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滿列傳  第十五章
作者:林如是
    那一刻,當浪平月兌下他的外套圈住我時,我想我感覺到了什麼。可是,那到底是什麼?我卻說不出所以然。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從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齒、他的舉手投足一切動作,剎那間變得那般明顯,佔據我所有思考的空間。


    “在想什麼?”聲音直接從我耳畔竄入我腦中,火花似地爆開。我嚇一跳,驚醒過來。陸邦慕傾身向著我,詢問地望著我。


    “沒什麼。”我微微抿嘴一笑,一語帶過,視線落向前方的落地窗。遠處明燦的燈光提醒我,我在陸邦慕十五樓大廈公寓的客廳里。


    “哪。”他給我一杯葡萄酒。輕柔的音樂水流般地包圍著。


    “謝謝。”我啜口酒,暫時避開和他目光的接觸。


    “你今晚一直不太說話,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陸邦慕輕輕扳起我的臉,扳向他。


    我搖頭,跟他在一起,我的話便不多,習慣那種靜謐的感覺,好像低在泥地的蓮花習慣地仰望天空。


    “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的,阿滿。”他輕聲叫著我的名字,輕柔的感情合在里頭。


    經過這些日子,我覺得我好像與他相識很久了,現時的感情疊著過去的感情,此時的印象呼應著彼時的記憶,心中有種柔軟的情愫在滋生,也許還快速蔓延。


    但……我看著他;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臉。


    “真的沒事。”多少次,他這樣輕撫我的臉龐了?我們之間仿佛有種關系在確立,卻又是那麼脆弱,必須那麼小心翼翼。


    “別瞞我。”他輕輕吻著我,撫弄著我的頭發,又親了親我的唇。


    “我沒有——”這一切感覺是那麼的不切實。當年我告訴自己必須忘記放棄的,而今他就在我身邊,讓我覺得不像是真的。


    “那麼,看著我。”


    人的眼楮不會說謊是嗎?我的眼眸會泄露出什麼?


    我無法承受他的目光,但卻難以移轉。他的手指輕輕模觸我的唇辦,滑過我的脖子,輕撫過肩胛。


    “你真美,阿滿……”他的唇貼在我耳畔,聲音低低的,那般蕩人心弦。所有的呢喃與耳語,絲一般穿入我心田。


    我轉向他,無法說出任河一句話。他又吻我,更深了一些,感官的挑動惹起我記憶深處更多壓抑埋藏的情感。


    我輕摟著他,接受他更深的吻。然而,一切仿如海市蜃樓般那樣的不切實際,教人無端彷惶。


    如果這一刻,有些什麼就那樣發生了,我想我也不會在乎。就讓它吧。讓會發生的發生。他輕輕吻著我,那樣輕輕地,溫熱的唇,依依地滑下我肩頭。


    他捧著我的臉龐,那灼熱的目光在燃燒。情不自禁地,我扳住他的手臂,親吻他捧著我的臉我的手。我是那樣的情願。依偎著他,感受他溫柔的。


    再一次,他的手指輕輕撫著我臉龐,滑下我赤果的肩臂。柔淡的燈光下,一道金屬的反射驀地刺痛我的眼,刺得我毫不提防。


    我低下頭,俯靠在他肩膀上。他有一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耀的光彩,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我忽然想起何美瑛說的話,我們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起身走向落地窗,腳步踉蹌錯亂。暗藍夜空下的燈光閃耀得撲朔迷離,參差紛亂,整個世界本身就像夢一般。


    “怎麼了?”陸邦慕走到我身後,摟住我的腰。窗內有我們的映影,虛幻得那麼協調。


    我搖頭。他將我扳向他,面對著他。


    “是不是因為這個戒指的關系?”他拔下了戒指,望著我。


    我不能回答。白金戒指反射的光刺得我眼盲。


    “听我說——”他將我拉人他懷里。“我跟我太太是在美國結婚的,當年我出國多少是因為她。我不能說她任何不好,她是個聰明賢慧的女人,但我們的性格並不是那麼的契合,內心深處,我常常覺得很寂寞。”


    他的表情有些黯淡,隱隱地還有一絲的落寞。“我知道我這樣做很自私,但是我——看著我!阿滿——”語氣有種央求,深深地觸動。


    我抬起頭,接觸到他的眼眸,他眼里的灼熱焚燒著我。


    “別離開我,好嗎?”他低低地央求,灼熱的唇印燙在我的唇上頭。一陣狂亂襲向我,將我卷進無邊虛幻的夢的最底,我知道我逃不了,也不想逃,心甘情願就那麼陷溺。


    電話聲猛然驚爆起來,我的心一震,無端痛起來。


    答錄機接了電話,隔後不久,一個甜美的嗓音響起來。


    “嘿,Honey,你在嗎?”是陸邦慕的太太。“是我。真不湊巧,你的行動電話老是打不進去,而每次打電話到你住處,你又剛好不在。生活還習慣吧?好好照顧自己,別工作過度。我知道你一忙起來,就什麼都不顧了,有點擔心。我跟公司請了兩個月的長假,下個星期我就會過去,真希望能馬上見到你。好想你!回來時記得給我個電話,不管多晚都沒關系。拜!”


    空氣在那一聲“嘩”之後,從跌落到了靜止的狀態。


    我垂著頭,什麼也不說,也不想問。陸邦慕也跟著沉默,又將我擁入他懷里,一句話也沒說。


    “我回去了。”我輕輕掙月兌。


    走到門口的路是那樣的長,沒有盡頭似。


    “阿滿——”他叫住我。“我送你。”


    “不用了。”我背著他,搖頭。


    “我送你。”他走到我身旁,堅持著。


    我搖頭又搖頭,聲音有點發顫。“求求你……不要……”


    “那麼,答應我,回到家之後馬上打電話給我,不然,我會擔心的。”


    我無法回答,怕一開口聲音會哽咽。我甚至無法再看他,怕會大留戀。


    無盡的夜就這麼展開。我把電話拔掉,在黑暗中渡過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


    ***


    代課最後一天,我把所有的工作交代清楚後,正打算離開,涂正恆叫住我說︰“等等,于老師,你的電話。”


    我搖頭。他也不好意思問什麼,重新接電話說︰“喂,不好意思,于老師不在座位上,你要不要留個話?”他停一下,抄了些東西在紙上,然後掛斷電話。


    “哪。”他把紙條遞給我。“一位姓陸的先生。”上頭寫著,八點,馬里布。


    “馬里布”是我跟陸邦慕第一次去的有著歐陸酒館風味的咖啡館。


    “謝謝。”我把紙條捏在手里。


    “怎麼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鄭咪咪趨了過來。說︰“他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你,你不接他的電話,他實在有點可憐。”


    “你在說誰啊?鄭老師。”涂正恆有點莫名其妙。


    “張浪平啊!你不也接到好幾通他找于老師的電話。虧你們還是好同學,居然不知道這回事!”


    “不會吧!”涂正恆看看我,有點驚訝。


    鄭咪咪于笑起來,睨我一眼,嗓子尖尖細細地說︰“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們在街上遇到——”


    “對不起,”我打斷她的話。“我還有事,要先離開。謝謝你們這段時間對我的幫忙。再見。”


    “等等,于老師……”鄭咪咪還想說什麼,我大步走開,不理她的叫喊。


    隨他們怎麼去揣測吧。我大步走到街頭,漫無目的地徘徊。


    “馬里布”離這里很遙遠,沒有翅膀是飛不到。我徘徊著,穿梭在虛幻的夢底中,從黃昏走到深夜,由薄暮踩人濃郁的夜色里,終究沒能走到“馬里布”。


    暗淡的天空不知從什麼時候飄起雨,寂靜的街道浮蕩著一股我熟悉的霉腐味。


    我走進路旁的電話亭里,望著天空飄下的雨,細絲一般,歪斜地打亂夜的圖案。


    心頭掙扎著。


    到如今,我還能跟他說什麼?偏偏就是不死心。他的生活原就沒有我存在的位置,到底我還在奢望什麼?為什麼理智能明白,感情卻這麼不受控制?明明知道那是個無底洞,偏卻心甘情願的墮落?是因為那下墜時失去重心、無可抓附的恐懼與麻醉,原就是一種愛情的語言?我貪的是這個吧?


    終究還是抓下了那個髒綠色的話簡。我緊緊抓著話筒,因為寒冷,全身不可自抑地發顫著。


    “喂?”那頭很快就傳來陸邦慕那低中帶沉的聲音。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熱起來。說要遺忘很簡單,但總是說是一回事,卻排拒不了種種的困難。


    “是不是這樣,把愛情拋棄,不再哭泣?是不是這樣,把往事忘記,拒絕回憶?”


    是不是這樣,一切就會比較簡單,比較過得去?但曾經熱炙過的流行歌,仍舊沒有提供任何應該的答案。


    “阿滿?是你嗎!?”還是那同樣低與沉的聲音。我熟悉的。就像他熟悉我的沉默。面對他我總是沉默的多。


    我緊閉著唇,逼住很可能失控的哽咽。我的沉默是一種回答。他在那頭停住了半晌,沉默著,氣氛一下子寂窒問起來。


    “要過來嗎?”沉寂的空氣又流動起來,尚且夾帶著一些雜音。“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沒等他說完,“叭”地一聲便掛斷電話,雙手猶抓著話筒掛在尾端上頭。低下頭,終于哭了起來。


    我知道,到了最後,這終究是免不了,卻是沒有想過會是以這樣的萬式,在這樣的地點,這種時間,以這樣的姿態。我原以為,我會哭得更纏綿一點,戲劇性地,在他面前,半垂著一雙汪汪的淚眼,微微抽動著肩膀,那麼憂傷凌亂,那麼哀怨宛轉。


    結果到頭來,我卻一個人躲在發霉潮濕的電話亭里,靠著不知幾百人抓觸過、髒得發灰、充滿細菌的電話筒,毫不優雅、連鼻水都流了出來的放聲痛哭。


    這跟我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的人生,這樣一片混亂,從來不曾照我設想的發展過,從來定論不出所謂的對或錯。椒鹽似的,一管籠統。


    我放聲又痛哭起來,哭到疲了,哭到蹲在地上。細雨仍然斜打,澆濕我原本就打濕了的頭發。設若他現在出現在我面前,這一段該怎麼收場。我只怕,只要他輕輕一個吻,即使是一生,我也願意去等。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公寓的。浪平倚著牆,滿地的煙蒂,身上濕了大半,似乎在微細的雨中等了許久。


    “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他一看見我便伸手抓住我,聲音干啞,說不出的激動和浮躁。


    “浪平,我很累了,我們明天再談好嗎?”此刻的我是那樣疲倦脆弱,虛弱的甚至不想說話。


    “我等了你一晚,就是不想拖到明天,”浪平提高聲調,有些激動,不像他平常冷靜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他用力抓住我手腕,說︰“你為什麼不回電話?你知道我等得有多心急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這樣的浪平教我不認識。他怎麼突然變了一個人似。“如果你是擔心公寓的事,還有一點時間,我會——”


    “我不是擔心那件事!”浪平問吼起來,打斷我說︰“我問你,你是不是跟他踫面了!?”


    我反射地抬頭看他,有些愕然,不僅是因為他語氣里帶的那不尋常的焦躁嫉妒的情感,還因為他質問的那個“他”。


    “美瑛早就都告訴我了。”他狠狠盯著我。“陸邦慕,你高中的英文老師。你深更半夜才回來就是因為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別想否認,涂正恆告訴我,他約了你今晚見面的——”


    “我沒有!”我否認,下意識防衛著。“就算是,那也不干你的事——”


    浪平的表情扭曲了下,更加用力抓住我手腕,逼向我,幾乎是命令說︰“我不準你再跟他見面,听到沒有!?”


    “放開我,你弄痛我了!”今晚的浪平似乎有些不對勁,情緒處在一種爆發中,態度那般的逼迫。


    浪平充耳不聞,更加用力逼迫,說︰“我的話你听到沒有!?”


    “放開我!浪平。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我皺緊眉頭,手腕的痛,讓我說不下去。


    他猛然松開手,表情沒有絲毫歉疚。


    “我不許你再跟陸邦慕見面。”他抿緊唇,態度相當認真。


    “浪平,這是我的事!”我皺眉說。“再說,你自己還不是和薇薇安……你和那些個女人來往,我從沒有干涉過——”


    “我會都了斷的!”他打斷我。


    我實在不懂他的意思,有些困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要你了斷什麼的;我也沒有意思干涉你的事——”


    “我說,我全部都會了斷。”他再次打斷我的話,一字一字地吐說︰“所以,你也不準再和陸邦慕來往。”


    “浪平!?”我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嫉妒!!”他大聲叫起來,驀然攫住我,粗暴地親吻著我的唇。


    太突然了!我呆住,然後感覺才慢慢兜回來,腦海充斥一些嘈雜的聲響。我先是感覺浪平的攫擁,浪平靠近的身體,然後浪平的吻……


    “浪……”我驀然睜大眼楮,用力想推開他。


    他攫得更緊,將我逼到牆上。浪潮狂襲,淹沒得我昏眩,我無法拒絕。突然間,什麼都混淆,都不明白。


    “浪……平……”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是那樣可憐兮兮,甚至顫抖。


    浪平猛震了一下,忽然放開我,緊抿著嘴,眼神復雜地望著我,看得那麼用力,然後極突然地、一言不發掉頭大步走開。


    我先是喃喃,然後大聲叫出來︰“浪平——”


    他沒有回頭,丟下那許多“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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