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緣書  第4章(2)
作者:董妮
    “這位客官……”突然,一個小廝走過來,打斷了她的綺思幻想。“不好意思,倚香院發生了一點麻煩,暫時不營業,所以……很抱歉,下回您再來,我們一定備上好酒好菜招待,請您見諒。”


    “麻煩啊……”焦俏知道,不過是任二姐在這里鬧了一場嘛!一些怕事的客人已經走了,至于酒醉休息的,估計還在夢鄉中,並不知此事。


    她比較好奇的是,能讓那個冰霜病人瑞雪如此生氣,任二姐干的事一定很嚴重,不知那位叫青青的姑娘傷得如何?


    焦俏因為練武,隨身都帶著傷藥,或許能幫上忙。


    “剛才門口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听說樓子里有姑娘受傷,我這里有上好傷藥,你們需不需要?”


    “啊?”小廝呆了下。他沒想到這客人是來幫忙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幸好瑞雪及時出現,解了他的圍。


    “公子大恩,瑞雪代青青感激不盡,但嬤嬤已經請來大夫為青青診治,希望……”她的話未完,突然內堂傳來一個悲憤欲絕的聲音。


    “青青!”瑞雪臉色一變,向焦俏福了一禮。“很抱歉,這位公子,倚香院今日確實有事,改天公子再上門,瑞雪定親自下廚,為公子做幾樣小菜,伺候公子。現在我們有要事待忙,少陪了。”說完,瑞雪急匆匆地走了。


    焦俏越來越欣賞這位冰美人,不只人長得好看,舉止大方,處事也得體,淪落風塵卻是可惜了。


    如果瑞雪能成為花魁,聲名再上層樓,賺多點錢,不管是日後自贖自身,或者挑個忠厚男人嫁了,都好過一輩子混跡青樓。


    她悄悄跟在瑞雪身後,心里暗下決定,一定要扶持她登上花魁的寶座。


    焦俏跟著瑞雪進入內堂,瞧見一句滿臉鮮血的女子,看年紀應該不滿二十,激動得眼眶都紅了,手持一柄利剪--


    “青青!你干什麼?”瑞雪厲喝。


    “瑞雪姐……”青青一見她,哭得愈加厲害。“沒救了……大夫說我的臉好不了了,我完蛋了……瑞雪姐,我這輩子都沒有指望了,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用?我不如死了算了……”說著,她心一橫,剪子便往脖頸劃去。


    “住手!”瑞雪快一步上前,想搶走青青手中的利剪。


    但青青求死心意太堅定,瑞雪不僅來不及讓她停下自戕的行為,那把揮動的利剪反而在瑞雪手背劃了一道傷。


    “啊!”瑞雪痛呼一聲。


    “瑞雪姐……”青青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傷害到她最喜歡的瑞雪姐姐。


    焦俏趁青青心神不定之際,一記穿插入白刃壓了她的利剪,並且點了她的穴道。


    “公子?!”瑞雪很訝異,這人怎麼跟進來了。


    青青一見外人,立刻嚇得牙關打顫,她被任二姐那一記嚇壞了,如今見到外人自然害怕。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倚香院門口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我身上有最好的傷藥,問你們需不需要?你們不相信,我就進來看看嘍!”焦俏神情輕松地解釋。


    瑞雪只覺得快錯倒了。實話說,青青的臉先是受了燙傷,又被破碗割出裂痕,真要恢復如初,除非醫聖再世了。


    她不認為像焦俏這樣一個俊美無比、卻吊兒郎當的俊鮑子,能有什麼辦法救青青。


    想到這里,瑞雪心頭一陣怨恨與淒楚,青青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按照樓里的規矩,盡自己本分去取悅那位女扮男裝的侯爺夫人,她不喜歡,大可拒絕,有必要動手傷人嗎?


    那夫人口口聲聲罵樓子里的人下賤,沒資格踫她,免得髒了她的身子。她既如此嫌棄青樓,又上倚香院做什麼?分明是來糟蹋人的。


    她也不過是命好,投了個好胎,嫁了個好夫君,但憑那等品行……哼,在瑞雪心里,她比她們這些倚門賣笑的人都不如。


    但這件事鬧大了,絕對是倚香院吃虧。多數人不會過問事情的對與錯,只看彼此的身世與背景--有權勢的人,他們殺人放火都是對的。


    瑞雪恨死那位自以為高尚,其實無知無德的侯爺夫人了。


    “唉,你們這樣看著我干嘛?難道我會特地進來害你們?我沒那麼無聊,你們也沒什麼值得我圖謀的。我真是一片好意,看這位青青姑娘……嗯,你年紀不大吧?幾歲啦?”


    “青青才十九。”瑞雪咬牙,淚水在眼眶打轉。


    “這麼年輕就在這里工作,辛苦啦!我告訴你,我這藥呢,是一個家里開藥鋪兼醫館的朋友見我每回練武都弄得一身傷,特地請人配的,效果真的不錯。”那人當然是任十美嘍!說來,這人也算體貼了,焦俏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陣暖意滑過。“這藥唯一的不好就是,抹上去的瞬間,會疼得你恨不能罵對方祖宗十八代,但它確實很不錯,青青姑娘的傷勢既然被判斷沒救了,何不試試我這藥,橫豎也不會更差,說不定會轉好叱!你們覺得如何?”


    青青被點了穴道,動不了,自然無法表達意見。


    瑞雪倒是細細思考了焦俏的建議,她們確實沒有值得對方圖謀的地方,何不試上一試?興許有一絲生機。


    不過……她舉起剛才青青意外劃傷的手。


    “我先試,如果好用,再請公子替青青上藥。”


    焦俏笑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這位美人了。


    “你倒夠義氣,也罷,你想試就試上一回,不過疼的時候,可不準罵我喔,要罵就罵做出這種藥的大夫。”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只白玉盒,沾了點褐色的藥膏,涂上瑞雪的手。


    藥膏接觸到作品的瞬間,瑞雪整張臉都扭曲了。見鬼了,世上怎麼會有搽了這樣疼的藥?配這藥的人是不是腦子秀逗了,存心讓傷者吃苦,才搞出這種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爛東西!


    她咬緊牙根,努力忍住不要問候焦俏的祖宗十八代。


    焦俏開心地拍手。“不錯、不錯,不過你放心,你再數十下,痛苦就過去了,接下來還會很舒服,然後藥膏會漸漸把傷口包起來,只要每一天別踫水,然後每天換一回藥,以你這麼輕微的傷口是半點疤痕都不會留下的。”


    瑞雪訝異地瞪大眼,因為隨著焦俏的話語落下,那藥膏真的漸漸變了,由褐色到完全無色,她的手一點都不疼,血也止住了,傷口上還有一絲淡淡的清涼,很是舒適。


    “這到底是什麼藥?太神奇了。”


    “不知道。不過我叫它……”焦俏頓了下,才皺著眉頭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媽的,在這藥上,吃過最大虧的就數她了,平均兩天要受一回折磨,有時候氣起來真想咬任十美兩口。"


    不過她能從小稱王作霸,跟家里諸位哥哥打得頭破血流,卻至今膚白如雪,半點痕跡不留,也多虧了這個藥。


    瑞雪噗哧一聲笑出來。這藥名取得真是……切極了。


    “好啦!既然藥效已經證明,確實不錯,那要不要給青青姑娘試試呢?”焦俏問。


    瑞雪把視線投向青青,焦俏順手便將青青的穴道解開了。


    “青青,你覺得呢?”瑞雪問她。


    這時,青青的情緒已經稍微平撫,听見自己的臉還有救,興奮感激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謝謝、謝謝……謝謝公子,若你能治好青青的臉,你便是青青的再生父母--”


    “停,以身相許就不用了。”


    “呃……”青青有點尷尬。“青青此身早已賣與倚香院,確是不能再許予公子了。”


    “喔。”焦俏尷尬地一聳肩,看來她是被惜春弄到有些發神經了。“既然如此……很好、很好,咱們開始治療吧……”


    “多謝公子。”青青福身為禮。


    焦俏開始替她上藥,那藥膏抹上去的同時,青青疼得全身都在顫抖,但她拼命忍住不叫出聲,只是咬破了唇,鮮血染得雪白的銀牙都成了鮮紅。


    焦俏看得不忍,掏了隨身的手絹給她。“你咬這個吧!”萬一她再把唇咬壞,那這張臉就真的沒救了。


    瑞雪看著那方手絹,心里有些訝異,瞧這公子,雖生得俊美,眉眼間卻自有一股厲氣,顯得英武不凡,當不是女子喬裝改扮,怎麼會隨身帶著姑娘家專用的手絹?


    焦俏給青青治療完,不一會兒,她的臉也像瑞雪的手,被一層無色薄膜包覆了起來,鮮血也止住了。


    此刻,青青只覺得傷口陣陣清涼,說不出的舒爽。


    “謝謝公子再生之恩,青青感激不盡,回頭定為公子立下長生牌位,每日三炷清香,向上蒼祈求公子一生平安喜樂。”


    “那倒不必,我對每天吃元寶蠟燭香沒興趣。”焦俏把剩下的藥膏都送給青青。“以後你每天自己換一回藥,記住,千萬別踫到水,三天後……”成與不成,她也不敢說,只能看天意了。


    “青青知道,若能好,是老天保佑,否則,也是天注定青青命苦,今生活該來遭罪。”


    “呸呸呸,這關老天屁事,你只是一時倒楣,遇到個瘋女人--”焦俏看著青青,這小丫頭還是不錯的,有骨氣也有勇氣,不是那種見了漂亮男人就耍花痴的貨色。況且她的臉弄成這樣,也是任二姐造的孽,將來她若與任十美有了結果,那瘋女人便成了她二姑……咦,想到這事,真教人厭煩,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自大又瘋狂的人?偏偏親戚之事又是最難處理的,焦俏只覺頭好痛。


    “總之呢……”她拍拍青青的肩膀,“你如果好了,自然不愁日後生計有問題,萬一留下疤痕……這樣吧,我替你贖身,以後你就跟著我,如何?”


    “公子……”青青對焦俏這位無緣無故伸出援手的大恩人,真有說不出的感激。“謝謝公子抬愛,不過……對不起,青青無意一生一世以色事人。”


    “啊?”焦俏愣了一下,大笑,“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女的,贖你是到我家做工的,你若識字,可以上糧行幫忙,如果什麼也不懂,就做丫頭吧!你覺得如何?”


    “你……真是女子?”最訝異的居然是瑞雪。


    “是啊!”焦俏點頭。“我叫焦俏,城里一十八家糧行都是我家開的,你知道吧?”


    “知道。”青青說,“你跟任家的十美公子立下賭約,誰能連勝百場,輸都就得披上大紅嫁衣,坐上花轎,嫁入對方家里。倚香院的姐妹們每天都在說你們的事,你們的比賽好好玩喔!我們還有開盤口喔!”


    “那你買誰贏啊?”焦俏問。


    “我……”青青低著頭,半晌才小聲說道︰“我買了任公子贏,五兩銀子。”


    “喂!”焦俏正想倒水喝,聞言,手下不自覺用勁,一只茶杯竟被捏得粉碎。“你是女人耶!女人不幫女人,你去買個男人贏,有沒有義氣啊?”


    “對不起,我回頭就去把賭注改掉。”


    “這還差不多。”焦俏隨手將破茶杯扔了,換只新的,渾然沒事,繼續喝茶。


    “不知道焦小姐女扮男裝光臨倚香院,所為何來?”瑞雪又恢復了冰冷的神色。她覺得焦俏的適時出現太巧合了,莫非其中另有內幕?


    “找你啊!我和任十美定了下一場比賽,在接下來的花魁會中,我們會各尋一美,予以支援,看誰支持的人獲得花魁寶座,誰便贏得這場比賽。”


    “所以焦小姐是來看我究竟值不值得獲取你的支援?”


    “錯,我已選定你了。”


    瑞雪大吃一驚。


    “焦小姐莫非不知,奴家專擅棋畫,于歌舞卻是普通而已,因此從未當選餅花魁?”焦俏選擇她,豈非自己找輸?


    “我知道啊!但我還是決定選你。”焦俏有時的確很任性,又不講道理,卻極重義氣,自然欣賞重義之人,所以明知瑞雪的勝算不高,但她對了她的眼,她便選定瑞雪了。


    “焦小姐,你這樣會輸的。”青青居然比誰都緊張。


    “拜托,比賽都還沒開始,你們怎麼就先膽怯了?”焦俏一手攬住一個姑娘的肩,說道︰“做人呢,就要有勇氣,敢與天斗,才會有奇跡。再者,是誰規定下棋和繪畫就一定會輸給唱歌、跳舞的?我偏要讓他們看看棋畫有多麼精彩,要創造出一個與眾不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花中魁首!”


    “焦小姐也懂棋、畫?”瑞雪問。


    “完全不懂。”焦俏很誠實。


    聞言,瑞雪和青青都快傻了。一個連下棋和繪畫都不會的人,卻要創造奇跡,這不是開玩笑嗎?


    “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焦俏用力拍著胸脯,“起碼,我和任十美的比賽中,目前還是我佔上風的,只要給我一些時間,好好想一想怎麼突出棋畫之道,我相信我們一定能贏。”


    “是啊……”青青和瑞雪同聲一嘆,可惜她們一點信心也沒有。


    看來這場花魁賽,倚香院又要墊底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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