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雲騰霧，只消一眨眼，敖鋒便能回到他長年居住的西海龍宮，那以海貝與水珍珠瓖飾而成的寧靜之地。


    但是敖鋒只是停在皇城一戶人家的屋頂上，獨自望著遠處發愣。


    冷靜下來後，他自己也明白剛才與三公主所爭吵的內容都是氣話；三公主與他是世人認定的夫妻，若他沒有娶三公主，那麼對她的名譽想必是個重大的打擊。


    但是……


    她開口閉口都在贊賞靳允康，誰受得了呀？


    就算是演戲好了，他敖鋒難道就沒有一點值得三公主贊賞的地方嗎？


    靳允康也真是的，開口閉口三公主、三公主的……


    哼，他的腦袋要真有那麼聰明的話，就自己看透他與三公主之間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呀！


    這些，教他怎麼能不生氣啊！


    在龍宮里，他可是無人敢違逆的西海龍王哪！為何要待在這種小柄小城忍受這種委屈？


    啐，說來說去，都怪自己手太快了，沒事干嘛去搶什麼繡球？


    唉，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嘆了口氣，敖鋒站起身子，輕松往雲端一躍，原本是想化為龍身飛他個幾趟，好一解心中悶氣，沒想到低頭一瞧，卻見皇城旁堆起大量石塊、木材，不知道是在動工蓋什麼東西，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uot;下去瞧瞧好了，反正也沒事。&uot;敖鋒說著，又回到地面，往那里走去。


    越是走近，四周越是嘈雜，往來的工匠和他們的徒弟搬運著許多木材堆放在空地角落。不遠處，幾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正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uot;喂，大叔，你們在講些什麼啊？還有，這兒是不是要蓋房子？&uot;敖鋒好奇地問道。


    男人們原本正在討論事情，一听見敖鋒的聲音紛紛回頭。


    迎著光的敖鋒，那身青白布衣與銀發顯得更加耀眼，讓男人們一時看傻了眼。


    片刻回神之後，男人們才吃驚地嚷道︰&uot;龍……龍神大人！您是龍神大人吧？&uot;


    &uot;啊？為什麼你們會知道呀？&uot;敖鋒納悶道︰&uot;我臉上又沒寫字。&uot;


    &uot;草民是奉命為龍神大人您蓋廟的工匠，所以才知道龍神大人您的特徵。&uot;其中一個男人開口應道︰&uot;宮內的人描述說您有一頭銀白色的長頭發，眼楮也是灰色的，我們剛才還在討論您呢！听說您在這間廟完工之後就要跟三公主成親了，不是嗎？&uot;


    看見男人們必恭必敬的神情，讓敖鋒登時失了興致，&uot;拜托，暫時就當我是個普通人行不行？成天在宮里面對那群人，煩都煩死了。&uot;


    &uot;龍神大人好像不開心，是嗎？&uot;


    &uot;宮里頭不是有漂亮的三公主等著跟您成親嗎？而且听說宮內的美食珍饈多得數不清，怎麼龍神大人……好像不是很滿意啊？&uot;


    由於敖鋒平易近人的態度，使得大夥兒七嘴八舌地好奇發問。


    &uot;這個說來話長……&uot;敖鋒苦笑，&uot;如果不能活得自由，再多的美食珍寶都會在三天內令人感到厭煩的。&uot;


    至於三公主……他跟她八成是天生不對盤、八字不合還相克相沖！見了面就只有&uot;吵&uot;一個字可以形容。


    &uot;哦？原來宮內的生活也沒我們想像的那麼好呀！&uot;工匠們彼此面面相覷，有些同情地說道︰&uot;這樣吧，龍神大人，我們叫小良帶你上市集逛逛，讓你開心一下怎麼樣？這兒可有很多宮內見不到的好東西。&uot;


    &uot;逛市集啊？&uot;敖鋒看看面前這群善心工匠，點頭道︰&uot;好呀，那就這麼辦吧，謝謝各位了。&uot;


    &uot;說什麼謝，我們平日才承蒙龍神大人的照顧哪！西昌國每年風調雨順的，若不是有您在，我們哪能生活得這麼安泰。&uot;工匠們叫來名喚小良的少年，將他推到敖鋒面前叮囑道︰&uot;喂，小良，好好替龍神大人介紹一下咱們西昌國，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全都說給龍神大人听，知道了嗎？&uot;


    小良約莫只有十來歲的年紀，一身泛白的布料補著色調不一的布塊，稚女敕的臉頰還帶著塵土，但他卻笑得一臉燦爛。


    &uot;見過龍神大人！&uot;


    小良朝敖鋒行了個大禮。


    &uot;用不著行禮，咱們走吧！&uot;敖鋒牽起小良的手往前走去，臨別前還跟工匠們揮了揮手以示謝意。


    小良在工匠們的目送下努力邁開步伐跟上敖鋒，他微驚地仰首看著眾人們傳說的龍神，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跟他一同行走。


    &uot;龍神大人……&uot;小良低聲地問道︰&uot;您拉著我的手不好吧？我、我剛才正在搬東西，手上沾了一大堆灰塵還沒擦呢！&uot;


    &uot;有什麼關系？擦干淨便得了。&uot;敖鋒向來不太注重禮儀，他彎下腰，拉起衣袖便往小良臉上抹去，而且擦完了臉還跟著擦手，也不管那件青白衣衫已經沾上了一大塊灰黑污漬。


    &uot;龍、龍神大人，您的衣服都被我弄髒了！&uot;小良驚慌失措地嚷道。


    &uot;別管這個，喏，快點替我介紹介紹，我來到西昌國好些時日，還沒好好逛過市集哪！&uot;敖鋒拉過小良，不管旁人頻頻投來的注目而往前直行。


    &uot;龍神大人跟三公主真像。&uot;小良匆匆跟在敖鋒之後，突然有感而發地迸出驚人之語。


    &uot;咦？&uot;敖鋒猛然停下腳步，將小良拉到一旁問道︰&uot;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uot;


    &uot;這個……&uot;小良尷尬地抓了抓臉，笑道︰&uot;我在一個月前曾遇到偷溜出城的三公主，她當時正在逃避官差的尋找，我們倆不小心撞上，後來……我帶著三公主躲起來時，三公主也曾經拿著衣袖替我擦灰塵。&uot;


    &uot;哦──後來呢？&uot;敖鋒頗感意外地拉長音，他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凶巴巴、老愛跟他吵嘴的三公主，竟然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uot;後來三公主讓我替他帶路逛市集，一直玩到快天黑才回去，臨走前還嚷著下回要再溜出來玩。我想三公主平時一定也像龍神大人一樣，被人關在宮里什麼也做不得吧！不過三公主她是個一點架子都沒有的好人，知道她可以嫁給龍神大人您，我們都很高興呢！&uot;


    小良笑得很開心。


    听見小良這麼說，敖鋒也不好潑他冷水，實說三公主其實跟他沒打算真的成親，只好干笑以對。


    不過小良的話倒是讓他發現袁海棠的另一面。


    也許她其實沒有那麼難相處，只是性子與自己太相像，又極渴求自由自在、沒人束縛的生活，所以才屢次與自己起沖突。


    回想起來，自他當上西海龍王後，不也少了許多自由嗎？


    袁海棠的心情，他應該是最能體會的才是。


    &uot;龍神大人，您會好好對待三公主吧？&uot;小良仰著天真的臉蛋問道。


    &uot;當然會。&uot;敖鋒拍拍小良的腦袋，轉身向路邊賣包子的小販買下兩籠熱騰騰的包子，塞進小良的手里，&uot;來，這個給你，回去跟大夥兒分著吃吧，就算是我給你的謝禮。&uot;


    &uot;啊？龍神大人，您不逛市集了？&uot;小良納悶地看著他。


    &uot;不了，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情。&uot;他得回去跟袁海棠道歉，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錯了，不過女人家嘛……先向她道歉總沒錯！


    &uot;您是要回去見三公主嗎？&uot;小良高舉手里的包子袋，一臉單純地說道︰&uot;那麼，帶這個回去好不好？公主上回來玩時，曾經說過她非常喜歡吃這個包子，可惜在宮內都吃不到，所以可以的話……&uot;


    &uot;好，我替你帶回去給她。&uot;敖鋒向小販要了個油紙袋，裝了個包子進去，塞進懷里，&uot;今兒個謝謝你了，小良，早點回去吧。&uot;


    語畢，敖鋒輕輕往空中一躍，瞬間便消失了蹤影。


    小良在錯愕之余，才想起敖鋒應該是飛上天去了，他仰起臉，放聲大喊︰


    &uot;龍神大人！您路上小心哪！&uot;


    敖鋒回到宮中時，時辰已近黃昏，在未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溜進了皇帝為他準備的府邸。


    敖鋒原想好好休息一下，沒想到卻听見一道細微的聲音。


    他納悶地走近，沒料到竟听見袁海棠的聲音。


    &uot;臭敖鋒！竟然丟下我不管，你走了就別回來，不然當心我打你一頓！可惡！可惡j丟下我一個人，那我要怎麼辦嘛？到時候萬一父王又硬逼我跟他人成親怎麼辦？嗚……臭敖鋒……&uot;


    一連串怒罵幾乎沒有間斷過，讓敖鋒差點沖出去跟她吵架。


    但是一思及她不過才十五歲年紀便得承受這莫大的責任，敖鋒又有絲心軟了。


    算了，就忍著點幫她一次吧，畢竟這小女孩與當年被逼著繼承龍王之位的他，實在有太相似的遭遇，讓他看了於心不忍。


    打定主意後，敖鋒走進屋內，在袁海棠來得及分心注意他之前，他掏出懷里的油紙包，毫不客氣地往她頭上一擱，嚇得她差點發出尖叫聲。


    &uot;誰？&uot;袁海棠被個熱呼呼的東西踫到頭頂，整個人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探看，沒想到卻是敖鋒。


    &uot;小良給你的禮物。&uot;敖鋒沒有多作說明、也沒有解釋，只是指了指她頭上的油紙袋。


    &uot;小良？&uot;袁海棠納悶地拿下頭上的油紙袋，打開一看，發現是個熱騰騰的包子，立刻讓她聯想到上回難得成功偷溜出宮時所遇上的少年。&uot;你遇見小良了？這是他給你的？&uot;


    &uot;是呀。&uot;敖鋒對於她還記得小良的事感到有絲意外，卻也在同時稍稍對她改觀。


    既然她還記得小良，就表示小良說&uot;三公主是個不擺架子的好人&uot;這回事，應該是真的。


    不然貴為公主的袁海棠才不會記得小良。


    &uot;小良他還好嗎？&uot;一提到曾親切地帶她逛市集的少年，袁海棠忍不住必心起他來，&uot;他現在在哪里？又在做什麼？&uot;


    &uot;他現下跟一群工匠在一塊兒工作，听說是奉了你父王的命令要蓋座西海龍神廟，我看他精神好得很，應該生活得還不錯吧！&uot;敖鋒往漆紅木椅上一跳，大剌剌地蹺起二郎腿，&uot;趁熱吃吧，他說你很喜歡這種包子，所以特地托我帶回來給你的。&uot;


    &uot;關于這個……&uot;袁海棠看著手里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搖了搖頭說道︰&uot;能不能麻煩你替我送回去給小良？&uot;


    &uot;啥？&uot;敖鋒差點沒從椅子上給跌下來。


    &uot;這個，我不能收。&uot;袁海棠堅持道。


    &uot;為什麼不能收？放心，這包子我既沒咬過也沒踫過，更沒在里頭下毒，所以絕對是可以吃的。&uot;敖鋒拍了拍胸脯保證。


    &uot;我不是那個意思。&uot;袁海棠嚷道︰&uot;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uot;


    &uot;不然你在想什麼？&uot;敖鋒不解地問︰&uot;好好一個包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呀？&uot;


    &uot;這跟包子沒關系，是因為小良！&uot;袁海棠覺得跟敖鋒講話還真累，什麼事都得解釋個半天。


    敖鋒挑了挑眉，心里的疑惑更多了，&uot;小良？跟小良有什麼關系？他又不是偷或搶來的，這包子可是花錢買來的，你為啥不能收下呀？莫非你嫌棄小良？&uot;


    &uot;誰嫌棄小良了！&uot;袁海棠氣道︰&uot;小良的家境又不好，年紀還小就得工作，可這包子一個要賣上三文錢，他不知道得工作多久才能買得到，我怎麼能夠這麼輕易地收下？&uot;


    &uot;哦！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呀？&uot;敖鋒意外地眨了下眼，沒想到袁海棠還真的挺細心的。&uot;關于這點，你大可不用擔心。&uot;


    &uot;為什麼？難不成小良給有錢人家收養了？&uot;袁海棠白著眼反問道。


    &uot;這倒不是，而是……&uot;敖鋒瞄了眼包子，笑道；&uot;這包子是我買的。&uot;


    &uot;什麼？&uot;袁海棠錯愕地看著敖鋒，&uot;你買的？&uot;


    為什麼敖鋒會去買這個呀？難不成是小良告訴他的？可是……可是敖鋒才跟她吵過架，怎麼可能會特地買東西給她？


    難不成是為了安慰她嗎？


    &uot;怎麼？我不能買嗎？&uot;敖鋒睨了她一眼，&uot;放心，我可是貨真價實地付了那老板六十文錢，絕對沒騙他，也沒搶他。&uot;


    袁海棠忍不住蹙了下眉頭，&uot;六十文錢？這包子一個才三文錢，那麼你……&uot;


    &uot;沒錯呀！我總共買了兩籠，一共有二十個，不正好是六十文錢嗎？&uot;敖鋒扳著指數著。


    &uot;你買了二十個？&uot;袁海棠睜大眼，然後左看看、右看看，確定敖鋒身上沒帶著任何看起來像裝了包子的袋子後，她忍不住嚷嚷起來︰&uot;你買了二十個卻自己獨吞十九個？你就不會多帶幾個回來呀？我可是要偷溜出宮才吃得到的！&uot;


    &uot;什……&uot;敖鋒愣了一愣，沒想到袁海棠還真的如小良所說，非常喜愛那個小販賣的包子。


    &uot;別裝傻了，你獨吞了十九個包子，還裝出一臉無辜樣，真是討厭！&uot;袁海棠氣呼呼地抱怨。


    &uot;喂，我說公主，誰告訴你我獨佔了十九個包子？我就算喜歡吃，也不可能一次吃下十九個包子好不好？&uot;敖鋒連忙為自己辯白。


    &uot;那你買那麼多包子是到哪兒去了？&uot;


    袁海棠仍是不大相信他的話。


    &uot;我原本買下那二十個包子，是打算送給小良當是他陪我逛市集的謝禮，結果他卻拜托我把這個包子帶回來給你，所以──&uot;敖鋒說著，將身子往前微傾，視線也跟著停留在袁海棠手里的包子上，然後才續道︰&uot;也就是說，我可是到現在都還沒吃到半口包子。&uot;


    袁海棠先是微愕，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uot;結果你沒拿自己的份？&uot;袁海棠掩嘴笑道。


    &uot;反正……不過就是包子而已。&uot;敖鋒瞥了眼袁海棠手上的包子，佯裝不在乎地側過臉去。


    但其實那包子餡傳來的香味，早已引得敖鋒肚里的饞蟲叫個不停。


    &uot;我看你其實也很想吃吧？&uot;袁海棠繞到敖鋒正面去，拿著包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uot;喂，我特地替你帶回來的，別不識好歹，還不快點吃掉？&uot;敖鋒皺起眉，&uot;再不吃掉它，我就替你吃掉，以後就別怨我。&uot;


    &uot;才不！&uot;袁海棠連忙把包子藏到身後，&uot;既然給了我，它就是我的包子，你不許偷吃。&uot;


    &uot;那就快點吃掉它，免得誘人犯罪。&uot;敖鋒索性閉上了眼。


    袁海棠見敖鋒似乎沒有跟她搶包子的打算，於是安心地撕下一小塊包子皮，正想送入口中時，她又轉頭瞧了眼敖鋒。


    &uot;喂，你在听嗎？&uot;袁海棠試探性地問道。


    &uot;干嘛？&uot;敖鋒連睜開眼楮都懶。


    &uot;喏，給你。&uot;


    袁海棠將包子撕開成兩半，一半遞到敖鋒面前。


    肉餡溢出的香味引得敖鋒睜開眼，瞧見袁海棠細女敕的手掌上正放著半個包子，他頓時傻了眼。


    &uot;你要分我？&uot;


    敖鋒瞥了袁海棠一眼，然後才半信半疑地拿起包子。


    &uot;對呀。&uot;袁海棠點點頭。


    &uot;為什麼？&uot;敖鋒瞧她剛才還保護那包子保護得跟個寶似的。


    &uot;因為小良說過，兩個人一起吃飯會比一個人吃飯時的味道更好。&uot;袁海棠露出了笑容。


    &uot;這倒是真的。&uot;


    所以敖鋒偶爾會在用膳時間跑到其他龍神的水晶宮去，為的就是不想一個人孤伶伶地用膳，感覺很冷清。


    &uot;而且你跟我成親後就要馬上回水晶宮了吧？人家不是常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到你哪天突然想吃這包子時，只怕賣包子的人都不知道投胎到哪一戶去了。&uot;袁海棠笑得有些苦澀，&uot;就連我……有生之年不知道能出宮幾回？又能逛幾次市集？只怕連城門都還沒出便被人給捉回宮了。&uot;頓了一下，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提起太過感傷的事情，袁海棠連忙斂起愁容，換上一張笑臉。&uot;所以啦！咱們一塊兒吃吧，這包子真的很夠味道，我保證你吃了一回絕忘不了！&uot;


    敖鋒瞧著袁海棠佯裝快樂，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著手里那半個包子，心里竟泛起了莫名的惆悵。


    &uot;喂……我說你──&uot;敖鋒的嘴巴動得比腦筋快，在尚未思考出這莫名惆悵的來由之前，他已听見自個兒的聲音──


    &uot;下回……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逛市集？&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