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巴比倫  第十章
作者:林如是
    六月是畢業的季節,夏陽開始驕縱,曬得人會流淚。


    已經是上班的時間,我頂著東昇已久、逐漸熱辣的太陽,踽踽獨行在車行過後便颳起煙沙滿天的道路。往前望,在滿天煙沙中,“大東”如海市蜃樓矗幌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拖曳的腳步,漫天飛揚的塵沙,讓我總不由得想起那編輯掛在風沙煙塵中那破布似的身影。


    自從“風速”丟了以後,我常常因為趕月兌公車而遲到。對這條路,我總也感到遙遠得無望,彷彿永遠也走不到似地,迷失在風沙煙揚中。


    對生活,對工作,我逐漸感到意興闌珊;連連的遲到,也顯得我對這一切的疲憊。這種無望的情緒擴及到我整個日常生活,包括心靈,概括感官;我未經仔細的思量就下定決心辭去編輯工作。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及辭職的事,連美花也不知道。我辭呈已經提出一個禮拜了,再過幾天結束了手邊的潤稿工作就會離開。


    “七月,你怎麼現在才來?剛巧,有你的電話,四線。”我才剛踏進辦公室,美工組的小弟叫住我,順帶將電話遞給我。


    我接過電話,借他的桌位站著。


    “喂,七月?”那頭傳來楊冷青特有的聲音,冷冽清清。


    我應了一聲,然後就沉默。


    “好久不見,你最近好不好?”楊冷青問。的確很久沒和他見面了,將近一個月的生疏空白。


    “我很好,謝謝。”我盡可能簡短的回答。


    線路沉寂了一會兒。楊冷青的沉默令我徒增不安,我打破沉寂說︰


    “你要找美花吧!我幫你把電話轉給--”


    “你最近怎麼了?”他很快打斷我︰“這幾個禮拜找你出來,你總是很忙。像昨天也是!我要美花約你一起吃晚飯,你也不肯來!美花說你很忙,你到底在忙什麼?我知道快聯考了,你不想浪費時間,但只是大家一起吃個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你不要老是一個人悶在家里,唸重要,調劑生活也重要。這幾天我幫美花復習功課,想找你一起過來,美花說你不肯,要自己一個人唸。七月,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實在不必這麼見外。”


    我听呆了,有點愕然。我什麼都不知道,美花根本什麼都沒有說。我抬頭看她,遠遠地,隔著許多屏障,她正半仰著頭和鄰座的同事說笑。從她仰天的弧度里,我清晰地看見處在她和我之間的空間鏡面上,那薄如絲線但斑剝歷歷的裂痕。


    這幾日來,美花對我的態度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從她水汪汪明亮如洋女圭女圭的大眼楮里,我看出了不同以往的冷淡生疏。


    我不知道雷婆對她說的那番話在她心里是否發酵出什麼懷疑和猜忌,但現在,在我們的友誼之間,最悲哀的情況發生了。


    這是神的詛咒。它讓人互相猜疑、互相提防;而我沉淪的感情就像巴比倫那座通天的塔,終將因神的詛咒而淪入不可復拔的滅絕和深淵。


    “七月,你實在不需要避著我們。別想太多!”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知道我內心對他的感情,溫柔地說著讓我陷入不可復拔的沉淪的話語。


    “我沒有那樣想。你和美花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沒有必要避開你們。我真的忙,現在是孤注一擲的時候,我嘟有閑情去『調劑身心』!”我睜眼說著違背自己感情的謊話。


    “罷了!我相信你。”楊冷青沉默片刻,話筒才重新傳來他冷清的嗓音。


    他那句“罷了”低蕩著難喻的弦外之音,我無法臆測,心情覺得亂糟糟。


    一整天的工作和往日沒有兩樣,尋常的世界,尋常的無聊。又是到快下班的時候,美花過來我座位說︰


    “七月,听他們說你要辭職了,是真的嗎?你怎麼都沒告訴我!”


    “我正打算告訴你,就做到這個禮拜結束。”我打開抽屜,逐個整理收拾私人的東西。


    “你為什麼要辭職?”


    “也沒為什麼。”我把東西一一放入袋子。


    “你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跟我講,連辭職的事都不讓我知道!”美花抱怨又不滿。“我們是好朋友,結果你什麼都瞞著我!”


    “快聯考了,我不想讓你擔心。”


    “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我想專心唸,好好沖刺一番。”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好找個不是理由卻像理由的來應付美花。


    “頂多一個禮拜的時間,有用嗎?”美花懷疑地問︰“你現在貿然辭職,考完後該怎麼辦?”


    我沒想那麼多,愣了一愣,輕輕搖頭說︰


    “那時再說吧!現在唸要緊,想那麼多也沒有用。”


    “你既然決定了,我多說也沒用。”美花放棄再多費唇舌,話鋒忽然大迴轉,問我一個突然的問題︰“對了!你有沒有再跟志誠聯絡?”


    她問得太突然,我稍楞出機秒才緩緩搖頭。


    “為什麼?你不喜歡他?”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些?”我反問。


    “我听冷青說志誠很喜歡你,你的態度卻模稜兩可,他要我問問你。”


    “是嗎?”我隨便反問,沒怎麼在意。


    美花臉色微微一僵,笑容掩蓋不住地謊言被拆穿似的難堪。我把眼光掉開,將整理好的東西紮成一袋。


    “七月,我……”美花不知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什麼?”我看看時間,已經下班了。


    “沒什麼。你要走了嗎?我今天要加班。”


    “那我不等你了。再見!”


    我抱著那一大袋的東西,困難地離開公司,望及那一大段風沙塵土飛揚的路途,我實在沒把握我能尸骨齊全地走到公車站。


    我模模牛仔褲後袋,那兩張薄鈔票也不知道夠不夠我雇車回到住的地方。我想想“大東”和我住的山坡之間那隔了將近半個地球的距離,打消了雇車的念頭。


    我把原本準備招揚的手縮回來。前方一輛車在我面前突地來個大迴轉,楊冷青探出頭說︰


    “回去嗎?我送你。”


    這是偶然,是神對我的感情的詛咒,踏錯一步我就永遠沉淪。我不願陷入神所詛咒的感情沉淪中,搖頭拒絕他說︰


    “不用了。你來接美花的吧?不過她說她今天要加班,可能臨時有工作趕不完。”


    “加班?”楊冷青楞一下。


    “不會太久的,你現在過去,她說不定已經把工作趕完了。”我騰出手微笑向他擺擺說︰“哪,我先走了,再見。”


    “等等!”冷冽清清的嗓音叫住我。


    楊冷青追下車,我迷惑地望著他,以為他有什麼事要說。誰知他一手抄去我的袋子,一手牽著我往車子走去,說︰


    “我送你回去。你帶著這些東西,搭車擠車都不方便。”


    他打開車門,把東西放在後座,繞回駕駛座坐妥,為我打開車門。


    “上車吧!”他微微招手。


    “這……不必麻煩了!我搭公車很方便。美花在等你,你還是趕快去吧!”我搖頭說,探手想拿回袋子。


    “你在避諱什麼?”他抓住我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怎麼想!你擔心美花誤會,破壞你們之間如同姐妹的情誼!”


    不!我的心地沒有那麼高貴!我其實卑鄙又自私,只想到自己。我怕的是陷入神所詛咒的感情沉淪中,怕的是陷入對他無法自拔的情不自禁中。


    “上車吧!”楊冷青表情柔了下來。


    “可是美花在等你……”我動搖又猶豫。


    他的手用力一握,將我拉進車里。


    那一握--我知道,我將永遠陷入對他的感情沉淪中;就像巴比倫這座華麗迷離的城市,永遠受神所詛咒。


    “其實,你不必因為我是美花的好朋友就勉強自己對我好。”雷婆說過的話一直根植在我腦海中,我想,楊冷青心里也許是討厭我的,我是他討厭的那種類型的女孩。


    “你不必太多心,大家都是朋友,除非你不當我是你的朋友。”


    “怎麼會!”我月兌口而出,他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我微微臉紅,眼觀前方說︰“你們怕我一個人無聊寂寞,關心我,我很感激。不過,將心比心,你如果太顧著體帖朋友,而忽略女朋友的感受,這樣總是不太好。”


    “不!我只會對你這樣--”楊冷青靜默半晌,突然說︰“你那種神情讓我看了覺得心痛。我不喜歡那種感覺,可是--”


    街角停滿了車,他太幅度地轉彎,把未完的話硬在喉中。


    神情?我露出過什麼樣的神情?洩露過什麼樣的心情?他為何突然這麼說?


    “還有你的眼神--”楊冷青突然又說︰“流露著與你臉上表情相同的顏色,總是讓我覺得迷惑。”


    “你太敏感了!我就是這樣,大概是不常笑的關系,才會讓你有那種感覺。”


    “不……”他聲音低得像喃語又像嘆息。“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那種感覺。你的眼神、你的神情流露出深切的無依,美麗而哀愁寂寞。”


    “那一天我工作很忙,又趕著到『犁坊』,晚飯也沒吃好,精神有些恍惚,才會引起你這樣的錯覺。”


    “不,我們相見還在更早,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車子開上山腰,他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怕接觸到他探索的眼神,垂著眼,無法泰然自若。


    我回身想取那一大袋東西,他伸手按住我說︰“東西很重,我來拿。”


    我縮回,無法注視他的眼楮,匆匆逃下車。


    他突然說那些話只是無心,我不該有過度的反應、過剩的心情。


    上了樓,我打開門回頭想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他卻越過我逕自走進去。他一進去,太保就向他撲過去,他一驚,險些站不住。


    “太保!”我喝住太保。


    楊冷青把袋子放下,席地而坐;太保和波斯並坐在他面前,歪著小腦袋望著他。波斯澄藍的眼楮,傾溢出美麗的光采,大大地盛者好奇但友善的味道,太保骨溜溜的湛藍眼珠,則充滿著貓的懷疑和深度的戒心與敵意,他不懷好意地監視著楊冷青。


    “你這兩只貓真有趣,好像你的護衛似的。”楊冷青半開了一句玩笑。


    “你不喜歡貓,就不必勉強。”我給楊冷青一杯水,倒了一些牛女乃給波斯和太保。


    “我的確是不怎麼喜歡毛茸茸的心動物,真麻煩。”


    “其實動物跟人一樣,你付出多少感情,它回報你多少。”我在他身側坐下,太保跳到我膝上,如伺大敵地瞪著楊冷青。“它們對感情很敏感,是否能情投意合,相遇的第一眼就能從你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而知。”


    “很顯然的,那個太保是挺討厭我的。”楊冷青毫不畏懼地回瞪著太保。


    “動物往往能察覺出一些你感覺不到的事情,或者你尚未察覺的不自覺的事情。”我說︰“它們的感情直接而真誠,毫不虛偽做作。太保對陌生人一向不友善,它之所以對你有不好的感受,大概是因為你本身散發出的氣息關系。”


    “我散發出的氣息?”


    “你不是不喜歡小動物嗎?太保知道,所以本能地排斥你。”


    “可是為什麼波斯就不一樣,它對我友善?”楊冷青看著波斯說。


    波斯喵了一聲,竟然走到楊冷青身旁,低著頭廝磨著他的手表示好感。楊冷青伸手將波斯抱在懷里,一點也不勉強。


    “我也不知道。”我呆呆看著,說︰“波斯是個例外。它很善解人意,而且明理。太保比較霸氣,像個小流氓。”


    “喵!”太保朝我張大嘴喵了一聲,似乎是在抗議我的話。


    “我知道為什麼。”楊冷青說。


    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不是說動物能察覺出我們不自覺的事情嗎?”他說︰“你這兩個護衛像守著什麼寶貝似地守著你,對你有著深厚的感情,遇有生人侵入,霸氣的太保是一貫的排斥,對侵入者充滿敵意;但波斯就不一樣,它守護你,但一旦遇到真正關心你的人,它知道那是你的本命者出現,它和太保只是代替那個人守護你,它會善解人意地歡迎他。它和太保不同︰太保對你的感情是強烈而有獨佔欲;而波斯則是溫柔的守護。它們共同的職責是守護你,直到你生命中真正的本命者出現;但是那個人一旦出現,太保的反應是強烈的排斥充滿敵意;波斯則友善而表態歡迎。”


    楊冷青邊說邊逗著波斯玩,不怎麼認真稚心的模樣。他這些話听起來匪夷所思,我哈哈大笑說︰


    “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太保和波斯是等候我本命者出現的守護者?果真如此,那我豈不成了什麼天人傳奇了?”


    “對我來說--是的。”楊冷青突然抬頭說︰“我看看它們的反應和態度,你生命中那個本命者應該是出現了。”


    說完,他低頭繼續逗著波斯玩。


    楊冷青為什麼要說那些話?那些話是否只是無心的玩笑?在那听似無心的話語中又藏有什麼言外之意?


    他的態度似真又非真,我不知道是否該是相信或存疑。那些迷惘只會讓我陷入更深的沉淪,我應該一笑置之,為什麼欲如此顫慄,掉入誘惑里?


    我看著他,久久無法將目光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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