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伴樵郎 第五章
“我是一只迷途雁喲!飛過白雲,茅屋歇息,安安穩穩睡一覺喲!枕頭軟軟,被子溫溫,我的哥哥伴我眠喲!”
“大小姐,你唱得很好听,可是,能不能請你下來?”小秋仰著頭,痛苦地哀求著。
蝶影高高地坐在大樹上,兩腳懸空蕩呀蕩,一限望過了好幾個院子,也看到了城外的連綿青山。
“這上頭挺好的,小秋、小冬,你們要不要一起來看風景?”
“大小姐,你真會爬呵!”小冬好懊惱,她只不過一下子沒拉住大小姐,就讓她爬上庭院里最高的一棵樹。
“上面空氣很好,快來,這里還有位置。”蝶影拍拍身邊的樹干。
“大姊姊,我要爬爬!”底下一個稚女敕童聲興奮地叫喚著。
“虹妹妹,是妳呀!”蝶影一躍跳下樹,嚇得小秋小冬掩面尖叫,再偷偷張開指縫時,大小姐已經抱起了小妹妹。
虹影才兩歲,走路都還不穩,蝶影抱她轉了一個圓圈,親著她圓女敕的胖臉頰︰“樹上有小鳥兒,大姊姊帶你去看。”
“好耶!好耶!”小小的臉蛋堆滿笑容。
“大小姐啊!”小秋和小冬同時慘叫,雙手雙腳拉住蝶影︰“你不能帶十二小姐爬樹啦!”
“哎!我只是背虹妹妹看鳥巢,你們不要這麼激動啊!”
“爬爬!爬爬!”虹影一徑兒叫著,她不懂幾個姊姊在拉扯什麼。
“哎唷,蝶影啊!”隨著這聲驚叫,一個風姿綽約、扭著雙臀的女人跑了過來。“你要帶虹兒到哪兒?”
“四娘啊!我帶她上去玩玩。”蝶影的指頭住上比了一比。
“上去?”四姨娘見到那棵幾丈高的大樹,險些暈了過去,她趕緊伸手抱回女兒。“虹兒,來娘這里……”
“不要,虹兒爬爬!”虹影死命纏住蝶影,不讓娘親抱。
“蝶影呀!”四姨娘掏出絲巾拭汗,不忘撫著心口。“不是四娘要說你,可你爹叫我要好好教你打扮穿衣,你怎麼還穿得像男孩子似的?我昨天裁給你的衣服呢?”
“選妃的事情不是沒了嗎?爹說我這雙大腳丫子在面初審就剔除了,我還學打扮穿衣作啥?”蝶影玩著虹影的胖小指頭。
“姑娘長大了,總是要嫁人,你是鐘家的大小姐,早有許多人家來講親事,你也要有個姑娘家的模樣呵!”四姨娘苦口婆心地勸著,心想幸虧女兒年紀小,不然跟這個姊姊學了壞榜樣,屆時她可苦惱了。
蝶影卻是另一番心思,她想到阿樵哥哥從來不管她像不像姑娘,他陪她在山林奔跑,帶她過著神仙般的山中生活,雖然穿的是粗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飯,但她不怕把衣服弄髒弄破,更不必管那什麼端莊的吃相,在白雲山里,她可盡情地做個自由自在的小蝶。
唉!都已經回來三個月了,她好想念阿樵哥哥喔!
趁著蝶影發呆,四姨娘抱回哇哇大叫的虹影。“蝶影,快回房把這套衣裳換了,呆會兒被老爺見到,你可又要挨一頓罵了。”
蝶影扯扯衣角︰“這衣褲好爬樹,我才不換。”
“你還要爬?”四姨娘瞪大眼,抱緊了蠢蠢欲動的虹影。“小秋、小冬,勸勸你們的小姐呵!”
小秋和小冬翻著白眼,搖頭表示放棄。
眼睜睜看著蝶影手腳並用,又要爬上大樹,院子的月洞門邊傳來呼喝聲︰“蝶兒,妳再爬,我就扒了妳的皮!”
“是老爺和大姊!”四姨娘喜出望外,這蝶影別無克星,只有她的爹娘才能治得了她。
大夫人燕柔伴著鐘善文走來,她逗了逗虹影︰“虹兒真可愛,跟三妹一樣水女敕女敕呢!”
四姨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叫大姊兒笑了,虹兒,叫大娘呵!”
虹影搖著小胖手,還是叫著︰“娘!娘!”
“這屋里這麼多娘,還有這麼多兄弟姊妹,她大概還分不清楚。”燕柔仍是帶著溫柔的微笑︰“三妹,勞煩你教導蝶兒了。”
“哎,大姊你客氣了。”四姨娘向來是妻妾中最驕橫的一位,但在溫柔端莊、氣質月兌俗的大夫人面前,她就像是清水蓮花旁的一枝俗艷小花,自慚形穢了。
不能再待在大姊身旁,否則老爺就嫌她丑了,她趕忙告別道︰“老爺、大姊,我帶虹兒回去喂飯,你們聊!”
待四姨娘搖著三寸金蓮離開後,蝶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始終鐵青著臉的鐘善文一瞪︰“笑什麼?牙齒白嗎?”
蝶影膩到娘親身邊︰“娘呀!爹好象要打人了。”
“你爹打過你嗎?你要听話……”燕柔模著女兒的鬢發,望見她頭上的竹蝴蝶,不覺凝目注視。
鐘善文沒好氣地道︰“爹都白疼你了,還被你冤枉打人,要是傳出去,不就破壞我大善人的名聲?”
“爹,這院子的事哪一件可以傳出去啊?”蝶影掩起嘴巴,故作神秘地道︰“我爬樹、追狗、釣青蛙、跳池塘、灌蛐蛐、離家出走,您不是警告小冬她們,一件也不能傳出去?”
鐘善文听得頭痛欲裂︰“大人,你看,我們怎麼會教養出這個女兒來?”
燕柔撫著蝶影的竹蝴蝶,微笑道︰“或許我們當初給她取錯名字了,讓蝶兒像一只花蝴蝶飛來飛去,停不下來呢!”
鐘善文嘆道︰“難道就不能像別人家的小姐,乖乖坐下來刺繡?不然學個琴棋畫也好呀!”
“老爺,你看蝶兒十幾年來繡出一朵花來嗎?”燕柔的語氣始終柔和,她執起蝶影的手︰“她手指生得圓短,每次拿了針就刺指頭,撥琴也不靈活,你不也嫌她的琴聲吵人嗎?”
蝶影搶著道︰“娘,精細的活兒我做不來,可是像煮飯、烤肉、劈柴、洗衣服,這些我都行!”
鐘善文幾乎快站立不住,小冬和小秋趕忙搬了凳子讓老爺夫人坐下。
“蝶兒啊!”鐘善文擦了擦額頭汗珠,即使是隆冬,這個頑皮女兒還是常讓他嚇出一身冷汗。“你是武昌鐘家的大千金,即使當不成皇妃,以後也是要嫁給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學做這些粗活做什麼?”
“自力更生啊!我在白雲山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別再跟我提什麼白雲山!”鐘善文喝了一口小冬端上來的熱茶。“你出去一個月,那山里的婆婆都把你教壞了!”
當初鐘融風帶蝶影回家時,兄妹倆連同家丁串通好一套謊話,說是蝶影落水,被白雲山的一對守寡婆媳救起,在屋子里調養了一個月,這才由鐘融風尋回。
燕柔道︰“老爺,人家婆婆救了蝶兒,你也不要責怪人家,明年春天還得叫融風送些禮物答謝救命之恩呢!”
“哇!我也要去!”蝶影高興地跳了起來。
“去什麼?”鐘善文用力一瞪。“明年就把妳嫁了!”
嫁人?蝶影楞住了,她從來沒有這個念頭。
“哈哈!說到嫁人,蝶兒也會害羞了。”難得見到蝶影像個女兒家模樣,鐘善文終于露出笑容。
“蝶兒!你也快十八歲了。”燕柔拉拉蝶影的手︰“本來,在你及竿後就該幫你物色對象,可爹娘看你貪玩,所以又多留你幾年,你大哥二哥十八歲就成親,你是一個姑娘家,不能再拖了。”
蝶影痴痴听著,好象娘親是在說別人的事。
鐘善文道︰“爹和你娘親商量好了,這幾個月會幫你留意如意郎君,保證讓你明年風風光光嫁出去。”
燕柔也笑道︰“蝶兒,你放心,你爹在外頭人面廣,不愁找不到學識品德兼備的好青年,娘也會和你爹一起留意,讓你嫁到好人家享福。”
鐘善文見蝶影一直不說話,以為她真的害羞無語,于是起身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去前頭看看,你們母女說點貼心話吧!”
“蝶兒,坐下來。”燕柔見鐘善文離去,喚了蝶影坐到身邊,又吩咐道︰“小秋、小冬,你們陪小姐玩了一下午,去休息吧!”
她見蝶影若有所思,便問道︰“你還在發呆?想嫁怎樣的男子?告訴娘。”
“娘啊!爹好象很听你的話?”蝶影蹦出一個怪問題。
“你爹和我彼此尊重,沒有誰听誰的話,你別胡思亂想。”
“可爹一直罵我,你一直幫我說話,也不見爹生氣。”
“你爹哪是罵你?”燕柔模上女兒頭上那只竹蝴蝶︰“你爹最疼你了,你小時候生病,他也不睡覺,就抱著你搖到天亮。只不過這些年來他當老爺習慣了,講話難免大聲些,其實是為你好的。”
“為我好還要我去當宮女?”
“這件事你爹沒和我商量,我事後和他談過了。你離家出走那一個月,他也很難過,每晚都睡不好覺。”
可不是嗎?當初蝶影回來時,見到爹娘都消瘦一圈了,她心里好生難受,抱著爹娘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娘,為什麼爹有事情都要找你商量?”
“我是他的夫人啊!他有時候作不了主,就來听我的意見,尤其我們剛成親那幾年,你爹和你舅舅他們生意往來,總要來問我一些事情。”
“娘,我好象听二娘她們說,爹和你成親是為了鐘燕兩家結盟,讓爺爺和外公的事業做得更大,名氣也更響亮!”
“鐘燕兩家在武漢一帶門當戶對,早就有意結為親家,所以爹和娘成親,不是為奇。”
“可是,娘,你喜歡爹嗎?”蝶影心中困惑越來越大。
“你這孩子!我和你爹是老夫老妻,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那爹又娶了二娘、三娘她們,你不生氣嗎?”
“你爹是個大老爺,三妻四妾是平常的事,也顯示出他的地位,況且他對每一位妻妾兒女都照顧得很好,娘要生什麼氣?”燕柔的語氣十分平靜。
“我不懂,如果爹很喜歡娘,他才不會娶妾呢!”
“蝶兒,你今天問題真多呵!”燕柔淡淡地笑了。“你爹希望家里人丁旺盛,兒孫滿堂,娘身子弱,生了三個孩子都幾乎要了我的命,沒辦法再生那麼多孩子。”
“娘都生兒子了,爹還不滿足啊?”
“別忘了,你爹是個有錢的大老爺,更何況他娶妾也會跟我商量。”
蝶影囁嚅著︰“爹什麼事都跟娘商量,好象有點怕娘呢!”
“別這樣說你爹了,這是尊重。”
“如果說是尊重,那應該專心喜歡娘,不能花心啊!”
“你別想這麼多了。”燕柔幽幽一嘆。
“那不如嫁個普通人家,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兩個人快快樂樂在一起,該有多好啊!”蝶影想到了于樵,神情變得黯然。
“如果有人能陪你到處亂跑,你一定很喜歡他嘍?”
“那當然!”
“蝶兒,是不是有意中人?”
蝶影的臉蛋驀地一紅,低頭絞著她圓圓的指頭。
“是做這只竹蝴蝶的人嗎?”燕柔繼續追問。“讓娘看看。”
蝶影拿下了蝴蝶釵,眼楮霎時明亮光采,臉上紅暈也火熱熱地燃燒著。
“很精致、很用心做的一只竹蝴蝶。”燕柔反復細看這件難得的竹藝品,也仿佛看到那個年輕人對蝶影的心意。
“娘!我喜歡阿樵哥哥!”蝶影干脆說了出來,雖然這是她和阿樵哥哥之間的秘密,可是再不說出來,她就要被爹娘嫁給別人了。
“哦,他是誰?”
“它是白雲山的砍柴郎……”蝶影想到于樵的山歌,差點哼唱起來,她小聲地道︰“他唱歌很好听呢!”
“蝶兒,你爹不會讓你嫁給他的。”
突然一桶冷水兜了下來,蝶影急急地道︰“可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蝶兒,你天真無邪,不解世事……”燕柔為她別上了竹蝴蝶,柔聲勸著︰“那個砍柴郎對你一定很好,可我們鐘家是有頭臉的人家,不可能把你嫁給一個砍柴郎……”
“砍柴郎有什麼不好?”蝶影急了,她只是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啊!
“你嬌生慣養,爹娘怎會送你去吃苦?”
“我很習慣山里的生活,一點也不苦。”
“蝶兒啊!”燕柔輕輕撫著女兒的長發︰“你回來這麼久,他也沒來找你,你說,他還喜歡你嗎?”
蝶影一愣,陷入了沉思。她一直困惑著,當天于樵見到她二哥後,始終沒問她住處,也沒問她真實姓名,就急忙把她送走,到了如今,除非她回白雲山,否則他是不可能找得到她。
難道……他是有意斷了彼此的音訊嗎?
她好想他,但阿樵哥哥為什麼不願再和她見面呢?
她咬緊了唇,淚珠兒在眼眶滾呀滾,心頭像是被剜走了一塊肉。
“娘啊……”
“乖,不哭了。”燕柔摟過女兒,安慰著她︰“蝶兒,你總是要長大,緣起緣滅,半點不由人呵!”
“阿樵哥哥他喜歡我,他說要一輩子記得我啊!”蝶影嗚咽著。
“天長地久的事,口說無憑呀!一輩子那麼長,哪有定數?”
燕柔心中慨嘆,女兒天真爛漫,無視世間種種約束,但想必那砍柴郎明白彼此無緣結合,所以不再尋她。
在蝶影低聲飲泣中,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曾經真心喜歡過一個人,可是,就在兩人即將攜手遠去那天,他卻退縮了,沒有留下只宇詞組。
從此以後,她心如止水,忘人、也忘情。
她輕撫著蝶影的發,像是告訴自己似地︰“蝶兒,你很快就會忘記他了……”
*****
同一時間,在白雲山的深處,兩父子正在吃晚飯。
“阿樵,最近很少听到你唱歌。”
“天寒地凍的,脖子都凍僵了,鳥兒也不唱歌啊!”
“你這孩子!”于笙笑道︰“爹最近沒听到你的歌聲,挺悶的。”
“爹啊!我從小到大從沒有听過您喊悶,是不是山里住久了,煩了?改天我帶您出去走走轉轉。”
“是你想出去轉轉吧?”
于樵一口飯含在嘴里,慢慢地咽下了。“爹,您的腳一到冬天就痛,村子的大夫沒有辦法冶,我們得到城里去找其它大夫。”
“都痛了二十幾年,再怎麼高明的大夫也冶不好了,不要花那個冤枉錢。”于笙像是看透了兒子的心思︰“你要出去就自個兒去闖,不要顧念老爹。”
“不,爹,我不是要去闖天下,我們只是出去找大夫。”
“你想去哪里呢?”
“縣城也好,更遠的武漢也可以,應該會有好大夫。”
“你認為小蝶也住在那兒嗎?”于笙冷不提防地問。
于樵差點噎住,他什麼都沒說,爹怎麼看得出他的目的?
于笙笑道︰“你想去找小蝶,就不要拿爹當幌子了。”
于樵放下筷子,急道︰“爹,阿樵真的想醫好您的腳,您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著,這些年來更嚴重了。”
“用熱水敷一敷就沒事,你不要再費心。”
“爹!我做一個推車,就可以載您走遠路,一點也不費心費力。”
“阿樵,你想見小蝶吧?”于笙仍是要問出癥結。
“爹!”瞞也瞞不住了,只因為不再唱歌,爹就看出他的心事了嗎?于樵道︰“我只是想……到了城里,說不定可以遇上小蝶。”
“遇到她又如何?”
“我遠遠地看著她,知道她嫁個好人家,這就夠了。”
“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于笙輕喟著,突然下定了決心︰“也好,去瞧瞧她,有緣無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誰說砍柴郎不能愛大小姐?”
他要阿樵率性而活,要嘛得其所愛,不然就真正死了心,他絕不願意見到兒子為情所苦。
于樵沒想到父親這麼快就答應,他喜道︰“爹,不管什麼大小姐了。山里越來越冷了,我得趕快做好車子,我們盡早上城去。”
他收拾了碗筷,拿到水塘邊清洗。嚴冬的冷水凍得他手指發麻,但他心里的熱流早就把寒意驅散了。
北雁已南歸,迷路的蝴蝶也回家了。他一直以為送走了小蝶,他又可以恢復過去清靜的日子,但這幾個月來他心心念念的,仍是那只滿山飛舞的小蝶,睡夢里也全是她燦爛的笑容。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再大聲告訴她︰“阿樵哥哥喜歡小蝶!”
*****
于樵穿著簑衣,推著一輛造型獨特的車子,在綿綿冬雨中唱著︰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頂著寒風,不泊冷雨。帶了爹爹尋醫去喲!推推拿拿,敲敲打打,無從醫治費思量喲!那個庸醫呀!左思思,右想想,收了銀子最重要喲!”
于笙在車里听了好笑,掀開簾子道︰“阿樵,別胡亂唱了。”
雨水滑下了于樵的臉頰,他賣力地在爛泥地推車子。“本來就是了,那幾個大夫不會醫,還敢收錢?害我們一點點銀子都快花光了。”
“把錢省著吧!不要再看大夫,我們進武昌府玩個兩天,就該回家了。”
“爹,沒錢還可以再賺,我去砍柴背到城里賣,咱父子也可以編幾個竹籃,就不信換不到銅板。”于樵開懷地笑著。
于笙見到兒子爽朗的笑臉,也不再多說。“你歇會兒吧!進來躲躲雨。”
“也好。”于樵把推車架好,屈身躲到竹篷子下面避雨。
這輛費心打造的推車沿途吸引了不少日光,車板上是一座小竹屋,平時可讓父親安坐在里頭,避開日曬雨淋,晚上被子一攤開,父子倆擠在一塊,又是一張平坦的床,這一路行來,住宿打尖的費用全省了。
于笙拿出一塊硬餅︰“你花了不少力氣,給你允允饑。”
于樵吃著餅,望看天色︰“這雨恐怕是不會停了,今晚得找個干爽的地方停車……”
正在說著,忽然听到不遠處傳來隆隆聲響,于樵探出頭,哎呀一聲︰“那邊山坡滑了好大一片泥!”
于笙也翹首注視。“不知道有沒有人……”
“救命啊!救命啊!”好象是小孩子在呼救,果然有人出事了。
“爹,我去看看。”于樵跳下車子,飛快地前去察看。
一片黃泥中,五、六個光頭小沙彌丟了傘,個個淋得濕透,哭著試圖推動一塊大石頭,可是小孩力氣微弱,又抓不著使力點,結果只是讓地上的大和尚痛得齜牙咧嘴。
“怎麼回事?”于樵跑進黃泥堆中︰“大師父,你受傷了嗎?”
一個小沙彌嗚咽著︰“師父被石頭壓住,爬不起來了。”
于樵抬頭一看,山坡上的濕泥還在流泄,幾塊松動的石塊似乎搖搖欲墜,再看那大和尚,雙腳被一塊巨石壓住,人也幾乎快被黃泥淹沒了。
他當機立斷︰“小師父,你們別亂推,就算大師父骨頭沒斷,也被你們壓斷了。”
“師父爬不起來啊!”小沙彌只是哭。
“我來幫你們。”于樵四處張望,在爛泥堆中撿了一枝粗大的樹干,再搬了一塊石頭放在巨石旁一尺處,將樹干前端伸進巨石底下,部分枝干則按壓在石頭上。
于樵握緊了粗樹干,大聲道︰“小師父,待會兒我喊一聲『起』,你們就趕快把大師父拖出來。”
小沙彌們不敢再哭,趕緊站到大和尚身邊。
于樵雙手猛一使力,以石頭為支撐,用力支起了巨石,他立即大喝︰“起!”
小沙彌七手八腳,慌亂地把大和尚拖開數步,此時樹干不堪使力,喀啦一聲斷裂,那塊巨石也應聲掉回原地。
小沙彌看傻了眼,于樵卻是一刻不懈怠,蹲下來問道︰“大師父,你的腳能走嗎?”
“痛,痛!”大和尚早已痛得忘記念阿彌陀佛了。
幾個小沙彌又慌慌張張地想抬起師父,不遠處的于笙見狀大喊︰“不要搬動,否則傷勢會更嚴重。”
小沙彌哪有主張?個個又慌得要哭出來,于樵知道父親的意思,他將車子推了過來,從車底抽出兩條圓竹,拿出細繩,開始捆扎大和尚的雙腳。
“嗚嗚,施主大哥,你在做什麼?”
于樵頭也不抬,謹慎地用竹子固定住大和尚染血的雙腳。“大師父腳斷了,要先固定好再搬他,不然他一動,骨頭就穿出來了。”
“嗚!施主大哥好嚇人喔!”
“阿樵!”于笙喚道︰“把師父抬上車子來,快送他找大夫。”
于樵指示幾個小沙彌抬起大和尚的雙手和身子,他則小心翼翼地扶住雙腳,一步一步地將渾身泥巴的大和尚送到車子里。
“感謝菩薩!靶謝施主哥哥和施主伯伯!”小沙彌高興地合十道謝。
“哪里可以找到大夫?”于樵問道。
“水月寺!”小沙彌各自撿起油紙傘,抹去臉上污泥,神色不再驚惶,而是自信的笑容。“我們寺里很多師父都會治病。”
雨越下越大,天也暗了,于樵和小沙彌合力推車,住著水月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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