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小女子 第二章
“啊啊--救命啊啊啊--”
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播裙,舉凡閨秀千金,須謹記在心,切實恪守……昔日女乃娘教導的話,傅惜容銘記于心,但、但……
“啊啊啊--救--命--啊--”
她將櫻桃小口張開到最大極限,拚了命地尖呼求救,同時一反平日的蓮步輕移,拔腿狂奔,深怕被後頭的可怕猛獸追上,邊跑邊回頭,裙襬因為大步邁出不時翻飛至膝,就連遮臉的帷帽也不知掉落在何處。
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坐莫……天,現下根本不是背這個的時候!靶覺身後猛獸足音逐漸逼近,傅惜容更是使盡全力狂奔。
逃命之余,腦袋卻由不得她掌控似的,想著自己為何落入今日這般境地。
她、她只是個從來沒出過家門的弱女子,她、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想理,為了爹爹,鼓起勇氣私下出門,沒想到天欲絕她,竟然讓她遇見山中猛獸,她好後悔……
早知如此,她就不要逞強,乖乖待在家中,繼續當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就好了,如了……
“吼!”身後猛獸轟出全然獸性的咆哮,響徹山林,也中斷了傅惜容滿腦袋的後悔。
“啊啊啊--”誰來救她?誰能來救救她啊!
驚慌無措的傅惜容回頭,瞥見大熊與自己的距離逐漸拉近,一不留神,被地上枯枝絆了腳,整個人趴倒在地。
“吼!吼吼!”
彼不得痛也感覺不到痛,傅惜容趕忙起身,不忘抱緊跟隨自己近一個半月的畫軸,帶著一塊兒逃命。
“啊--噢!”她的尖叫終止于撞上山壁之際。
“噢!”回音響起,出了奇的低沉。
沒路了!暗惜容腦子里浮現出絕望的訊息。她、她就要死了嗎?在這荒山野嶺中?
“妳是想撞死我嗎?”“山壁”突然開口。
“赫!”山壁會說話?!暗惜容嚇得倒退。
“我說妳啊,是遇上什麼--”
原君振話聲未落,大熊便以拔山倒海的氣勢朝他倆奔來。
“吼--”
“哇呀!”連問部不用問,他二話不說扛起撞得他氣血翻騰的小泵娘,趕緊逃難。
要命!這小泵娘打哪兒來的本事去招惹一頭熊?!
“哇啊!”尖呼再次出自傅惜容口中。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看清,突然一個天地顛倒,她只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扛起,月復部被硬邦邦的肩膀頂得極痛。
嗆咳了幾聲,她睜開眼,好不容易認清自己的處境,卻發現--
扛著她的是名男子,還是名果裎的男子!
杏眸趕緊閉上,拒絕繼續看任何不雅的畫面。
從不曾與男子接觸,更別提是這麼“赤果果”的接觸,傅惜容不知如何因應。
而腦中,竟浮現方才意外看見的畫面--
迸銅色的膚澤因吸納陽光的水珠四散而閃閃發亮,在那接續寬背的窄腰下,還有緊實的臀與不停交錯邁步的雙腿……
啊啊啊!她在想些什麼?!暗惜容猛甩頭,直到暈眩的腦袋再也揣想不出任何活色生香的畫面為止。
緊閉著眼的她,指控起他未著衣衫的無禮--
“你、你你你你……衣衣衣……”“衣”了老半天,就是擠不出一句話。
“『衣』什麼『衣』,我連褲子都來不及穿了,還“衣』個鬼!”扛著人依然健步如飛的原君振,說起話來同樣赤果果地教人臉紅。
嘖,也不想想是誰害的。他在心底暗暗埋怨。要不是她叫聲太淒慘,活像馬上就要慘遭分尸肢解的命運,他怎麼會忘記穿衣服?呿。
“你、你、你失態!你、你野蠻!你你你不要臉!”傅惜容閉著眼楮,任他扛向未知處,可遵禮的保守性格讓她無法不指責這名男子。
雖然……自己看見他背面的春光,但那並非她所願,是意外!意外!
“啕!妳講下講理啊,姑娘?大爺我趕來救妳,妳該雙手合十謝天謝地謝大爺我,還罵我?!”有沒有搞錯啊!
話在嘴上說,原君振的眼也沒閑著,隼眸環顧,仔細打量著地形。
嗯嗯,這里是個適合跟熊大打出手的風水寶地。
“哇啊!”突然又一次天地顛倒,嚇得傅惜容忙睜開眼。
只不過,她還來不及看清什麼,一張大臉就逼近到自己面前,讓她的眼只容得下一張粗獷的陽剛面容,而且--
有點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容不得她思索,低沉的男子嗓音引她回神--
“想不想吃熊掌?”
“啊?”
“還是熊肉鍋?紅燒熊肉?醬爆熊肋?煎熊肉片?”菜單連開四道,不見對方回應,原君振驚奇地挑眉,“不會吧,妳也是個行家,懂得吃清炖熊腦?”
“熊--咳咳,熊腦?”傅惜容以為自己听錯了。
“熊腦的滋味不亞于生吃猴腦哩。”原君振咧嘴微笑,兩排白牙在陽光照射下閃啊閃的直發亮。“想不到小泵娘妳對美食挺有研究的,是個行家。”
行,救她值得!
暗惜容充血的小臉立刻刷上一道慘白,猛搖腦袋。
不、不不……她一點也不想變成他口中的“行家”。
听聞“熊腦”、“猴腦”一詞,她只有一個感想︰“我、我想吐……”
“啊?”原君振一臉失望,還以為這姑娘跟他一樣好美食哩,呿。“小泵娘,妳讓我後悔救妳了。”
“你、你到底--啊--”
就在原君振大嘆救錯人的這段時間,大熊擂鼓般的足音與咆吼已近在耳邊,巨大的身勢向兩人沖來,嚇得傅惜容再次發出今日不知第幾回的驚聲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黑影迅疾掠過眼前,挺身直撲氣勢驚人的大熊。
這人是不是瘋了?傅惜容嚇得心口一窒,忘了孔老夫子生前交代的“非禮勿視”,鳳目緊盯果身--不不,是孤身徒手與大熊對峙的男子。
不過,原君振可不想跟只足足有十來尺高的大熊玩角力,將腳邊幾塊石頭同時踢上來,再準確地一把抓住,掂掂斤兩,四顆是差不多了。
野獸天性,大熊感受到對手散發出的強大壓迫感,立時凶性大起。
兩只前掌一抬,猛然撲向原君振,活像要用利掌將他刨成人肉絲。
原君振見狀,人高馬大如他,竟像猴兒似的,一記靈活的後翻,在幾寸間的距離閃過大熊殺來的兩掌。
原君振趁空翻之勢與大熊拉開距離,左手運勁于指,捻起右掌中的石塊,分別對準巨熊腦門、咽喉、心口、下月復四處,一一彈指射出。
雖是不起眼的石塊,注以相當程度的內勁,其威力絕不亞于各式暗器。只聞空中幾道咻咻聲響,原君振射出的石塊像全長了眼一樣,紛紛擊中他瞄準的部位。
巨熊猛地吃痛,爆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咆哮哀鳴︰“啊嗚--”
砰!熊身筆直倒地,頻頻微顫,再也爬不起來。
“易如反掌。”原君振拍拍沾塵的掌,轉身往傅惜容走去。
“啊--”下一刻,熟悉的尖叫聲又起。
般什麼鬼?他英雄救美非但沒得到姑娘的感激,還換來嚇死人不償命的尖叫,這姑娘是怎回事?難不成她謝人跟求救一樣,都用尖叫的啊?
“喂,我說姑娘,熊已經被我擺平躺在地上了,妳還叫個什麼勁兒?”
“蚯蚯蚯……蚯蚓……”傅惜容縴指指向他,蒼白的唇抖如風中落葉。
她要是昏過去,他也不會意外。原君振打量那張臉,她毫無血色的模樣像是被人抽光血氣似的。
“熊都見過了,還怕條蚯蚓?”女人就是這麼麻煩。“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說吧,蚯蚓在哪兒啊?大爺我幫妳打死牠。”
一只熊都宰了,他還在乎一條蚯蚓嗎?
“你你你……那那那……我我我……”隨著他的接近,傅惜容縴長的手指抖得更是厲害。
“什麼?”
“蚯蚯、蚯蚓在、在、在……”不要再過來了,她、她快昏了!暗惜容極力保住最後一絲清醒。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不管怎麼說都有悖禮儀,她、她得快快離、離開這里才行。
“在哪兒?說啊。”呴,一條小蚯蚓也能怕成這副德行?原君振搖頭直嘆,受不了她的大驚小敝。
“在在在……”
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原君振決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好尋那條蚯蚓的蹤跡。
他看看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視線由遠拉近,最後落在自個兒下月復。
待會過意來,陽剛俊容炸紅成一片。
咚!不給他抗議申辯的機會,傅惜容已經支持不住,就地昏厥。
而不省人事的她,縴指依然固執地指著她以為的“蚯蚓”。
這女人……
原君振氣得咬牙、磨牙,外加手指關節扳得格格作響,明知她早巳給他不負責任地昏過去,他還是忍不住咆哮--
“該死的!有見過長這麼大的蚯蚓嗎?!”
蚯蚓?!她竟然說他--是蚯蚓?!
“嗚……”
“算我拜托妳,別哭了行嗎?”他原君振什麼都不怕,就是怕看見女人哭。
“嗚嗚……”
“好歹我也救了妳,就當是報答我對妳的救命之恩,不要再哭了好嗎?”語氣添了一點不耐煩。
“嗚嗚嗚……”
真是夠了。“真正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好心救了妳,妳非但沒說個謝字,還指著我--”罷了!英雄不提丟臉事。
“嗚嗚嗚嗚……”
“我說姑娘啊,我叫妳一聲姑女乃女乃了行不行啊?別哭了,被看光光的人是我不是妳,吃了這麼大虧的我都沒哭了,佔便宜的妳哭個什麼勁兒?”
“嗚哇嗚嗚哇--”哭聲更加震天。
原君振嚇得一退,大掌帶著惱意埋進發叢,猛力抓搔,折磨自己的頭皮出氣。
半刻前,他不顧自己的英雄形象出手相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好心救人,竟然換回這麼大的麻煩,只因為他來不及給自己套上衣服遮身。
嘖,說他失禮--好唄,他認了就是,未著寸縷嚇到人家姑娘是他不對,但說他是蚯蚓--
事關男人尊嚴問題,他沒有轟她一掌,送她回老家見爹娘就已經算客氣了。
“喂,妳別哭了行嗎?我都已經穿上衣服,只差沒把自己包成粽子了,妳還哭什麼哭?”
方才抱著昏厥的她回到池邊,趁她未醒,他又泡了會兒冷泉,消除被她惹惱的火氣後才穿戴整齊,拿出所剩不多的耐心等這姑娘轉醒。
頭都剃了,不洗成嗎?他都從熊掌下把人給救回來了,難不成要半途而廢,放下昏迷未醒的她不管,讓這麼個弱女子再遇上什麼豺狼虎豹的,成為下一個野獸的盤中飧?
這種事,江湖中人不屑為之。
反正,等待的空檔也不是什麼事都不能做。原君振掃了眼架在火堆上的肉串,暗暗估量著火候。
自動送上門的食物,不吃太對不起自己了。想著即將下肚的烤熊肉,唾液不由自主地在口中泛濫。蘇!再等一下下就可以吃了。
忖想了片刻,他回過神來,發現小泵娘不知何時已停止哭哭啼啼的魔音穿腦,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夾帶幾許迷惘與明顯的佩服,定定地瞧著他,動也不動的出了神。
他知道自己相貌不差,讓姑娘家心儀表白的紀錄是有,但還沒有到能讓姑娘家看得出神的地步。
“不哭啦?”偏首打量這陌生的姑娘,原君振戲謔地笑問。
“我才、才不愛哭。”傅惜容辯解的語調不自覺摻添些許嬌嗔。
“是、是,不愛哭。”才怪。原君振偷偷在心里如是道。
暗惜容不笨,當然听得出他打發似的安撫語調。
不過,無論是巧合或天意促成,她總算找到他了。
原君振--在她轉醒後終于認出了他。
抬眼欲進一步說明自己真的不愛哭,之所以會這麼失態,全是因為找到他,總算安下心的緣故,並非生性如此。
不料,抬起的眸恰巧與他俯下的視線相對,兩人目光瞬間膠著,再也離不開。
暗惜容以眼代筆,細細描繪近在眼前的面容。
依照苗大娘的描述繪出他的相貌,果然與真人有別,他的臉部輪廓較她所繪的深峻,俊朗中帶有七分豪氣,雙瞳更是灼亮有神。
相形之下,她所繪的圖顯得文弱許多……
“喂,姑娘,我知道我相貌非凡、武功高強,妳不必再用這種祟拜的眼光看著我。”
“咦?啊?呃?”倏然醒神,傅惜容窘得垂下腦袋。“對、對不起……”
“算了。”他也不是真要跟她計較,男子尊嚴被她用“蚯蚓”二字打趴在地上,他都沒要她拿命來償了,這種小事他還會在意嗎?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原君振拖著麻布袋到火邊,從袋中找出沿途買來的香料,灑在烤好的熊肉上。
“醒了正好,吃點東西。”
“吃、吃東西?”傅惜容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火堆,以及架上的肉串。
“嗯。”原君振分心應了聲,再度走回她身邊時,手中已經多了以荷葉為盤、香噴噴的烤肉。
本嚕、咕嚕嚕,誘人的香氣惹得傅惜容不爭氣的肚皮老實鳴叫,抗議五髒廟的空虛。
丟死人了!她窘得小臉燒紅。“呃,我、我……對不起。”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真是個小泵娘。“是人都會肚子餓。喏,趁熱吃。”
“多、多謝。”傅惜容怯怯接下,小口小口撕著吃。
原君振可沒那麼秀氣,徒手撕下一塊熊肉,像餓了好多天似的,以猛虎出閘的氣勢大塊吃肉,咀嚼難得的野味。
“妳看起來太瘦弱了,要多吃點。”才剛說完,原君振已停下動作,再割下一塊肉,放在她擱在腿上的荷葉里。
“謝謝……”傅惜容很努力地咀嚼香噴噴的烤肉串,下忍心也不敢違抗他的熱絡照應。
耳邊,飄進他更進一步的招呼︰“不必擔心吃不夠,那頭熊十個男人吃都還有剩。”
“我已經吃很多--什麼?”她愣住。
罷她是不是听見了……“熊”這個字?
她垂首打量擱在腿上的食物,再看向他。“你說這是什麼?”
“熊肉啊。”大口吃肉的男人笑咧嘴。“不錯吧,我還灑上南蠻的香料提味。告訴妳,我論吃煮食的本事,就跟我的武功一樣,都是一等一的好。”
熊、熊熊熊……傅借容的小腦袋浮現方才的驚魂記。
不久前,那只張牙舞爪、讓她險些命喪荒山野嶺的巨熊,此刻已遭肢解,就躺在她腿上。
而她,還吃了幾口牠的……
暗惜容霍地起身,顧不得腿上的佳肴“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急奔草叢後。
“搞什麼鬼?”原君振搔搔腦袋,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片刻,草叢後傳來陣陣作嘔聲。
他還來不及反應,草叢後的傅惜容又沖向池邊,打理一身的狼狽。
太夸張了吧,這姑娘。
“我說姑娘--”
她回頭,嘔得珠淚盈眶的眼夾怨回瞪。“你、你、你怎能這麼殘忍?!”
“我?殘忍?!”最後兩個字,因為不敢置信而拉高聲調。
暗惜容縮了一下,旋即又挺身為“已故”的野熊提出嚴正指責︰“牠、牠、牠又沒有招惹你,你為何、為何趕盡殺絕?!”
當下,先前拿他當英雄崇拜的目光轉為責備,無言地控訴他烤熊肉的殘忍行徑,氣得原君振雙拳握得喀喀響。
荒郊野外,多一具無名女尸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吧?他暗忖。
“牠、牠、牠--”
“牠不過就是一頭熊!”原君振受不了地大吼。啕!這姑娘腦袋到底裝了什麼?“或者,妳真的想死,是我多事擋了妳的死路?若是這樣,只要妳一句話,我馬上去找頭活生生的大熊,讓妳去塞牠的牙縫!”
暗惜容身子又是一縮,氣若游絲,“我、我--”
“妳怎樣?!”他霸道地質問。
“我、我嗚……”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懊死的,原君振懷疑她是不是發現他不諳應付眼淚的弱點,才故意哭給他看。
“我、我知道……你救我,我謝……但牠、牠也是一條……生命……”傅惜容哽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害牠……”
一把無名火就這麼被她的眼淚澆熄,原君振就地盤腿落坐她身側。
“又不是妳殺的,妳哭什麼?”真是奇怪的姑娘。“就算牠有後代好了,那些熊寶寶將來長大成人--不,是長大成『熊』,要算帳報仇也是找我,跟妳一點關系都沒有。”
“如果……如果不是我……”
“啊?”
“若我沒有上山嗚……就不會誤闖熊窩;沒有誤闖熊窩,牠就不會受到驚嚇,獸性大發來追我;沒有追我就不會遇上你,沒有遇上你,牠就不會死、不會變成烤肉串……所以……”抽抽鼻,傅惜容道出最深痛的結論︰“一切都是我的錯。”
啊?!為什麼會做出這種結論?
“都是我害的……本來、本來牠可以繼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要不是我誤闖,牠還有好長的一段人生可活……”
是好長的一段“熊”生吧?原君振瞧著她,忍不住好笑地想著。
這姑娘腦袋十成十有問題,但倒不難看出她是個心性良善的好姑娘……
低頭自責的傅惜容終于抬頭,俏臉寫著無比的堅決。“原公子。”
咦?他有報出姓名嗎?
來不及開口問,傅惜容已搶先一步--
“我們為牠挖墳立碑好嗎?”
“我們?”
“是啊,我們。”她語氣怯怯地。“好嗎?”
不好!原君振本想這樣喊出口,無奈視線接觸到她的,這聲“不好”硬是煞停在咽喉,像梗住的果核,怎麼都吐不出來。
瞧她凝視自己的鳳目晶亮如星,夾帶委屈的薄薄水光,無言地勒索他鮮少發揮作用的同情心。
“鮮少”發揮作用,不代表“從來沒有”。
原君振發現要拒絕她這種眼神實在很難,尤其,又加上柔裊嗓音的懇求--
“好嗎?求求你,原公子……”
懊死!原君振低咒一聲。
撤回前言,心性良善的好姑娘是他的錯覺。
她,是個大麻煩--很大很大的麻煩!
從商已臻三十年,傅仁豪面臨此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透過武林好友知道江湖中有“找”這等神秘組織,只要欲尋之物有名有形,沒有“找”尋不著的,是以,他才敢答應總督大人的請托,尋找黃金連理枝。
“找”不愧為“找”,不出兩個月便尋得黃金連理枝,但--
尋得不久,黃金連理枝竟不翼而飛!
寶物失竊,又逢歲末,派人探尋之余,他還得忙著跑分號查帳,到今日才回來,仔細一算,他離府也有一個半月了。
“老爺,你回來啦。”傅家總管苗仙娘步入花廳,就見主子只手托腮坐在椅上,一籌莫展地長吁短嘆。
“嗯。”傅仁豪應得有氣無力。“我不在這段期間,府里可有什麼事?”
听見主子的嘆息,苗仙娘忍不住暗自寄予同情。等會兒听完她要稟告的事,怕他更要嘆氣了。
“小事沒有,大事一件。”
“說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嚇著他了。
“就是--”
“傅兄,東西找回來了嗎?”四川總督大人邵康拉著嗓門,從前院一路殺進花廳。
說鬼鬼到。傅仁豪白眼一翻。“他怎麼知道我回府了?”
苗仙娘搖頭,同樣不解。“老爺,我要告訴你,小--”
“傅兄!”邵康跨步入廳,打斷苗仙娘的話。“怎樣?找回來了嗎?”
“啟稟大人,目前尚無消息。”傅仁豪客套回應,語調帶冷。
寶物之所以失竊,這邵大人絕對是禍首。
要不是他好大喜功,活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樣,獲得寶物後一時興起,派手下護著這寶物繞城一周,讓百姓得以觀賞此等稀世寶物,又宣告此物將暫置傅府,直到他回京述職時,再帶回京中官邸,根本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唉,古人有言︰財不露白。拜他唯恐天下不知的宣示所賜,寶物遭竊是家賊或外賊所為,根本無從判斷,更別提尋回了。
“怎麼這麼慢。”邵康凝眉,好像尋回寶物就像吃飯那麼簡單。
“草民無能,依大人之能,定能速速尋回寶物,不如就--”
“好冷的口氣啊,傅兄。”邵康抱臂磨蹭。“放眼川境,敢這麼對本大人說話的就只剩你了。”
“狗子,不要逼我轟你出門。”傅仁豪咬牙道。
邵康聞言,立刻像著火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啊!啊啊!都說幾千幾百遍了,不要叫我小時候的渾名!”
“狗子狗子狗子,滿頭癩痢的小狽子!”氣死了,要不是他性喜炫耀,他會忙成這樣嗎?
“啊啊啊,可惡啊!”邵康惱極了,卷袖掄拳,準備向多年好友轟出重拳。“死大胖,叫你別說你還說!”
“什麼死大胖?!”傅仁豪挺起中等身長的壯碩身軀。“搞清楚!我是『壯』,不是『胖』!”
“哈!你是『胖』,不是『壯』!”邵康一哼,大揮衣袖。“不要胖子充當壯漢,也不想想看自己身上是肉多還是油多!”
“你說什麼?!”被寶物失竊一事惹得心煩的傅仁豪,也跟著摩拳擦掌,準備以民犯官,好好教訓這個給他添亂子的無聊總督邵狗子。
四川總督與珍芳齋主事者之間的交情,為免讓人有官商勾結的揣想,只有少數人知情,好比一旁觀看的苗仙娘。
從小一塊兒長到大的老朋友,怎會不知情?
“不要吵啦!”苗仙娘雙手扠腰。都幾歲的人了,竟然像娃兒似的吵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說--”
暗仁豪揚掌,示意她閉口。
“仙娘,妳站遠點。”語調大有“男人的事,女人別插嘴”的意味。“我今天不把邵狗子打得滿地找牙,我就不姓傅!”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邵康回吼,朝老友握拳猛揮。“我今天不把你傅大胖打成一攤肉泥,我『邵康』二字就倒過來寫!”
“你們--”苗仙娘杏眸圓瞪,看著兩個年過四旬的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如果目光能殺人,傅大胖和邵狗子絕對難逃她的凶光。
遺憾的是,目光並不能殺人,是以,苗仙娘瞇起眼,決定使出撒手鍆。
轉身離開花廳,去而復返的她,手中多了一桶水。
打得難分難舍的兩個男人,完全沒發現身邊狀況有異,直到--
嘩啦啦--
“哇!”
“哇呀--”
十一月秋末將入冬,涼水當頭澆,兩個男人登時哀叫。
邵康先一步咒罵出聲︰“誰啊!哪個沒良心的混帳,膽敢對大人我潑水?!”
“我是沒良心的混帳,嗯?”苗仙娘哼聲夾冷,凍得邵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呃、呃……不、不,怎麼會是妳呢,沒良心的混帳當然是--是他!”他手指點向正在一旁搖晃腦袋甩水的老友。“就是這個混帳傅大胖!”
“邵狗子你--”
“夠了!你們兩個是嫌事情不夠煩、不夠多嗎?哼!”
“不……”怯于雌虎發威,兩個男人氣弱地應道。
苗仙娘重重哼了哼,嘆息地說出傅府發生的大事︰“听我說,惜容留離家了。”
“哦,妳剛說的大事就是這麼回--什麼?!惜容離家出走?!”前一刻還從容鎮定的傅仁豪嚇得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我這個爹是哪里做錯了?有嗎?我有嗎?”
“惜容離家?!”邵康也同樣震驚。“容丫頭從小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個閨門還要人家三催四請五拜托,連我這個世伯都不太敢見了,怎麼敢一個人離家出走?”
“她留說她知道黃金連理枝失竊的事,希望能為你分憂解勞,所以她決定離家追上原大俠,請他回成都,幫咱們尋回寶物。”說到這兒,苗仙娘嘆了口氣︰“難怪她會問我原大俠長啥模樣,我以為她只是好奇,沒想到--”
“那種東西哪比得上我的寶貝女兒!”傅仁豪暴吼,肝火直往上燒,指著邵康的鼻子就罵︰“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找什麼黃金連理枝,還獻寶似的拿它游街,它也不會被偷,我的寶貝惜容也不會為了我,一個人離家出走,萬一惜容在路上發生什麼事--”愈想愈擔心,愈想愈害怕!“邵康,惜容要是有什麼萬一,我管你是不是四川總督,絕對要你提頭來見!”
擔憂受怕的,不單是做爹的傅仁豪,邵康更是緊張。
說到底,這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心下的擔憂不亞于好友。
“放心,我立刻差人查探惜容的消息,就算把整個四川翻過來,我也會找回惜容,給傅兄一個交代。”
“交代?”愛女如命的傅仁豪語聲哽咽︰“我不要你給我什麼交代,我只要我的惜容平安歸來,我就只有她這麼個女兒……”
他的寶貝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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