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牛娘子  第九章
作者:丹菁
    “成親?”


    暗府里響起傅搖扁拔尖的嗓音,聲音之大震得東西兩院落的千金全都被吵醒。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年歲不小了,該要成親了。”傅林的身子瑟縮了下,但礙于身為爹親的尊嚴,他還是努力打直背脊,坐在大廳上面對怒氣沖天的她。


    “我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呢,爹不為姐姐們的婚事擔憂,反倒是打量到我身上來了?”她不禁發噱。


    她十七歲,那上頭兩個姐姐呢?天底下哪有這等道理?姐姐們都還未出閣呢,她哪能先出閣?再者,她不想嫁人哪!


    “這不同……”傅林有些心虛。


    “有何不同?”爹倘若今兒個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說辭,她寧可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離家出走。


    “提親之人正是你的青梅竹馬,你忘了你們有婚約嗎?”


    “爹是說……定魁?”她不由得一愣。


    “沒錯。”傅林見她火氣漸緩,便松了口氣道︰“他與過去可不能同日而語了,他現下是個官了,他說要告假回鄉成親,自然得由著他,要不他怎麼同皇上交代?”


    “那個混蛋!”她緊咬著牙。


    以為他當官兒了,便可以仗勢欺人了?官?還不就是買官,有什麼了得的?倘若她今兒個是個男人,她隨便也可以買個幾品官玩玩。


    “光兒,不得無禮!今非昔比,他……”


    “我去他個今非昔比!”


    “你……”傅林緊摀胸口,抹去布滿額上的冷汗。


    千萬別這樣,好歹花定魁是個官,又是個高官,豈能得罪得起?都怪他,把她給寵壞了,才會數她滿嘴穢語。


    若是以往,他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花定魁是個官,倘若在他面前吐出穢語,他是可以拿她治罪的。


    “我非要去找他說清楚不可!”傅搖扁瀲灩的水眸進出一絲惱意。


    那個混蛋對她根本就沒有那種心思,要不然他年前就不會離鄉去買官,如今一回鄉就說要成親……成他個大頭鬼!她絕不會教他稱心如意的。


    她心底已有個人了,盡避她不是很確定自個兒到底是不是對他有情,可應該是了……昨兒個,她隱約地發現她和阮棄悠那混蛋之間有著某種曖昧情愫,盡避她不太能接受,但這種事是由心不由得人的。


    她會想著他、念著他,甚至還會為他歡喜憂傷,倘若這不是情,那是什麼?就算不是情,也絕對好過她對花定魁的青梅竹馬之情,要相伴一生的人絕對不是他!


    盡避阮棄悠那混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著她卻連鬼話都不說,甚至不把她瞧在眼里……找個機會,她定會同他問個明白,問他為何老是給她臭臉瞧,她都還沒問呢,哪能隨便出閣?


    “光兒,萬萬不可啊!你們都快要成親了,你不能去找他。”見她拔腿便跑,傅林連忙跟在後頭。


    “笑話!無媒無聘,成什麼親啊?”她頭也不回地吼道,水眸直盯著前頭。


    “快了、快了。”


    “快什麼?我不答應啊!”她沒好氣地大喊一聲。


    臭老爹!說什麼把她給疼入心坎里,不忍心看她受到半點苦,如今卻打算逼她出閣,不管了!先去臭罵花定魁一頓,回頭再找老爹算帳。


    “光兒……”


    “我不听!”傅搖扁直往前跑,方要拐進拱門,她隨即撞上一堵肉牆,疼得她摀著鼻子大罵,“是哪個混蛋?居然……”


    “三小姐。”


    聞言,她不禁抬眼睇著阮棄悠。“你不是在布坊嗎?”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今兒個一早,她原本是要同他一道去布坊的,誰知爹居然要他先去,而後又同她說什麼花定魁那混蛋要提親……對了!一見著他,害她險些忘了自個兒要做的事。


    “老爺要我自布坊里拿些碧霞紗回來。”他淡漠地道。


    “碧霞紗?”她不禁蹙起柳眉。“過年時府里上下都已經汰舊換新了,如今再拿碧霞紗要作啥?”


    “那是……”阮棄悠欲言又止。


    追在傅搖扁身後的傅林隨即接口道︰“那是要替你做喜帳用的。”


    她一楞,直睇著不發一語的阮棄悠。“你知道了?”


    “昨兒個有听老爺提起。”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遂今兒個一早,你便去幫我張羅了?”她顫聲問道,倔強地扁起嘴。


    難怪她覺得他今兒個不太對勁,壓根兒不肯正眼瞧她一眼,原來是因為他已經知道她要出閣。


    “是老爺的命令。”語畢,阮棄悠回身要一干伙計先將幾匹碧霞紗拿到里頭。


    “是不是他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她氣得直跺腳。


    是不是爹要他去死,他就會乖乖去死?


    “是。”


    “你!”見他背著她,連瞧她一眼都不肯,她不禁惱得抬腿踹他。


    可惡!他吃定她了,是不?居然這般大膽地忽視她,天底下有誰敢這般待她?就他,就他一個阮棄悠!


    “光兒!”傅林趕忙走上前,將她拉回。“是我要他去張羅你的婚禮的,你怎麼打他,你這陣子不是同他挺好的了,怎麼現下說變就變?”


    這個女兒真是教他給寵壞了,居然對人拳打腳踢,簡直跟潑婦沒兩樣。


    “誰同他好啊?”她惱火地吼道,硬是吞不下這口氣。


    一听花定魁欲提親,她便想要趕緊拒絕,哪像他……他居然二話不說地替她張羅起婚禮?她明明感覺到他遮掩不了的柔情,為何他卻像沒事一般?好似她就快要出閣了,他也壓根兒不以為意,難道真是她會錯意了?全是她自個兒胡思亂想?他居然壓根兒不在乎……她就要嫁人了耶!


    凝聚在眸底的淚水不是為了方才撞疼鼻子,而是他的置若罔聞、是他的淡漠以對,從方才到現下,他幾乎都不瞧她一眼。


    “放開我!”她低聲吼道,不斷地掙扎。


    “光兒?”


    “我要回房,不要吵我!”不想瞧就不要瞧,她不希罕!沒有他這個混蛋,她一樣是傅搖扁,一樣當傅府的三千金!


    “光兒,你……”


    暗林見她扭頭就走,原想要叫住她,而後又想到這樣也好,省得她的脾氣一發,真跑到隔壁找新上任的兵部尚大人臭罵一頓,那他可就頭大了。


    “棄悠。”不管了,橫豎她現下什麼都沒說,那便當作她應允了這門親事,事不宜遲,最好在幾天之內趕緊讓他們拜堂成親。


    有個當官的女婿是何等風光的事,他絕不能讓這門親事給毀了。不管他們兩個願不願意,橫豎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絕對不允許他們臨陣月兌逃。


    “棄悠?”傅林不禁又喚。


    暗林回頭看向他,卻見他僵直地直盯著小徑……可小徑上不見半個鬼影,他不禁微蹙起眉。


    “棄悠,你這是怎麼著?”


    阮棄悠猛地回神,有些恍惚地睇著傅林。“在。”


    “你在發什麼呆?”


    “小的……”


    “好了、好了,那不重要,現下最重要的是,你這幾天都得守在光兒的房外,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她踏出一步,你知曉嗎?”傅林正色地睇著他。“我不準任何變量影響婚禮,畢竟對方是兵部尚,咱們得罪不起的,絕對不能有任何差錯。”


    “這……”阮棄悠欲言又止,經過幾番思忖,還是把話吞到肚子里。“是。”


    待她一出閣,杭州的事業就會全交到他手里了……可不知怎地,他卻壓根兒不開心,心頭沉悶得仿若壓著一塊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不解這種痛楚到底是為了哪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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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惡的看門狗!她是眼楮瞎了才覺得他好!


    上一回守在她門前,說是他發自內心地擔憂她,然而這一回守在她門前,卻是听命于爹。


    暗搖扁惱火地瞪著映在門板上的顧長身影,惱他居然在這當頭還不回房。


    怎麼,他就這麼日日夜夜地守在她的門口,以為他守得這般緊,她就不會逃了嗎?


    倘若她真的要逃,誰也攔不住她,她只是不想逃罷了!


    成親也罷,不成親也罷,她都不管了,他既然無心待她好,那她往後要怎麼過,全都是她自個兒的事,不消他費神。


    要怪就怪自個兒!明知道他唯利是圖,明知道他眼里只有商行,她還傻傻地抱著一線希望;倘若她不是傅家三千金,他根本不可能多瞧她一眼,既是如此,他為何要擔憂她,說什麼他不是因為爹,而是自個兒擔憂她……害她因為這一句話而陷入死胡同。


    可他現下居然還替她張羅著婚事,再過幾天,她便要出閣了,他卻連話都不同她說了。


    想要避嫌也不是這種避法,是不?


    不管她怎麼罵他、吼他,他都不理不睬、視若無睹,簡直快要氣死她了!


    混蛋!為何自個兒會為這混蛋動了心弦?


    暗搖扁把臉埋在繡花枕里,她一惱,拿起繡花枕正要往門板丟,突地听見外頭有些聲響,她不禁跳下床榻,躡手躡腳地走向門板,耳朵就貼在門板上。


    阮棄悠冷冷地道︰“老爺說過了,不準任何人入內。”


    “也包含我?”


    啊!是定魁那個混蛋,他怎會跑來了?她沒去找他,他倒是自動上門了。


    “是。”


    “我可是要迎娶你家小姐的人,就連我也不得入內?”花定魁冷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兵部尚?”


    “就算是聖上也一樣。”阮棄悠毫不退讓,冷眼直瞅著他。


    他豈會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他是誰又怎麼著?他是官,又怎麼著?


    花定魁不禁干笑。“咱們算是舊識,你何苦這般生疏?”


    “這是老爺的命令。”語畢,他隨即閉口。


    “可我方才遇著老爺子,是他要我來探探搖扁的,說她近來胃口不好,怕是要當新嫁娘,心里太過緊張,要我同她聊聊,教她放寬心。”花定魁撒起謊來生動得很,想不相信都難。


    “是嗎?”老爺確實極有可能要他這麼做,不過……“還是讓我先去請示老爺,省得出了差錯。”


    聞言,花定魁的俊顏噙著邪魅的笑意,大掌往旁邊一探,意指歡迎他去詢問。


    戳破他的謊言又怎麼著?他可不怕!


    “還請……”


    “請什麼請?”門板突地打開,傅搖扁惱火地瞪著真的打算去詢問的阮棄悠,氣得直想踹他兩腳。


    “三小姐,老爺說過了,不準你踏出一步。”阮棄悠回過頭,斂眼瞅著她的腳就踩在門檻外頭。


    她斂眼一瞧,氣惱地抬腿便往他的腳踹下,見他不吭聲,她又連踩了數下。


    “踏出一步又怎麼著?我才踏出一步,我能跑到哪兒去?你是豬嗎?我爹要你去死,你要不要去死?”


    “三小姐。”見她仿若踩得盡興,他趕忙連退幾步,見她踏出門外,他無奈地推著她往里頭走,然而一觸上她的手,一抹熱燙驀地燒上他的掌心,逼得他不得不趕緊松開手,教她跌在地上。


    “哎喲……”她吃疼地跌坐在地,抬眼瞪著他,卻見他盯著自個兒的掌心發楞。“棄兒!你在搞什麼鬼?”他分明是故意的,嗚嗚,他居然故意傷她!


    “三小姐,別再叫我棄兒。”


    他回過神,伸手想要拉她起身,就在快要觸上她時,他隨即又抽回手,教她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


    “你!”他在耍她啊?


    “我來吧。”花定魁伸出手,不管她願不願意,就一把將她拉起,還替她撢了撢布滿灰塵的衣裳。


    他的一舉一動瞧在阮棄悠的眼里,他既惱又恨,卻有苦不能言。


    暗搖扁不睬他,一雙瀲灩水眸直瞅著阮棄悠,見他正瞧著自個兒,霎時四目相交,可他隨即又栘開眼。


    她仿若受辱般地難堪,拉著花定魁便往里頭走。


    “三小姐?”阮棄悠隨即擋在面前。


    “滾開!你去同我爹說,定魁找我閑聊,我就不信爹不答應!”她一把推開他,不管花定魁願不願意,拖著他直往里頭走,當著他的面將門掩上。


    “搶親?”


    “沒錯。”傅搖扁義無反顧地道,直睇著窩在軟榻上的花定魁。“既然事情已經到了沒法子控制的地步,那麼搶親便是唯今之計。”


    “啐!誰教你不趕緊來找我。”他沒好氣地道︰“倘若你早些來找我,我便會同你說,我壓根兒不是為了娶親才告假還鄉的,可我一說告假回來,老爺子便自以為是地認為我是為了婚約,直要我過府提親。”


    “我那時氣瘋了,哪里會在意這些事?”她扁起粉女敕的唇,微惱地瞪著他。


    “倒是你,你怎會笨得真的答應我爹?”


    她就知道里頭有詐,果真如她想的一般。倘若不是棄兒那混蛋,她老早便知道真相,豈會讓事情走到這步田地?


    “我能不答應嗎?”他冷哂著。“原本是想要找你打探淮杏的下落,可你偏又不來找我,我只好順著老爺子的意思過府提親,橫豎找不著淮杏丫頭,要我娶誰都是一樣的。”


    “听你這麼一說,我不是挺可憐的?”居然是因為找不著淮杏丫頭才勉強湊合她的……


    “難道你以為我很樂意?”


    “啐!”她沒好氣地別開眼,瞪著門外的影子,不由得惱火地問道︰“你到底覺得我的建議如何?”


    “你以為外頭那傻子真有膽子搶親?”身為青梅竹馬的他,忍不住要好心地提醒她。“咱們都算是一塊長大的,那家伙有什麼心思,我可是清楚得很,所以我不相信他會搶親。”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瞟了他一眼,隨即又盯著門外的影子。


    惱歸惱,但她不想再意氣用事了,倘若她一直不知道自個兒的心思便罷,可如今她已經知曉了,要她如何不正視?這可不是她的行事作風。不管如何,還是得先將眼前的事擺平才成。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好歹是兵部尚,倘若你教人給搶了,不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那兒,你說,那情景會有多好笑?”要他當笑柄,難道她都不會覺得愧對他?他遠從京畿回來,可不是趕著回來當笑柄的!


    暗搖扁回眸睇著他。“你不是想找淮杏?”盡避她不知道他找已經離府的傅府丫鬟到底是為了哪樁,但他眉頭一挑,她便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什麼。


    “妳不是不知道她的下落?”


    “我是不知道,但是……”兩年多前,身為她貼身丫鬟的淮杏離府,迄今沒有半點消息,“我相信依我和淮杏的交情,要是我出閣,你想,她會不會到府里找我?”


    花定魁突地坐起身,正眼睇著她。“妳的意思是……”


    “她定會回來找我的。”她有十足十的信心。“只要她一來,我便要人帶她到花府的廚房待著,屆時棄兒要是搶親了,你便回你家廚房找她,要不只要你佯怒,我爹定會立即為你把人找來。”


    挑起眉,花定魁有了幾分興趣。“你真有十足十的把握,讓他前來搶親?”瞧他方才那樣子,實是不太像,她對待他的方式,比多年前更狠了。


    “那是我的問題。”她豁出去了!倘若他真是不來……不!他定會來的,她絕對不會讓他拋下她。


    “我丑話說在前頭,倘若他不來,我還是會依照我的計畫行事,屆時變成笑柄的人,可能會是你。”他也不樂見這種狀況。


    “我知道。”她賭上了!就賭他不舍放開她。


    “好,既然你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我幫你倒也不難,畢竟這也是幫了我自個兒……”念在多年的交情,他就不計代價地幫她到底了。“咱們好生計畫、計畫,好讓這搶親之舉更加妥當。”


    她笑睇著他。“咱們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想。”她定要想個天衣無縫的計畫將他擄進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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