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在不言中  第三章
作者:杜默雨
    安靜典雅的咖啡廳里,柔和的鋼琴聲流瀉而出,空氣飄浮著幽幽花香。


    季純純有些手足無措,旁邊的人不是西裝革履,就是裝扮時髦的名媛淑女,更不用說總是一身亞曼尼的雷雋?偏偏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她只穿著洗白的牛仔褲和黑色套頭毛衣,外加一件灰撲撲的舊大衣。


    她本以為他們要去公司旁邊的三十五元咖啡店,或是去吃“一九九吃到飽”的下午茶自肋餐,沒想到雷雋竟然將車子開到這家星級飯店。


    他是一個霸道的主管,說了就做,根本不緩箸詢她的意見。她其實可以拒絕他的,但一想到回去面對孤寂,她乾澀的眼皮就發疼。


    她需要自哀傷的氛圍中抽離,只要不是一個人,到哪里都好。


    拿起骨瓷茶壺,她倒下透明亮紅的錫蘭紅茶,芳香氣味溢出,她聞了立刻精神百倍,再放下三匙糖、半杯女乃精,拿了金色的小湯匙,叮叮當當地調和著。


    “吃這麼多糖?”雷雋注視她的動作。


    “可以吃甜的,我就不吃苦。”季純純望著他那杯黑咖啡,笑著回答。


    雷雋不置可否,繼續翻閱手中的產品說明。


    季純純放下湯匙,也好,他看他的,她吃她的,避免兩人無話可說的尷尬。


    桌上磁片擺著切成四份的三明治,她看到功能表時,一樣也不敢叫,雷雋硬是幫她點了總匯拼盤,若再加上兩個人的飲料和服務費,她五十塊可以解決的下午茶,大概要花了他上千元吧?


    這就是雷雋的生活?高貴,昂貴,以金錢堆砌出一個夢幻空間,令她仿佛身處月兌離現實的上流社會,感覺疏離而虛幻。


    “不吃?”雷雋又問。


    “喔,我慢慢吃。”季純純拿起了三明治。


    作為下屬,她習慣他命令她、質問她,一問一答,一板一眼,再也沒有多余的廢話。


    餅了好一會兒,雷雋將產品說明遞給她。“我看完了,給你收好,就這樣定稿。印刷廠的流程你負責,星期四以前印好。”


    “好。”


    再度陷入沈默,季純純專心吃她的三明治,雷雋則是若有所思地看她。


    “我這趟到美國出差,有把握多爭取兩成的訂單。”他喝下咖啡,神情還是一樣地淡漠︰“這兩個月來,謝謝你的幫忙,協助我做好市場分析。”


    “沒什麼的,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


    “我在之前的公司,換過七、八個助理,沒有人能達到我的要求,你是第一個讓我滿意的工作夥伴,我希望我們能繼續合作下去。”


    他一派上司嘉勉屬下的口吻,生疏而客氣,又帶著一點命令味道,季純純低著頭,不知如何回應。


    她拿起湯匙,無意識地攪動女乃茶,漩渦轉動。雷雋又提到訂單的處理方式,他的聲音也跟著漩渦轉呀轉,只一個低沉,她就听漏了。


    “……我星期一交給你,你再用快遞寄出去。”


    他說什麼?要快遞什麼東西?季純純一驚,抬起頭,將身子向前傾,緊靠桌緣。“對不起,雷經理,請你再說一遍。”


    雷雋倒是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


    他的眼神永遠這麼冷峻,如一只耽視獵物的獅子,不帶一絲熱度,隨時都可以撲殺上來;季純純膽怯地低下頭,她大概又要挨罵了。


    “你耳朵受過傷嗎?為什麼听力不好?”


    出乎意料的問話,讓季純純松了一口氣。


    “我沒有受過傷,從小就是這樣,爸爸媽媽喊我,我常听不到,後來念大學時去做听力檢查,才知道听力比正常人少了四十分貝。”


    “可以補救嗎?譬如說開刀?或戴助听器?”


    季純純微笑搖頭︰“也不是很嚴重,我的耳膜沒問題,醫生說用不著助听器,只要避免噪音,別亂挖耳朵,好好保護耳膜就好了。”


    “不治療了?”


    “這是神經性的听覺受損,可能是先天性的,可能是吃錯藥,也可能是發高燒,反正原因不重要了,我要想辦法听清楚別人的話才重要。”


    “我講話是不是很快?”


    “呃……有點快,有時候我會抓不到經理的話。”


    “下次你听不清楚,要提醒我,我可以再講第二遍。”


    難得雷雋願意了解她的情況,季純純受寵若驚,就像他誤以為她要自殺,雖然粗魯地打痛了她的手,但她還是有被“關心”的感覺。


    他們總算有了初步的溝通,將來一定更能合作愉快吧。


    “該走了,你把三明治吃完。”


    “我吃三塊,吃不下了。還是雷經理拿去吃?”


    “我不餓。”雷雋拿起帳單,準備起身。


    “等一下。”季純純趕忙攤開餐巾紙,左右看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捻起三明治,放在紙上,如獲珍寶似地折迭包好,收到背包里,笑說︰“這很好吃呢,倒掉很可惜,雷經理不吃,我拿回去當宵夜了。”


    在這種高級餐廳里,是沒有人會打包食物回去的,雷雋本想阻止她,但一看到她清純而滿足的笑容,他沒有出聲。


    一件小事,就可以欣賞到她的甜笑,也許是一束陽光,也許是辦公桌上植物的新生女敕芽,甚至是一塊簡單的三明治,她都欣喜相待,彷佛世上萬事美好。


    如果她能繼續擁有周宇鴻的愛,是不是會笑得更甜蜜、更滿足?


    雷雋不再想,遞出乾淨的餐巾紙︰“再包一層,免得沙拉醬弄髒背包。”


    “謝謝雷經理。”對於他的舉動,季純純又感到驚喜。


    “我送你回去。”


    “喔,我還不回去,我想去逛逛百貨公司。”


    “一個人?”


    “是呀!我一個人……”


    季純純驀地揪心,笑容遁去,她並不是想逛百貨公司,而是害怕一個人獨處,只有在人群中,她才能證明,她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眼楮酸酸的,好像有水在流動,她輕咬住唇,抬頭望著天花板的水晶吊燈,不想讓急欲涌出的淚水掉下來,但亮晶晶的閃光灼痛她的角膜,她慌亂地轉移視線,對上雷雋凝視的深眸。


    “一個人,也有一個人去的地方。”他緩緩地說。


    “我……還是回去吧。”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雷雋仍是一貫地獨自離去,季純純將眼淚眨了回去,拿起背包,緊跟在那個高大而孤獨的身影之後。


    ※※※


    搖賓重音踫踫響著,震得人們心髒隨節奏而狂跳,也震得季純純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說是PUB,可這是位於山中獨門獨院的豪華別墅;說是私人舞會,卻是舞池、舞台、吧台、燈光、沙發、小桌一應俱全,連幾個超重音喇叭也固定在大廳的天花板各角落。


    雷雋坐在她身邊,看出她的不安,解釋道︰“這是我常來的私人俱樂部,現在人不多,晚一點就熱鬧了,你先吃點東西。”


    好吵,她什麼也听不到;上面那個人歌聲好難听,聲音像是被碎紙機切過,裂成平板的長條音符:旁邊一桌,那個老男人正在撫模長發妹妹的胸部……


    她閉上眼,如果能不呼吸,她也不想聞滿室的煙味和桌上咖哩雞飯的怪異料理包味道。


    但此時最不靈光的耳朵竟听到了一聲驚喜尖呼。


    “Ray,好久不見了,這個妹妹是你的新女朋友嗎?”


    雷雋冷冷地說︰“你不要胡說,她是我同事。”


    “喲,真是一個清純小妹妹。”那個女人擠進了雷雋和季純純中間的空隙,用肩膀推著雷雋,紅色的指甲尖點了點,嬌笑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改變口味了耶!早知道我也去平板燙,穿條牛仔褲,你應該還會愛我吧?”


    “陳年舊事,我不想再提。”


    “總是一段恩愛嘛!”女人花枝招展的,又模上雷雋的大腿,來回撫模著,“沒想到才過一夜,你就變心了,女朋友換過一個又一個……”她轉過頭,嬌媚地說︰“妹妹呀,你要小心哦,我們的Ray……”


    “你的金主來了。”雷雋說。


    女人媚眼一轉,立刻移情別戀,笑眯眯地起身,大發嗲功,迎向另一位大老板派頭的歐吉桑。


    季純純用力呼了一口氣,那女人的濃重香水幾乎嗆得她鼻塞。


    “別理別人。”雷雋再為她倒了一杯酒。“你就坐在這邊,喝喝酒、听听歌,很好打發一個晚上。”


    水晶瓶里盛滿深紅色的酒液,飄浮著切片的隻果、水梨、檸檬,這是雷雋特地為她叫的甜雞尾酒,他自己則是喝著一杯琥珀色的加冰威士卡。


    調味酒的味道不錯,沒什麼酒精氣味,季純純口乾舌燥,幾乎是當果汁連喝兩杯,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難受,於是拿起背包里的三明治。


    雷雋望著她吃東西的神情,她雙手抓著三明治,慢慢吃著,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貓,輕柔地舌忝舐腳爪,恬靜卻畏縮;他目光凝視,手指不覺在沙發扶手撫拭著,彷仿佛模的不是人工皮革,而是小貓柔軟的毛皮。


    但她為什麼一直皺眉頭呢?再看到她不時輕掩耳朵,他立刻恍然大悟。


    那該死的立體環繞音響!


    “Ray,听說你換公司了。”一個帶著脂粉味的男人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一段時間了。”雷雋按捺住帶季純純出去的沖動。


    季純純倒是受了驚嚇,去了女人,又來了男人,難道雷雋男女不拘?


    她迷惘地環視四周,這就是“一個人”來的地方?一個人來,和另外一個人搭訕,或者和另一個人跳舞,然後就變成兩個人,相擁,上床,不會孤寂了?


    一個人,一顆心,短暫相逢,安慰,能夠交融交心嗎?


    雷雋的情史,那是他的事,她不介意,反而生出深沉的悲哀,他和她一樣,其實也是孤單的。


    舞台上換了一個歌聲像拉鋸子的歌手,她耳膜好痛,頭更痛,是該走了。


    她猛然起身,差點站不穩,雷雋撇下朋友,扶住了她。


    “好悶。”她捂住胸口。“我要出去。”


    “走。”


    好不容易穿過五彩繽紛的舞池,閃過情迷意亂的紅男綠女,季純純一下子呼吸到新鮮空氣,耳朵獲得清靜,有了短暫的清醒。


    “我去找公車站牌……”


    “這里沒有公車,我送你回去。”雷雋本已放開手,見她又晃了一下,忙握住她的手臂。


    季純純頭暈目眩,胡亂扯住雷雋的西裝外套,突然胃部一陣翻攪,好像有人拿棒子在里頭戳呀拌地,刺激得她再也忍耐不住。


    “嘔……”


    雷雋來不及閃避,結結實實地承接她這一吐,亞曼尼西服上盡是花花白白、腥臭難聞的穢物,但他的雙手依然牢豐地扶穩她。


    季純純眯著眼。“糟,吐到你身上,我……我一定醉酒了……嘔……”


    她轉過了頭,又是瘋狂大吐,這次吐到他的皮鞋上了。


    她好難受,她想放開雷雋,隱約知道再吐下去,她可賠不起名牌服飾;可是頭好暈,她需要抓住一些什麼,酒精又開始作用了,天在轉,地在旋,腳底虛浮縹緲,是不是飛上天,要去找宇鴻了呢?


    宇鴻不會讓她喝酒的,更不會帶她到這種地方,他們會去海邊夜游吹風,到近郊山上找星星,不然就在安靜的房間里纏綿擁吻。


    宇鴻在哪里呢?為什麼她總找不到他?


    “宇鴻……嗚……”


    未語淚先流,眼前是誰?是宇鴻嗎?是不是?應她一聲啊!


    山風吹過樹梢,枯葉落下,水銀燈映出她蒼白的臉龐,屋內仍在狂歡,屋外只有他們兩人,黑夜淒清,天、地、他、她,都是孤寂的個體。


    雷雋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氣,拿出手帕,為她拭去臉上污漬,再拖著踉蹌的她來到花園水龍頭邊,洗了手帕,再抹淨她的手臉。


    他一手扶住她,一手抖月兌西裝,直接拿到水龍頭下面沖洗穢物,皮鞋也順便沖一沖,再拿濕手帕抹去衫褲上的殘渣。


    “嘔!”


    季純純還在吐,這次沒有吐出東西,只是猛嘔含有酒味的酸水。


    “苦……好苦……宇鴻,你怎麼不說話呢?”


    “回去了。”他一再地幫她擦臉。


    車子就停在門邊,雷雋像是挾持一尊大女圭女圭,又拖又抱的,總算把她塞進車子前座。


    他坐到駕駛座,轉頭問道︰“季純純,你住哪里?”


    季純純歪著頭,迷糊地哼著,說不出話來。


    他按亮車頂燈,打開她的背包,模出一個粉紅色的皮夾,上面貼著一張她和周宇鴻的大頭貼。


    丙然是一個俊朗的陽光男孩,跟那天他在醫院看到的最後一面,幾乎已是判若兩人,人被病魔摧殘至此,任是他冷眼看世情,也無法無動於衷。


    雷雋又比對了照片和身邊的女孩,她是明顯地消瘦了。


    他掏出皮夾里的身分證,看了里頭的


    他收好背包,按熄車頂燈,轉身為季純純扣上安全帶,見她垂著頭,姿勢不是很舒服,他又側過身子,右手按在椅背上,半個胸膛幾乎覆在她身上,以左手為她壓下座椅下面的椅背調整按掣。


    “宇鴻……”


    雷雋已經壓下椅背,讓她半躺下來,正想起身,不料竟被她抓住領帶。


    他以一種可笑的姿勢撐在她上面,立刻撥開她的手。“別抓。”


    宇鴻在逗她了!季純純綻出甜美的笑容,眯眼望著最摯愛的男人,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撒嬌︰“親親,我要親親。”


    軟膩的氣味撲鼻而來,雷雋猛然起身,輕易掙月兌她的擁抱,發動汽車引擎。


    “宇鴻,為什麼?不疼我了嗎?”季純純淚水如瀑瀉下。“我好想你,每天想你,閉上眼楮都在想你……”


    那幽咽的哭聲如夜間潺流的溪水,明明是想尋找出路,卻又撞進更黑暗的森林里,令她哭得壓抑而無助。


    山區下起小雨,斑斑雨點潑灑上擋風玻璃,老天也在哭。


    大家就這麼愛哭嗎?雷雋啟動雨刷,愈是用力抹擦,天就哭得愈淒厲,他心情被雨刷的快速移動所牽引,車速也飆得更快。


    季純純安靜了一會兒,雷雋以為她睡著了,直到他听到極細微的抽咽聲。


    她又哭了,中午已經听她哭過一遍,現在又來重播,他胸中驀然燒起一把無名火,他根本就不該請她喝什麼下午茶,然後拖她來這邊嘔吐,所有事情都是他發神經病,自找麻煩!


    也許早在那天在電梯里,他看她哭得那麼傷心,令他竟為自己的冷漠而產生罪惡感時,他就是該死的莫名其妙!


    “別哭了!”


    他大吼一聲,用力踩下煞車,車子陡然停下,強烈的車燈射出糾結難解的雨線。


    季純純好像被嚇醒了,張開迷蒙雙眼,楞楞地望著車頂。


    她顫聲開口︰“宇鴻,慢一點,別走那麼快,我伯……”


    雷雋冷眼盯著她,黑暗中的瞳眸格外幽深不見底。


    “我好怕,宇鴻,我一個人好怕……”


    她是在夢囈了,身體不安地扭動著,手指頭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偏偏她抓不到任何東西,淚水也就流得更急了。


    雷雋呼吸變得沉緩,眸光一凝,伸出右手,直接交握住她抖動的手掌。


    季純純回握了他,淚水流淌,唇畔浮起滿足的微笑?“宇鴻,你回來了……”


    他靠近她,只是靜靜地看她。


    淺笑無語時,她像是沾上露珠的空谷幽蘭,再輕輕一笑,水珠閃耀著亮晶晶的光芒滾落而下。


    那顆淚珠也掉進了他的心海深處。


    情不自禁地,他以左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感觸到她的柔軟。


    “宇鴻,吻我。”她低聲喚著。


    他俯下臉,吻住她那顫動蒼白的唇辦,探進了她欲語還休的嘴里,她迎上他的尋索,深深地與他交纏擁吻,難分難舍。


    他的吻狂急如暴雨,肆意掠奪她的甜蜜,感覺到她的回應,他再緩緩轉為細膩,溫柔地撫慰她空虛的心靈,也撫慰了自己的。


    兩顆孤寂的心,就這樣滿足了嗎?


    雨水浙瀝瀝地敲打車窗,洗去塵埃,也洗去傷心人的哀痛,卻讓雷雋視線不清,分不出正確的方向。


    空間和時間都失去了意義,他迷失在自己的心里。


    長吻已歇,雨絲漸小,變成滾落人間的斷線珍珠,他仍握緊她的手,她原先的冰涼已有了暖意,淚眼也換上安靜甜美的睡容。


    烏雲栘開,山野靜謐無聲,月亮再度探下溫柔的光芒,路邊水洗過的綠拭摧如上著金粉,燦然如夢。


    他輕輕抽開她的手,重新踩動油門,這次,他放慢車速,駛過濕漉漉的柏油路面,返回現實世界。


    ※※※


    星期一,季純純穿著粉女敕色調的套裝,重新別上水藍色的發夾,臉龐抹上淡淡的彩妝,再加上她的甜美酒窩,整個人看起來煥然一新。


    辦公室的同事紛紛稱贊她的美麗,為她恢復速度之快而欣慰,這就是他們所認識開朗樂觀的季純純啊!


    星期一總是特別忙碌,好不容易來到中午休息前的空檔,季純純趁四下無人,拿了公文夾,走到雷雋身邊。


    “雷經理,那天謝謝你送我回去。”


    雷雋正對著電腦沉思,轉過椅子,聲音淡然︰“沒什麼。”


    “我記得……呃,好像弄髒了雷經理的衣服,這個洗衣費用……”


    “本來就該送洗了。”


    “那雷經理給我帳單,我來付。”


    “以後別隨便跟陌生人出去,女孩子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本來在講洗衣服,突然蹦出一句“管教式”的口吻,季純純的听覺神經來不及接收,腦筋馬上打結。“我不會和陌生人出去啊。”


    雷雋望著她有些困擾的模樣,只好換個方武說︰“跟不熟的人出去,不要喝酒精性飲料,特別是在PUB或舞會的場合,最好什麼飲料都不要踫,知道嗎?”


    季純純听明白了,卻也困惑了,雷雋不是陌生人呀,他是不是怪她喝醉酒,給他惹麻煩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喝醉,實在很麻煩雷經理……”


    她說著說著,臉頰泛上熱潮。她那日醉得不省人事,只記得嘔吐和寒風;當她醒來後,同住一層的室友告訴她,是一個酷到極點、冷到不行、帥到離譜的男人背她回到五樓公寓,還凶巴巴地叫她們幫她換衣服呢。


    鮑寓沒有電梯,他要背她爬上五樓,怎能不生氣?


    “沒事了,你去吃飯吧。”雷雋又將椅子轉回電腦螢幕。


    “喔。”季純純放下公文夾,臉上的熱潮蔓延到全身,雷雋的警告有道理,她竟然昏睡到被人家背走了都不知道,實在要好好自我檢討。


    不過,他心情不佳,把她當陌生人,她可不當他是陌生人。


    “雷經理,我送你一個小太陽。”


    她攤開手掌展示上面的東西,撕掉雙面膠,直接貼到雷雋的電腦螢幕外殼。


    那是一個黃色絨布做成的五公分見方小玩意兒,一顆圓鼓鼓的太陽臉,兩個黑眼楮,一抹快樂笑容,外面瓖著一圈三角形的漩渦狀光芒,令人見了,也想跟著小太陽一起開心大笑。


    “這是什麼?”雷雋以手指觸上那張軟綿綿的小胖臉。


    “這是我室友她公司的贈品,買產品才有,只送不賣哦。”


    “你自己拿去吧。”


    “我有,彩梅也有,其他同事想要,沒有了。”季純純笑著雙手一攤,好像想證明沒有小太陽了。


    雷雋看了一眼她柔軟的手掌,再抬起頭,他前面兩張辦公桌的電腦上,也有兩顆眉開眼笑的小太陽。


    季純純繞到他背後,傾身向前,用指頭按了按小太陽,聲音愉悅地說︰“貼牢些,以後雷經理工作累了,看到它這麼快樂,精神會好一點。”


    她的氣息就縈繞在他身邊,他還可以聞到洗發精的香味,甚至近距離、大膽地凝視她細細打扮過的粉女敕臉頰。


    “好了,不會掉下來了。”季純純站直身子。“雷經理,我去吃飯了。”


    “季純純。”雷雋喚住她。


    “雷經理,還有事嗎?”她轉過身,臉上笑意不褪,注視著他,等他說話。


    “你那問公寓是租的?”


    “嗯,我們三個都是外地來的女孩子,一起合租的。”


    “為什麼戶籍


    “我既然在台北工作,戶籍在這里也比較方便,房東說反正是空戶,看我又不像會犯罪,也就同意我遷進來,自己當戶長。”季純純說得好笑,兩顆酒窩凹陷得更深了。


    “你的家呢?”


    “我家就在那里呀。”


    “我是說,你爸爸媽媽住哪里?”


    “我爸爸媽媽出車禍走了。”


    “兄弟姊妹?”


    “我有一個弟弟,可是他五歲時跟爸爸媽媽上去當天使了。”


    “那你當年也還小,怎麼長大的?”


    “我叔叔嬸嬸養我啊。他們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我耳朵不好,看起來笨笨的,好像不是很受歡迎,所以我從高中就開始打工賺學費,幸虧成績還不錯,有獎學金可領,這才能念到大學畢業。”


    她的回話自然,好像日出日落一般平常,沒有悲情,沒有黯然,也許她的生命曾經翻天覆地,但如今依然是百花盛開,笑靨燦爛。


    若非看過她軟弱哭泣,雷雋甚至會以為她不曾失去最親愛的男朋友。


    “你該吃飯了,我還要忙。”


    “雷經理,我們今天去外面吃合菜,彩梅他們先去點菜了,你也一起過來,我們還可以多點兩道菜呢。”


    “你們自己去吃,我還不餓。”雷雋又轉回電腦前。


    季純純偷偷吐了舌頭,早知道叫不動他,但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他的想法?說不定他也想和同事一起去吃飯呢。


    她回到座位拿皮夾,俯,望見玻璃墊下的周宇鴻。


    宇鴻,你好嗎?她在心底低喚著,以手指撫模他的笑臉。


    那天宇鴻入夢來了,他完全回復了健康,瀟灑得令她心動?他一直握住她的手,帶她穿越草原、飛過海洋,她仿佛騰雲駕霧,在藍天上俯瞰遼闊大地;在那一剎那,她的心境變寬了,所有的哀愁盡皆消失,一回頭,宇鴻仍是深情地凝望他,笑容明亮俊朗,他走過來,深深地吻了她,那久違的吻是那溫柔、那麼綿長,她忘情地回吻他,滿足眷戀地躺臥在他的懷里,臉上綻出一個最甜美的笑容。而他似乎看到她的心情轉變,也就輕輕地放開她,向她揮手道別,獨自飛向更高更遠的晴空。


    好美的夢!那一定是宇鴻不舍她,回來提醒她一些事情。


    她會听宇鴻的話,她一定會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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