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一季春  第四章
作者:紀真
    自從傅維恆接掌“傅誠企業”之後,他便提撥一筆基金出來,成立了一個專門協助癌癥兒童病患的基金會。薛穎最近才從方怡如那里接下整個會務。


    基金會里的醫療顧問,本來是傅維恆特別請他父執輩的好友,也是癌癥方面的權威——李信達教授來擔任。但由於李教授這兩年都應聘在波士頓醫學中心當客席教授,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國,而且來去匆匆。實在無法兼顧基金會的事務。所以,他聯絡傅維恆,表示要另外推薦一個人來接任他的工作。


    “維恆,立原是我的得意門生,而且他五月底就可以拿到碩士學位,六月回國正好可以趕上今年的董監事會。”


    “達叔您推薦的人,相信一定是很優秀的,那就請他回國後抽個空過來見見面吧!”他說。


    “嗯!沒問題,交給我來辦吧!對了,維恆你……最近還好吧?”


    “我?”他呆了呆。“喔,沒事的,我很好。”


    這幾天,薛穎都在為了籌備董監事會的事而忙得不可開交。偏偏電腦又跟她作對,明明打得好好的,誰知說當機就當機,她還沒來得及存檔,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辛苦了一個早上的議事報告全被消掉。


    但她仍不死心,連忙去資訊室找來一位系統工程師幫忙。“快,幫我救回來。”她著急。


    他看了看說︰“沒救了,回天乏術,你節哀順變吧!只能重新開機了。”


    薛穎氣得跳腳,要不是因為電腦螢幕太重,她肯定會把它抱起來,然後向那個半點忙也幫不上的什麼工程師砸去,還碩士哩!


    不過光看她的臉色就已經讓那個工程師嚇得趕緊逃之夭夭了,根本用不著動手。


    “什麼電腦?根本是豬腦!豬腦!”她咒罵不己。


    完全忘了一旁還坐著一位訪客。


    他正在等傅維恆,但在目睹了傅維恆的秘如此凶悍潑辣的表現後,他忍不住開始後悔太早、太快答應李教授要過來基金會幫忙的事。


    藍立原噤若寒蟬地坐在角落,深怕那個“超級台風”會掃到他。


    就在他正盤算著該如何開口告辭的時候,傅維恆進來了。“藍先生嗎?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剛才開會耽誤了一點時間。”


    “沒關系的。”他只好笑笑。


    暗維恆請藍立原進辦公室去談。


    “基金會的概況李教授都跟你說過了吧?你覺得怎麼樣呢?”


    “我大概有一點了解了,也很欽佩傅董願意做這樣的公益事業,所以,如果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當然是義不容辭。”


    “你太客氣了。”傅維恆微微笑。“其實也沒什麼,倒是你,李教授一直夸你呢,說你是他最得意的門生。”


    “那里!”立原也回他一個笑容。“不敢當。”


    “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立原吧?”傅維恆問。


    “當然。”他對傅維恆也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明天是基金會今年上半年的董監事會,到時我會介紹你讓大家認識,我知道你在醫院里也很忙,不過,我還是另外替你留了一間小辦公室,以後你處理案子或是跟會務行政人員討論事情也比較方便些。喔!對了,講到行政人員,我得先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說著便按了分機喚薛穎進來。


    立原一直在心里禱告︰“不會是她……千萬不是她。”


    丙然是她。


    暗維恆介紹他們倆認識。“立原,以後你在會務上有什麼須要幫忙的,盡避找薛穎幫你。”


    薛穎微笑。


    立原忽然覺得有些恍惚。“這跟剛才在外面發飆的是同一個人嗎?”他暗想。


    晚上傅維恆、方怡如及薛穎一塊吃飯,聊到立原。


    “難怪我一直覺得藍立原這個名字好熟,原來他是藍家的二公子。”薛穎恍然大悟。


    “不過看起來倒是很不錯,不像他父兄那麼市儈。”方怡如說。


    “嗯!苞他談話的感覺很好,而且我相信李教授不會看錯人的。”傅維恆說。“他自己也說,實在是對商沒什麼興趣,才學醫的O”


    薛穎在一旁不說話。“他大概不會像他哥哥一樣沒水準吧!”她想起,藍立峰那一雙老是盯著她的賊眼。


    “你在發什麼呆?”方怡如問薛穎。


    “沒有,我只是在想,怎麼那麼巧?偏偏是藍家的人。”


    傳維恆知道薛穎很不喜歡藍立峰,也怕她會遷怒,於是說︰“放心,立原看起來很正派,你先別對人家有成見,只管做事就行了。如果他真有什麼問題,我自然會處理。”


    薛穎一听,大為不快。“傅董以為我會欺負他嗎?”


    暗維恆忙笑道︰“不過是提醒你罷了,怎麼這麼小心眼!”


    沒多久,傅維恆就發現他真是白操這個心了。本來還怕他們兩個處不來,現在倒是為他們兩個處得“太融洽”而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可是他既不說,也不采取行動。如果是真的對薛穎沒有私心的話,那也罷了,偏偏他又不是。


    這一陣子,感冒流行得厲害,公司里上上下下病號掛了不少,人人自危。


    結果,連方怡如也中獎了,病得起不了床。


    “傳董,剛才方姊打電話過來,說她有點發燒,今天不能來公司了。”


    “嗯!我知道了。”他輕咳了幾聲。


    看得出傅維恆也不太舒服,精神並不好。薛穎便又換了一杯熱茶進去。“您喝點水吧!”她說。


    “謝謝!對了,今天晚上*廣利*的飯局,你跟我一道去吧!”


    “我?”她意外。“行嗎?”


    “為什麼不行?”他奇道。


    “我……不懂得應酬。”薛穎想起了方怡如的長袖善舞,便覺得自卑。


    原以為自己永遠不用出頭的,可以樂得輕松。


    “不過吃頓飯而已,用不著緊張。”他說。


    可是傅維恆沒告訴她,這一頓飯會足足吃了兩個多鐘頭,才告一段落。薛穎坐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居然听到席上有人提議要再換個戰場,去一個叫什麼花的酒家。


    幸好,傅維恆好說歹說,又多敬了幾杯,他們倆才得以月兌身。離開餐廳時,已近十點,薛穎巴不得趕快回家,睡她的大頭覺去。看看傅維恆,發現他的臉色很差。她有點擔心。


    “先送薛小姐回去。”他吩咐司機。


    “不!我沒關系,傅董不舒服,還是先送您回去休息吧!”忙向司機說︰“小何,我們先回內湖好了。”


    暗維恆不置可否,閉眼休息。


    一路上,薛穎緊抓著手帕預備著,惟恐他吐酒。


    謝天謝地,總算到了。


    她和司機扶著博維恆進屋,傅突然一掙,搗著嘴沖進浴室。


    薛穎不好跟進去,只能站在門口乾著急。等了一會兒,才見傅維恆臉色蒼白地出來。


    她忙上前扶著。心里很慌,從小到大,向來都是別人照顧她,如今突然要她照顧別人,她還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想到比較保險的做法。“要不要送您到醫院去看看?”她問。


    “不用了,吐出來就好多了。”他很疲倦。


    扶他上樓休息,又到廚房泡了杯濃茶給他。“不要緊嗎?真的不要緊嗎?”薛穎仍是不放心。


    傳維恆點點頭。“睡一覺就沒事了,你放心好了,讓小何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嗯!我就走了,要不要擦擦臉?”薛穎擰了一把熱毛巾給他。


    他接過毛巾敷在臉上,發現那種溫熱的感覺不僅僅只停留在臉上而已,而是直暖進心里。


    是很晚了,但薛穎並不怎麼急著離開。她有點不忍心,不忍心將他一個人留給這一室的寂寞。突然覺得他好可憐。


    忍不住問他︰“傅董,為什麼還不結婚呢?是不是還沒遇見真正喜歡的人?”


    暗維恆看她半晌,然後望向窗外出神,一言不發,那種神情,落寞無奈。


    是什麼意思呢?薛穎真不明白。“會不會是曾經遭受過感情上的打擊?”


    她胡思亂想,可是不敢再多問。


    暗維恆靜靜喝著手上的茶,雖然心里也不希望她離開。“多留一會兒,再多陪我一會兒,也是好的。”他想。


    可是想歸想,到底是勉強自己說︰“回去吧!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不用擔心。”他的神情和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听起來卻是非常地依戀溫柔。


    薛穎心中一動,連忙避開他的眼光,匆匆道別。


    回到家中,仍覺得臉紅心跳。


    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總難成眠。這對一向好吃好睡的薛穎來說,倒是特別。


    “是不是自己會錯意了?”她拚命壓抑腦中混亂的思緒。“就像以前誤會他和方姊一樣,對!一定是誤會,一定又是我弄錯了。”


    這樣想來,便覺得心安一點。


    另一方面,傅維恆也好不了多少,縱然是累極了,但腦筋卻怎麼也不肯休息,轉啊轉的,轉個不停……


    想的是薛穎。


    忽然記起來,有一次去日本,回來經過機場的免稅店時,踫巧聞到別人正在試貨架上的香水茉莉。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薛穎,她像茉莉……


    當場便買下那瓶香水,回來送她。


    從那以後,就開始常會自然而然地為她買些什麼。其實一點也沒有刻意去做,只是常常會想到她……


    棒天,薛穎進公司見到了方怡如,便問︰“方姊,怎麼不再多休息一天呢?都好了嗎?”


    “睡了一天,也差不多了,而且我今天要是再不來看著點,那我的*男朋友*傅董事長,說不定就會讓人給拐跑了。”她故意笑道。


    薛穎登時臉紅,知道博維恆一定是跟她說了上次自己誤以為他倆是一對的話。“還說你們沒關系?那怎麼什麼話都跟你說?”她還嘴硬。


    “奇怪了,這分別是個大笑話,為什麼不能說?”


    “誰叫你們常常一起吃飯,一起坐車的,那當然是會讓人家誤會的嘛!”


    “別人誤會也就罷了,”她過來拉拉薛穎的頭發。“倒是你!你倒是說說看,我們哪一次私下吃飯、坐車沒帶著你?還好意思跟別人瞎起哄,還敢說是誤會?”


    薛穎想想也對,噗嗤一笑,沒得說了。


    方怡如看看表。“今天十點不是排了會報嗎?傅董怎麼還沒進來?”


    “對了,傅董他今天也許不會進來了,昨天他也有點不舒服,後來又去赴*廣利*的約,結果一回到家就吐了呢!”


    “這樣嗎?要不要緊呢?”她問。


    薛穎聳聳肩。“他說不要緊,只要睡一覺就好。”


    方怡如想了想。“那你去各部門通知一聲,把會報改到明天吧!”


    “好。”薛穎正要出去。方怡如又叫住她。


    “中午你帶點吃的過去,這幾天他的管家不是去美國看女兒嗎?也沒人替他燒飯。而且你也順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沒事,要不要看醫生、吃吃藥什麼的。”


    薛穎才要點頭答應,但一想到昨晚,總不自在。“還是你去好了,我什麼都不懂,也不會照顧人。”


    “拜托,我才剛好一點,哪有力氣跑出去?你既然不會照顧人,那更要學啊!不然將來怎麼嫁人?再說,我的*緋聞*還不夠多嗎?”說著瞪她一眼。


    “好吧!”她無可推卸。


    方怡如見她好像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忍不住餅去捏她一把。“小姐,有點良心好不好?人家平常待你可是不薄的。”


    說得薛穎噗嗤一聲,又笑了。


    中午她特地到附近餐廳挑了幾樣清淡的菜飯帶了去。


    暗維恆見她過來,有些意外。“咦,你怎麼來了?”


    薛穎笑笑,提了提手上的食物。“很香的喔!”


    “太好了,我剛才還在為了中午要吃什麼而傷腦筋呢!”


    他們進去,一起動手把碗、菜擺好了。“怡如也上班了?那等一下吃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了。”傅維恆說。


    “傅董還是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吧!反正今天公司也沒什麼事,而且方姊她已經把會報改到明天了。”


    他點點頭。“我們先吃吧!”


    兩人邊吃邊聊,聊起昨天晚上的應酬。


    “早就听說像你們這樣的大老板談生意,都特別喜歡去那些風月場所,就像昨天一樣。”她說。


    暗維恆笑笑。“又沒真的帶你去。”


    “可是他們真的會去吧!真受不了,光是昨晚那頓飯,勞民傷財的,就連我都坐得腰酸,怎麼他們不覺得累嗎?”薛穎實在是無法了解,難以想像,究竟那些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的地方,為何會如此吸引男人?


    “就是累了才要去那兒*休息*啊!”他故意逗她。


    薛穎听了,一口飯差點噎住,居然連傅維恆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天下的烏鴉還真是沒有白的。


    暗維恆看薛穎大驚小敝的表情,只覺得好笑。


    薛穎以為他在嘲笑自己太幼稚單純,沒見過世面。便說︰“我認為只有家庭不美滿、婚姻不幸福的男人才喜歡在那兒流連,再不然就是些還沒結婚的,正常人才不會想去那里……”


    忽見傅維恆愀然變色。


    家庭?婚姻?正常人?難怪自己也只能在那種地方花錢買笑,尋找安慰?他頓時覺得心痛。


    薛穎原只是順口說說,沒想到竟會引起傅維恆的不快。“傅董,對不起,我太沒大沒小了。”她忙道歉。


    他沒有作聲,放下碗筷,離開餐桌,順手燃起一根煙。


    薛穎怔在那兒,手足無措,急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別說了,沒什麼,你快吃吧!”


    她強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靜靜收拾桌上的東西。


    等收拾好了,便拿了皮包,怯怯地走到傅維恆的身旁。“傅董,我先走了,剛才……真是對不起,我……”她實在說不下去。


    暗維恆見了薛穎這個樣子,知道他剛才的情緒反應嚇著了她,心里也很後悔。


    “沒事的,你也沒說什麼,只是我……唉,算了,別提了。”他安慰她。


    薛穎一直低著頭。


    “薛穎,我沒有生你的氣,真的——”話還未說完,只見她的眼淚潸潸落下。


    這下輪到傅維恆慌了。“薛穎,你別哭啊!我真的沒有生氣,真的,你別哭,別哭嘛!”


    她忙止了淚。“對不起,我先走了。”便往外走去。


    暗維恆一把拉回她,看了看說︰“你這樣怎麼回去呢?來,去洗洗臉,我上樓換件衣服,送你回公司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就行了。”她忙搖手拒絕。


    “快去洗臉去,我馬上下來。”他三步兩步跑上樓去。


    餅了一會兒,她從浴室走出來,對著正在找車鑰匙的傅維恆說︰“傅董,您真的不用送我,還是待在家里休息吧!”


    他不理,拿了車鑰匙,拉著薛穎走出去。“走吧!”


    薛穎無法,只得坐上車。心里懊悔不已,覺得自己真是個惹事精。


    暗維恆見她仍是悶悶的樣子,便隨便編些故事,講些笑話來哄她。也虧得薛穎本就是孩子性格,好哄好騙,過不了多久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車子在公司大樓前停妥。


    她讓傅維恆的笑話惹出了眼淚,正要找面紙來擦,傅維恆便通了手帕過去,故意糗她。“你真愛哭!”


    與昨晚一樣的聲音、神情,一樣的溫柔依戀。


    薛穎愣愣地接過手帕。“謝謝!”卻忘了擦淚。


    目光無法再像昨天一樣的逃開,而且靈魂也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半晌,薛穎似乎才開始約略听見自己的聲音。“……不好意思……送我……對不起……嗯……謝謝……”


    什麼亂七八糟的語法?


    回過神來,登時面紅耳赤,想別過頭去,卻又發現傅維恆的手不知道何時,已輕輕托住自己的下巴。


    兩人靠得如此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薛穎不敢動,怔怔地看著他。


    “上去吧!”他輕輕地說,放下了他的手。閉上眼,重新靠回椅背上,彷佛很煩,很倦似的。


    她讓傅維恆這一連串無常的情緒,弄得不知所措,忙匆匆下車。“謝謝您,再見!”


    快步走進公司。


    “天啊!”他喃喃自語。“我該怎麼辦?”深深地嘆息。


    之後兩人再見面時,都表現得像沒事人一樣,那天的事誰也沒有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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