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  第二章
作者:蔡小雀
    世從軍坐在玄樓的花廳里,邊看著軍務公文,邊打量眼前活月兌月兌是餓死鬼投胎的女人。


    但見冰娘左手拿個雪白大饅頭猛啃,右手抓著筷子拚命夾面前的山珍海味往小嘴里塞,不管是冷盤涼拌還是熱炒油燜的,統統一口吞下肚,從軍看得胃不禁一陣陣泛酸起來。


    他揉著隱隱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凍頂烏龍。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塊紅燒肘子,差點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筍雞絲湯潤喉,卻險些被燙死。


    “咳咳咳……”她滿嘴的熱湯噴了出來。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鐵掌猛拍她的背脊,並遞過一方巾帕,“你沒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頭,想要跟他說沒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過兩下,沒事也變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揮著手,幾乎嗆出血來。“我沒事……謝謝……不用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來佛祖那兒報到了。


    “慢慢吃。”他皺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夾了一只醬燒大蝦一口咬住。


    “你不剝殼嗎?”他指著那只已經身首異處的大蝦,疑惑地問道。


    “嗯?”她小嘴嚼著,“哦,你說蝦子?在我們那兒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只炸來吃,殼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帶殼吃不會有問題的。”


    他強抑下一聲嘆氣,“那是小溪蝦,這是大明蝦。”


    “沒關系,雖然長得不一樣,還是滿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頭沖著他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聲嘆息,“問題不在這里。”


    她最好有個鐵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鐵齒銅牙,否則那厚厚的蝦殼怎生消化得了?


    她三兩下已經解決掉大蝦,魔爪又伸向清蒸黃花魚。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魚一折為二,小嘴塞進去半條,只剩下魚尾巴。


    這樣居然還有辦法說話,而且還不怕魚刺,難道她是屬貓的?


    從軍看得驚心動魄。


    想當年在嘉陽關一夫當關,面對北番國千軍萬馬的鐵騎時,他連眉毛撩也不撩一下,但面前的這個女子吃相卻讓他不禁頭暈胃痛,直想站起來,有多遠就逃多遠。


    不過紅袍大將軍就是紅袍大將軍,他還是用猶如鋼鐵般堅強過人的意志力,穩穩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掃光,只差沒有拿起盤子舌忝一舌忝,從軍才用慢條斯理——其實是震驚過度——的語氣問︰“飽了?”


    她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靦腆地道︰“差不多了,謝謝你。”


    這還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飽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過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麼也想不通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氣氣地折疊著那塊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突然有種想笑的沖動。


    “我想……”她謹慎地開口,“我應該好好解釋這一切。”


    “終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諷她嗎?可是冰娘仔細看過他沉穩的神情後,又覺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個字一個字道。


    他濃眉一揚,眼里的不相信明顯可見。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過雲南平亂?”


    他緩緩蹙眉,眼底透著一絲疑惑,“你怎麼會知道?”


    “那一次的平亂行動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從軍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為首作亂的青苗峒主那月蓮蓮卻乘機對你下了碧蠶蠱。”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連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猶豫地問︰“你該不會全忘了吧?”


    “我記得。”他凝視著她,聲音低沉斷然地道︰“但我不記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蠶蠱劇毒無比,你用深厚的內力壓下了蠱毒,但還是摔入山澗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帶你回去治毒療傷。”


    他的眸光閃過一抹迷惘,“是,我記得我中了碧蠶蠱,也記得自己摔入山澗,但當我醒來時卻身在帥帳中,而且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


    “簡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個月的記憶。”她舌忝了舌忝唇。


    “沒錯。”他看著她的眼光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你說你爹救我……”


    “那半個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療傷驅毒。”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掩住心慌和愧疚。“我們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就此許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為證,我們成了夫妻。”


    從軍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震驚到快昏倒了,鐵掌猛地一掐紅木椅握,喀地一聲,剎那間堅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頸子被掐斷的模樣,不禁頭皮和頸項同時發涼起來。


    “是真的?”他的喉頭乾澀,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


    她閉了閉眼楮,硬著頭皮道︰“我沒有理由騙你。”


    他瞪著她,一時之間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本來你什麼都會記得的,但碧蠶蠱很是厲害,阿爹為了要根治你體內的蠱毒,只好用冰心七葉來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藥力發作昏睡過去後,你那些心急如焚的部屬找來了。”她乾澀地道︰“我和阿爹沒有法子,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你回去。”


    他瞪著她。她說的話幾乎貼近事實,也沒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除了他和幾個心月復外,根本沒有人知道他中碧蠶蠱又失蹤半個月,就連皇上和好友千歲、辛聞也不知曉此事。


    難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為你只要醒來後就會來接我,可是哪曉得你並沒有回來接我,大軍就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雲南……”她猛力一掐大腿,淚珠登時滾落。


    他的胸口驀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見她倚門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像當大軍離開雲南班師回朝時,對於一個以終身相許的女子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和傷痛。


    懊死的,可是他什麼也不記得……他倆相愛過,就算他真的忘記了,心頭也該有絲絲的靈犀,隱隱的心痛啊!


    尤其在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時,也該有一剎那的悸動吧?


    可是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即使模著胸口,也還是沒有絲毫認出她的異樣和跡象,就連心頭掠過的那一絲不忍,都只是單純因為她的淚。


    他喘了一口氣,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為你負了我,但後來阿爹才想到,冰心七葉也有使人忘憂的作用,或許藥性太劇烈,讓你忘記了那半個月所發生的事。”


    事實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葉一定會使人忘掉短暫時間的記憶,這也是她敢厚著臉皮進京來的原因……何況她也別無選擇了。


    他寬闊的背背對著她,看起來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動不移的大山,但是她卻發現自己竟能看出那寬背細微的顫動弧度。


    他的心情並不像他的外表那麼鎮定。


    冰娘突然覺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壞,竟然這樣待一個忠義正直的男子漢。


    “你說我們已是夫妻了。”從軍倏地回過頭,虎眸里蕩漾著強抑下的激動,“是名義上的夫妻還是……”


    咦?


    她警覺起來︰這有什麼不一樣嗎?莫非只要是名義上的,他就不預備認帳了?


    她當下做出嬌羞難言的模樣,“相公……光天化日之下,你叫我怎麼好意思說呢?”


    他心頭涌現一陣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們已有夫妻之實。”她轉過頭,用他那塊原本乾淨卻被她拿來抹得油膩膩的方帕捂住臉,看似掩住嬌羞,其實足遮住心虛。


    她死後一定會被打入拔舌地獄!


    從軍的臉色看起來像被拳打腳踢了幾千幾百次一樣難看。


    吧嘛,跟她有夫妻之實就有這麼可怕嗎?冰娘有點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預備怎麼辦呢?”她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我們已有夫妻之實?”他僵硬地重復。


    她嘆了一口氣,這個人要一直站在這里重復著這句話嗎?


    “相公,面對事實吧。”她幾乎有點幸災樂禍。


    或許是因為難得看見一個鐵血剛強的大男人突然發暈發的關系吧。


    尤其這個男人還是鼎鼎大名的紅袍大將軍——世從軍。


    “你應該知道,騙我是沒有好處的。”他在接受事實之前,不忘發出威脅。“你確定我們真的是夫妻?”


    “確定。”她忽視桌子底下那兩條頻頻發抖的腿。


    他臉一陣紅一陣白,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一股強烈的釋然感驀地捕捉住了他。


    妻子!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有了一個妻子。


    他臉上瞬間露出一抹快樂的笑,只不過這抹笑看在冰娘眼里,卻忍不住心頭陣陣發涼。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這種事時,不是會很生氣,要不就是很不爽嗎?為什麼他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竟然開心得笑了起來?


    明明他才是那個掉進陷阱的人,冰娘卻覺得是自己一腳踩進致命的陷阱里。


    “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她吞吞口水,“你在笑什麼?”


    “妻子。”他看起來像樂暈了。“我有一個妻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個妻子。”他再次微笑起來,“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覺地豎起雙耳,“啊?”


    “你叫什麼名聲?”他突然問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檳榔?”他皺眉,“這是哪門子姑娘家會取的名宇?”


    她強壓下抗議,“你以前總說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吟,“看起來在那半個月里,我不單是中了蠱,連腦袋也出了問題。”


    真是太太太……失禮了!冰娘緊緊抓住裙子,強忍住怒氣,“焦,我姓焦,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焦,冰娘,冰雪聰明的冰,問候你娘親的娘。”


    “你罵髒話?”他震驚的看著她。


    這頂多叫粗話,他還沒听過她“出口成髒”的功力呢!


    冰娘急急低垂下視線,表現出溫婉的模樣,“相公,你的思想真邪惡,我明明就是問候婆婆的意思,你怎麼可以胡亂冤枉我?”


    他一怔,“噢,對不住。”


    他不該誤會一個姑娘家會口吐如此粗魯的話來。


    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原諒你。好了,這表示我可以住下來了嗎?”


    “是,但……”他猶豫起來,“雖然你說我們是夫妻,但是我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


    “所以怎樣?”她強忍著打呵欠的沖動。


    一路上翻山越嶺、餐風宿露,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頓飽,而且又坐在這麼柔軟的繡墊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覺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經快控制不住頻頻掉下來。


    “我想,我們還是先當名義上的夫妻,你覺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議。


    話一出口,從軍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個不敢認帳的大混蛋。


    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就點頭,“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剛剛要松口氣,卻頓生疑惑,“嗯?”


    冰娘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小臉迅速地漲紅,“啊……我是說……我雖然很想跟你恩愛廝守……但……但是在你什麼都還沒想起來以前,我也不好強人所難……畢竟……這樣對你不公平……愛你就是要依順你……我就是這個意思。”


    從軍盯著她,眼神溫柔了下來,“謝謝你,為了我們好,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不用太努力——”她的嘴巴又闖禍了,急忙補救,“呃,我是說……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有空的時候想個兩下就好了,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最好是什麼都不要想起來,阿彌陀佛。


    從軍總覺得他的“妻子”有點怪怪的,可是也說不出哪里怪……管他的,反正這陣子扎手頭疼的大問題,有這個天外飛來的妻子出現,就解決了一大半,剩下的只要等到適當的時機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後再舉辦一個盛大的婚禮,這一切就完美無缺了。


    一想到可以不必在“送去和番”和“毀番滅邦”之中選一個,他就覺得太幸福了,至於其他的問題對他來說統統都是小意思。


    從軍釋然地笑了起來。


    只是他心底深處還是隱隱有那麼一絲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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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了一個妻子,雖然長得又乾又癟、又小又丑,但只要能跟皇上交差,他一點都不介意。


    雖然跟全將軍府上下人等介紹冰娘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時,足足嚇掉了一、兩百人的下巴,但他還是一點都不介意。


    有什麼關系呢?反正這個妻子來得太及時了,就算他一點也記不起到底是怎麼有的,那也不打緊。


    將那個長得像大嬸的“妻子”丟給一票婢女處理後,從軍愉快地回到房處理他最愛的公事。


    直到听見外頭傳來乒乒乓乓的摔倒聲,而且還為數不少時,他才勉強將雙眼從公文上抬起。


    “外頭怎麼了嗎?”他問著守在門口忠心耿耿的副將狄驚。


    狄驚沒有回答,整個人僵在門口連動也沒動。


    怎麼了?難不成突然有山魈還是妖怪經過將軍府嗎?否則為何連曾經單刀劈殺過兩百頭惡狼還臉不紅氣不喘的狄驚,都驚嚇得動彈不得?


    他心一動,閃身迅捷地沖至房門口。


    他終於看到了來人,卻在剎那間呆愣住了。


    絳紫色的宮裳衣袂翩翩,完美地裹住縴細小巧的身段,烏黑如緞的青絲綰成了微斜的繡球小髻,以一柄紫金隻花簪別住,雪白柔女敕的鵝蛋臉上,彎彎的黛眉和如星星般閃亮的美眸正對著他笑。


    她的鼻端巧致俏皮,小嘴粉紅如桃花瓣,尤其那滿臉掩不住的笑意……平常對女人幾乎是遲鈍到極點的從軍,也看傻眼了。


    “你是誰?”好半天,他突然想到。


    那嬌俏女子笑得更甜也更清艷了,“相公,是我啊。”


    “檳榔?”他愕然。


    她的笑臉有一絲垮下來,“是冰娘。”


    “你原來長這樣。”他的語氣與其說是驚艷,還不如說是驚嚇。


    完全不是冰娘想看到的樣子,她不禁有些沮喪。


    再怎麼說她也是雲南第一美人,一般人看到她的外表不是著迷了就是看傻了,接下來就是贊嘆或流口水,哪有像他這樣,還是一副呆頭呆腦不解風情的樣子?


    “我變得比較丑了嗎?”畢竟是女孩子,她忍不住模模自己的臉頰,有點擔心的問道。


    尋常男人再怎麼笨也該知道,在此刻一定要堅定地搖頭說︰不,你沒有變丑,你還是那麼的美麗。


    但從軍只是困惑地打量她半晌後,很抱歉地道︰“對不住,我看不出來。”


    因為他真的忘記她以前長什麼樣子,所以無從比較到底她是比較美還是比較丑。


    冰娘氣得牙癢癢的,真想挽起袖子狠狠地給他揍下去,不過有鑒於自己初來乍到,加上就算真敲下去也只是弄斷自己的小手,因此她在粗重地喘息深呼吸過後,還是決定算了。


    再怎麼說,他也是她的“救星”,隨隨便便把自己的救星弄死可不是明智的行為。


    “相公,你看,你真的把我徹頭徹腦的忘了。”她小嘴一扁。


    從軍像瞬間被刺球砸到的大猩猩般,整個人跳了起來,手足無措道︰“你、你可別又哭了,拜托。”


    她吸吸鼻子,“我又沒有要哭。”


    他小心謹慎地瞅著她,好像在仔細觀察過她真的不是要哭後,這才如釋重負地道︰“不是要哭就好。”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連哄女孩子都不會,難怪他到現在還沒成親。


    “相公,我只是想來謝謝你,讓我住在這麼好的地方,又有這麼多人關心我。”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來意,真誠地道︰“如果你不認我,不收留我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幸好阿爹說得沒錯,你是個值得交付終身的好男人。”


    從軍傻傻地張大了嘴,臉龐漸漸漲紅了。


    狄驚嗆咳了一聲,強忍住笑識相地躲到一邊去。


    “呃,謝謝。”他撓著濃密的黑發,窘然僵硬地點點頭。


    看著他傻呼呼的模樣,冰娘情不自禁掩嘴咯咯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如銀鈴像玉石清脆相擊,從軍一時之間又傻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


    冰娘笑著笑著,驀地接觸到他專心一意的眸光,小臉霎時奇異地熱了起來。


    她低下頭,繡花鞋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地上的小石子,“我真的很高興。”


    他凝視著她,“高興什麼?”


    她羞澀地哼著,“我很高興……你願意接受我。”


    “那當然。”他想也未想地道︰“我們是夫妻,雖然我忘了。”


    她的小腳動作驀地一頓。


    “說得也是。”她緊張地乾笑,止不住的內疚涌上心頭。


    世將軍真的是個好人,而且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是她居然這樣欺騙他的感情……冰娘小臉黯然。


    她真的是不得已的。


    不過她發誓,只要她人還在將軍府的一天,就要好好地對待將軍,好好地報答他。


    一想到這里,冰娘興匆匆地道︰“相公,你肚子餓不餓?”


    她可是做得一手雲南好菜好點心喔!


    他忍住一聲咳嗽,“我們……剛剛才吃過飯吧?”


    她不在意地揮揮手,“哎呀,那不算什麼啦,都兩個時辰前的事了,而且你也沒吃什麼東西,不是嗎?”


    他遲疑地道︰“如果你還吃得下的話,我再讓人去準備飯菜……”


    “不用了,我做給你吃。”她嫣然一笑。


    “你會做菜?”他懷疑地瞅著她。


    她點點頭,笑咪咪的越說越順口,“你以前很喜歡吃我做的過橋米線。”


    他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要緊。”她溫柔地笑看著他。


    他真是個好人,有點耿直有點硬,有點古板有點憨,可是她突然發現,假如他真的是她的相公好像也不錯……


    冰娘的臉兒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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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乎,千里尋夫的冰娘就正式在將軍府住下了。


    第一餐飯大顯身手,手藝精妙的她做出了幾道讓他瞠目結舌,並且吃到差點把自己的舌頭也吞下去的好菜。


    但是他對她的手藝津津樂道,並不表示對她個人也有相同的欣賞和信任。


    再怎麼說,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妻子跟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一般陌生,卻又是日日要在府中相見的,那份尷尬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冰娘從少之又少的“相聚”時刻中無意間發現,世從軍雖然是個威武英勇、謙沖敦厚的大男人,但是他也呆板木訥僵硬。


    就像今晚——


    據說大將軍忙於公事,一天至多只有三、四個時辰回府睡覺,其他時間統統都是在兵部大堂辦公,也因此他偶爾出現跟她共用晚飯的機會就跟鳳毛麟角般希罕珍貴。


    今晚,好不容易她這個冒牌娘子總算等到他回府吃飯,正想要在用餐時善盡職責討好他,以報答他好心的收留,可是他居然帶著大批卷宗上餐桌。


    他瞧也不瞧地夾起油亮亮的紅燒香菇鹵蹄筋塞進嘴里,隨口咬個兩下,連正眼看都不看就舉箸戳中另一道清炒玉芹花,接下來是無辜的冰糖子排在被某人咬進嘴里以後就轉眼消失不見,連渣渣都沒有吐出來。


    她的食量大胃口好,但打從剛剛一上桌開始,就傻傻地瞪著他的進食動作,筷子僵在半空中良久。


    “相公?”她試探地開口,懷疑他知不知道對面坐著個人。


    沉默,沒動靜,隨即一頁軍務匯報被一只大掌翻過去,發出輕微的聲響。


    也許是太小聲了,而且听說終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後遺癥,說不定他的耳朵是在某次御敵時被敵人吹起的號角聲給震得半聾了。


    她清了清喉嚨,決定再接再厲,“相公?”


    筷子在落向一盤蔥爆牛肉時頓了一頓,隨即恢復堅定而穩健的速度,世大將軍連頭都沒有抬,雙眼緊盯著字里行間的訊息,腦子自行判斷剛剛是幻听。


    “相公……”這次她把雪瓷湯匙在海碗邊敲得震天價響。


    他嚇了一跳,像是猛然發現有敵軍大舉偷襲入侵,銳利的黑眸警覺地掃視四周,最後落在“凶手”身上。


    “我可以請教你到底在干嘛嗎?”他很不高興公文看到一半被打斷,眼角的紋路微微抽搐。


    一旁服侍著的婢女見狀不對,背貼著牆壁像守宮一樣偷偷溜了,就剩下不知死活的冰娘兀自對他微笑。


    “相公,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她甜甜地問道。


    他看起來像是有一瞬間的迷惘和苦思,隨即很不習慣地道︰“你是……焦冰娘,我的娘子。”


    他努力要做出再自然不過的神情,可是卻失敗了。


    從軍的理智告訴他應當接受這個平空出現的妻子,但是在情感上卻難掩陌生和不自在。


    雖然忘了過去與她曾有過的半月情緣是件非常不光明磊落的行為,但是一想到他們目前只需維持名義上的夫妻,他就忍不住一陣釋然和輕松。


    冰娘听到他的回答,松了口氣,“幸好你還記得。”


    “我不至於連這點記性都沒有。”他語氣頗受傷。


    “我怕殘留的冰心七葉藥效偶爾會再發作一下。”她搓著小手,連連乾笑。


    “這並不好笑。”他瞪了她一眼。


    記憶出現斷層並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當他發現該記得的不記得,不該忘掉的卻忘掉時。


    她連忙斂起笑容,“抱歉。”


    他微點了點頭,像是接受她的致歉,隨即繼續埋首在厚厚卷宗里。


    冰娘很懷疑,他今年真的二十九,生肖屬猴嗎?他全身上下有哪一根骨頭、哪一絲感覺混舌發靈動的猴子牽扯得上關系?


    若勉強要扯上點關系,冰娘倒覺得嚴謹沉著的他跟佛家里“勿听”、“勿視”、“勿言”那三只石猴挺像的哩。


    因為不是很餓,冰娘慢慢地吃著飯,開始有閑暇心緒仔細研究起對面這個男人來了。


    反正他也不跟她說話,從坐下來到現在瞥她的次數單用一只手就數得出來。


    真、無、聊。


    冰娘一下子眯眼,一下子用白眼,拚命想要激起從軍一些些反應,可是任她眼楮眨到都快抽筋了,他還是恍然不覺,依舊啃著他那些繁瑣的軍務,然後大口大口地吃掉面前的菜。


    最後冰娘索性放下筷子,雙手支著下巴嘆氣。


    “嗯?”他竟然听見了,眼光從紙沿邊打量著她,“怎麼了?”


    “沒有。”除了她悶到快喊救命外。


    幸虧她不是真嫁給他,要不然成天對著根木頭,不悶死也會發霉。


    “那你怎麼不吃飯?”他不解地望著她。


    “吃吃吃。”她趕緊拿起筷子。


    從軍一臉滿意,繼續全神貫注在軍務卷宗上頭。


    冰娘悄悄扒著飯,趁覷偷偷打量著他,不過她很識相地沒有再試圖找他講話。


    ,無趣的男人,她之前怎麼會誤會有他做相公也不賴呢?


    可見她一路逃亡久了,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之外,看來連腦子都病得不輕。


    不過再仔細想想,這種平靜互不打擾的生活好像也不錯。


    冰娘的心情轉好,胃口也開了起來,端起碗拚命朝滿桌菜肴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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