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錯陽差  第六章
作者:晨希
    仿佛是一幅畫,畫中人極美,像似神仙眷侶一般,男與女均是世上少有的美貌,伯仲不分、雌雄莫辨的美從衣著上可分出男女,一樣是地設天造的絕代佳人、無雙國亡。


    就算中間穿插一個俊俏卻帶滿臉飛醋,因為腰痛只能躺平在床上的狼狽男人,三人出眾的相貌仍是鐵錚錚的事實。


    容楮的腳不听使喚地往門邊移,盡力劃清天上仙人與凡夫俗子的界線,可惜就有人不讓她如願,綻著無害的燦笑。“容楮,幫我倒杯茶可好?”


    語氣是輕柔的、是親昵的、是——有一點點權謀的。


    只可惜困在自卑感中的容楮只發覺前兩者,並不知最後一著。


    “好的,若綾姊姊。”乖乖沏茶。“請用茶。”


    孔若綾順勢握住她手拉下人來。“坐在這好嗎?”


    “……好。”


    孔致虛揉揉眼,他認識的丑丫頭、凶女人好象不是這一尊。“你是易容的吧?”


    “什麼?”


    “從沒見你這麼乖順過,不會吧,幾天沒見就轉了性,不是別人假冒的就是中邪,再不就是遭人作法——哎喲!你竟然按我的腰!”好痛。


    “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孔若綾收手,笑意盈盈,威脅感十足,“容楮是個好姑娘。”


    好姑娘?孔致虛瞅瞅說話人的神情。“好姑娘?”


    “懷疑啊!”這次是容楮的腳丫子,狠狠踩上孔致虛的弱點。


    “好痛!”落井下石!“這種姑娘哪里好!”深信妹子一定是瞎了眼才會說她好。


    “是非分明,就是這點好。”活該挨疼,不值得同情。


    每個人都欺負他,嗚……“你好歹替我主持點公道。”還沒出聲的就剩文商儒了。


    “真要主持公道?”


    “嗯。”當然當然。


    “你活該挨打。”


    什——麼!“連你都——好痛……”不知死活硬要起身揪問文商儒這沒道義的人,出師未捷先敗北在被雷打到似劇痛的腰骨上。


    “文公子果然是個明理人,知道是非曲直,不像某人——”細眸往床板瞄瞄“某人”。


    “還說!我這傷是誰害的,你沒事突然出招暗算文商儒,我都還沒怪你哩。給我個說法,沒事暗算不會武功的人作啥?”


    “這麼久不見,總要試試你武功退步多少。”她也掂了掂出手勁道,如果他來不及,她還來得及收手。


    只是誰想得到他會以身擋護,這麼犧牲不怕死。


    嘖,說得好象他只會退步不會進步似的。孔致虛在心里咕噥。


    “怎麼?你也離家出走了?”爹就他們一對兒女,兩個都跑光了誰接棒?雖然說鏢局里能人異士不少,可泰半不牢靠,個個搞怪。


    “娘要我來找你。你可闖蕩夠你的江湖了?”


    噗嗤!文商儒破功的笑聲引來注目;“失禮。”


    “還笑!”明白他笑什麼,孔致虛忒是火大。“是不是朋友啊!”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容楮疑惑地提問。


    孔致虛狠瞪文商儒,大有“不準說,說就給你好看”的威嚇氣勢,可惜對方擺明不理,不願錯過讓他糗大的機會,簡單但不失重點將孔大俠在洛陽城的豐功偉業——報予兩位佳人知曉。


    容楮第—個不給面子笑倒在孔若綾懷里。


    身為親人,孔若綾不能笑,但嘆氣是有的。


    唉……“幸好鏢局還沒讓你接手。”恐怕爹那把老骨頭還得忙上一段時日才行。“要不早成一地頹壁光景。”


    “你!”礙于腰痛,孔致虛把自己丟進床被堆不理人,


    文商儒見狀,忍不住伸手揉他發頂安撫。


    愛逗他是沒錯,但他不想他氣過頭,尤其剛才又為他擋下突來的暗襲,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玩夠了就回去,爹嘴上不說,但心底一定擔心你的。”


    “那你呢?別跟我說爹準你出門。”


    孔若綾笑得模稜兩可。“同是天涯蹺家人,相逢何必邀還家。”


    氣悶的孔致虛埋頭進床被,再次不理。


    “你們到底誰長誰幼?”文商儒與容楮異口同聲,實在看不懂名為兄妹實則像姊弟的兩人。


    “有的人,年紀長在狗身上。”孔若綾笑答。


    孔致虛單手掀被翻身。“你說誰?”


    “正在問話的人。”


    “哼哼!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你們是雙生兄妹?”容楮看看兩人。“不像啊。”


    “我們小時候挺像的。長大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就愈來愈不像了。”孔致虛說得很玄妙怪誕,還自鳴得意呢。“我的年紀要真長在狗身上,她也別想幸免于難,要長大家一起長。”


    “孔致虛——”不得不同情他。“這不是長不長年紀的問題。”他根本沒听懂孔若綾的調侃。


    “要不然是什麼問題?狗嗎?長在狗身上或貓身上很重要嗎?”還不都是四只腳在地上的走獸一族。


    在場三人互望一眼,搖頭的搖頭,大笑的繼續大笑。


    哼哼,又笑話他!哼哼!


    文家老爺前後不一的態度,讓孔致虛滿臉驚嘆加疑問。


    一個人如何能從冷漠生疏的態度,突然轉變成好象才剛歃血為盟互結金蘭熱情熟稔如廝?


    “原來是孔世佷啊,難怪相貌堂堂,一看就知道是將才之相。哈哈哈……孔老哥真是好福氣,生下俊俏的兒子和如此美麗的閨女,好福氣、好福氣,哈哈哈……”想不到他竟然是孔令孔大俠的兒子,真是看走眼了。


    孔家鏢局——只要是作南北買賣的,沒有人不知道北方孔家鏢局的名號,舉凡運鏢護送、武衛護院,交給孔家鏢局準沒錯,他文家北貨南送的貨樣幾乎都雇孔家鏢局護鏢。


    “你上個月才不是這麼說。”孔致虛困惑地看向妹子。“這老頭上個月說我不學無術,帶壞他寶貝兒子。”


    炳哈哈的嘴角有點僵硬,文老爺壓壓掌,展現長輩安撫無知晚輩的寬宏大量。“這只是一場誤會、誤會而已。”哈哈哈……笑得好生硬。


    “不對,你還在我面前說——噯!你打我作啥!”


    “不說話又不會少你一塊肉。”什麼場面說什麼話他老是搞不清楚。容楮微惱想道。


    別過臉,發現另外兩只揚起在半空晚她一步未發的掌。


    原來想打他的不只有她,可見此人天生欠打。


    “我又沒——”


    深恐他那張嘴又惹事,孔若綾立刻搶下話頭︰“家父也特別囑咐若綾見到文世伯的時候,一定要代為問好,家父也常惦著您,說不論生意或私交,文伯伯都是家父最敬重的人。”


    炳哈哈哈……老人家仰天長笑,腰桿子向後彎到令晚輩驚嘆的弧度。


    “這是不是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孔致虛悄悄附耳詢問隔壁的文商儒。“天啊,我快不認識坐在對面那家伙了。那張嘴恐怕死的也能教她說成活的。”天曉得他老爹什麼時候提過姓文的人,他這個成天跟前跟後的人都沒听過了,何況—向跟在娘身邊的她。


    “你妹妹比你更懂世故人情。”文商儒望向孔若綾,正巧對上她投來的目光,微揚一笑,對方亦以笑回應。


    一來一往,看似忒煞倩多。


    容楮見狀,又羨又妒——


    等等!


    妒?她為什麼要妒?又妒誰?


    腦袋瓜頓時被自個兒的疑惑所困,想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拗出個自認為最有道理的答案——


    唉,原來她還是逃不過對容貌自卑的網,見才子佳人眉目傅情,還是難晃心生羨妒,唉,一定是這樣沒錯,唉……


    “喂,不要搞這種眉目傳情的把戲。”顯然發現這等情狀的不只容楮一人。


    開什麼玩笑!孔致虛白了妹妹一眼,警告文商儒。“你不能對她動心。”


    “竊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況若真結成親家,他跟他就不只是朋友關系還是親戚,更能常常往來——


    且慢!


    為了往後猛打算盤的心思頓了住,細致柳眉輕蹙,眉宇之間皺起疑雲山峰。


    為什麼他想的是跟孔致虛常常往來的事兒,而不是對孔若綾此等絕色天香的美人動心的事?


    事情有點奇怪……似乎走進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從那日他挺身護他之後……


    又發呆了。“喂。”


    “嗯?”無心的虛應。


    “什麼搖來搖去什麼求的?”是哪門子求神拜佛的新把式?“哪尊神要一邊搖來搖去一邊求的?”


    “什麼神什麼搖?”才從太虛回來又墜入五里迷霧。他似乎永遠搞不懂孔致虛腦袋里裝了什麼。


    笑聲從對面飄了過來,絕美的笑靨讓文商儒頗為欣賞,但——也只是欣賞,一絲悸動也無。


    黑眸再次打量佳人,復又回頭落在身邊湊近他不退的俊俏臉孔,壓低面孔藏住暫且無法解釋的疑惑。


    最後再次抬眸,無意間對上孔若綾的細長鳳目,發現瞳中相似的復雜。


    真的有些怪異之處……


    文家老爺到底還是個生意人,怎麼可能沒發現年輕小輩的洶涌暗潮。


    孔老哥的兒子就不提了,像只野猴子,倒是他家閨女一派進退得宜、儀態大方,是個上上等的媳婦人選。


    唉,最疼愛的?兒如此不濟事,不替他找個能干的媳婦怎成,雖然已經不抱持將文家棒子交給?子的期望,為人父的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過得順遂安樂。


    是該派人悄封信跟孔老哥談談,呵呵呵……


    還是不對嗎?


    容楮動動酸疼的頸項,無奈地回頭望著背後的銅鏡,再轉正看向桌案紙面上的圖;再回頭,來來回回對照著,最後發出嘆息。


    “果然還是不行。”不管她怎麼畫,就是無法正確畫出紋在背上的地圖。


    都幾個月了,她每拓一幅地圖、照指示走,每次都失望而返。


    “還是得請人幫忙才行,必須有人照著描才比較正確……”


    可是,能找誰?誰會不過問她背上的圖是什麼而幫她?


    是人,多少都帶點好奇心的,不能不防。


    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一個人的孤立無援、事倍功半的成效,在在讓她想掉淚;每次出城都要勞煩若綾姊姊陪她,而她卻不能說出原因的愧疚,更讓她深覺自己沒用。


    自小紋在背後的圖為她帶來不幸的命運,成為漠南人人爭奪的東西,忘了她也是個人,在分裂的族人眼里,她只是一個能讓他們重振旗鼓、壯大威勢的工具。


    這種命運,她不想再有,不要再有了……


    只要能比任何人早一步找到那地方,毀去那里,毀掉那個吞噬人心、讓人不惜殺人也要佔為己有的地方——


    所以她決心下洛陽,為自己走出另一條路,可是一連的挫敗讓她好沮喪,沮喪到想放棄一切、放棄自己。


    珠淚暗暗垂落,從認識孔致虛進而接二連三認識更多人之後,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背著眾人在暗處哭泣了。


    只是原因不同,以前躲起來哭,是心知沒有人會因為她的淚多疼惜她一些;現在不同,是怕太多的目光讓自己不知所措,對讓別人擔心一事感到抱歉。


    雖然一樣是躲起來哭,她喜歡現在這樣。


    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尤其是待她如親人的若綾姊姊。


    抑住抽噎,容楮深吸口氣重整精神,擬著銅鏡上映出的背描圖。


    她不能輸、不能輸!都已經走到這里了,只差一步,就只差這一步而已,在心底她拚命努力地為自己打氣。


    可是淚不听使喚,硬是背離主人的意思,一滴、兩滴——一串串落下,暈開好不容易描摹的圖,攤成一團又一團的黑污。


    容楮又惱又氣,抓皺畫了大半夜的紙撕了又撕,心傷難抑,趴在桌上嗚咽。


    她沒用!她真的好沒用!連張圖都描不好!


    叩叩。“容楮,你睡了嗎?”


    這聲音?急急抹臉,壓抑喉中哽咽。“若綾姊姊嗎?”


    “開門,有事跟你說。”


    “我、我累了,正準備要睡。明、明天再說好嗎?”不慣說謊的,為了到洛陽她已經說了好幾個,結果愈說愈多。


    沒用,拓拔容楮,你真的好沒用!


    “不開門就別怪我破門而入哦,你知道我是說到做到的。”門外的孔若綾非常堅決。


    本來是可以妥協的,但天不從容楮願,讓孔若綾發覺她聲音透著古怪,像剛哭過似的,也就無法不理。


    容楮拉上衣裳,照照鏡,確認整理好自己才慢慢開門。“有什麼事嗎?”


    “你哭了。”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帶著香氣的身影踏進門,替她關上門扉隔開內外。“不要瞞我,你的眼里還有水氣。”


    “我——”


    “這是什麼?”眼角注意到桌案凌亂的紙團。“這個是——”


    “我、我在學寫漢、漢字。”又一個謊。她好氣自己。


    “學到掉眼淚?”她知道的容楮可不是容易哭的姑娘。“連掉淚的原因都不能告訴我?真這麼見外?”


    “我……不要問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說謊了。”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也說過只要能幫忙的地方你盡避說,我絕對幫忙。”她的肩上究竟放了多少擔子?這細肩承受得起嗎?


    “若綾姊……”她對她真好。


    “而且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只要能讓我幫你就好。”


    苦苦壓在眶底的淚,就這麼被軟言細語逼出來,汪汪淚眼瞅著眼前人。


    她好美,心地也美,內內外外都是美人;而她——好丑,臉丑、心眼丑,處處防人,就算人家真心待她也一樣防著。“我好丑、好丑好丑……”


    “又因為長相在難過?”攬她入懷,孔若綾嘆著氣︰“我已經說過你才是個美人。”在她眼底,她是十足的美人。


    “不是這樣、不是這個原因。”她搖頭。“我丑,不在長相,是心,好丑陋,你是那麼美、那麼地好,而我卻——”


    “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般美好,”輕輕前後晃著,安撫地搖著靠在臂膀中的淚人兒。“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出的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說,也許我多管閑事幫你的念頭,也是因為想窺探你的私事,唉,是我自己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臂彎中的人搖頭,坐正身子。“是我不好,我一直拒你的好心于千里之外,我明知你是真心想幫我,致虛也是,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曉得的,是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麼,你願意讓我幫了?”


    “呃?”容栘愣住。她剛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送進死胡同里?


    “我的畫功還不錯,至少比你的好多了。”她不會以為她真的瞎了眼看不出她在做什麼吧?


    “呃……”


    “我不知你在描什麼,但每回出城你隨身帶的地圖都不同,也許你需要有個人幫忙描摹,是嗎?”


    “……嗯……”她一直這麼注意著她嗎?一股暖意隨之涌上心頭。


    “讓我幫你吧。”指月復輕拭滿瞼狼狽的淚痕,唉,就是見不得她哭。“我可以不問原因、不問地圖內容是什麼,只要讓我幫你,我可以什麼都不問。別又哭了。”


    “你待我真好。”


    “真這麼想就別再哭了,致虛笑你前世是水鬼投胎我原本不信,現在不得不相信了。”


    “我、我哪是水鬼投眙!”真氣人。“我才不是!”


    “比起掉淚,我倒寧願看你生氣勃勃,你哭我會難受,”


    這話——是不是摻了點曖昧不明的意味?


    容楮偷偷拾眸瞧著天仙似的美貌,很是疑惑。


    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今晚特別——特別不同,是哪兒不同她說不上,可就是清楚感覺到不同。


    會需要描摹下來,想必是畫在不方便攜帶的對象上,孔若綾左看右望,不知道哪個才是。“你的圖在哪,拿出來我幫你描。”


    “呃?嗯……”飄遠的思緒被這麼一問全散光,回到方才讓自己沮喪不已的正事上頭。


    都是女人,沒關系的。她告訴自己,卻忍不住瞼紅,就算都是姑娘家,要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也是件難為情的事。


    “圖呢?在哪?”


    “在——”


    “哪里?”孔若綾追問,懷中人突然的舉動令她錯愕。“你為什麼要解——”未竟的話,被眼前所見梗在喉間動彈不得。


    本該是一片細白如雪的縴背,卻烙著紅得令人憂目驚心的輪廓,每一處線條隨著呼吸起伏,化成靈動駭人的紅蛇婉蜒纏繞,繞出一張地圖似的對象。


    看在孔若綾眼中,每一條線都是疼痛、都是揪心。


    “這張圖在我背上,我一直對著銅鏡描,可是老出錯。”不覺身後人倒抽的氣息,容楮繼續說著︰“之前照著拓下的圖走都走錯,實在連累你不少,我本想找人幫忙,又怕被追問太多,所以拖到現在,別問我這圖是什麼好嗎?我、我還不想說。”她答應什麼都不問的。


    “痛嗎?”至少要知道這件事。


    後頭聲音怪怪的。“什麼?”


    “紋上去的時候你多大?難道這也不能說?”


    這問題好怪,與正事無關,是可以說的。容楮想了想。“大概四、五歲吧。”


    “痛嗎?”


    烙著血紅的背因輕笑顫了下。“不記得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想當時是痛的,因為很痛很痛所以刻意忘記吧。只要忘了就想不起來,就不會知道有多痛了。”仔細想想,遇上痛苦的事時,自己好象都是這麼解決,一路走過來的。


    說話的人渾然末覺這話里的心酸。孔若綾瞧著,眼眶泛紅。


    想觸踫凹凸不平的紋痕,卻在正要踫觸的瞬霎,在一寸不到的距離前停住,沿著彎曲的輪廓小心翼翼移動。


    “哈啾!”好冷。“可以開始畫了嗎?我、我好冷。”


    “嗯。”


    執筆描圖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只是背對著人的容楮看不見,兀自盤算得到正確地圖之後,下一步該怎麼做,于是乎也就錯過身梭那抹始終復雜的視線。


    長夜漫漫,只有振筆疾聲和間斷的噴嚏哈啾哈啾夾雜,掩去靜謐也掩去尚末浮現台面的種種謎雲。


    一切還在朦朧中,尚待厘清。


    轉眼間,孔致虛也在文家待了二月有余。


    時節已入冬,快過年了。


    丙不其然,孔致虛闖蕩“江湖”的行徑成為洛陽城今年末最熱門話題,連帶讓文商儒躋身十大名人旁,也讓文家老爺決心為?子找個面帶勞祿命的能干賢妻,以確保?兒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


    孔若綾雀屏中選,成為文家老爺最中意的不二人選。


    而這一切全在台面下暗暗運作著,沒有人發現自然也沒有人明說。


    但文家下人們心里是覺得奇怪的。


    在商戶持久了,多少也學了點主子的利眼,談不上作生意的火候,至少懂得看人臉色、觀察情勢,誰正得寵誰被冷落、誰是可倚良木誰是糞土朽木,作下人的比誰都要清楚。


    老一輩的心態,他們清楚得很——


    老爺對孔家小姐和少公子的事兒是挺熱中的,誰都看得出來老主子多想讓自己不成材的?子娶進美如天仙不凡的孔家小姐,也知道主子有多厭惡粗野無禮的孔家公子,雖然他們作下人的覺得孔公子人挺好,對他們這些作下人的壓根沒有上下之分,大伙處得挺好,不像孔家小姐那樣人雖美卻難以親近。


    可孔家兄妹與少公子、和那位長相平凡的姑娘之間的關系就很曖昧不明了——


    少公子挺喜歡孔家小姐,但更常跟孔公子同進同出,在城里遛、鬧笑話;孔小姐也挺欣賞少公子,卻老是與另一位叫容什麼的小泵娘出門,每每要到太陽快下山才回來,身上時而帶沙沾塵、狼狽不堪,有時還趕不上用晚飯的時辰。


    哪一對互相鍾情的男女,會像他們少公子與孔家小姐這樣?實在看不懂。


    迸色古香的房內兩排幾乎連接天頂的架上擺著滿滿冊,可見藏之豐;而古董名物精致的擺飾足顯商人財氣橫溢的一面,案上焚香淡煙裊裊上升,纏繞著一卷在手、卻無心閱覽的文商儒。


    他被困住了。重重嘆息—聲,


    困住他的是誰?孔致虛還是孔若綾,或者兩人都是始作俑者?


    叩叩。“商儒?”


    文商儒應門,迎入天仙女子。


    每回見她總是帶著疑惑,疑惑自己竟然不動心。


    就連定力如老僧的大哥二哥見到她,也不免手忙腳亂,而他卻只有初見時一瞬的錯愕之後再無其它,想來實在太對不起她的美貌。


    反而對孔致虛——有說不上來的情愫,愈是相處,這份情愫愈是鮮明撼人。


    身為商人,文商儒習慣面對問題勝于逃避,十分實際。


    事實擺在眼前,他也無意花不必要的氣力雄辯閃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然如此,何必騙自己說沒有。


    接受之後,心境倒是出乎意料的相當坦然,只是後續的問題需要解決,還有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待他厘清。


    想從老是人來瘋的孔致虛口中得到清楚的答案,無疑是緣木求魚,而孔若綾是個條理分明、能商量事情的人。


    “你對致虛——”來人開門見山。


    “是的。”文商儒也就爽快回答。


    “為什麼?”


    他苦笑。“若我知道就好了。動心就是動心,沒有任何理由。”他找不著。


    “我明白。”她感同身受。


    “在你听來或許驚世駭俗,但——”


    “致虛知道嗎?”


    “我會告訴他。”避無可避,俊美的生臉孔浮現淺淺潮紅。


    “你確定致虛會接受?”


    “他對我是什麼想法,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這話說得極妙,既想從孔若綾口中套出孔致虛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真正心思,也能透露他深知自己對孔致虛有多重要的自信。


    “你找我來是為套話?”


    文商儒尷尬地咳了一聲,重振旗鼓,“不,只是有些疑惑想問清楚。”


    “哦?”這人看似凡事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吶。


    “我發現有很多問題存在于我們——四人當中。”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和容楮之間也有暗潮流動。


    黛眉一挑,這男子真的精明。


    而這精明的男子正朝自己揚笑,俊美無儔,也暗藏權謀。


    “因此,得麻煩孔姑娘為在下一一解惑。”


    薄唇勾起淺笑,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麼?


    “請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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