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女二十八  第九章
作者:林如是
    然後,她便天天打電話給林見深;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林見深天天打電話給她。


    “胃好一點沒有?還會不會痛?”是關心也是專制霸道,他每次問了又問,直到得到滿意答案。


    “不痛了。”範江夏溫順的。


    “睡得好不好?”


    “還好。”


    “『還好』是好還是不好?”這種和稀泥的答案,他一定追問到底。


    “好。”她順服回答。


    “有沒有按時吃飯?”


    她頓一下,才說︰“有。”


    “火星人,妳別想騙我,老實說。”


    她又頓一下,辯解。“人家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沒有了。”聲音緊起來。“火星人,我怎麼告訴妳的?三餐要按時吃,不但要定時,而且要定量,要注意營養。妳那麼快就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我沒有。”


    “沒有?”他哼一聲。“妳是嫌上回痛不過癮,想再急診一次是不是?”


    “人家沒有嘛。”她委屈起來。


    “那妳就乖乖听話!”簡直命令。


    “你每次都用這種口氣,我又不是小孩--”


    “妳比三歲小孩還麻煩!”他打斷她,忍不住笑,聲音柔下來。“好了,晚上想吃什麼?我帶過去。”


    “你要過來?”她聲音亮起來,意外又高興。


    林見深唇角下禁往上揚,笑說︰“要不,妳想到外面吃也可以。”


    “我不想出去。”


    “那好,就留在家里。妳想吃什麼?嗯?”那語氣簡直柔情婉轉。


    “我要吃什錦炒飯,還有肉羹湯。”


    “那不好,太油膩了、又不好消化,對妳的胃不好,吃清淡一點比較好。”


    那干麼還問她?但範江夏一點都不惱,光是他的柔情就讓她心花怒放,乖順說︰“你買什麼,我就吃什麼。”


    “那好。妳乖乖在家里等我,別亂跑了,知不知道?”


    “嗯。”一點都不敢有意見。


    林見深滿意的笑了。這個火星人,要她這听話還真不容易!


    罷收了線,手機又響,他以為是範江夏,沒注意來電顯示,接了電話就帶笑說︰“火星人,妳--”


    “喂?見深?”卻傳來張小蕙狐疑的聲音。


    “是妳!”


    “不然你以為是誰?”她似乎听到他說什“心人”的,心里疑竇起,很自然聯想到他那個“鄰家小妹妹”。


    “沒什麼。妳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發了小嬌嗔。


    他回避了。一定有事瞞著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我知道了,你不必那麼緊張。”她立刻甜甜一笑。“你今天晚上有空吧?一起吃飯。”


    “恐怕不行,我今天晚上有事。”


    “又有事?”滿腔一下子溢滿失望,張小蕙忍下住抱怨。“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麼?上次突然取消約會,說要打電話給我也沒有。”最後還是她先找他。


    “對不起,我忘了。”林見深表示歉意,可沒說為什麼。


    “不行,你要賠我!”張小蕙撒起嬌。


    若現在有誰經過她的辦公室,看到她臉上嬌嗔的神態,一定會吃一驚,精明能干的張副理,幾時會露出這種嬌嗔的小女人態?


    就是那麼巧,業務部的經理剛好從她辦公室門外經過,目光不經意掃過,剛巧就看到。他噫一聲,很是意外。


    電話那邊林見深不知說了什麼,張小蕙小口一扁,顯見不滿,但就是不滿神態也顯得嬌,那經理又是一個意外。


    張小蕙聰明能干、長得好看,又受了好教育,這樣的女人不乏人談論,公司上上下下自然也有不少人提及,男的愛慕、女的羨慕。但他總覺得她漂亮歸漂亮,就是太“白領”了,卻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嬌媚、這麼女人的神態。


    “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有空?”即使不高興,張小蕙的口氣仍嬌,令人對讓她失望覺得內咎。


    “這幾天都會比較忙,我看我晚點再--,妳今天晚上會在家吧?我到時再打電話給妳。啊,我得去上課了,晚上再聊。拜!”林見深匆匆說著,草草結束談話。


    怎麼听怎麼沒誠意,都是借口,這樣敷衍她!張小蕙心里很不舒服,懷疑更甚。她擱下電話,愈想愈不痛快,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雖說從她認識林見深開始,林見深的態度就是這樣,把握、自信、有時有點冷漠,不會像多半男人那樣特別遷就她;不過,出于女人的敏感、直覺,有些細微的地方、微妙的感覺,她覺得變得不一樣。


    她說不上來具體上怎麼不一樣,但就是覺得不一樣。她無法不想起範江夏,更無法不覺得懷疑……


    “想什麼?那麼專心?”業務部經理在她門上敲了兩下。


    “經理!”她抬頭,有些驚訝。


    “我剛巧經過,順便打個招呼。”他愉快笑一下。


    雖然只是個不大不小的經理,但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業務部經理是集團老板的二公子,跟一般小經理不一樣。


    張小蕙也微微一笑,玩笑說︰“剛巧偷懶發個呆,就被經理給抓到。”


    經理大概四十初歲,身形保持得很好,說不上英俊,但有型,有因為各種內外在附加價值帶出的魅力。離婚了,但沒有小孩,榜上有名的黃金單身漢,偶爾在財經雜志上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所以,條件當然是好的了。錢、權、聲勢、地位、教育、見識等各方面比起林見深中等家庭的出身,不知好多少。


    “在忙?沒打擾妳吧?”看起來,似有跟她小聊一番的打算。


    “如果經理不認為我在偷懶,就不忙。”張小蕙抿嘴笑一下,沒有她尋常“白領主管”的“正經”、“僵硬”。


    她知道自己的魅力,適時會運用,不管什麼身分地位,女人隨時隨地都有權利展現自己的嬌柔嫵媚。


    “哈哈!”經理愉快笑出來。“張副理,沒想到妳這麼幽默。”


    難不成他一直以為,她跟都會中那些一般有點小成就,但一年到頭裝扮得保守老氣,終年穿的都是那一款套裝的女性白領一樣?他也把她想成跟公司其他那些能力有余、風情不足的女主管一樣?


    “希望我沒妨礙到妳。我看妳剛剛在講電話,男朋友?”有點超出界限了。但他態度隨意,隨口提及似。


    “只是個朋友。”張小蕙輕描淡寫否認。


    那心態很微妙,有點報復、有點不甘,還有點機會開放。


    林見深把她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就沒想過,追求愛慕她的人不會少,她選擇了他,他卻不知珍惜。


    “那就不算工作中偷懶模魚了。”經理又笑起來。


    張小蕙微微揚了揚細致的眉,她不知道這個二世小老板會這麼幽默,原以為他免不了也是另一個有錢的公子罷了。


    有幽默感的男人容易令人產生好感,她對他的印象加了幾分。


    “怎麼?妳在幫我評分是不是?”不只幽默,而且聰明、反應快,從她表情反應就猜出她心里的想法。


    張小蕙輕輕一笑,也不否認。


    “怎麼樣?是正分還是負分?及格嗎?”


    雖然超出了公事的界限,牽扯到私人了,但他態度大方、言談幽默風趣,不會讓對方覺得尷尬,更不會令人反感。


    “當然是滿分--噢,不,得扣十分。”張小蕙識趣地說好听的,可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卻又一頓,嬌聲來個轉折。


    “哦?”他眉一揚,兩眼精光湛湛看著她,等著。


    張小蕙唇齒微啟,輕微一笑,卻笑得十分嫵媚。


    “太完美了,反而不真實,產生距離感,有一點缺憾比較有張力。”婉轉地解釋討好。


    經理又笑,從開始就沒停止過笑;心情相當好。


    “妳這個邏輯有點問題,”他說︰“明明有十分,為什麼故意要減成九分?明明妳有能力勝任,為什麼要自謙,說自己能力不足?這是個競爭的社會,太保留了,別人不會知道你的優點長處。”說到最後,望著她,目光閃閃,竟有些言外之意。


    張小蕙抿嘴又是一個輕笑,說︰“經理口才好,我說不過你。”


    “是『說不過』不是『同意』我的意見?”他故意挑她話里骨頭。


    惹張小蕙嬌聲笑出來,眼波一轉,媚態橫生。


    “這表示妳同意我的話了?”他笑盯著她,眼里有點火簇。


    她傾傾頭,想了一下,神態嬌麗引人。她也知道他在看她、打量她,眼波又一個流轉,泛起波光,點了點頭。


    他滿意笑起來。“都中午了,不介意的話,大家一起吃個便餐吧。”


    所謂大家,就他跟她。


    張小蕙沒點破,很大方,帶點俏皮說︰“我當然不介意--”故意頓了一下。“讓經理破費!”


    經理又愉快笑起來,真是從開始笑臉就沒停過。這樣懂情趣的女人令人開心,一番小談,他對張小蕙印象大好,覺得她不只漂亮、有頭腦,又幽默,更懂得如何與人相處、令人開心,很難不讓人喜歡。


    張小蕙也覺得訝異,沒想到二世老板如此風趣有意思,相處起來非常愉快。


    “請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東西。”她比個手勢,又是嬌美一笑。


    漂亮的女人,真是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風景。經理耐心地等,一邊欣賞那美妙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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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胃不再惹毛病之後,換成失眠又開始來糾纏。


    大概是心思太多、太喜悅,物極必反,範江夏又開始睡不著,她掙扎了半夜,終于撥了電話。


    “深葛格……”這些天叫習慣了,竟一點也不覺肉麻。


    “火星人,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林見深一接起電話就嘆氣,不過幸好他還沒有睡。


    “知道。”她乖乖認罪。


    “知道妳還來吵我?”


    “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數羊。”他不假思索。


    “數羊也沒用。”她委屈小聲說︰“數到一千只,第一千零一只就跑出羊欄找不到。然後,我就開始數羊身上的跳蚤,我不敢數羊毛,怕數到天亮。”


    他忍不住笑起來。“火星人,妳是故意要尋我開心是不是?”


    “我是很正經的。”


    “小表!”他笑罵一聲。“睡不著就來煩我,所以我說妳比小孩還難纏。”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知道還來討罵?”他挑起眉。


    她停一下,才輕聲說︰“听听你的聲音也好。”


    他片刻無語;心軟了,情柔了。


    “火星人,”聲音有點沙啞。“听話,乖乖去睡。先暍杯熱牛女乃,做一點伸展運動,不要胡思亂想。如果這樣還睡不著的話,打電話給我。”


    “嗯。”


    但一整晚,她都沒有再打過電話,林見深反而睜眼到天亮,擔心她又怕她睡了吵醒她。


    他從抽屜拿出了一個有點舊的小絨布盒子,在手上把玩了一會,然後他打開盒子看了看,嘴角浮起笑。想了想,拿出里頭的東西戴在手上。


    棒天一早,他就打電話,居然沒人接!他不放心,趕去她公寓,她不在,看樣子一大早就出去。他干脆坐在樓梯口等,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林先生?”旺嬸上樓看到他,連忙笑說︰“這麼早就來了!你來找二十八的?”


    林見深看了旺嬸一眼,嗯一聲,笑也沒笑。


    “二十八不在嗎?”


    林見深又嗯一聲,目光如電發精光,看得人發毛。


    “你找二十八有什麼事?要不要我開門讓你進去?你跟二十八那好,她不會介意才對。”


    “不必了,謝謝。”眸光銳利得會刺人。


    “這樣啊,那--呃,我先下去了。”旺嬸臂上汗毛豎起,不再多說多問,聰明地不自討沒趣,自去忙了。


    餅了一會,樓梯上高跟鞋的聲響咱嗒咱嗒的,有人從樓上下來。他沒回頭,沒興趣看是誰。


    “找二十八的?”高跟鞋卻停在他身邊,甜膩的女聲響起,興味盎然的。


    他抬起頭,四樓桃花水盈盈的一雙桃花眼,對他眨呀眨的。


    “嗯。”


    “我住在四樓,他們都叫我桃花。”桃花媚眼一勾,要銷人魂。“你是二十八的朋友?我以前怎麼沒有看過你?”


    二十八看起來沒什麼腦袋,居然有這種優等生型的男人,真叫人意外吃驚!


    “喔。”林見深掃她一眼,愛理不理的,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


    桃花蛾眉微微一挑,大眼又眨了眨,注意到了他手上戴的戒指,眼一瞇,更覺得有趣起來。


    “二十八不在嗎?”男的一大早就趕來,手上還戴了亮晃晃的戒指;女的在躲什麼似,好像一大早就不在……唔,這代表什麼意思?“二十八好像不知道你會來。嗯,要不要請旺伯開門讓你進去,在屋里面等不是比較好?”


    這女人真是嗦!林見深又掃四樓桃花一眼,更加愛理不理。


    桃花自討沒趣,踫了個釘子,一頭灰。


    這種優等生型的男人就是這樣,把天上、地下所有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凡是他們瞧不上眼的,望都不望一眼!


    她噘一噘嘴,又笑說︰“我好像打擾到你了,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扭著翹臀走下樓去。


    林見深又等了一會,範江夏一直沒有回來,他看看時間,繼續坐在那里,難得地一副好耐心。


    他就那樣坐著等著她回來,總有等到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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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有事要跟我說,是什麼事?”約了七點,張小蕙姍姍來遲,快七點半才到,沒有道歉的意思。


    她心里不滿。每次林見深在電話中都匆匆忙忙,老是在敷衍。她知道他忙,可他就沒想過,她也忙,他為什麼就不能遷就她?


    “關于我們的事。”林見深也不打算迂回。


    他沒有腳踏兩條船的意思。


    當年他出國時,範江夏還小,他當然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山盟海誓,更不可能沒道理的守著,與其他女人來往是很正常的事。


    但當他發現自己那種嫉妒的情緒後,他清楚該做個了斷。


    “你是什麼意思?”張小蕙沉下臉。


    “我喜歡江夏。”林見深直截了當。


    太直接了,讓張小蕙接收下順,呆了一下,說︰“什麼?”


    “我喜歡江夏。”他重復一次。


    江夏?對了,那個範江夏!


    片刻後,張小蕙總算反應過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怎麼樣?”她臉色一白。


    “我想跟江夏在一起。”林見深直視著她,臉上有著歉意。“對不起,小蕙,我很抱歉。”


    苞範江夏在一起?那就是要跟她分手?!


    他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這樣對她?說一聲抱歉就可以了?就勾消一切了?!


    她又氣又怒,又不甘心、又不相信,喃喃搖頭。“你別跟我開玩笑了,見深。”


    “我沒有。我很抱歉,小蕙。”


    抱歉?他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有如晴天霹靂,深深被背叛、被傷害。


    “你怎麼可以!”她不僅難過傷心,自尊更受傷害,怒氣橫沖,吼了起來。


    “對不起。”林見深只是道歉。


    他無法多做解釋。就是喜歡上了,他無法做任何解釋。


    “你太過分了!林見深!”她用盡力氣,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林見深沒動,平靜望著她,任她發泄,一直沒有任何動作。


    在國外多年,對于感情的分合,他並沒有那種在儒教教誨下所產生的對愛情的極高道德。愛情這回事,淡了,就很難勉強。但他覺得,愛情這回事,還是有它的道德性。


    對張小蕙來說,他的離開,無異是背叛、負心、見異思遷,她覺得受傷害,也是必然的。


    理虧的畢竟是他,張小蔥有發泄怒氣的權利。


    “你太可恨了!”她恨恨地又甩了他一巴掌。


    林見深又忍下來。


    “你以為我會哭著求你是不是?”她握緊雙拳,全身發抖。“我沒有那麼下賤,也不希罕你這種自私無恥的男人!”維持著自尊,簡直口不擇言。


    林見深默默不語,盡由她發泄。


    “告訴你,你這種人,我不要了!她能撿的,也只是我不要的東西!”她歇斯底里吼著。抬高下巴,憤怒地甩頭走開。


    張小蕙生氣憤怒,覺得被背叛、被傷害,這種感覺都是難免的,而且真實地扎痛著她。但她頭抬得高高的,不讓自己顯得淒慘。


    她不是輸了,有條件更好的男人追求她,她不希罕林見深。


    只是,難免還是覺得被侮辱、被踐踏。


    但她不會躲在家里大哭難過的,更不會偷偷躲起來掉淚。林見深這種男人比比皆是,丟了就算,憑她的條件不怕找不到更好的。她絕不會為了他,把自己搞得憔悴消瘦不能見人,他那種男人不配!


    林見深模模臉頰,苦笑一下。天下負心的人就都像這樣吧?


    不是沒有辯解的權利,但道義上,他終究負了張小蕙。兩個巴掌,是他該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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