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好朋友  第3章(1)
作者:蔡小雀
    深夜,西門町。


    午夜電影剛散場,跟著年輕情侶們走出電影院的陳蘭齊,踩著一個人的影子獨自漫步。


    午夜兩點,熱鬧的西門町漸漸熄了燈火,尚有些不知倦然夜歸的年輕人嘻嘻哈哈結伴前行,也許是要去k續攤吧。


    靶覺,這樣的青春燦爛已經離她好遙遠了。


    記憶中,她好像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天不怕地不怕、恣意奔放的年華。


    她是從充滿童話故事的童年,一下子就跳到了心事重重的年紀……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糾纏在對項康提不起也放不下的復雜感情里。


    ——作繭自縛。


    她搖搖頭苦笑,深吸了一口氣,仰望被高樓大廈遮掩了大半的夜空。


    看不到星星,月亮也不知躲哪里去了,好一個寂寞的夜。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午夜兩點三十分,陳蘭齊走出電梯,掏出鑰匙要打開小套房的門,可鑰匙才剛插入孔里,門便自動開了,而她整個人頓時失勢往前沖,跌進了項康的懷里。


    “為什麼三更半夜才回來?你整晚都去了哪里?”他接住她的身子,苦等了一晚的焦急怒氣再也忍不住爆發。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愣地望著咆哮的項康。“……你怎麼在我家?”


    “我怎麼不能在你家?”他滿心的焦灼煩躁化為怒氣沖沖。“說,一整晚都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不會叫,手機也不接?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鄰居要打電話來抗議了。”她強迫自己自他溫暖堅實的懷里撤退,背過身關上了門。


    她想起來了,他有她住所的鑰匙,就像她的鑰匙串里也有他家的,因為他們兩個可是多年的“好朋友”。


    “我看起來像是擔心鄰居抗議嗎?”他字字從齒間迸出。


    不,他看起來像是很想在鄰居這個字眼前加個“他x的”。


    在他的怒火下,她瑟縮了下,隨即又勇敢地挺起下巴。“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生氣,我只是去看個午夜場電影,又沒有妨礙到任何人。”


    “去看午夜場電影?你自己一個女孩子?”項康像是又要大吼了。


    陳蘭齊嘆了口氣,疲倦地放下包包。“要喝杯咖啡嗎?你看起來像是今天在醫院里被操得很累的樣子。”


    他瞪著她。“不要回避我的問題。”


    她伸手拿咖啡壺的動作一頓,隨機回過頭來,無奈地望著他。“我不知道你晚上會打電話找我,所以我去看電影了,對不起。”


    “我不是要听你跟我說對不起。”他煩躁的抬手爬梳過黑發。


    “那你想听我說什麼?”她想了想,恍然明白。“你是來替你女朋友要一句道歉的?”


    他皺眉問道︰“你們今天在電話里起沖突了?”


    她心口酸酸的,眼楮也酸酸的,卻假裝忙碌地煮起咖啡,邊若無其事地回答他。“沒什麼,老問題,她誤會我們倆有不正當的情愫。”


    “我向她解釋過了。”他盯著那個清瘦身影,胸口沒來由悶悶的,總不明白她今晚干嘛老是背對自己。


    “她會相信、能接受嗎?”她量好咖啡粉放進濾紙,注入清水,按下按鈕。


    “香華不是不明理的女人,”項康不假思索的替自己的女朋友解釋。“她明白的。”


    “嗯。”她依然背對著他,手指緊緊握著兩只耳杯。


    “喂,陳蘭齊。”他突然有種沒來由的心慌,開口輕喊她。


    “我在听。”她眼眶濕濕的,只得低下頭努力眨掉。


    “我很珍惜你這個好朋友。”他有些艱澀困難地開口,“所以……我不希望我們這種難能可貴的友情有任何變動。”


    “嗯。”她還是低著頭。


    “你知道,愛情是一種很復雜的東西,會成為一些關系,也會搞砸某些關系……我們是鐵哥兒們,我不想因為誰的一時沖動,就毀了這份可以相交可以相交一輩子的緣分。”


    她的心緩緩失速下墜……


    “而且你是了解我的。”為了不傷害女友,也不能讓好友對他產生某種不切實際的喜望,項康只得硬著頭皮,將話說得更明白,“我要的愛情,是那種烈火焚燒的興奮劑,從來就不是舒服、卻清淡無味的白開水。”


    一種狠遭嫌棄厭惡、絕望的冰冷感,攫住了陳蘭齊的四肢百骸。


    “蘭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喊她的名字。


    她背脊微微戰栗。


    “我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陳蘭齊握著耳杯的指節緊得泛白如紙。


    “你……不說點什麼嗎?”項康屏住呼吸,胸口莫民糾結絞痛著,好像有種……殘忍地撥去了蝴蝶翅膀的心慌和痛楚感。


    “我們當然是好朋友。”她終于回過頭,笑容燦爛得幾乎灼疼了他的眼。“不然還會有什麼?”


    “蘭齊……”他怔怔地看著她。


    “算啦,你還是連名帶姓叫我,我听起來比較習慣一點。”她把咖啡遞給他。“來,喝完咖啡,早點回去休息吧,你明天不是還要看診嗎?”


    項康專注地研究著她眉間眼底的真正情緒,卻沒有找到任何一絲受傷的痕跡。


    這發現讓他松了口氣,卻又怪異地感到煩悶失落。


    鱉譎的沉默彌漫在空氣中,他卻不知該從何排解、消除起,尤其對著她的笑臉,他發覺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食不知味的喝完了咖啡,終于,他強迫自己離開、回家。


    必上了門,陳蘭齊那朵笑容依然停留在臉上,就這樣笑著、笑著……


    兩行淚水緩緩滑落下來。


    可是,她真的不想永遠只能是他的好朋友……


    ★☆★


    接下來連續兩個禮拜,項康代表醫院主持一個和歐洲醫療團隊跨國合作的案子,白天看診、下午開會、夜晚加班,忙得不可開交。


    闢香華對此本來抗議不已,可是當她知道這個案子有多麼重要,合作的利潤可達數十億後,當下怒氣全消,甚至天天鼓吹他千萬得把握這個大案子,藉機擊敗院內最大的競爭對手,一舉坐上心髒科主任的寶座。


    到那時,他將成為台灣醫界史上最年輕的心髒科主任,而她就是主任夫人,光想象,官香華就興奮得幾乎發狂。


    可是項康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卻也常常在夜深人靜,坐在滿桌醫療報告和合作案卷宗前,忍不住強烈地思念起“好朋友”。


    他好想打個電話給陳蘭齊。


    可是,上次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他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他?


    老實說,他又不是木頭人,更不是呆頭鵝,這些年來怎麼可能體會不到縈繞在他倆之間的、那些若有似無的什麼?又怎麼會感覺不出陳蘭齊對他的隱約情愫?


    可是正如他那天晚上告訴她的,他太珍惜這個珍貴難得的好朋友了。


    他不是不喜歡他,而是相愛太容易,相處太困難,他不希望兩個人因為愛情里的種種考驗而撕破臉,到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項康疲憊地往後靠在皮椅上,煩惱地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但他還是很想听到她的聲音,很想知道她最近好不好?


    “兩個禮拜的冷靜沉澱期也夠久了吧?”他再也按接不住沖動,找出手機按下那組熟悉的號碼。


    在等待電話接起的時間里,他不禁懸著一顆心,屏息以待電話那頭傳來的溫柔嗓音。


    可是鈴聲響了很久,最後卻轉入語音信箱。


    他錯愕地瞪著手機,完全不敢相信——除了去看午夜場的那次,她從來沒有不接他的電話過。


    “難道……”他心下一緊,頓時有些不安。“她真的生氣了?”


    可是,至于嗎?


    他認識她這麼多年來,從沒見過她發過脾氣,而且她也不是那種小氣、動不動就愛鬧別扭的女孩子。


    不死心,項康極力壓抑著內心紛亂的惶惶不安,繼續撥打她的電話,可是怎麼打就是沒人接听。


    “難道又去看電影了?”他濃眉緊皺,看了晚上德國表的指針一眼。


    都快午夜十二點了……


    iphone鈴聲突然大作,項康臉色一喜,急急接起。


    “你在哪里?”他嗓音急切。


    “我在夜店哪!”官香華脆生生一笑,甜甜地道︰“怎麼了?那麼心急我啊?不是跟你說我今晚和幾個朋友出去玩嗎?對了,你忙完了嗎?過來接我好不好?我好像有點醉了。”


    他呼吸停滯了幾秒鐘,一股難以言語的失望和落意感涌上胸臆間。


    “喂?喂?”


    “……哪間夜店?”項康終于找回聲音,疲倦卻冷靜地問。


    及毫無音訊的兩個星期後,接連著好幾天,她的手機叫個不停,加一加將近十幾通未接來電,都是來自項康的手機。


    陳蘭齊不是可以使性子不接電話,也不是想測試他有多著急她,更不認為短短幾日沒有她的音訊,他就緩螃然領悟到她有多重要。


    她只是……覺得很累。


    那種發自內心深處涌現的疲累和無力感,已經漸漸淹沒、吞噬了她。


    電話接了怎樣?不接又怎樣?


    愛上他,是她的錯。


    但是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力氣假裝自己想做的只是朋友……


    陳蘭齊背著運動背包,穿著球鞋,專注地一步一步爬上集集大山。


    集集的天氣很好,掩著富山國小旁的路往上走,路邊溪水潺潺流過,清涼空氣中有種青草和不知名的花香味。


    她期待登上山頂,听說可以居高臨下,將美麗的日月潭盡收眼底。


    在翠綠的孟宗竹林間,汗如雨下的她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休息,久未運動的雙腳酸痛不已,小腿肌隱隱傳來要抽筋的感覺。


    四周好安靜,又隱約可以听到不知名的蟲子吟唱,偶爾清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響,當中還夾雜了幾句清脆鳥叫聲。


    流了滿身汗,坐在清幽寧靜林子里,她大口大口喝著礦泉水,呼吸著清醒沁涼的空氣,當下突然有一種“人生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又有什麼不能想開、不能豁出去的”暢快淋灕感。


    而她甚至還沒爬到山頂呢!


    選擇從台北出走,暫時離開那個有他的城市,果然有效。


    休息片刻,陳蘭齊又像一尾活龍,快活地背起了背包。把擰餅清水的涼爽濕毛巾圍在頸項間,繼續往山上走。


    就在她撥開面前低低斜落的枝葉時,手臂暮地傳來一記閃電般針刺的劇痛,她不由得低叫了一聲。


    “噢!”好痛,是被什麼植物刺到了嗎?


    她模模露在短袖外的手臂,那種劇痛感已經沒有了,可是皮膚上好像有一點紅紅的,她不以為意,用濕毛巾擦了擦,繼續趕腳下的行程。


    沒想到幾分鐘後,手臂有股麻痹疼痛感漸漸擴散開來,她一驚,再低頭看,那點紅紅的痕跡已經腫得越來越大片了,而且她開始感到有些頭暈、呼吸急促。


    虎頭蜂?


    陳蘭齊腦袋里竄閃過一個駭然的念頭——


    上山前,民宿老板還吩咐過她,要小心安全,山上有虎頭蜂,並且叮嚀她一些注意事項。


    可是、可是她沒有噴香水,也沒有烤肉,更沒有去捅蜂窩啊!


    要是被虎頭蜂叮咬了,一定要盡快就醫……


    民宿老板的話如蜂鳴般嗡嗡然回蕩在耳邊,又是一陣眩暈襲來,陳蘭齊再也不敢耽誤,急忙轉身跌跌撞撞就往山下方向跑。


    是說有必要搞到這麼悲慘嗎?


    她只是想遠離塵世喧囂、遠離感情煩惱而已啊……


    項康一早就做了一個手術,病患是某位指名要他主刀的政界大老,雖然只是擺放心髒節律器,但他仍是一貫的嚴謹小心,一個小時後順利完成手術。


    再刷洗消毒干淨雙手,褪下綠色手術袍,他先向病患家屬告知手術成功,以及叮囑術後保健照護訊息後,他在家屬的同意下,向守候在外頭的媒體做了一次簡短的聲明。


    折騰了半天後,他終于回到辦公室,坐入黑色辦公皮椅里,長長吁了一口氣,然後悶悶不樂地對著桌上的手機發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人還是不在家、手機也不接?


    就在此時,放在桌上的iphone震動了起來,他懶懶地望了一眼,可當瞥見上頭顯示陳蘭齊的手機號碼時,他剎那間又驚又喜,一把抓起手機。


    “喂!陳蘭齊,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連日來累積的焦灼擔憂與種種復雜情感,讓他再也抑不住一股腦兒宣泄而出,沖動大吼,“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手機那端的人明顯嚇到了,停頓了好幾秒才有個陌生女聲吶吶道︰“請……請問是陳蘭齊小姐的家屬嗎?”


    項康吃了一驚,霍地站了起來。“我是!請問你是哪位?陳蘭齊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那里?”


    “我們這里是埔里基督教醫院的急癥室,陳蘭齊小姐被虎頭蜂叮咬,現在——”


    “虎頭蜂叮咬?”他的心跳瞬間靜止。


    “因為有較嚴重的過敏反應,醫生已經幫她打了抗組織胺藥物,目前在觀察中,但還是希望家屬可以盡快到醫院來……喂?喂?”


    “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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