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純情  第九章
作者:林如是
    所以,她逃了!


    逃到這里應該是“安全”了。沒有人會想到她會逃到這里來;其實她自己也沒想到,發覺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鎮上省立醫院的大門外。


    她並沒有打算離家出走,只想先逃過這一晚,所以甚麼都沒帶,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就逃了出來。


    初秋的日夜溫差大,夜風迎面吹來,陣陣入骨冰寒。她站在沒甚麼遮攔的曠地里,凍得直打哆嗦。


    這時候,不曉得段平還在不在醫院里?她在醫院門口不斷徘徊,幾度猶豫,一直遲疑著不敢進去。


    也許他也收到了麻麻的邀請,現在正在她的家中。


    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發現她不在房里了吧?她實在不敢想像,當麻麻發現她不在的當時,那震驚憤怒的樣子。


    爺爺呢?他會有甚麼反應?她覺得很難過,她竟傷害了她最喜歡的爺爺。


    而她父親、母親,狄伯伯和狄媽媽,又有甚麼感受?她不告而逃,讓他們在眾人面前丟盡了臉面,一定也不會原諒她吧?


    至于狄明威呢?


    他一定感到如釋重負吧?


    風似乎越來越強,而且有飄雨的趨勢,她覺得身體更加冷,彷彿覆了一層霜,就要結成冰塊一般。


    天氣會轉壞嗎?


    她不安地抬頭看天,天色已經黑得看不出是雲層還是天空。


    早先氣象報導,說有台風要登陸,可是天氣仍然那麼晴朗,怎麼看都不像有變天的跡象,因此,她也沒有特別注意。


    但現在,她有些擔心了,希望不會那麼倒楣。


    她不安地走來走去。再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總不能在醫院門口徘徊一夜吧?


    “意中?”


    當她打算離開時,背後傳來段平疑惑的叫聲。


    她很快地轉身,段平已朝她這方走來。


    “真的是你!”他又驚又喜。“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很抱歉,我應該過去跟你道喜,但臨時接了個急診,所以無法過去……”


    趙意中沒甚麼反應。他頓了頓又說︰“對了!這時候你怎麼還會往這里?我應該沒記錯啊!今晚是你的訂……”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心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情急地抓住她說︰“喂!難道你--”


    “沒錯!你不必這樣抓著我。”趙意中坦承不諱,輕輕掙月兌著。


    “天啊!你真的--真的逃婚了?”段平不禁松開手,喃喃自語,無法置信地望著她。


    實在太令人驚訝了!他真不敢相信,她會不顧一切做出這種事。


    “為甚麼?”他不禁月兌口而出。


    趙意中抿著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讓他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很蠢。


    風更強了,黑雲出釉,反噬著地層的光。


    趙意中薄衣不耐風寒,冷得直發抖,段平將外套月兌下給她,站到她身前為她擋去寒風。


    “你既然不想說,那就算了,沒關系。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和那個男孩訂婚,你麻麻邀請我出席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心里挺不是滋味。但找更沒想到你會逃婚出走,丟下一切不管。”


    “我並沒有打算離家出走,我只是,只是想先逃過今天晚上再說。”


    “有甚麼差別嗎?最重要的時刻你逃走了!”他搖搖頭,不知是愛憐還是嘆她傻。“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你的下場會很慘?”


    “我知道。”趙意中頹喪地點頭。


    “既然知道,那你還……”他不禁又搖頭。


    沉默了一會兒,趙意中覺得身體更冰冷了,蒼白著臉,突然月兌口說︰“醫生,你帶我走好嗎?”她不叫他名字,卻顯得格外的親切。


    “帶你走?”他並沒有被嚇到,但是心髒還是微妙地一跳。“意中,你知道你在說甚麼嗎?你都要跟人訂婚了,卻要我帶你私奔,別人會怎麼想,你想過沒有?”


    “你怕別人說閑話?”


    “如果只是閑話,那還算客氣,說說就算了。我只怕你家里的人不會饒過我。”


    “說的也是!逃婚已經夠慘了,若再跟你私奔,麻麻一定會氣得發抖。這種不名譽的事,對她來說,就像毒瘤一樣,听了都覺得礙耳;如果我真的那樣做,光罵也會被她罵死!”趙意中心有戚戚地。“不過,罵就罵吧!勝過一輩子後悔!”


    “為甚麼?”段平不解地問。


    “你明知道的。”趙意中瞅他一眼。“狄明威喜歡的人根本不是我,若我們勉強在一起,只會帶給彼此不快樂。我不要可憐兮兮地被人比較和取笑,還是趁早逃了好。我再也不要听女乃女乃的安排,不管甚麼趙家的面子和名譽了。”


    “你說狄明威喜歡的人並不是你,所以你才逃婚?那麼,你喜歡他吧?”段平像是洞悉甚麼似地問道。


    趙意中再瞅他一眼,沒有正面回答。


    “解開了束縛,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好。他終于可以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了,而我也不必再撿拾愛情的殘渣。一切都解放了!我要好好地談一場戀愛,不再為了麻麻,或為了趙家而過日子。"自由戀愛"是我最後的堅持。”


    “是嗎?”


    “是啊!如果不能成為他心中的主角,我寧可不要!”


    “所以你就逃婚了!但你還是喜歡他吧?”段平頑固地又問。


    “這並不重要,”趙意中仍不肯回答真心話。頓了頓說︰“醫生,你願意帶我走嗎?”


    “這樣做,我會很慘。”段平也學她不肯確切地回答。


    “我知道,”趙意中被拒絕了,但並不失望,苦笑一下,兀自解嘲說︰“我想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你不可能會為了像我這樣的女孩,而賠上你寶貴的聲譽。再說,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大麻煩。”


    她又頓了頓--怎麼老覺得喉嚨越來越干,想吞個口水都很困難?而且不斷地想喘氣,整個胸腔幾乎呼吸不過來?


    “你別說得這麼悲觀。私奔太過浪漫,我只怕,你會後悔。”段平帶著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口氣說︰“我問你,你知道"私奔"代表甚麼意思嗎?”


    “我……”趙意中面露遲疑,低頭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甚麼會對你提出這種要求。其實,我只是想先逃開今晚的一切,其他的,並沒有想太多。”


    “別這麼說,你來找我,我很高興。雖然我不怎麼樂意看到你跟那個男孩子訂婚,但是,我還是要勸你回去,你父親一定很擔心你!”


    “我不能現在就回去,回去了,麻麻一定會硬逼著我和明威訂婚。”趙意中緩緩搖頭,臉色泛白,顯得雙唇異常的紫紅。


    因為夜色太暗,段平並沒有注意到她這等不平常的冷白,只溫言地勸她說︰“不會的!好好跟你麻麻和父親說清楚就沒事了;我相信他們不會強迫你才對。”


    “不!你不懂!”趙意中頻頻搖頭。“麻麻最看重的就是趙家的名聲和面子,事情都到這種地步了,她絕不會因為我的話而把婚事取消。如果我現在回去了,她會強迫我和明威訂婚,掩蓋住我逃婚的奇恥大辱,麻麻根本不會了解!比起我一輩子的快樂幸福,趙家的面子算甚麼!哎!在麻麻的心目中,趙家的榮辱才是一切!”


    “可是,你不能一整夜都待在外頭啊!如段平急說︰“稍早,我听說台風已經增強,並且直撲台灣。午夜過後,台灣各地區就會完全在暴風圈的籠罩下,風雨一定會很強。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還是快回去吧!”


    “不行!我不能現在回去!”趙意中叫了一聲,轉身跑開。


    “意中!”段平不假思索追上去。


    “醫生!段醫生!”醫院門口有一位護士大聲地叫著段平,跑步追了出來,不停喘著氣急說︰“太好了,你還沒走!罷剛送來一位車禍傷者,需要馬上開刀;醫院人手不夠,請你,請你……”


    說到最後,護士的一口氣幾乎已經提不上來。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段平只好匆匆地望趙意中的背影一眼,隨即轉身回醫院去。


    風颱得更急更強,而雨,就在一瞬間落了下來;彷彿蓄勢已久,如傾盆大雨般狂瀉,狂風夾帶著勁雨,打在身上不只冰冷,還會發痛。


    不到一會兒的工夫,趙意中全身就濕透。她停下狂奔的腳步,茫然站在路旁。在強風豪雨的環伺下,她該何去何從?


    這風雨實在太大了,幾次她都被強勁的風雨逼迫得倒退數步,前進不得。現在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冰塊一樣僵硬,呼出的氣息也彷彿都在鼻頭就結成冰柱。


    風雨這麼大,而且這只是開端,再晚一些,不知會變成怎樣;也許她該听段平的話,早點回家。但回去了,麻麻一定會逼著她和狄明威訂婚。


    既然已經闖下滔天大禍,那就躲到底吧!只要逃得過今晚,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現在的她該往何處去?


    本來她打算在樹上過一夜,現在看這情形是絕對不可能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真的沒辦法時再想辦法吧!


    當然,家是一定要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起碼要捱過上半夜。到那時,她再回去,早已過了時效,意義全非,婚事也走樣,麻麻再要逼她也沒用了。


    她勉強頂著風雨往前繼繽走著,一心只想找個地方躲避風雨。沿路幾乎沒甚麼人家,也無人出沒;好不容易才看見一戶人家,卻不見燈火,門窗也全鎖得緊緊的。這帶的地勢較低,約莫是提防海水倒灌,先行遷避到安全的地方。


    也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趙意中的全身上下,由里到外,沒有一處干燥的地方;全身由冷生寒,因寒成凍,幾乎都凍掉了所有的神經感覺。


    段平果然沒騙她。風狂雨暴,而且越來越強烈放肆,再這樣下去,她也許會被吞噬。


    如果她就這麼完蛋了,那真是天大的笑話,其實也不見得好笑,天災人禍,她也無能為力。


    這一刻,天地一片晦暗,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的無助。又不是甚麼深山野林,想找個遮風蔽雨的地方竟然是那麼困難。


    風雨颯颯,她困難而勉強地頂著風雨小心翼翼地走著,頭壓得低低的,令她無法睜開眼。


    “意中!”雨幕里突然冒出一條人影。


    “明威--”听到狄明威的叫聲,趙意中一陣恍惚,以為是凍久了,神經也發生錯覺了。


    “還好找到你了!”狄明威飛快上前,迅速月兌掉外衣覆蓋住她,邊擁著她,邊說︰“前面不遠處有一間廢棄的屋子,看起來還很堅固,我們就到那里躲避風雨吧!”


    “明威,你怎麼……”趙意中喃喃開口,話卻含在嘴里。


    狄明威穿了一套淺灰色的西裝,還打了領帶,但也像浸在水里一樣,早已濕透。看樣子,他在雨中找尋她很久了。


    廢棄的屋子是磚造的,一些地方已經頹圯,但看起來還很堅固。但里頭四處是灰塵,還結了一屋子的蜘蛛網,除了一條又髒又舊的破毛毯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遮寒的東西。


    趙意中瑟縮地坐在角落里。地很髒,但她又冷、又累、又餓,根本顧不了這麼多了。


    狄明威默默地將毛毯拍干淨,遞給趙意中說︰“你衣服都濕了,把外衣月兌掉,裹上這條毛毯,會覺得暖和些。”


    “那你呢?”趙意中雖然覺得全身冰冷,但狄明威的情形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我沒關系!”狄明威的溫和依舊,只是隱起了笑容。


    趙意中月兌下狄明威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再月兌下早先段平借她的外衣,接過毛毯裹住身體,感覺是舒服了一點,但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灑灑的,依然凍得直發抖。


    狄明威接過她月兌下的外衣,晾在頹棄的桌椅上;但,當他看見是段平的衣服後,先怔了一下,隨即黯淡下來,沉默地坐在一旁。


    “明威,對不起,我--”趙意中先開口,卻囁嚅地不知該說甚麼,該如何說出口。


    “你沒事就好了!爺爺他們都很擔心,怕你會出甚麼意外。”狄明威溫和地一笑,一臉都是包容的表情。


    這個表情卻讓趙意中將歉意縮回喉嚨里,嘆了一口氣說︰“麻麻一定很生氣吧?爸媽是不是也很氣惱?爺爺呢?我知道我太不應該了,他們生氣是理所當然的!”


    狄明威沒有回答,半低著頭,沉默地看著地上。


    當意中的母親慌張地告訴他們意中逃家時,他就像被人狠狠痛擊一拳,痛徹心肺。受人奚落還在其次,他並不在乎;他心痛的是,趙意中心里還是沒有他,不但不肯接受他,而還不惜逃婚拒絕。


    他心神全亂,沒多加思考就跑出來找她,盲目地找到半夜才總算找到。他很想問她為甚麼,卻猶豫著不敢開口,怕的是,听到令他更痛的回答。


    風雨呼嘯,這間廢屋無法為他們遮去全數的風寒;趙意中手腳冰冷,嘴唇凍得發白,她最渴望的是一點點的溫暖。


    她呵口氣,不斷搓著雙手。狄明威看在眼里,也伸出手將她的雙手包在掌里,輕輕摩搓著。


    他的手很溫暖,才一會兒的工夫,趙意中就慚慚感到暖和。


    “這樣就可以了,謝謝。”她不想太麻煩他,垂著眼說。


    狄明威收回手,又陷入沉默。


    趙意中也難于開口,心思起伏不定。


    其實他沒有必要冒著風雨出來找她,他根本不必對他不喜歡的人那麼溫柔!他這麼做,只是更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期待!


    “其實,你沒有必要勉強你自己,盡可以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她鼓起勇氣,卻喃喃成口中的囈語。


    她對項平的承諾,沒有道理成為他的束縛!


    拜托,項平--讓她說出口吧!讓狄明威從他們的婚約中解月兌吧!


    “明威,解除吧!我們解除婚約!”她大聲月兌口而出。


    空氣驀然凝結,久久才傳出狄明威略顯低調的回音。


    “為甚麼?”他平視著她,浮現微微情傷的眼眸。


    “為……為了我們兩個好--”趙意中低下頭,錯過他眼中的真情。


    “是嗎?”他又沉默了一會,望著晾掛在歪斜的桌椅上的那件深色外套。“是為了那件外套的主人吧?”


    甚麼?趙意中猛然抬頭,慌忙地解釋說︰“不!你誤會了,我跟段平沒甚麼!”


    狄明威先是垂下頭,然後轉頭看她,深深地看著她,臉上浮現憂傷的寂寞寫滿失落的黯然。


    趙意中不懂他無言的注視,心中狂亂不已。


    為甚麼?他為甚麼會有這種落寞的表情?他應該覺得自由了才是啊!


    “那麼,是因為項平?你還是忘不項平!”狄明威還是黯淡的眼神,晦暗的表情,沙啞消沉的聲音。


    趙意中一陣錯愕,一時尚未完全會意,狄明威按著又說︰“是因為項平,你才不肯和我正式訂婚,在你心里,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是吧?”


    “我……”不是這樣的!但她無法出聲,項平在天上看著。


    “我已經快讀完魏祖孟德了,本來我想,讀完了魏祖,就能讀你,但,算了!你既然想解除婚約,那就解除吧!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


    狄明成的聲音在眼前炸開,趙意中手腳又不斷冰冷起來,彷彿墜入寒冷的冰窖中。屋外風雨不斷,她內心的狂吼也不停。


    她根本不要他代替項平!他是他,她喜歡的是他--但一切都太遲了!誰叫她讓項平傷心,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她沉默不語,狄明威以為那是她無言的回答,絕望地側頭去看她,才發現她正不停地顫抖,因過度寒冷而凍得臉色發白。


    “意中,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差……”他伸手過去,發現她的身體冷若寒冰。


    “我沒事,你不必管我。”趙意中撥開他的手,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其實你沒必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雨出來找我,也不必對你不喜歡的人那麼溫柔!”


    她喘口氣,感到呼吸有些紊亂。狄明威擔心她身體的情況,移了座位靠近她的身旁。


    他讓她靠著他坐著,雙手輕輕抱住她。


    “我真的沒事。”她掙月兌他,執意靠著牆,不願接受他的溫柔。“你不必對我這麼好,更不必對你不喜歡的人這麼溫柔。你就是因為這樣溫順,麻麻才會強迫你跟我訂婚--”


    “意中,你怎麼會突然……”


    “你不必勉強,你喜歡的人是鄧冰婷吧?”趙意中微微扯動嘴角,了解似地無聲一笑。“我看得出來,她對你的意義是特殊的。你很在乎她,完全不管別人怎麼非議她,盡心盡力地為她辯護。明威,你喜歡她吧?”


    他和她之間怎麼會生出這樣的誤會?狄明威驚訝萬分,略為心急地解釋說︰“你誤會了,意中,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不必解釋了,明威。”趙意中搖頭,不想听狄明成為了安慰她而解釋。“你應該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才對。我和項平的婚約,沒有道理成為你的束縛。你不必在意我,我沒有關系的;真的!不必勉強自己讓自己不快樂。”


    “意中,你真的誤會了,我,我喜歡的並不是冰婷!”狄明成急急解釋。“我並沒有勉強自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而不是束縛……”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這麼安慰她!趙意中不禁暗覺心酸。他這麼對她溫柔,只是讓她更覺得自己的可憐。


    “明威,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因為身體冰冷而不禁發抖。“我說過我真的沒關系,你不必在意我的!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鄧冰婷,所以,我們若解除了婚約,你就自由了!”


    “意中,你听我說……”狄明威提高聲調。“我承認,我無法丟下冰婷不管,至于為她辯護,不希望她受到誤解,這全是基于朋友的立場,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自暴自棄,我跟她之間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


    趙意中仍然不相信。她親眼目睹他和鄧冰停在一起的情景;以及當他提起鄧冰婷時令她陌生的表情,她相信,那感情不會騙人,他真正喜歡的是鄧冰婷。


    但他卻這樣費力掩飾、費力解釋,費力地為了代替“完成項平”而犧牲他自己的意願--她閉上眼,心里吶喊著--


    被了!被了!項平,已經夠了!拜托!讓他從所有的束縛中解放吧!


    外頭的風雨還是不斷,而且似乎更強烈的樣子。她覺得又冷又累,冷到頭皮都在發痛,手腳也更加冰冷,甚至手指已經凍得沒有知覺。


    “你為甚麼不說話?”狄明威見趙意中閉著眼不說話,沮喪地垂著頭。“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


    趙意中勉強睜開眼;她顫抖得更厲害了,顯然那條破毛毯完全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算了吧!明威,你不要再解釋了。”她低聲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鄧冰婷,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必再受婚約的束縛而在右你的人生。”


    分開了也好,狄明威本來就不屬于她的,她跟他一點也不適合,這樣的結局反而令她如釋重負。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為甚麼?”狄明威無助地靠向牆角,頹喪地垂著頭--他還是代替不了項平。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趙意中不禁失聲出口。“你看鄧冰婷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我所不熟悉的,那是沒有距離和隔閡的交流,你懂嗎?明威,你可以說謊騙人,但你的感情卻騙不了!至少你從來沒有對我流露過那種表情,你對我的笑總是隔著一層距離。你這樣不喜歡我,何必勉強跟我在一起!”


    “我沒有勉強!”狄明威重復著他真心的意願。


    但他無法回答趙意中最在意的問題。他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其實對他隔著距離的是她自己,她和他之間始終隔著狄項平,隔著她一顆不肯開放的心。


    “到現在你還--”趙意中不禁有一絲動搖,卻沒有半絲力量支持她去相信他。她告訴自己不該存著那種不實際的夢想,于是她提出大膽的要求說︰“如果你真的沒有勉強,那就吻我吧!傍我一個吻,表示你在意我!”


    狄明威猛然一震,緩緩轉身;當四目相視,卻雙雙僵住。


    “你是認真的?”他懷疑自己親耳所听到的。未干的雨珠在他發間凝結成如冰的寒珠,他靜默不動,只剩眼波如痴。


    “你听到我說了!”趙意中沒有勇氣再重復。


    “如果是真的……”


    他慢慢接近她,更靠近她冰冷的身體。她的臉很冰,手更冰……他將她拉進懷里,感覺到她不住的顫抖,然後緩緩俯下臉,帖近她在蒼白的臉頰上浮泛出的一抹紅暈……


    “對不起!”他突然別開臉,將手落在她肩上,隔出距離說︰“今晚我們都有點不太對勁,請你別介意。”說完,他硬生生地起身,拿起外衣說︰“這里越來越冷了,而且再晚些氣溫恐怕會更低,再繼絞待下去,也許會凍僵。你在這里等我,我出去找人過來--”


    “不必了,我沒事,我還可以忍耐。外面風雨那麼大,出去了很危險……”說完,趙意中又無力地縮回牆角。


    “總比待在這里凍死的好。你的身體很冰,再凍下去會更糟。別擔心我了,我不會有事的。”他沒看她,堅持冒險出去找人。


    他如此堅持,除了擔心趙意中的身體外,其實是因為他無法再待在這里面對她。剛剛他意亂情迷的那剎那,從她泛著紅暈的眸光里,他茫然感到一陣心悸。她的眼眸深邃有情,但她看的卻不是他,而是項平。


    她還是忘不了項平;他和她之間,始終隔著狄項平。在這種情景下,他如何能親吻她?


    “你不必為了我冒險!”趙意中又無力地重復一次。


    她全身因寒冷而覺得非常不舒服;身上濕衣服的寒意浸透入她的肌膚里,更像針刺一樣,每一絲寒意都入骨刺痛著她的神經。她渴望一點溫暖,一點火光,但她不要狄明威為她冒險;他既然不喜歡她,就沒必要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


    她早知道他不喜歡她的!她會提出那種要求,也只是想斷絕她對他的希望。而他連敷衍也不肯吻她,這一刻,她寧願就這樣凍死算了!


    “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人回來。”狄明威背對著她,穿好外套往門口走去。


    門一開,強勁的風雨像千軍萬馬般殺氣騰騰地灌進來,來勢凶猛得連站穩都很困難。


    他咬咬牙,拉高衣領,頂著風雨困難地往外一步一步地走去。但他幾乎無法前行,拚命壓低身體才能勉強穩住腳步;風雨不斷打在他身上,威脅著要將他吞沒。


    “明威,你回來--”趙意中追出來,一下子就被瘋狂的風雨震退好幾步。


    她不要狄明威為她冒險,其實她更擔心他的安危。別說此刻的風雨中潛藏著多少危險,光是風雨的本身,就足以將他們淹沒。


    “意中!”狄明威掙扎地跑回來,扶著趙意中回廢屋里。


    他緊緊將門關上,再搬了張頹壞的桌椅堵住門口,企圖抵擋風雨的侵襲。


    “意中,你還好吧?”屋里很暗,但他已習慣了黑暗。趙意中瑟縮在原先的角落,極力強忍著顫抖。


    “我很好。”她勉強開口。


    狄明威月兌下外衣,急步到她身旁,探手觸模她的額頭。她的身體已不只是冰冷,幾乎與冰塊同體。


    “你最好把濕衣服月兌掉,將身體擦干。”他說︰“別擔心,這麼暗,我甚麼都看不到。”


    他解開領帶,月兌下襯衫,將襯衫當作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趙意中也照他的話擦干身體,緊緊裹住破毛毯。


    他將趙意中月兌下的衣服擰吧晾著,自己穿上未干的襯衫。其實不穿還好,一穿,濕冷的衣服帖在身上,寒意浸骨,又冷又糟糕。


    他們兩人靜靜地坐著,听著屋外放肆怒吼的風聲雨聲。


    “如果我們就這樣凍死在這里,那將是天大的笑話。”趙意中突然出聲笑了出來,懶懶地說笑著。“既不是甚麼深山野林,又是處在亞熱帶的氣候,竟然有人會凍死,不是很好笑嗎?”


    “你別胡思亂想,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們了。”狄明威試著穩定她的情緒,心里卻憂心不已。


    他擔心她無法熬太久。她全身冰冷,凍得宛如冰塊,再如此下去,他怕會一語成緘。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趙意中低下頭,身體有點歪斜。


    “別說這種傻話,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對我誤會那麼深,以為我對冰婷有意。其實,我在意的是你!但你始終忘不了項平,在你心里,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可是,我喜歡你!意中,我喜歡的人是你--”


    終于說出來了!他終于鼓起勇氣對她表白了!但他卻听不到任何回響,空氣中除了風聲、雨聲,就是窒人的沉默氣息。他黯然地轉頭,發現意中裹著毛毯斜趴在地上。


    “意中!你怎麼了?”他著急地推推她,心中一直祈禱著。


    趙意中動也不動,他慌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覺到她還在呼吸,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意中!你快起來!你不能就這樣睡著!意中!”


    “讓我睡一會兒。我覺得好累、又好冷--我恨不舒服……”趙意中喃喃說著嘆語,全身已被寒冷和疲憊侵襲得睜不開眼,意識似乎模糊了。


    “快起來!意中!”狄明威拍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你不能就這樣睡著!听見我說的話沒有?快起來!”


    趙意中一度睜開眼楮,但她已無法再支撐下去,更加捲曲著身體,側臥在地上。


    “你忍耐一下,我馬上出去找人來!”


    狄明威霍然起身,沖到門口,急亂地搬開桌椅,風雨頓時又灌了進來,他突然地停下來,立刻又沖回趙意中的身旁。


    他不能丟下她就這樣走開!如果在他走開的這段時間內,萬一她有甚麼不測--不!他不能冒險!


    她現在只是需要一點溫暖--一點溫暖就可以暖和她冰冷的身軀,復蘇她逐漸凍結的意識。


    只要一點溫暖……


    他抿抿嘴,不再多加考慮。他月兌掉衣服,除掉她身上的毛毯,張開雙臂抱住她,讓她冰冷的身體帖著地溫暖的胸膛,再用毛毯一起裹住他們兩人。


    “你一定要撐下去。意中!”他緊緊貼著她的臉龐,溫暖她冰冷的體溫。


    “明威……”


    恍惚中,他听見她叫喚他的名字,然後又听見她叫著項平的名字,甚至還叫喚了段平,她似乎溺亂在紛擾迷離的虛幻中。


    他更加擁緊她,不斷搓揉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給她更多的溫暖。


    午夜漫漫,風雨狂烈的咆哮著高潮,不停不休,似乎永無止境。


    他輕輕低喚她一聲,俯身親吻她冰冷的朱唇。這又長卻又短的夜,帶給了他片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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