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應該答應留下來的。


    雖說這里是我的家，但望著眼前一個個陌生的身影，竟讓我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這事要從今早講起。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櫻井小百合居然自動找了一群伊藤風介班上的同學到家里來作客，說什麼與昔日的朋友一起聊天玩樂，或許可以刺激他想起些什麼。


    這麼做我倒是不反對，只是好歹也必須通知我一聲吧？害得我一出房門就被這些個頭高大的少年們嚇到也就算了，沒想到還硬是被迫要求留在屋內充當招待員。


    我本來是想找個加班的借口逃離這種熱鬧的場面，可是櫻井小百合卻快我一步的「請」我幫忙一同招呼他們；原本就沒有加班這回事的我，更是不能拒絕了。誰教我不擅說謊呢，即使真的搬出一堆理由，到時候也一定會被戳破。看著這些和我比較起來成熟許多的面孔和體格，真不敢相信他們都還是十六、七歲的學生。夾在他們當中，我顯得更加渺小。


    「咦？你就是那位只大伊藤八歲、且和他一起同住的監護人叔叔嗎？」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直覺的回頭，只見一個留著齊肩長發、外表看似嬉皮的年輕人語帶輕浮的沖著我笑。


    伊藤風介也交這種朋友嗎？原諒我這麼說，對于已出社會三年的我，是不太清楚現在高中生的生活和裝扮的。


    看了他一眼，我簡短道了句︰「是呀。」然後立即低下頭望著地板。怕生的我著實不想再衍生話題繼續下去。


    可是他似乎不會察顏觀色，提高音調，他加重語氣說︰「真的呀？看不出來耶！你長得像個女圭女圭呢！」


    拜他之賜，原本各說各話自成一區的其它人，在他的「驚聲號召」下全好奇的圍了過來。


    看著一個個從四面八方漸漸逼近的身影，我的頭垂得更低了。


    「原來就是你呀，伊藤先前都不讓我們多問的，今天終于知道為什麼了。」


    「你好可愛，真的二十五歲嗎？」


    「是啊是啊，感覺好女敕，真想一口吃了呢！」


    「哎喲，你喔！」


    「事實就是如此嘛。」


    「快別亂說，小心被伊藤听到。」


    「放心，他喪失記憶了不是嗎？」


    「耶，對喔……」


    「不然我們怎麼有機會進到他家來呢。」


    「說的也是，如果是以前的伊藤，那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因為家里有個這麼可愛的女圭女圭呀！當然不願和別人分享嘍。」


    「哈哈哈……」


    他們每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愈說愈離譜，原本抱著「只要不開口，他們就會感覺無趣而離開」的我，再也忍不住的出聲說︰


    「你們……夠了吧！別太過分！」


    頓時場面安靜了下來。我不禁得意的心想，他們終究是小孩子，還是會震懾于大人的威嚴嘛！


    才正要夸獎自己的勇氣時，這群少年卻又不約而同的爆笑出聲。


    「你看，都是你啦！害小可愛生氣了！」


    「我怎麼知道他會這麼認真呢。對不起嘍！如果惹你不高興，我們道歉就是了。」


    「好了啦，再繼續說下去，又要嚇到人家了。」


    「就是說，你們看他都不敢講話了呢。」


    「別這樣嘛小可愛，說說話呀。」


    「是啊是啊，大家聊個天認識一下嘛。」


    「誰要認識你這種爛人，要的話也是我！」


    「哈哈哈，爛人……」


    然後又是一陣耳膜轟炸。看來我沾沾自喜的「嚴詞嚇阻」是沒用了，反倒成了被他們嘲笑調侃的對象。


    「對不起，我人不舒服，想回房了。」轉過身，我亟欲逃離這種困境。可是他們卻大手一伸便攔住我的去路。


    「別這樣嘛，我們都跟你道歉了。」


    說是這樣說，但我卻感受不到他們的誠意。


    「對不起，我真的是不舒服，請讓路好嗎？」盡避害怕，但比起這種處境，我更不想待在這里。往旁邊繞去，我試著找尋其它出口，沒想到左手臂卻猛地被人抓住。


    「你就留下來跟我們聊聊天會怎樣？」


    「不、不要！」我皺眉的掙扎。「放開我！」可是我愈不配合，那人抓得愈是用力。


    好痛！些微的眼淚被硬逼了出來。伊藤風介，你在哪里？我好怕……


    抬起頭，我四處張望梭巡著他的身影。


    「不用找了，伊藤剛剛跟他的女朋友出去了。」


    出去了？怎麼會？


    「所以你死心吧，還是乖乖的听我們的話待著吧。」


    怎麼可以？風介，你怎麼可以扔下我不管？


    「不過即使他在我也不擔心，反正他失去記憶，看到這種畫面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吧？」


    「嗯，說的也是。」


    「哦？是嗎？」


    啊？這聲音……


    「風介！」我驚喜的回頭，在確定答話的人的確是他、不是我的幻听時，忍住手臂上的疼痛，我甩開原有的箝制，不顧一切的投入那久到我幾乎快要遺忘是什麼感覺的溫暖懷抱中。


    靠著他，我閉上雙眼輕喟一聲。


    啊……我怎能離開你獨活？當我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我是如此的不安與無助。


    記不起我也沒有關系，只求你……只求你別再丟下我一個人，讓我恐懼與心慌了。


    伊藤風介……


    揪緊他的衣服，我把臉完全埋進他懷里。只怕深藏的委屈，會再也無法控制的化為滴滴的眼淚。


    憑添愛斷情傷。「不管你們以前跟我是什麼交情，我現在只有一個字奉送，那就是滾！」


    怒意十足卻又沉穩平靜的低吼，伊藤風介不客氣的送客。


    听著那些三三兩兩逐漸遠離的腳步聲，我這才較放心的松了一口氣。


    吁！終于……


    「你還好吧？」


    伊藤風介詢問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就著在他懷里的姿勢點頭。「嗯，有一點怕，不過還好你來了。」


    雖然心中思緒翻攪，但我知道現在的伊藤風介只是純粹以佷子關心叔叔那樣的對待我罷了，方才我情不自禁的失態，大概已經嚇到不明就里的他。


    穩住語氣，我試著假裝不在乎，可是顫抖的身軀卻老老實實的泄露了我極度害怕的心境；稍稍的離開他，我企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對不起，我覺得有點累，先回房了。」說完，我轉身急著想走，卻不期然的雙腳騰空，身體突地被人抱起。


    「走吧，我帶你回房。」沉著聲，伊藤風介輕易的把我抱進臥房，並小心翼翼的將我安置在床上。


    「謝謝。」平靜無波的道謝，只因我明白這狀似親密的體貼只是他基于道義的立場。「對了，小百合呢？」怎麼好象從剛剛就不見她的人影。她不是總跟著他的嗎？


    「她可能還在百貨公司里。」


    「百貨公司？」


    「是啊，原本我只是想出去買個蘇打水和冰塊，她就說什麼想去逛百貨公司，我載她到百貨公司門口後，就自己先回來了。」


    伊藤風介邊說邊從櫃子里幫我拿出睡衣，再遞給我。


    「那你有告訴她你要先走嗎？」


    「沒有。」他主動的替我解開襯衫的鈕扣。「反正她也沒問，或許以為我離開是去找停車位吧！」


    「什麼？」真不敢相信伊藤風介還能講得這麼事不關己，他這樣做等于是把櫻井小百合一個人丟在那兒。「我看你還是打個行動電話給她，約個時間地點，然後把她接回來比較妥當。」我建議著。


    「沒關系，她自己會坐出租車回來。」褪去我的上衣，伊藤風介接著把睡服罩在我身上。


    「這樣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她又不是小孩子。」


    「話是如此沒錯。」我舉起手套進袖子里。「可是她是女孩子，一個人搭出租車總是不安全，我看！」


    「白天不會有問題的。」


    「就算白天也是一樣，你還是！」


    「夠了！別再說了！」


    伊藤風介忽然無端的變得暴怒起來，我不知道自己講錯什麼話而呆嚇住。


    「對、對不起！風介，你別生氣，我、我不是有意惹你不高興的！」怎麼辦？我一定是說錯什麼了。「對不起……」我低著頭道歉，不敢抬眼看他發怒的臉龐。


    然而，接下來的兩分鐘，室內都沒有再響起任何聲音，一片的沉寂。


    「我去接小百合了，趁著今天難得的休假日，你好好的睡一覺補個眠吧！」


    罷才的事像是沒發生過一樣，伊藤風介留下這句話後就大步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只能不解的猜心。「嗯……口好渴……」翻過身，我將臉枕在拉起的棉被上，吞著口水，希望能稍微滋潤一下干澀的喉嚨。


    真是的，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不經意的皺起眉頭，我努力的回想著。


    突然，一陣熟悉的溫暖輕拂過我的臉頰，我慢慢的睜開眼。


    「風介……」模糊的影像彷佛在對著我微笑，細揉眼楮，我試圖將他看得更清楚。


    「來，喝點水。」扶起我，他將茶杯靠在我嘴邊，我干渴的張口啜飲著。


    本嚕！


    清涼的液體瞬間滑過我的喉嚨直透心脾，很是舒服的感覺。


    就在我想繼續喝時，伊藤風介卻不明所以的把茶杯移走，我奇怪的看向他。


    「水……還要……」我本能的說，但他只是動作小心的慢慢把我扶倒回床上。


    「把嘴張開。」他說，然後就著杯緣將水一飲而盡，傾下臉，緩緩的貼上我輕啟的唇。


    「嗯……」細細的水柱從他的嘴里流進我的口中，哽著咽喉，我無法不吞咽。


    怎麼會？他怎麼會對我做這種事呢？現在的他是不可能如此對我的……


    是了，是我在作夢，一定是的。


    因為太思念過去的他，我才會不知不覺的在夢中虛擬出這樣的情景來。


    神啊，是夢也好，請別喚醒我！只願這幾近真實的觸感能永遠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一個半月後，伊藤風介回去學校上課了。


    雖然他的記憶還未恢復，且又發生過之前那樣的事，但我相信以他的個性，要再和班上的同學相處應該是沒什麼大礙的。


    至于櫻井小百合，因伊藤風介已經上學了，她當然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所以也回到自己的學校讀書。只是下課後，仍會找機會和他親近就是了。


    而我呢？我依然沒變，仍是過著和往常一樣的上班族生活；若真要說哪里不同，頂多也只是由一屋三人回復到原本的一屋二人，純粹心境上的轉換調適罷了。


    雖然多了和伊藤風介獨處的機會，卻也變得更加寂寞。


    攪動著碗里的蛋，我有點出神的看著那黃稠稠的液體。


    叮咚！


    門鈴突地響起，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放下手中的碗，我回頭朝著客廳說︰「風介，你去開個門好嗎？」廚房里的工作讓我分不開身。


    听到他起身移動的聲音後，我才輾轉回神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晚餐的料理上。


    瓦斯爐上的湯不知何時已經煮滾了，把火關小，我舀了一小匙到碟子上試著味道。


    「嗯，再加一點點味精就可以了。」拿起小鞭子撒下一小撮味精，我攪拌幾下後便關上瓦斯。


    「然後是面包粉……」今天晚上的主菜是炸豬排，蛋汁在我剛才神游時已不知不覺的弄好在一旁備用了，現在只差裹在外層的面衣。


    可是搜索著櫥櫃，我卻怎麼找也找不到。「奇怪，我記得放在這里的呀！」關上下面的櫥門，我往上頭的櫃子找去。


    可能是之前櫻井小百合在用廚房時把東西移位了，許多原本不是擺在上櫃的物品，現在全出現在我眼前。


    「面包粉、面包粉……」我四處來回尋找著，終于在最上一層的櫃子里發現它的蹤跡。「唉，怎麼擺這麼高？」


    我踮起腳尖、伸長手臂試著構到它，但身高不夠的我卻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嘿！唷！」唉！還是不行。


    就在我放棄欲收手的同時，一個溫熱的物體緊靠向我的背部。


    伊藤風介的胸膛抵著我的背，大手一伸，他毫不費力的就拿到那包我拼了命也模不到邊的面包粉。


    「你是要這個嗎？」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的話低低的在我耳畔響起，那微微吐出的熱息輕拂過我頸邊的肌膚，我敏感的縮了一下。


    「嗯，是呀，謝謝。」接過手，我難為情的低下頭，邊將面包粉倒在盤子上邊等著他後退。可是貼在我身後的伊藤風介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那發熱的體溫驚擾得我不知所措，往旁邊跨一步，我想主動和他保持距離，卻突地被他固定住肩膀。


    「粉末倒出來了。」


    「哦！噢……」我結巴的應著。尷尬的場面，讓我覺得自己像犯了錯當場被逮住的小孩般；收起步伐，我只好站回原地不動。


    「對了，剛剛是誰在按門鈴？有客人來嗎？」我輕聲的問，希望能稍微緩和一下使我莫名緊張的氣氛。


    氣氛沉窒約兩秒！


    「風介？」久久听不到他的答話，我奇怪的回頭。只見他用著一種異樣的眼神俯視我，我疑惑的再叫了一次︰「風介？」


    盯著我的臉，他深深的望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才滿不在乎的開口說︰「沒什麼，只是按錯門鈴了。」


    「啊？」


    「快做晚餐吧，我肚子餓了。」然後他幫我起了油鍋，似是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怎麼了？有誰來過嗎？


    他的反應讓我好生奇怪。但在他不想講的情況下，我的疑問也只有暫時擱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