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執娘子 第一章
她醒了,日光自交錯的窗欞撒落室內,幾道背光的身影向她趨近,她分辨不出他們是男是女。
罷掀開眼瞼,她視線模糊,漸漸地,她看清正俯首看著她的人,沖口便說出心里的.話,“你長得很好看。”
然後她又問︰“你是誰?”
“我是你的夫婿,魏兢。”
“魏兢,我的夫婿……”她跟著念一遍,像是要把他的名字清楚地印在心房似的。她眯起眼,將他看得更仔細些,“我一定很喜歡你,或者……有點兒愛你?”
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梨渦,她笑了,而他清秀的臉龐卻紅了。
“那我又是誰?”其實她還想問自己在哪里,但她腦海里紛亂一片,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將話說出口。
“你的名字是淓絢,未出閣前是董家的千金。”魏兢的嗓音溫潤低沉,非常悅耳。他的神態溫文,令人感到放松且安心。
“淓絢?董淓絢……”她細細地咀嚼著自己的名字。
魏兢生得身材修長,面白而未留須,懸膽鼻挺直,單鳳眼狹長,唇若涂丹,雖已成年,但一看上去,仍然是個倜儻的美少年。董淓絢不禁看得呆了,她私心地想,自己前世定是燒了好香,這輩子才會嫁個這麼賞心悅目的夫婿。
神智恢復些後,董淓絢想轉頭看清楚圍在床榻旁的其它人是誰,卻被額際突如其來的痛楚一驚。
她受傷了?
“沒事的。”魏兢輕拍她伸在錦被外的手,“你嫁來魏家的途中,過橋時花轎讓一場強風吹翻了,你滾出轎外落入河里……你記不記得自己從湍急的河水中爬上岸?”
啊?花轎?
原來他們才剛成親呀,那麼她應該還沒能愛上他吧?她為自己方才的直言直語感覺非常難為情。
“好象……記得。”董淓絢回答時顯得有些遲疑,心想魏兢是否听出她在說謊?
她是還記得曾經被冰冷的河水包圍住的可怕感覺。那時,她努力地擺動四肢想上岸,卻被一波急過一波的水流阻撓。她告訴自己,只要再將手伸長幾寸,便能抓住垂在岸邊的那條樹藤……
忽然間,她頭痛欲裂,想抬手撫觸傷處,卻使不出半分力氣,“我撞到頭了嗎?”
應該是吧,否則她的頭怎麼會這?疼?
沒等他回答,她又問︰“我睡了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魏兢語多保留。
不是一天或是兩天,而是一陣子了?
董淓絢努力地想理出頭緒,但是一個閃神,便又陷入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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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個男子坐在她的身旁。
“淓絢,”男子的嗓音十分溫和,“起來喝點雞湯。”
他輕輕扶她坐起身,半臥在靠枕上,然後一匙一匙的喂她喝湯。她喝不出湯是什麼味道,澀澀稠稠的口感和味道告訴她,那應該是一種湯藥。
她一雙眸子骨碌碌地四處望著,天花板、地板、牆壁和屏風,全都是厚實的桃心紅木,多盞晶亮的燈台,懸掛、瓖嵌在天花板和牆上,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曲折反映,室內一片光明。
咽下口中的湯,她心中只浮現出“富貴”這兩個字,但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種景況是那麼的陌生?
“你意外落水,差點就淹死了。”男子告訴她,“但你奮力游向岸邊,抓住樹藤爬上岸。”
她點頭表示謝意,“謝謝你,你真好,這麼照顧我,不過,請問……你是誰?”
“我是你的夫婿,魏兢。”
“哦……”她模模糊糊地應著,猜想自己是不是忘記一些重要的事情了?是些什麼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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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早晨。
董淓絢起得早,和一個有著健壯臂彎的丫鬟一起逛花園。
“能到屋子外透透氣真好。”雖然日光微微曬熱她的臉頰,她的心情仍然愉悅。
一道人工小河環繞整個園子,所到處幾座小木橋橫架河上,半現半掩于樹叢中。它是按照地形挖掘,水流清澈且淙淙有聲。
小河最終流入一個池塘,池面蓋滿了綠荷,多枝紅蓮伸出水面,隨風吐出陣陣清香,教人身心俱暢。
丫鬟帶著董淓絢,在兩旁枝葉扶疏的幽徑及迥廊上慢慢地穿來穿去,並時時上下水橋。園子看似不大,可是要轉完,仍得花上一段時間。
“少女乃女乃,我們昨天也來逛過花園。”丫鬟恭敬地回答。
“哦?”
董淓絢頓了頓,看看四周怒放的美麗花朵,以及亭台和池塘,“但我像第一次到這里一樣。”她在腦海里梭巡著熟悉的感覺,卻是徒勞。
如果她有過某些經歷卻不記得,那她就不可能有印象。但她的情況有些不同,那種隱約記得,可是十分朦朧的記憶才是惱人。
包糟的是,如果她曾經和某人共處了一段美好的時光,那些回憶必定令人懷念,而她卻什麼都不清楚。
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董淓絢感到抱歉,攙扶著她的丫鬟動作很溫柔,但她記不得她的名字——她甚至也沒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她叫……淓絢?她不能確定。
“你的名字是?”她問。
“小婢是貧?!逼兒微微一笑,回答昨日也回答過的問題。
“貧???彼??Φ亟?兒的名字收進腦海中。
董淓絢幾乎是記得一切,又幾乎是忘了一切;她記得如何梳洗打理自己,也記得怎麼用筷子用膳等等生活上的技能,但她記不得所有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是誰,以及他們的名字。
她像是一具被取掉許多抽屜的櫥櫃,外表的樣式仍在,但內部的確缺少了重要的東西,無奈的是,少了些什麼她根本也記不得。
“那個人是誰?”
一個穿白衣的男子站在通往花園的門邊,董淓絢向那個人的方向注視著,“他是來診治我的大夫?”她若拚命想記起什?就會迷糊,一迷糊就會頭昏。
不過,頭昏歸頭昏,她的心兒正枰坪跳呢,順著她的視線里過去,貧?勻輝縵耙暈?頻幕卮穡?澳俏皇俏壕?僖??巧倌棠痰姆蛐觥!包br/>
“哦,真的嗎?”那人長得真好看,穿著一身白衣,整個人顯得潔淨無瑕,讓董淓絢直愣愣的瞧著他,沒法移開口口光。
“那他知不知道我不記得他呢?”那個人是她的夫婿呢!她有一種幸運的竊喜。
他長長的臉蛋,率直的眼神,溫文的模樣,加上沉穩卻又不失優雅的步伐,怎能不教她淓心顫動?
“少爺來探望一回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便會問一回少爺是誰。”貧?卮稹br/>
董淓絢驚訝極了,“啊?我這情況多久了?”
難道她摔壞腦子了嗎?怎麼事情都記不牢呢?她心里一驚,忽地想到一件事,連忙問著,“難道……這話我也已經問過你了?”
會不會……過一會兒她就又把現下問的話也全忘得一干二淨?
老天爺!她剛剛問過的問題,有多少她昨天已經問過的?
“這大半個月以來,少女乃女乃對事情總是入耳即忘,”貧?愕閫罰?劾?橇??吧倌棠桃駁娜肺使??芏啻我謊?奈侍飭恕!包br/>
“真糟,我這是怎麼了?”董淓絢懊惱地蹙緊眉心,抬手模著自己的額際,發現那兒有道已痊愈結疤的傷痕,但她頭皮之下的記憶卻消失無蹤。
可是,她越是努力地想,卻越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芒兒以安慰的口吻說︰“少女乃女乃別擔心,兢少爺說少女乃女乃只要再多服幾帖藥,很快就會好起來,也會記起所有的事情的。”
真的嗎?撞掉了的記憶,多喝幾帖藥就會恢復?好象有點奇怪。她覺得疑惑,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但現在的她,也只能相信別人告訴她的一切,但那種無從自我掌控的茫然,是那?地令人感到不安啊!
“淓絢,你該回房喝藥了。”魏兢走近她們,微笑地道。
“喝藥?哦,喝藥……”董淓絢下意識地興起一股抗拒感,她隱約記得那藥味實在是可怕得嚇人,“一定得喝嗎?”這男子看起來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說不定是個好商量的人呢。她猜想著。
“不遵照大夫的囑咐按時喝藥,受傷的身子怎?好得全呢?”魏兢微笑地搖頭,然後朝貧?壞閫罰?疽食?鏊??岱康姆較蜃摺br/>
貧?鱟?木牢氯崛醇岫?溝枚瓬E絢不得不隨著貧?牟椒?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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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該減點藥量?”
“怎麼說?”
“傻過頭好象有些礙事。”
“也對。”
“況且,我們並不了解那藥的藥性,下得太重,不小心將人玩死了,成不了事也很傷腦筋……”
“嗯。”
“對了,你們家祖女乃女乃的身子骨怎麼樣?”
“還撐得住。”
“要快,事情再不辦妥,我可用的時日不多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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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雖有窮富之分,但姑娘家出閣,坐上花轎,該是一生最光彩的時刻。
“唉!”董淓絢嘆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我真是坐過花轎的新娘子嗎?”
是她記不得了,還是藥味變淡了?聞起來好象沒有先前那麼臭。端詳著捧在手掌里的碗,董淓絢感到奇怪,卻沒問出口。
她的思緒又回到方才所想的事情上。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轎子有官轎、便轎、喪轎、小轎和新娘子坐的彩轎,也就是花轎。
雖然轎子的名目繁多,大小不一,其實轎身均類似,只是因使用目的而有不同的裝飾。
花轎雖沒有官員坐的八抬大轎那般寬敞,但上頭的彩披都妝點得十分講究,穿金絲、編銀線、垂纓絡、繡彩飾,甚至還繪上舞鳳飛龍。
總而言之,一個女人一輩子就只坐一次龍鳳花轎,而她竟連半點坐過的記憶都沒有,怎不教她嘆息呢?
魏兢取餅董淓絢手中的碗放在茶幾上,免得她一失神將藥灑了。
“你乘轎到魏府的途中意外受傷,雖然未能趕上吉時與我拜天地,但也是進了魏府的門,況且,前些日子你到祠堂向列祖列宗焚香磕過頭後,的確已是魏府的媳婦兒了。”他溫和地對她解說著。
“啊?什麼?”董淓絢瞠大眼,小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到過祠堂向魏家祖先磕過頭?有嗎?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
是她當時太過緊張,以至于將過程全忘光了,還是魏兢根本是對她說笑,哄騙她的?
董淓絢以為她的記憶幾日來已有些許恢復,也以為腦子清楚了許多,但一經魏兢提醒,她才知道自己忘掉的事情遠遠比她記得的多太多。
她感到非常氣憤。她總在慶幸自己已記得昨天的事時,發現她忘了前天的,更對大前天的一切毫無印象!
片片斷斷的記憶令她苦惱極了,她強烈地希望能用針線將那些一事牢牢地縫在腦子里,可惜那只是一種奢望。
面對董淓絢苦惱的模樣,魏兢只是報以習慣性的微笑。
“難道……我又忘了?”她又惱又窘-握拳想擊打自己的頭,好將記憶敲回腦海中。
就在她的拳頭要擊上額際之時,手忽然被牢牢握住,她抬眼發出一聲驚呼,“呃?”
“別傷了自己。”魏兢將她的拳頭收進他的大掌中。
她的臉一陣羞紅,分不清是因為他掌心的熱度,還是他嘴上溫暖的關懷,頓時眼光不曉得該往哪擺,只好垂下眼瞼看著地上。
他的聲音好溫柔,讓她的心跳得好快。
魏兢拉下董淓絢的手,卻沒有松開掌,“我們是夫妻。”意思是她並不需因此感到害羞。
“夫妻……”感覺到臉頰熱得發燙,她的眼光仍定在地上,吶吶地問︰“那我們……我們已經……”
董滂絢想,魏兢為了讓她好好休養,並沒有與她同房共寢,所以他們應該還沒有夫妻之實才對。
其實,她也並不完全確定。
“已經什麼?”
她覺得熱氣似乎“轟”的”聲在她身上炸開來,不過他們既是夫妻,那她索性就直問了吧!“我們已經圓房了嗎?”
她多怕自己竟連“那回事”也都忘得一干二淨呀!
那怎麼可以……
“你受了傷,曾神智混沌了好些時日,所以……”魏兢停了停,看見她垂著頭耳朵都紅了,才慢條斯理地接著說︰“尚未。”
吁了一口氣,她為自己莫名的緊張感到好笑。
魏兢的唇角一彎,帶著幾分玩笑、幾分認真地說︰“還是你覺得你已經完全痊愈?如果是,那我們現在就……”
“沒!”董淓絢嚇壞了,“我還沒完全痊愈,還沒、還沒!”她抬起頭搖得像博浪鼓似的。
魏兢為她失措的可愛模樣輕笑出聲,乘機提出要求,“既然還未完全痊愈,那你就該乖乖喝藥了。”
他帶著她往茶幾走去。
“唉!”董淓絢嘆了一聲。這回,她喝起湯藥來既心甘又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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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用了?”
“嗯,應該可以了,只是……”
“只是什麼?”
“據消息傳來,祖女乃女乃上白雲觀齋戒禮佛,還未返抵家門。”
“哼,這該不會是你不肯替我辦事的借口吧?”
“不是。”
“可別忘了,你欠我的,以及你在我手心里的把柄……”
“我沒忘。”
“沒忘最好,誤了我的事,對你可是沒啥好處。”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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