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嫁(上)  第八章
作者:典心
    火焰仍旺,紅且暖。


    龍無雙左想右想,在二度染上風寒,與穿他的衣服之間,稍微考慮了一會兒。


    唔,不論怎麼說,穿著干衣服,總是比穿著濕衣服來得舒服。既然有干衣服可穿--即使是公孫明德的衣眼--她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穿著濕衣服活受罪?


    白霧的藥效,已經退了八成,但殘余的藥力,仍讓她虛軟無力,雙手更是抖個不停,耗費了好些時間,才褪去一身濕透的單衣與鞋襪,換上干燥的衣裳。


    鮑孫明德的朝服,穿在她身上,簡直寬大得不象話。衣袖長至膝,前襟直開到腰間,衣襬更是拖到了地上。


    她試著重綁衣帶,卷起袖子,東纏西繞好半晌後,才能稍微活動自如些。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則是褪下單衣,果著上半身,盤腿而坐,默不吭聲的烘烤著潮濕的單衣。


    龍無雙瞪大了眼兒,表情有些驚訝。


    他、他他他他--他打赤膊呢!


    當然,她不是沒見過男人打赤膊。她與尋常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不同,從小就離經叛道,為了美食,時常吆喝著大隊人馬,陪著她大江南北的跑來跑去。


    男人的胸膛,她可是見多了!不論是黑的、白的、曬到發紅的,甚至長毛的,她啥樣子的胸膛沒瞧過--


    咳嗯,不過,她倒是真的沒瞧過公孫明德的胸膛。


    滴溜溜的眼兒,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瞄去。


    她原本以為,公孫明德是生型的瘦子,身上可能沒幾兩的肉,說不定還全都是排骨。


    誰曉得,如今親眼一見,可讓她完全推翻先前的猜想。雖說,先前被他抱在懷中時,她隔著衣裳,已模見他剛硬如鐵的肌肉,但是這會兒,瞧見他月兌下衣裳,袒露在火光下,肌理分明的線條時,她仍舊有些吃驚。


    雖然說,公孫明德的身形,沒有黑臉的那般壯碩,但是從背後瞧來,倒也是雙肩寬闊、雙臂有力,肩背直挺恍如松柏,彷佛能夠頂天立地--


    龍無雙開始用力猛搖頭。


    懊死,那些藥,是不是還會讓人神智不清啊?


    哼哼,不過就是白斬雞一只嘛!就算公孫明德的身材還不錯,又怎樣呢,了不起就是白斬斗雞嘛!


    她翻了翻白眼,禁止自個兒再胡思亂想,決定下床去,靠到火堆旁取取暖。


    只是,才剛一腳踏下床,人都還沒站起來,她就覺得腳心傳來一陣疼。


    “唉啊!”她痛叫一聲,軟倒回床上,疼得眼里還滲出了一滴淚。


    只見一塊破瓦片,無巧不巧,剛好在她下床的地方,被她一腳踩個正著。鮮紅的血迅速涌出,染紅她女敕白的果足。她趴倒在滿是灰塵的床上,小手扶著腳,咬唇唉叫著。


    “好疼啊--”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總算有了動作。他站起身來,微蹙著眉,走回床邊,先一手抓住她的果足,再用另一手,迅速拔去那塊小瓦片。


    龍無雙叫得更大聲。


    “啊,好疼,很疼啊,你輕點、輕點啊!”她傷口好疼,又惱這家伙不知憐香惜玉,忍不住伸手就要搥他的肩。


    鮑孫明德丟開瓦片,再度握住她揮來的小手,冷冷的教訓︰“既然會痛,下次做什麼事之前,就別忘了用妳那雙眼和腦袋。”


    “喂,你什麼意思啊?”她惱火的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來。


    “意思是,如果妳有長腦袋、有長眼的話,下回就該知道拿來用。”


    “你說我沒長腦袋、沒長眼?”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妳有嗎?”他挑眉。


    “公、孫、明、德--”她氣得揮出另一只手。


    他閃電般再抓住,冷著臉,緩緩逼近她。


    “如果妳有,這幾年來,就不會做出行搶貢品這類殺頭的大罪,也不會搞得身邊所有的人,都跟著妳一起受罪,更不會招惹到像今天那種--”


    “什麼叫跟著我受罪?”龍無雙不服氣,搶著要辯駁。“我龍門客棧里的人,全都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薪俸優渥、福利周全,吃的、用的、住的,我哪里少過他們一樣?他們留在我那兒,可都是腦袋清楚、心甘情願地簽下工作契約的,我可沒拿著刀逼過他們!”


    “妳卻讓他們不曉得哪一天會被妳的膽大妄為,給害到進天牢?還得時時刻刻、心驚膽戰的準備替妳擋刀子、挨棍子?”


    “我哪有--”


    “為了滿足妳的口月復之欲,這幾年來,偷搶拐騙妳哪招沒用過?”


    “你說什麼?我偷搶拐騙?”她抬起下巴,挑眉哼聲質問︰“請問,你有證據嗎?你是哪只眼楮看到了?左眼,還是右眼?哪只啊?相爺?”


    他瞇起了眼,神態更冷,聲音平滑而危險。


    “我真該讓方才那些賊人,將妳給帶走,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她倒抽了一口氣,腦子里頭,怒火劈哩啪啦的燒著。下一瞬間,她想也沒想,一腳就往他胸口踹去--


    “啊!”


    被踹的公孫明德不動如山,踹人的龍無雙,卻慘叫一聲,疼得全身發抖,再度倒回床上,明眸里疼得淚花亂轉。


    嗚嗚,該死該死,她居然忘了自個兒沒穿鞋。更糟糕的是,她還忘了腳底的傷,就這麼剛好,她抬起來踹他的,就是受傷的那只腳。


    鮑孫明德仍舊冷著臉,看著她自作自受,疼得在床上亂滾,這才放開了她的手,回身拿來自己的單衣,撕了一小塊白布。


    為了維持最後尊嚴,她試圖往床里爬去,拒絕他的憐憫。


    “走開!”


    強大的力量,掃住她的腳踝,硬是把她拖回來。無論她怎麼反抗,他就是不松手。


    “閉嘴。”


    鮑孫明德冷冷的說道,把她拉到床邊,然後拿著瓦罐,到外頭裝了雨水,而後重新回到床邊。


    “你想做什麼?”她警戒的問。


    他卻沒有回答,用白布沾濕雨水,而後抓住她的腳,嚴肅而仔細的,擦去白女敕小腳上的污泥以及血跡。確定傷口干淨後,他取出隨身的傷藥,同樣用嚴肅的態度、細心的動作,替地上藥包扎,絲毫沒有弄痛她。


    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某種難以辨別的情緒,驀地涌上心頭。


    龍無雙知道,公孫明德一向看她不順眼。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疼她、寵她,只有這個男人總是對她板著臉,長大之後更是處處找她麻煩,不論她威脅利誘、軟硬兼施,他還是一派剛正不阿的腐儒樣兒,壓根兒不買她的帳!


    要不是親眼瞧見,她根本不敢相信,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竟會親手替她洗腳、上藥--


    正當她心思紛亂時,公孫明德毫無預警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啊!”她低呼一聲,連忙攀住他的肩,就怕跌在地上,自個兒的又要受疼了。


    縴細的小手,圈繞著他的頸項,她這時才發現,他披散在肩後的長發,還是濕冷的。


    那股難以辨別的情緒,突然變得更加強烈,像塊石頭般,重重壓在她的心口。


    火堆燃燒得正旺,公孫明德把她放在火堆旁,然後轉身拿了些柴薪,往火堆里頭添。


    “你真的只有三十三?”她沒頭沒腦的問。


    他頭也不回的攪動著火堆。


    “什麼三十三?”


    “你的年齡啊!”


    “據我所知,是三十三沒錯。”他依然沒有回頭,繼續調整火堆。


    “我以為你四十幾了。”


    他停下動作,緩緩的轉過頭來,無言的看她。


    龍無雙無辜的眨了眨眼。“不能怪我啊,誰要你一年到頭,老是板著個臉,一副小老頭的模樣。”


    鮑孫明德又看了她半晌,才轉過頭,繼續將火堆弄得更旺,淡淡的開口︰“說吧,妳這回又招惹了誰?”


    她哼了一聲,滿臉的不服。


    “喂喂,你又知道。是我招惹了誰?你怎知不是人家來招惹我?托您的福,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只手無縛雞之力的肥羊,這些賊人不來綁我,還能綁誰?”


    她?手無縛雞之力?


    真是天大的笑話!


    鮑孫明德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黑瞳,望著火堆旁的龍無雙,而且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將她看了一遍。


    “喂,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她被看得惱了,擰眉瞪他。


    他冷冷的開口。


    “只是看看肥羊長啥樣子。”


    她的眼里,氣得要噴出火來,抓起手邊僅剩的一只繡花鞋,用力朝他臉上扔。


    鮑孫明德側身閃過攻擊。相較于龍無雙的惱怒,他顯得十分平靜,連表情都絲毫未變。


    “妳最好改掉亂丟東西的習慣。”


    “輪不到你來管我!”她哼聲挑眉。


    他眼角微微一抽,沒有動怒,卻只是將話題拉回,沈聲道︰“今天來的這些人,用的暗器、招式,皆是西南部族擅長使的。妳三個月前,才剛去過南方,搶了一批蕈菇,不是嗎?”


    “什麼叫搶?我那是用買的。”她抬起下巴,挑起秀眉,伸出三根縴縴玉指,在半空中晃來晃去。“那是我花了三千兩銀子買的。公孫明德,你雖貴為一朝之相,可也不能信口栽贓呀。”


    三千兩?


    他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這女人真是天殺的浪費!


    鮑孫明德深吸一口氣,冷聲再問︰“如果妳是用買的,那今天這些人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啊?”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妳不知道?”


    “我?我怎麼會知道。”她撇過小臉,狀似悠閑的瞧著門外的大雨。“又不是我叫人家來綁我的,你不問他們,反倒來追問我這個被害人,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她回答得挺快,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是,他卻沒有漏掉,她轉頭之前,眼底的那一絲心虛。


    這女人絕對清楚,對方是哪路人馬。


    他微瞇了下眼,繼續說道︰“如果妳曉得對方是誰,最好盡快老實說,這些人沒一刀殺了妳,反倒要活捉妳回去,妳以為真是為了贖金?妳貴為公主,綁架公主是殺頭的大罪,沒有哪名賊人,會不長眼到膽敢綁架皇家公主,再跟當今天子要贖金的。”


    “喔?是嗎?”龍無雙回過頭來,沖著他甜甜一笑。“可是,我這個月初才剛被人綁架過耶,就不知是哪名不長眼的賊人了,是吧?相爺。”


    “那些人會來綁妳一次,就會來綁第二次。”他冷著臉警告。


    “喔,那就是說,你會來梆我第二次嘍?”她冷嘲熱諷著,罵人不帶髒字的酸他,偏偏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一股怒火,緩緩的、緩緩的,從胸月復間燒起。公孫明德捏緊拳頭,幾乎難以克制那股想把她壓在腿上、好好教訓一頓的沖動。


    驀地,紛雜的雨聲之中,混入了馬蹄聲響。那聲音愈來愈近,很快的已接近他們避雨的破屋。


    鮑孫明德瞇起眼楮,伸手朝龍無雙一揮,示意她暫時安靜,而後起身到門邊察看。


    滂沱大雨里,數騎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幾棟屋舍外。


    雨里,突然傳來人聲,而且,那聲音不是來自屋外,而是發自于屋內。


    坐在火堆邊的龍無雙,揚聲問道︰“喂,你在做什麼?”


    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孫明德才猛然想起,向來,只有她叫別人安靜的分,從沒人敢要求她安靜,她根本看不懂別人要她安靜的手勢!


    話聲才剛傳出去,對方的暗器,滿天花雨般襲來。


    怕又是先前的含藥銀珠,公孫明德火速退回屋內。沒想到,這次的暗器,並沒有爆開,對方功力極高,一顆顆珠子噗噗噗噗連聲數響,全數穿牆而過,力道卻仍未稍減。


    “啊!”


    龍無雙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眼見坐在地上的她,就要被暗器打中,公孫明德抄起烘烤到一半的單衣,飛身到她身邊,長手一揮一撈,將身前烏珠一網打盡,氣還未歇,對方攻其不備,不走大門,竟一掌打在干瘡百孔的牆上,整個人穿牆而進。


    室內頓時滿是灰塵。


    灰塵還沒落地,公孫明德已經迎身而起,與來人飛快對了數招,眉眼間閃過一絲訝異。


    這次,來人的功力,比先前的綁匪更高--


    身後的龍無雙,卻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宮、清、揚!你對我發這些破珠子是什麼意思?你這王八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罵聲未停,對打的兩人,已經停下攻勢。


    陣陣塵埃落定,只見眼前來人,果真是龍門客棧的大掌櫃。


    “相爺,失禮了。”宮清揚抱拳頷首,等到瞧清公孫明德赤果的上半身,和穿著相爺朝服的龍無雙時,不禁微挑了下眉。


    鮑孫明德還未開口,門外又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大風堂羅家的總管沈飛鷹。


    “公孫--”沈飛鷹才開口說了兩個字,緊接著也瞧見了,屋內這對男女異于尋常的衣著,眼神里有著微微訝異,也是挑了挑眉。


    鮑孫明德神色不變,冷冷看著兩人,而後單手一抖,抖落一地烏木珠子,反手套上單衣。


    兩個男人,很識相的沒有再開口,倒是龍無雙哇啦哇啦的叫了起來。


    “宮清揚,你還杵在那里做什麼?我的馬車呢?”


    “為求追趕快捷,加上大雨,所以我沒讓車馬一起過來。”宮清揚逆來順受,一如往昔般恭敬的回道。


    “沒馬車?沒馬車我怎麼回去?”龍無雙頤指氣使,不客氣的說道。“你回去差馬車過來!”


    “不用了。”


    這三個字,卻不是出自于宮清揚之口,龍無雙微瞇著眼,轉頭看著討人厭的公孫明德。


    “為什麼不用?”


    “妳和我共乘一騎。”


    什麼?!


    龍無雙當場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公孫明德已經攔腰,將她一把抱起,往外頭走去。


    她這才想到該反抗,在他肩頭胡亂掙扎,哇哇亂叫亂踢。


    “為什麼我要和你一起,我才不要,你放我下來!鮑孫明德--宮清揚,你還杵著干麼?宮清揚--公孫明德,你是聾了嗎?你快放我下來--”


    憤怒的抗議聲逐漸遠去,被留下的兩個男人互看了一眼。


    “你不需要過去嗎?”


    “什麼?沈總管有听到什麼嗎?”宮清揚面帶微笑,神色自若的道。“我耳朵里方才進了些水,什麼都听不清楚。敢問,沈總管是听到了些什麼?”


    沈飛鷹瞧著他,然後開口答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秋意深濃,皓月當空。


    日落之後,玄武大街上還是熱鬧滾滾,比起白晝時分,這會兒的氣氛,反倒更熱烈,人也更多出好幾倍。


    人群最稠密處,即是赫赫有名的龍門客棧。


    那十八扇雕著金雀花鳥的雕花門,早已擦得一塵不染,整齊的敞開著,地上還鋪著一層價逾千金的波斯紅毯,就等著貴客臨門。


    雖說龍門客棧早已言明,今晚並不對外營業,能享用到饕餮宴的,只有少數幾人。不過,進不了客棧,湊在外頭看看熱鬧、聞聞菜香也是不錯啊!


    況且,今天可是八月二十六日,皇上指婚的日子。京城里,所有砸了銀子下注的,跟好管閑事的,怎肯放過這場好戲?


    只是,這會兒月上枝頭,饕餮宴即將開始了,迎親隊伍卻還不見蹤影,大伙兒心里疑惑,嘴上低聲的交談著。


    咦,莫非,相爺不敢來娶龍無雙?


    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匹駿馬伴隨著一頂暖轎,筆直來到客棧門口。


    嚴耀玉躍下駿馬,抬頭望了望客棧,神情似笑飛笑。他走到軟轎前,伸手等著,輕聲喚道︰“金兒,咱們到了。”


    轎簾掀開,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嚴耀玉的手,美麗的少婦緩緩走下暖轎,在丈夫的陪同下,走進龍門客棧。


    “是誰?是誰?”站得遠一點的人,急忙問著。


    “是嚴耀玉跟錢金金!”


    嚴家夫婦富可敵國,又跟龍門客棧關系匪淺,能列席饕餮宴,倒也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


    餅沒多久,一輛馬車也停在客棧前,一個男人踏出馬車,一身白衫藍繡,頎長玉立,俊雅得有如上好的青花瓷,懷里還抱著一個睡美人。


    “啊,是南宮家的夫婦。”


    “南方制造頂級瓷器的那個南宮家?”


    “當然!不然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南宮家,配得上這桌饕餮宴?”


    緊接著,大風堂羅家的馬隊,護衛著一頂精致的軟轎,也在客棧前停下。


    原本議論紛紛的人們,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大伙兒瞪大眼楮,眼睜睜看著虎背熊腰、衣著華麗的中年人,由美若天仙的羅夢陪伴,一同走進客棧,跟在兩人身後的,則是寬袖勁裝的沈飛鷹。


    大風堂羅家,做的是鏢局生意,算是江湖人士,帶刀帶劍、見傷見血都是家常便飯,一般平民百姓,見著了羅家的人馬,難免忌憚了些。


    “這場饕餮宴,稱得上是冠蓋雲集了。”有人贊嘆道。


    “是啊是啊!”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一個駝背的老媼,拄著拐杖,慢條斯理的踱啊踱,穿越人山人海,踏上波斯紅毯。


    玄武大街上人聲鼎沸。


    “這個老太婆又是誰啊?”


    “該不是走錯路的吧?”


    “有可能、有可能。”


    人們議論紛紛,還有熱心人士,準備上前把老媼扶開時,一個貂尾環頸、腰肢婀娜的貂裘麗人,卻從客棧內走了出來。


    “屠婆婆,可把您請來了!”龍無雙笑吟吟的說道,竟拋下客棧里進入最後籌備階段的饕餮宴,親自出來迎接老媼。


    她親手扶著老媼,彎唇笑著。


    老媼揚眉,拿著拐杖頭,輕敲龍無雙的額。“是啊,我來瞧瞧,妳這小妮子,能辦出什麼等級的宴席。”


    龍無雙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縮著頸項,瞇著一只眼,笑得俏皮可愛。


    “等一會兒啊,就讓您這退隱十五年的前任御廚,嘗嘗我這幾年來,費心所搜羅來的好菜!”


    紅顏扶著白發,不顧旁人注目,踏進了龍門客棧。


    再過一會兒,在大隊人馬隨護下,八王爺駕到;就連百年醬場的傳人唐十九,也拿著饕餮宴的帖子,走進客棧大門。


    仔細算了一算賓客人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咦?!


    據說,饕餮宴只請了十位嘉賓。如今加加減減算起來,不論怎麼算,賓客就是還少一個人。


    眼看饕餮宴即將開席,而賓客卻尚未到齊,最後一位賓客,到底是誰呢?


    這時,有人恍然大悟,拍腿大叫。


    “啊,是相爺!”


    “對喔,帖子也發給了相爺。”


    “但相爺沒來啊!”


    是啊,相爺沒來。


    相爺為什麼沒來?


    眾人竊竊低語,不停討論,視線還緊盯著玄武大街盡頭,卻遲遲不見公孫明德的蹤影。


    莫非,相爺不敢來了?


    龍門客棧的大廳,布置得精致華麗,有如人間仙境。


    四面屏風,用的是南海的珊瑚樹,嫣紅艷麗,高逾六尺,有四尺來寬,細細的珊瑚枝,把頂上宮燈的燈光,篩得更細碎、更柔美。


    桌椅則是百年古董,酸枝紅木配上柔軟的繡墊,讓人坐得格外舒服。而桌面上的湯碗、調羹,淺碟,都是特別向南宮家訂制,萬中選一的瓷器。


    至于筷子,則是請著名的漆工師傅,先量好賓客們的手寬指長,才去選木、削木、雕刻、上漆。每一雙筷子,都是單為一位賓客特制的,不但握起來舒服適意,且漆工細致,模在指尖,觸感如似絲綢。


    饕餮宴席上,貴客們逐一坐下,就連嗜睡如命的南宮夫人錢銀銀,也被丈夫輕柔的搖醒,眨著半夢半醒的眸子,對其他人微笑。


    龍無雙走到主位,明眸環顧一圈,逐一跟貴客們點頭致意,最後,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空位上,紅唇竟悄悄彎起,浮現勝利的笑容。


    嘿嘿,她贏了!


    鮑孫明德非但不敢娶她,甚至連饕餮宴都沒膽子赴宴。這麼一來,違抗聖旨的人,可就是他了。


    要是皇上問罪下來,她大可以說,自個兒可不是不嫁,是公孫明德不敢來娶啊!


    而且,這次皇上賜婚,可是全城矚目,外頭都聚集了那麼多人。公孫明德不敢赴宴、沒膽娶她的消息,肯定是不到三更,就會傳遍京城。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抗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敢來娶她;所有人都會知道,堂堂當朝宰相,治不了她這個小女人--


    所有人都會知道,兩人多年來明爭暗斗,而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勝利的滋味,讓她樂得飄飄然,這時要是有好酒、好菜來享用,更是錦上添花,簡直是人生第一等樂事!


    紅潤的唇瓣,再度嫣然一笑。她斂著貂裙,對著眾位貴客福了一福。


    “感謝各位,特地撥冗前來,參加小女子所設的饕餮宴。”她說道,語音清脆,如似銀鈴,格外悅耳。“饕餮宴籌備多年,是從天下美食中,選出最美味的十道佳肴,在最鮮美的時候,送達京城。再挑出最上好的食材、用了最頂尖的功夫,烹飪料理而成。”


    嚴耀玉挑眉,含笑提醒。


    “龍兒,還有位子是空的呢!”他故意朝那個空位,多看了幾眼。


    龍無雙甜甜一笑。


    “雖然說,賓客還少一人,但是時辰已到,好菜可是不等人。”她揚袖,雙手輕輕一拍。“開席!”


    十個清秀的丫鬟,捧著漆盤,盤上擱著一個小碗,小心翼翼的端到賓客面前。


    “這是開胃菜。”


    伴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小碗的素面。


    碗內無湯汁、無配料,只有分量極少的面線,成年男人約莫兩口,就能吃得一乾二淨。


    上好的面線,該是潔白如絹,而碗里的面線,色澤卻顯得有些灰黃。只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卻從碗里一縷縷飄了出來,誘得人口水直流。


    龍無雙攏著袖子,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把纏著紅線的筷子,輕笑說道︰“這碗細面,是用三十幾種可食的雲南野蕈,取其根部,以日光晾曬至全干,再研磨成粉,揉和面粉,做成細面,面里只用少許海鹽調味,請嘗嘗。”山珍跟海味,全在這碗里了。


    每個人舉筷嘗了一嘗,果真是無比的美味。


    老媼放下筷子,哼了一聲。“妳這小妮子,倒還真有點本事。”


    龍無雙盈盈一福。


    “謝屠婆婆夸獎。”


    緊接著,好菜上桌,藍瓷大盤里,是撒了蔥白、姜絲與黃酒,以薄薄一層網油包裹,所清蒸的鮮魚。


    “第一道菜,是清蒸鰣魚。”龍無雙說道。“鰣魚捕時不可用網,以免傷其魚鱗。此魚肉女敕味鮮,鱗片富有脂膏,滋味腴美。”


    屠婆婆率先舉筷,在魚身上輕輕一戳,就見魚汁如泉涌。


    “這道鮮魚,要是配上白飯,滋味會更好。”屠婆婆挑起灰白的眉,看著龍無雙。“妳該不會把白飯給忘了吧?”


    “當然不敢忘。”她甜甜一笑,再度揚袖拍手。“把白飯端上來。”


    熱騰騰的白飯,很快的盛上桌,每顆米粒都晶瑩剔透,圓潤若珍珠。米飯的香氣,混著一絲女乃香,盈滿斗室。


    龍無雙笑得眉眼彎彎,看著貴客們享用美食,個個或訝異、或陶醉不已的神情,心情愉快到了極點。


    她也坐下來,舉筷挾了一塊魚肉。


    魚肉極女敕,在筷端輕輕晃動著,還滴著熱燙的魚汁。她將魚肉擱在珍珠米煮成的白飯上頭,心滿意足的欣賞。


    正當看夠了這一幕,端起碗來,預備好好享用時,門外卻傳來聲音。


    “公孫相爺到!”


    龍無雙倏地一僵。


    宴席上的眾人,都停下動作。只听得那步履徐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接近,半晌後終于踏進大廳。


    瞧見公孫明德的穿著時,龍無雙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就連手里的白飯鮮魚,差點也掉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竟然穿得一身紅,頭上戴著雙翼紅帽,穿著打扮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個新郎倌!


    鮑孫明德走到廳內,朝眾人舉袖拱手,用低沈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宣布。


    “明德奉皇上御旨,待來迎娶無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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