喚了一聲。


    她背對著他,身子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


    “你該記得你的承諾!”他猛一咬牙,強迫自己無情冷硬地道︰“別再回來找我和孩子糾糾纏纏的,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音畫背影輕輕一顫,隨即堅定地往大門走去。


    她沒有回頭……


    當門扉開放又關上時,喬謹的眼中充滿了強烈的痛苦,不過他什麼都沒說。


    “師兄,你不覺得這樣對她太殘忍了嗎?”美女低嘆一聲,無奈地道︰“我覺得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


    “我知道她是哪種女人,一直都知道。”他打斷她的話,毅然決然地道︰“今天的事辛苦你了,還有,我不希望我家里的人知道這些事。”


    “唉……”美女再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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