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伴樵郎  第二章
作者:杜默雨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撿了樹枝,砍了大樹,換了銀子養爹爹喲!日頭高高,風雨狂狂,翻山越嶺我最行喲!”


    于樵一路唱著自編的山歌,聲音宏亮有力,樹林中的鳥雀也跟箸吱吱喳喳和鳴,他玩心大起,撅起嘴巴吹出清亮的口哨,立刻引得幾只紅鳩飛到他頭上盤旋。


    “哈哈!我不是公島啦!你想跟我生蛋嗎?”于樵伸手逗弄紅鳩,惹得它們又吱吱飛回樹梢。


    快黃昏了,鳥兒盡皆出來覓食。山雀在水邊跳躍,小白鷺站在水中啄食,黃掠過清澈小溪,長長的尾翅在水面擺蕩出一圈圈水花,最後它停在一塊白色石頭上歇息。


    白色石頭?于樵停下腳步,他來來往往這條山路好多年,怎?從來沒有見過這塊石頭?


    他放下沉重的背籃,跳到溪澗里仔細一看,不覺大驚︰“女尸!”


    天!又是哪一村的人跑到山里自殺?他得趕緊報官才是。


    女尸伏在溪邊,長長的黑發纏繞著水草,腳底沾滿了爛泥,倒是一身白衣已被溪水沖洗的干干淨淨,看樣子還是個年輕姑娘!


    “冒犯姑娘了!”于樵把女尸翻轉過來,他並不怕死人,只覺得應該為死人找個棲身之地,免得被鳥獸啄食了。


    幾縷秀發從女尸臉上滑落,夕陽光芒斜射進溪澗,映出一張皎好清秀的容顏。


    于樵一呆,她不是附近村子的人,附近村子也沒有像她一樣美麗的姑娘,可是她年紀輕輕,怎?就這樣死了呢?


    “可惜呀!可惜!為什?想不開呢?”于樵拉起女尸的雙手,準備拖離水邊,那小手冰冷而柔軟,想來剛死去沒多久。


    于樵才拖了一步路,突覺兩手一顫,然後底下的“女尸”哇哇大叫起來︰“唔!痛死了!”


    死人還會痛?于樵嚇得放下手,那兩只白玉般的手臂立即重重地摔到地上,“女尸”叫得更大聲︰“摔死人啦!”


    “呵!死人復活了!”于樵向來大膽,忙上前察看。


    “人家在睡覺,你干嘛拉我的手啦?”死而復活的女尸正是蝶影,她坐起身子,在手臂痛處搓揉著。


    “你剛剛沒有氣息,我以為你死了……”于樵看到一對漆黑瞳眸,那含怨帶嗔的眼神讓他閉上了嘴。


    “我是累死了!想好好睡覺還被當死人,幸好沒被你埋了。”蝶影捶捶肩頭,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樣。


    “我不會埋你,我還得報官,仵作相驗後會公告讓人認尸,如果過三個月沒人認領,這才會埋你。”于樵認真說著。


    “三個月?那豈不發臭了?”蝶影真的聞到奇怪的臭味,鼻于嗅了嗅,又皺起了眉頭。


    “是這個東西!”于樵伸手拉下她頭發上交纏的水草。“這有腥味。”


    “嗚哇!你又弄痛我了!”蝶影為打結的頭發哀號著。


    “還有呢!”于樵繼續拉扯她的頭發︰“不要動,有蟲!”


    “什?蟲?”蝶影嚇得不敢動。


    “是水蛭。”于樵抓下一只肥胖的大紅蟲。“它在你的頭發上睡覺哩!”


    “哇呵!”蝶影大叫一聲,眼楮卻是瞧著水蛭。“難怪我頭暈腦脹的,一定被它吸了不少血,此仇不報非君子,不過我也不是君子……”


    于樵正奇異著她不怕水蛭,接下來就看到這位嬌小的姑娘,順手拿起身邊的石塊,用力往水蛭砸下去。


    “哈!嗚呼哀哉,讓你不能再去吸血害人!”


    “還有一只!”于樵又甩了一只水蛭到地上。


    “還我的血來!”蝶影照樣順手一砸。


    “好爽快!”于樵大聲叫好,真是一個爽直的姑娘!


    蝶影整整頭發︰“你看我做什??我還會抓蝸牛、釣烏龜呢!”


    這是哪來的野姑娘呵?于樵哈哈大笑。“這有什?稀奇?你會趕山豬、捕山雞嗎?”


    這人笑聲好宏亮呵!蝶影也跟著拍手笑道︰“哇!真有趣,我頂多只能在院子里趕貓狗,這位哥哥,你帶我去玩玩吧!”


    “天色不早嘍!我先帶你到我家住一晚,明天再送你回去。”


    “回去?”蝶影在心中飛快打著主意,既然誤打誤撞來到這里,不如藏身此處,等過幾個月後再回家,屆時宮里選秀已經結束,爹爹應該不會再逼她上京城了吧!


    唉!只是要讓娘親擔憂了。


    “你家住哪兒?”于樵見她發呆,繼續問。


    “忘了!”


    “忘了?你忘了你住哪兒?你該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名宇沒忘。”蝶影露出燦爛的笑容︰“請叫我小蝶。”


    “小蝶?”于樵不可置信地搖著頭。“你怎?會到這里來?”


    “我怎?會到這里來?”蝶影敲敲額頭,仔細回想著︰“昨夜我坐船翻了,抱了一塊浮木亂游,後來被沖到沙洲,雨下得好大,我沒天沒地胡亂走,又摔到水里,今天天亮再爬上岸,走了老半天都沒看到人,又餓又累,就睡著了。”


    “真是驚險的歷程呵!”于樵問道︰“然後什?都忘了?”


    “這是哪兒啊?”蝶影裝作一副白痴模樣。


    “白雲山。”


    “沒听過耶!”蝶影在心中偷笑,果然她藏得夠隱密了,至少離武昌府一百里吧。


    “恐怕你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于樵懶得解釋,他拉起了小蝶︰“走!先回我家休息!”


    “有沒有山雞可以吃?我餓兩天了。”蝶影模模空虛的肚子。


    “不曉得我爹今晚煮什?菜,總之一定讓你吃到飽。”


    蝶影開心地邁出腳步,她忘記自己沒有穿鞋,磨破皮的腳掌才一使力,立刻痛得她齜牙咧嘴。


    “你受傷了。”于樵蹲下來察看她流血的腳掌。“你今天是赤腳走路?”


    “挺自在的呀!爹一看我月兌鞋子就嘮叨,說我的天足有夠難看。”蝶影動了動腳趾。“幸好我小時候哭得大聲,鬧得厲害,娘又疼我,爹才沒逼我纏足,不然就不能到處亂跑了。”


    “好好的一雙腳,纏得像雞爪一樣,何必學有錢人家的把戲?”于樵站起身,“回去我幫你上藥,再請我爹幫你編一雙草鞋。”


    “你真是一個好人哥哥……”話未說完,突然身體騰空而起。“哇!你做什??”


    “抱妳回去啊!”于樵打橫抱起蝶影,大步跨出。“我看你也走不動了,到我家還有好幾座山呢!”


    蝶影緊緊抓住于樵的衣襟,深怕一不小心會摔下去。“你家住這?遠?”


    “放心,我腳步快,天黑前會到。”于樵躍上山路,再背起竹編的大籃子。


    “這籃子裝什?東西,好象很重?”蝶影好奇地探看。


    “是米和面粉,還有一些雜物。”


    “你還抱著我,不會很吃力嗎?”


    “這算什??平常一百多斤的木柴都背了,你有幾斤呵?”于樵健步如飛,一點也不吃力。


    “你好厲害喔!”蝶影露出崇拜的目光,由下往上盯住他黝黑的臉孔,她看到了一對濃眉大眼,還有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那是截然不同于城里男子的長相,而是一種屬于山中男兒的開朗豪邁吧!


    “這位哥哥,你叫什?名字?”


    “于樵,樵夫的樵,我爹都叫我阿樵。”


    “那我叫你阿樵哥哥,好不好?”蝶影又扯扯他的衣襟。


    “喂!別拉我的衣服,這粗麻布一拉就破。”


    “破了我賠你嘛!”蝶影委屈地縮回手,日光仍眷戀著那對朗目。


    “你連自己住哪里都記不得,身上只有這一件衣服,怎?賠我啊?”于樵將懷里的小蝶抱緊些。“你勾著我的脖子,就不怕摔下去了。”


    蝶影個性再怎?直爽,還是懂得男女有別,她將雙手縮緊在胸前,一動也不敢動。


    于樵笑道︰“你都說我是好人了,別怕,我不會欺負你。”


    “我不怕,我是相信你。”


    “相信我什??”他灼灼的目光看進她清澈的眼眸。


    “我相信阿樵哥哥會緊緊抱住小蝶,不會把小蝶摔下去。”蝶影自信地道。


    于樵又是哈哈大笑,笑聲響遍山林,也震得懷中的蝶影一陣暈眩。


    “哇!耳朵快被你震聾了。”蝶影不自覺地靠緊于樵,將耳朵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沒想到又被咚咚的心跳聲嚇得彈開來。


    “你怎?了?”


    “沒……你的心跳好象很強呢!”


    “心跳強表示身體強壯,才有力氣每天上山砍柴打獵,再到村子換米鹽,養活我和我爹。”于樵說著,又唱起山歌來︰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早上出門,日落回家,砍了木柴把米買喲!山路遠遠,流水彎彎,一路高歌心歡喜喲!”


    “阿樵哥哥,你唱什?歌?好好听耶!”蝶影贊嘆著,于樵有一副好歌喉,聲音渾厚宏亮,趴在他懷中,她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每一次呼吸吐納之間,他那豐沛富有感情的歌聲就傾泄而出。


    “你喜歡听嗎?我再唱給你听。”于樵微笑道︰“我想到什?,就唱什?,你听了喔!”


    蝶影睜大眼,認真听著。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山高水長,有緣千里,我和妹妹來相會喲!圓圓臉蛋,星星黑眼,想問妹妹心屬誰喲!”


    蝶影驀地紅了臉,這……不是在唱自己嗎?她抬眼望了于樵自在的笑臉。“你胡亂唱什?歌?”


    “我本來就是胡亂唱,平常在山里一個人來來去去,無聊的時候就唱歌嘍!”


    “不準唱我。”


    “你在我身邊,我看到你,心里想到你,不唱你要唱誰?”于樵又是開朗大笑。


    還沒听過這?直截了當的言辭!蝶影不只臉蛋燒紅,連心頭也怦怦亂跳,她明知于樵心胸磊落,興之所至,唱聲即出,可是……從來沒有男子這樣跟她說話呢!


    “彩霞滿天,晚風清涼,我和妹妹山路行喲!沉沉落日,暗暗天色,抱了妹妹回家去喲!”


    拌聲伴著啁啾鳥鳴,紅霞映遍山林,蝶影臉上也有兩朵火恪般的紅雲,于樵繼續唱著歌,擁著滿山遍野的火紅,一步步地走回家去。


    *****


    “小蝶,你真的什?都忘了嗎?”于笙雙手靈活地編著草鞋,他是于樵的父親,滿頭灰發,看來比實際年齡還大。


    蝶影目不轉楮看著于笙的靈巧手藝,一時沒留意,忙問道︰“嘎?伯伯您說什??”


    “唉!看樣子你真的被水沖昏頭了。”于笙語氣和藹︰“沒關系,你腳受傷了,先在這里休養幾天,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再叫阿樵送你回去。”


    要三個月才想得起來呢!蝶影暗自笑著,再用手指猛敲自己的頭頂︰“想不起來耶!一想頭就痛。”


    “不要勉強自己,你這兩天一定累壞了,先去阿樵的床睡。”


    “我不累,我看伯伯編草鞋。”蝶影方才吃了兩大碗飯,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此刻神清氣爽,一點也不想睡。


    “編草鞋有什?好看的?”于笙搖頭笑著。


    “不!怕怕您好神奇,兩只手拿著干草扎呀扎,就扎出一個鞋底的模樣,我看阿樵哥哥那雙鞋很耐穿呢!”


    “草鞋的好處就是好穿好補,阿樵在山里跑來跑去,我得幫他編雙耐磨的鞋子。”


    “我也很喜歡跑來跑去,鞋子好容易就破了。伯伯,您教我編草鞋,以後我就不怕把鞋子穿破了。”蝶影熱烈地道。


    “姑娘家穿的是繡花鞋,倒怕這粗草磨破你的腳皮了。”


    “人家才不穿繡花鞋,尤其是大熱天,又穿襪,又穿鞋,把腳丫子都悶壞了。”


    蝶影哀求著︰“伯伯,您教我嘛!好不好?”


    蝶影的言談笑語像是一朵春天綻放的大紅茶花,炫亮了于笙沉寂已久的心靈,他笑道︰“有空我再教妳,今晚先把妳的鞋子做好。”


    “那就一言為定了,伯伯您不能反悔喔!”


    “伯伯不會反悔,你可要認真學呵!”于笙微彎道︰“來,小蝶,先試試大小。”


    蝶影卻立刻將雙腳抬起橫放在凳子上,何笙一楞,又直起身子,笑著將鞋底在她的腳掌比了一下。“大小正好,等會兒你就有新鞋子穿了。”


    “謝謝伯伯!您和阿樵哥哥都是好人。”蝶影興奮地手舞足蹈,她身上穿著于樵的衣服,過長的衣袖在桌面上抹來抹去。


    “呵!我們請你吃吃喝喝,就是好人了?”于樵宏亮的聲音傳了進來,他推門而入,一股香氣也飄進小小的茅屋。


    “阿樵哥哥,你到哪里去了?”


    “我到屋後沖澡、洗衣,順便烤了山雞當消夜。”于樵提起手中烤得金黃可口的山雞。


    “哇!真的有山雞吃耶!”蝶影趕忙卷起袖子,拍手大喊。


    “爹,我說小蝶沒吃飽,這下子您相信了吧!”


    于笙收拾桌上的干草,笑道︰“小蝶小小蚌子,食量倒是頗大的。”


    蝶影對著山雞咽了咽口水︰“能吃就是福,有東西我就吃。”


    于樵坐下來撕剝山雞,大笑道︰“你這?會吃,以後嫁了人,豈不把你夫家給吃倒了?”


    “人家又不是無底洞嘛!阿樵哥哥,你笑我!”蝶影嘟起小嘴。


    “剛剛吃飯時,被你大口吃飯的樣子嚇到了!”于樵笑眯眯地撕了雞腿,一只遞給父親,一只遞給小蝶。


    蝶影搶過雞腿︰“人家肚子好餓嘛!你還不是跟我比賽吃飯?害伯伯只吃了一碗飯。”


    “我向來只吃一碗飯。”于笙並沒有接過雞腿。“我想阿樵今天到村子里走了一天的路,回來一定特別餓,所以多煮一把米,沒想到阿樵帶了小蝶回來,恐怕阿樵還沒吃飽吧?”


    “爹,我再加這一只雞就撐了,這雞腿您拿去吃,您還怕我餓著嗎?”


    蝶影雞腿咬了一半,不敢再吃。“是我害你們沒吃飽嗎?”


    于笙拿過了雞腿笑道︰“小蝶盡量吃,阿樵如果沒吃飽,他有的是辦法,你看,他這不是烤了山雞來吃嗎?”


    于樵已經大口咬起雞肉。“怎??小蝶你如果還餓,我再去揉面疙瘩煮湯。”


    “不用了。”蝶影急忙扯咬雞腿,她的確是飽了,只是不能抗拒烤雞的香味。


    “小蝶,好吃嗎?”于笙關切地問。


    “嗯!好吃、好吃!”蝶影嘴里塞滿了肉︰“有嚼勁,好香!”


    “山雞成天在山里跑,練了一身硬肉,當然有嚼勁了。”于樵一口又一口地吃著,又撕了一只翅膀給小蝶。


    “真好吃!”蝶影左手接過雞翅,右手還啃著雞腿,突然停下來問道︰“那我也常常跑,腿肉是不是也很硬?”


    “吃吃看就知道了。”于樵滿不在乎地回答。


    “嘎?”蝶影忙盤起雙腿,深怕于樵會來咬她的腿,不料收勢太急,撞到了腳掌傷處,不覺“哎唷”一聲。


    于樵探下頭︰“你腳傷還沒好,不要亂動,侍會兒我幫你敷草藥。”


    他穿著一件短掛,露出結實強壯的臂膀,蝶影忍不住用指節敲了一下︰“咦?果然是硬的。”


    “你要吃嗎?”于樵抬起笑臉,故意繃緊手臂肌肉,鼓起一坨圓飽結實的硬塊。


    “嚇!不吃、不吃!”蝶影趕忙搖手,又低頭吃她的雞腿,她從來沒看過這?健壯的男人,嗯,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咬看看,看是山雞肉硬,還是阿樵哥哥的肉硬。


    于樵見她好奇心重,忍不住炳哈大笑,又繼續撕咬山雞,他吃得很快,吐了桌上一堆雞骨頭後,又收拾了父親和小蝶的骨頭,風也似地跑了出去。


    “伯伯,他做什?啊?”蝶影吮著指頭上的雞汁,想要跟著出去看。


    “小蝶,你腳受傷,別下地。”于笙阻止她,微笑道︰“他馬上進來了。”


    丙然于樵跑了進來,將兩條濕手巾遞了出去,于笙笑著接了過來,擦了擦嘴臉,再揩淨手上的油脂。


    蝶影卻是呆望于樵︰“嘎?還有人服侍我啊?”


    “瞧你吃得滿嘴滿臉。”于樵拿了濕手巾,住小蝶臉上抹去,笑道︰“你沒穿鞋,如果跟我出去洗手,待會兒我還得端水盆給你洗腳呢!”


    蝶影的聲音從手中後頭傳來,抗議道︰“人家只不過受傷,又不是不能走路的殘廢!”


    于樵抹淨了小蝶油膩膩的小嘴,突然將手巾扔到小蝶手中,臉色一沉就走了出去。


    蝶影自遇到于樵之後,見他始終是一張開朗笑臉,不料現在驟然變了臉色,她不安地擦著手巾︰“伯伯,阿樵哥哥怎?了?他不高興幫我擦臉嗎?”


    “這孩子脾氣很直。”于笙停下編草鞋的動作,注視門外的黑暗。“以前他听到人家這?說,都是要打架的。”


    “說什??我說錯什?話了嗎?”蝶影更加不安了。


    “我去勸勸他。”于笙扶著桌面站起來,轉身用雙手撐住一個奇形怪狀的竹制凳子,他先將竹凳子向前挪一步,再吃力地拖著兩腿前行。


    蝶影頓覺全身血液逆流,原來……于笙的雙腳不良于行,而她方才竟然說了什?殘廢的蠢話!


    “伯伯……是我不好……”蝶影又急又難過,慌忙站起想扶于笙。


    于笙示意她坐下,微笑地模模她的頭︰“你是條直腸子,沒什?不好,別哭啦!我去叫阿樵進來幫你上藥。”


    “伯伯,對不起。”蝶影不敢亂動,可是看于笙吃力走路的模樣,心頭更加難受,她又站了起來,大聲哭道︰“您這樣走路好辛苦啊!”


    “不辛苦,我平常就是這樣子走路的。”于笙搖搖頭,自他腳傷以後,不是被頑童欺負,就是讓人投以奇異的眼光,除了兒子以外,似乎還沒有人像小蝶一樣為他難過吧!


    “我去叫阿樵哥哥。”蝶影再也不顧光著腳丫于,跳下地面,來到門口向黑漆漆的山林大叫著︰“阿樵哥哥,你快回來啊!”


    “發生了什?事?”于樵從前方樹影跑了出來。“你在哭什??”


    “嗚嗚,伯伯好可憐喔!”蝶影站在門口放聲大哭。


    “我爹怎?了?”于樵以為父親發生意外,急忙沖進屋內,卻見于笙朝著小蝶指了指,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于樵轉回身,用力一拍小蝶的肩頭︰“喂,我爹好好的,你可別胡亂哭。”


    “伯伯哪有好好的?他腳不能走,真的很可憐。”蝶影使勁哭著。“我可以整天蹦蹦跳跳,伯伯卻要一步一步慢慢走路,他好辛苦喔!”


    “你有完沒完呵?”于樵啼笑皆非,又推了推小蝶。


    “嗚嗚……哇!”


    蝶影正哭得昏天黑地,忽然身體又是騰空而起,原來于樵抱起她進屋。“叫你別下地亂跑,瞧你傷口又弄髒了。”


    他將她放在床沿,命令道︰“坐好,不準哭。”


    蝶影睜大淚眼,止住哭聲,但她看到于笙撐著竹凳子向她走來,眼淚又滾了出來。


    “伯伯,您坐嘛!這樣走路要花很大力氣的。”蝶影抹了抹淚。


    “傻孩子,人坐久了也會腰酸背痛。”于笙走到床畔,順勢坐到他的竹凳子上,言語和煦地道︰“殘廢的人有他自己的生存方法,我腳骨頭斷了,沒辦法走路,就為自己做了這張竹凳子,不但可以扶著走路,走累了也可以坐下來休息。伯伯跟小蝶一樣,照樣能走到溪邊看鳥兒,只不過是走慢了些,伯伯跟正常人還是一樣的。”


    “伯伯不會很辛苦嗎?”


    “剛開始是很辛苦。”于笙遙想住事,露出了淒迷的笑容。“後來習慣了,日子照樣過,也就不覺得辛苦。而且阿樵是個好孩子,他到山里砍柴打獵,讓伯伯過得挺舒服的。”


    蝶影已經收了眼淚,“所以我不應該難過?”


    “小蝶,每個人都有他的命運,伯伯樂天知命,沒什?好難過的。”于笙愛憐地模模她的發,好象父親疼愛女兒一般地道︰“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姑娘,伯伯很高興認識小蝶。”


    “小蝶來到這里也很好耶!”蝶影破涕為笑。


    “你有人服侍,當然好嘍!”于樵早已端了一盆水站在一旁,他蹲放好水盆。“我真的要服侍你洗腳了。”


    “阿樵哥哥,對不起嘛!我自己來……”


    于樵不說話,拉過小蝶一雙腳,拿了布巾沾水抹去上頭的泥土。


    于笙道︰“阿樵,小蝶是個孩子,她不知情,有口無心,你就不要生氣了。”


    于樵將小蝶雙腳放到水盆里,起身拿了一個竹筒,用竹片挖挖攪攪一番。


    “爹,我沒有生小蝶的氣,我只是氣自己沒辦法賺大錢幫你醫腳。”


    “這雙腳都廢了二十多年,醫也醫不好了,你還堅持什??”于笙微笑地望著小蝶。“倒是你嚇壞小蝶了。”


    “她亂哭一氣,才嚇壞我了。”于樵幫小蝶擦干腳,拿竹片醮了藥草泥,小心翼翼地敷在小蝶的傷口。“你忘了自己住哪兒,不急也不哭,倒是不相干的事情哭得這?大聲。”


    “怎?不相干?”蝶影搖著雙腳,“以後要跟你們住在一起,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還真賴著不走了!”于樵大笑道︰“白雲山的山雞可慘了,我得叫它們趕緊下蛋,多孵幾只小雞讓小蝶吃。”


    “阿樵哥哥,你跟山雞說話,它們會听嗎?”蝶影不信地問。


    于樵笑得更大聲,“是了,我還要去叫野豬多生幾窩小豬,還有兔子、黃鼠狼、野鹿,也要去通知一聲。”


    難道在山里住久了,真的可以通野獸語言嗎?蝶影懷疑地望向于笙︰“伯伯,您也會講山豬話嗎?”


    于笙呵呵笑著,果真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姑娘啊!


    清涼的藥草涂敷在蝶影的腳上,她忽然清醒了,氣得捶向蹲在她身前的于樵︰“阿樵哥哥,你騙我。”


    “我沒騙你喔!”小小的拳頭倒挺舒服受用的,于樵露出白牙,開懷大笑。


    “改天再帶你到山里走走,我說山豬話給你听。”


    “真的?!”蝶影見于笙也在點頭,她給搞迷糊了。


    “乖乖睡覺吧!”于樵涂完藥草泥,拿了布片裹了小蝶的腳掌,把她雙腿抬到床上,要她躺好,再拉過被子道︰“山中夜里冷,可不要踢被了。”


    “我睡你的床,你睡哪里?”


    “地上這?大,席子一鋪就睡了。”


    蝶影還想再說話,可是近三天沒睡好覺了,她真的好累,身體一擺平,腦袋就昏昏欲睡,在模糊燭影中,她喃喃地道︰“伯伯,晚安,阿樵哥哥,晚……”


    于樵幫她拉了拉被子,不覺呆呆望住那清純秀麗的睡顏。


    知子莫若父啊!于笙微笑著走回桌邊,繼續編起那雙小巧可愛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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