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戀愛了  第一章
作者:林如是
    有一種心情,沒有人知道……


    上課鐘響了一會兒了,但六年二班還是有些嘈雜。四十多個十一、二歲的小男生女生個個手里抓著課本,嘴里吱吱喳喳,念念有詞,像廟里在拜拜念經似,緊張兮兮背著一句一句的課文,一邊看著擠在前面的同學,像待宰的羔羊一只一只被喊上台,站在班級任老師面前當場抽背課文。


    背不出來的,站在那里,像傻瓜一樣,吃一個大大的鴨蛋。老師事先已經說了,這次抽背課文很重要,要佔所有小考成績的一大半。別班就算也要默背課文,也只算一次小小考,有的還不必背課文。但老師說他們太懶散了,腦袋差不多快生銹,背課文能集中注意力,又能刺激他們的腦袋瓜,搞得全班都在哀號。


    也不是每個人都在哎哎叫,總是有例外的。總有那兩個,不管考什麼,都一副輕松沒事的樣子。國語、數學、自然、社會,甚至音樂、美術、體育,樣樣都好;成績棒,人緣好,腦袋靈光,又長得好看漂亮,家里環境又好,老師特別喜歡,對他們印象特別好,心也比較偏的模範生。


    “唉!這下子我完了!”像被殺的豬仔那樣叫一聲,陳麗美放棄地趴在桌子上。“怎麼都背不起來!背了這段,忘了那段,這下慘了。”


    教室嗡嗡嗡,沒有人會注意後頭放垃圾桶的角落,不良牛放牛吃草的邊疆。


    “噓,小聲一點。”旁邊的陳秋夏提醒她。


    陳麗美吐吐舌頭,臉頰貼著桌子,歪向窗戶那邊。


    “欸,阿夏,你呢?”陽光太扎眼,刺得她半眯著眼。


    “我也完了。”坐在窗戶邊的陳秋夏也吁口氣趴在桌子上,下巴頂著桌子,看看講台旁正在背課文的同學。


    “你也沒背嗎?”陳麗美爬起來,身子還是歪著。“昨天晚上我弟吵死了!一下子吵著要吃漢堡,一下子又要買新玩具,我媽不理他,他就一直哭,吵死人了。”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間?”那個明亮、充滿陽光、溫暖的房間。不像她的,又暗又陰冷。


    “我把門關起來了,還是沒用,我弟一直哭,真的吵死人了,害我什麼都做不下,無法集中精神。”所以嘍,一切都是她那個寶貝弟弟的錯。“這下準完蛋了!”


    說著,陳麗美又軟骨似趴在桌上,大眼楮眨啊眨地隨便一掃,下巴朝隔幾排的一個男生背影抬了抬,說︰


    “那個徐明輝一定沒問題。他功課那麼好,每次都考第一名,體育也行,又高又長得帥──啊!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我就沒有在大學教的爸媽?!”


    是啊,太不公平了!陳秋夏也朝那個集眾多女生目光的背影望去,然後,重重的腦袋一垂,感覺更不靈光。


    不曉得是不是陳麗美的聲音不小心大了點,還是有隔空傳音的神力,前頭的徐明輝回頭望了一眼。


    “還有那個許如娟,”兩個小女生都沒注意,陳麗美吱喳地還在說︰“她也一定沒問題。她成績那麼好,又漂亮又聰明,家里又有錢,跟那個徐明輝剛好是一對,老師最喜歡他們兩個了──唉!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世上就是有那樣的人,什麼都佔了,我要是她就好了!”又嫉妒又羨慕。


    教室另一邊靠近老師的地方,梳著公主頭的許如娟臉上帶著笑坐在座位上,顯得特別搶眼。陳秋夏默默看一眼,默默坐起來。


    “我看你還是趕快背吧,等一下就輪到我們了。”


    “啊?!”陳麗美慌張起來。“這下死定了!現在到幾號了?怎麼辦……”


    陳麗美手忙腳亂成一團。提醒她趕快背的陳秋夏,卻看著窗外發呆起來。


    一堆人擠在講台前面,照號碼混亂的排成彎彎曲曲的一排,有的站、有的半蹲,嘴巴念念有詞。已經背完課文的,有的回到座位發呆、有的還逗留在講台那邊跟排隊的同學講話,教室後頭這里空空的。


    徐明輝偶爾抬頭,目光不經意就掃過靠操場的窗戶那邊。呵,有人在發呆。眼神頓了一下。


    大家都忙著擔心自己,所以也沒人去注意陳麗美壓低聲音,在那里慌亂的哎叫︰


    “現在輪到幾號了?十四號?完了!我二十號!十九號是誰……啊!”殺豬似哀號。“完了!是那個徐明輝!這下我真的慘了,阿夏。居然排在徐明輝後面!他一定背得一字不漏!他背完後,輪到我……我死定了!”


    望著窗外發呆的那個人,這下似乎才回過神。


    徐明輝安靜望著。那張被陽光照得有點慘白的面容,這時似乎變得更白,也慌亂起來。他很少跟她說話;他們今年才同班,不像跟其它人的熟。總有許多人來跟他說話,但她總是坐在那個有距離的角落,所以他只是偶爾抬起頭,偶爾不經意看著。


    “怎麼辦?阿夏。我死定了!怎麼那麼倒霉,居然排在徐明輝後面!唉!超不幸的……啊!對了,你排在我後面對不對?阿夏。還好有你,我們一起有伴……”


    對了,她是二十一號……徐明輝想起來。


    “啊?!慘了!”听到她小聲慌叫起來。


    他隨意回頭,隨便地掃過一眼。那張慘白的臉脹紅了,雙手緊抓著課本,緊張兮兮,一下子昂頭閉眼,嘴巴念念有詞;一下子皺眉搖頭,泄氣地拍自己腦袋。


    輪到十五號了。然後十六、十七、十八……


    “下一個!”老師喊叫。


    徐明輝站起來。


    完蛋了!陳秋夏與陳麗美交換個殺頭的表情。


    “哦,是明輝啊。”老師表情變魔術般和藹起來,對徐明輝微笑。“你一定沒問題!”


    徐明輝走到講台前,從容地站定,從容地出聲背起課文。


    “這下真的完蛋了!我就知道!”陳麗美又在哀叫。


    徐明輝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流利不打結。老師頻頻點頭微笑,十分滿意。


    “啊──”忽然,徐明輝頓住。


    “怎麼了?”老師臉上笑容被人裹了水泥又硬扯似,頓時僵住。


    “對不起,我忘了。”徐明輝很鎮靜,眉頭都不皺一下。不像那些背不出課文的同學歪嘴聳鼻吊白眼。


    老師有些意外,略略皺眉。全班嗡嗡嗡的,低聲議論紛紛,十分驚訝。公主許如娟睜著大眼看著徐明輝,驚訝不相信。


    對啊,怎麼可能!陳秋夏簡直也不敢相信,半張著嘴,都要呆住,與陳麗美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感覺像天剛剛下了紅雨又打雷。


    “怎麼會!下句是……”老師皺眉,提醒徐明輝下一句課文。


    徐明輝想了一下,又背了一句,還是停住,鎮定說︰


    “對不起,老師,我忘了。”


    全班又嗡嗡嗡。


    “安靜!別吵!”老師臉色有點難看。“許如娟,你來背這段課文。”


    許如娟站起來,看了徐明輝一眼,然後低下頭去。


    “對不起,老師,我也沒有準備好。”


    這還得了!全班最優秀、最沒意外的兩個模範生居然都背不出課文!


    這下子六年二班全都沸騰了,吱吱喳喳的,又興奮又幸災樂禍又慶幸好狗屎運!


    “安靜!”老師臉色很難看,很不高興。“誰讓你們吵吵鬧鬧的!都是高年級生了,還不懂得自愛,吵什麼吵!再吵的,我就叫他出去罰站!”把氣出在全班上。


    “好了!大家都回座位去!明天再重新抽背課文,不會的人罰抄課文十遍,听到了沒有?”


    啊?!逃過一劫了!陳秋夏暗暗松口氣,悄悄拍拍心口。


    “Lucky!”陳麗美咧開嘴,伸出食指跟中指,悄悄對陳秋夏比個“大幸運”的手勢。


    “徐明輝,許如娟,”老師口氣緩下來,“你們兩個明天可別再讓老師失望,懂嗎?別辜負老師對你們的期望!”


    “是的。對不起,老師。”許如娟回答。


    老師心情這才好一點,臉色也沒有那麼難看了。她點點頭,語氣跟態度更和緩,說︰


    “好了,你們兩個都坐下。”


    大家看著他們兩個,又低聲嗡嗡起來。


    老師心情雖然好了一點,但有氣還沒發全發夠,听大家又嗡嗡的,又上了火,大聲斥喝︰


    “你們又在吵什麼吵!王小妮,你給我站起來!”合該王小妮倒霉,氣全出在她身上。“還講話!女孩子那麼長舌干什麼!罷剛背課文時卻吞吞吐吐,連一段都背不好!那麼愛講話,又不好好念,能有什麼出息!”


    女生臉皮薄,當著全班被老師這樣斥罵,王小妮小臉都脹紅,忍不住抽泣起來。


    “哭什麼哭!老師說你一句就哭起來!除了哭,你還會干什麼!”


    老師又生氣斥責,王小妮哭得更厲害。


    下課鐘當當響起來。老師踩著高跟鞋,生氣地韃韃地踩了出去。王小妮趴在桌子上,放聲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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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的王小妮,成了"替罪的羔羊"。”陳麗美嘖嘖搖頭,掉弄一句袋。


    幾個女生男生圍著王小妮,拍拍她的手或背,安慰她,陪她一起難過。


    “別哭了!王小妮。”不斷地安慰,給她支持。


    “王小妮,別哭了,不要難過。”又有幾個男生圍過去。


    王小妮長得小小甜甜柔柔又可愛,喜歡看日劇、漫畫,也像那些漫畫女主角那樣有一雙水水的大眼楮,而且柔柔弱弱需要人保護,很受男生喜歡,甚至比公主許如娟還受歡迎。但她成績不太好,體育也不行,不過,大概因為這樣才有一些女生緣。


    “今天太幸運了,本來還以為完了,多虧了徐明輝──不過,王小妮可就倒霉了。”陳麗美朝王小妮座位那邊努嘴。


    “是啊……”陳秋夏也是暗拍心口。要不是徐明輝突然出狀況,搞不好倒霉挨罵現在慘兮兮的人就是她了。不過,嗯,她這麼慶幸,對徐明輝跟王小妮有點過意不去……


    王小妮還在哭,哭得肩膀微微的顫動,小小年紀就顯出那種柔弱可憐、惹人愛惜疼憐的氣質潛力。圍著她的男生不斷安慰她,有的站在那,像在替她揪心。


    真好……


    陳秋夏說不出的羨慕,默默地看著。


    真好……只要那樣哭一哭,那麼柔弱無助的抽泣,就有人來安慰、來呵護……她也不強壯啊,但常常她怎麼擠也擠不出淚。悲哀這種東西,好象更現實、更深沉一點,不是被老師罵一頓,或心愛的狗狗貓貓被送走那樣,就可以哭得驚天動地。


    全班的焦點幾乎都在王小妮身上,連陳麗美都湊過去。陳秋夏呆呆看著,心思有點恍惚。徐明輝回頭,看她表情好象很羨慕的樣子,又轉頭望一下王小妮那邊,然後低頭看自己桌上有不要的紙張,拿起來揉成一團,走到垃圾桶那里。


    突然在她面前停住,模了模她的頭,微微揉亂她的頭發,然後對她笑一下。


    “加油,明天要把課文背好。”


    陳秋夏驚呆望著他。徐明輝又對她笑笑。


    “欸,明輝──”那邊有男生叫他。“你在干什麼?都是你的緣故,害王小妮被老師罵,你要負一半的責任,還不過來安慰王小妮。”


    罷剛都沒人看到嗎?


    陳秋夏突然緊張起來,有點慶幸,又有點不安不敢抬起頭。等她悄悄抬起眼,徐明輝已經走開。她模模自己的頭,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沒有人注意不良牛放牛吃草的角落,偶爾順便掃視到她的目光和那表情跟平常一樣,剛剛發生的事好象沒有發生過那樣。


    “怎麼了?阿夏。”陳麗美兜回來,拍拍她。


    “沒……沒什麼。”她突然不敢確定起來。


    “你去了嗎?”


    “啊?”


    “安慰王小妮啊。”陳麗美朝還在哭的王小妮努努嘴。“平常我是挺不喜歡王小妮的,覺得她很做作,但今天她算是代我們受過,所以我就去安慰她一下了。可是,看著那些男生──”嫌惡地瞪一眼。掉回頭又說︰“不過,真該感謝徐明輝,還有許如娟──王子跟公主都沒把課文背好,我們這些小嘍命大逃過一劫。”小表靈精地一副大人口吻。


    “就是啊,沒想到許如娟也不會背。”


    “我也覺得很奇怪。我看她一定是看徐明輝不會,怕徐明輝被老師罵,所以她也裝作不會背。”八卦起來。


    “為什麼?”陳秋夏楞頭楞腦。


    “笨!連這個你也不曉得?”陳麗美湊過去。“許如娟喜歡徐明輝啦。”朝教室門口那邊抬抬下巴。“哪,看吧。”


    徐明輝剛好走出教室,許如娟跟著出去。


    “徐明輝。”許如娟叫住徐明輝,毫不擔心身後的視線及議論。


    徐明輝轉身,臉色平淡,也沒笑。


    “你剛剛是故意的對不對?”許如娟略略皺眉。


    “啊?”資優生都像這樣,表情、語氣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背啊。你為什麼要故意說你忘了?”


    “我是忘了,沒背熟。”那口氣平平淡淡,並不特別解釋,別人相不相信,跟他無關。


    “不說算了,可別想騙我。”許如娟也不是非追根究柢不可。她朝教室內抬抬下巴。“哪,都是因為你的關系,害人家被老師罵,你還不快去安慰人家。”


    被幾個男生圍著的王小妮還在哭,徐明輝投去一眼,平淡說︰“我剛剛跟她道歉過了。”


    目光掃過另一個角落。就那樣又看見她。


    她好象老是一個人孤伶伶坐在教室後頭。而他總這樣,從另一個角落遠遠看著……


    “你在看什麼?”許如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但沒能抓到焦點。


    朝幾個可能的嫌疑點掃一眼,半猜半疑。“你在看誰?陳麗美?陳秋夏?還是李純純她們?”


    徐明輝只是勾勾嘴角。“許如娟,你太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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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種情懷,不曾有人知曉……


    當當當當……


    鐘響了,三年十一班傳出像解放又像哀號的低嗡聲。坐在最後一排的同學起身收考卷;衛生股長在那邊叫;一些人自動自發地把椅子抬到桌子上,準備打掃,另一些在那邊嘰嘰喳喳;然後衛生股長又在那邊吆喝……


    “誒,麗美,”陳秋夏三兩下將包收拾好,掛在身上。“我先回去了。待會老師如果問起,你幫我掩護一下,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你又要溜了?”


    “我有事。”她爸媽今天都去上工,她要早點回去煮飯。


    “上個禮拜輔導課你溜了,我說你那個來了,這回不能說你那個又來了吧。”


    “你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就好了,老師不會問那麼多的。”


    “如果老師問了呢?”


    “不會的。”陳秋夏比個手勢。“好了,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匆匆擺個手,從教室後頭溜走。徐明輝站在門外,迎面踫個正著。


    “要回去?”他望一眼她的包。


    “誒。”她心虛起來,訥訥地解釋,“我……呃,有點不舒服……”


    怕他再問,頭一低,趕緊快步穿過去。徐明輝高出她半個頭,十分有壓迫感。


    他望著她背影,直到她走遠,才收回目光。


    棒一會,穿條松垮的西裝褲的導師走進教室,吆喝說︰


    “喲,小羊們,上菜嘍!”手上夾著一堆講義跟考卷。


    一一把上回考試的考卷發下去,叫一個罵一個,但也不是很認真的罵。還不到三十歲的老師,仍跟大男生似,還有很多熱血,不過也滾得很油條就是了。


    “陳秋夏——”叫到陳秋夏了。


    “老師,”陳麗美舉手。“陳秋夏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


    “嘖,又溜了!”白痴才鳥這種借口。“真不知死活,這個時候了,還給我開溜,她還想不想念高中啊?沒一點覺悟性!”


    她就知道會這樣,陳麗美扁扁嘴。陳秋夏每次編的借口都太爛了,不是那個來就是身體不舒服,難怪連熱血的楞頭導師都蒙不過。


    “陳麗美,你把講義跟考卷帶去給陳秋夏,跟她說這個很重要,明天上課要考。大家听好了,回去把講義給我好好念十遍,明天上課我考人,不及格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等著。好了,哪,這拿去,陳麗美。”


    “為什麼又是我?”陳麗美咕噥。


    “誰讓你跟她是好朋友,同方向,住得又不遠。”


    “可是人家還要補習,回到家很晚了。而且,也不近,起碼有十條街!”


    “羅哩羅嗦的,你太沒義氣了,陳麗美。表現一點同學愛!”


    “又來了!好嘛,好嘛,我拿去就是……”


    “我拿去給她好了。”徐明輝突然開口。


    “哦,徐明輝,”導師眯眯眼。“你是班長,能者多勞,為同學服務,好榜樣。好,老師幫你記嘉獎一次。”


    “啊,太不公平了!”陳麗美嘟嘴。“那我呢?”


    “你?你作夢去。”


    “你太偏心了,老師。”


    “你現在才知道?太晚了一點吧。人的心都是長偏的,你不知道嗎?可見你一點都不用功。好了,都給我打開課本,上次交代的作業寫好了沒有?”


    導師轉過身面對黑板,底下立刻嘈嘈切切嘰喳起來。


    “好好哦,那個陳秋夏。下次我也要蹺課,讓徐明輝拿講義給我。”幾個女生小聲嘰喳。


    陳麗美白她們一眼,隔空叫一聲,“喂,徐明輝,你真的要拿講義去給阿夏?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嗎?”


    “大概吧。”徐明輝不動如山,不受任何影響。


    “你確定?她家不太好找——”講到一半突然閉了嘴。想想,小六同班,又從國二同班到現在,誰家哪條巷里住,多少知道一點吧。


    “不過,”徐明輝想想說︰“你還是把她的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家伙!她還以為他什麼都知道。


    “你跟阿夏說,我要補習,所以不能過去,晚一點我會打電話給她。”陳麗美邊說邊寫下陳秋夏的電話、


    “陳麗美,你又嘰嘰喳喳地在說什麼?”導師轉過來,半截粉筆丟向陳麗美。


    陳麗美敏捷一閃,粉筆丟中她身後的男生,正中額頭。


    “嘿,林老大,你要丟也丟準一點,很痛的耶!”那男生伸手蓋住額頭,沒大沒小的抱怨。


    “叫叫叫!是個男人就給我閉嘴。”熱血的青年老師雙手擦腰,一副很凶悍。“好了,黑板上的習題給我一題一題做出來,做不到一半的,老話一句,皮給我繃緊一點。”


    那男生朝徐明輝偷偷扮個鬼臉,低聲說︰“林老大又在發瘋了。”


    徐明輝微微一笑。看看黑板上的數字題,想了想,順便多抄了一份,做了兩份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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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門沒鎖……


    “爸?媽?回來了嗎?”陳秋夏丟下包,邊喊邊往里頭走去。


    房間里沒有人。


    “奇怪……”她轉向廚房。


    廚房傳出的聲響,她加快腳步,幾乎要跑起來。


    “爸?媽——啊!”身體硬生生扯住,叫了出來。


    冰箱旁站了個男人,約莫二十五、六歲,身材中等,不算結實強壯,但長相帥氣俊俏,一件白襯衫和破牛仔褲掛在他身上,看起來都破舊得很有格。他正喝著水,直接就著礦泉水瓶口咕嚕喝著,听見叫聲,轉過頭來,下巴一抬,擺個帥氣的姿勢,還伸手朝陳秋夏比了比,咧開嘴笑起來,露出陰森的白牙。


    “喲,阿夏。”還眨了眨眼,拋個飛吻給她。


    陳秋夏張開嘴,又蠢又呆楞的模樣起碼維持了五秒,才終于叫起來說︰“小叔!”奔了過去。


    男人帥氣地雙手一攤,伸手彈一下額前的頭發,才說︰“可不是你小叔我陳志成先生。”


    還跟真的似!每次都這般做戲一樣,一副明星架勢。陳秋夏大聲笑起來,開心叫說︰


    “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看看我哥跟嫂子啊,順便檢查一下你這個小矮子長高了沒有。”還抬高下巴,作勢睥睨陳秋夏。


    陳秋夏又笑。“你不會又沒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吧?”


    “嘿!”像貓被踩中尾巴跳起來,陳志成夸張地擠眉歪嘴,忙不迭說︰“呸呸呸呸!什麼被趕出來了!小表頭,你太不給你小叔我陳大爺面子了,一回來就尋我晦氣!”


    “要不,你怎麼回來了?”這個小叔“不良紀錄”太多了,每回都要她爸媽幫他收拾爛攤子。


    “嘿嘿!小表頭,我難得回來一趟,你就這樣歡迎我?”


    好好好,就不漏他的氣,不揭他的底細了。


    “好嘛,別氣了,小叔。你這次要待多久?”笑咪咪地挽住她小叔的手臂。家里只有兩間房,她小叔每次回來都得在客廳打地鋪。


    “小表頭!”陳志成睨睨陳秋夏,彈一下她額頭。“專會給你小叔我漏氣。這回我就待久一點,好好治治管教你。”


    啊,真的是給房東趕出來了。


    陳秋夏還是笑咪咪。“好啊,爸跟媽一定很高興。”


    這個小叔雖然不務正業,但她一直喜歡她小叔。小叔是她爸唯一的弟弟,也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他跟她爸差了十多歲,她爸媽一直很“包容”這個小弟,她也一直很“包容”這個專留爛攤子的小叔。


    “好什麼好?”小叔卻斜眉扁嘴。“嫂子也就算了,頂多說一兩句;可我哥——也就是你那個爸,一定又羅嗦個沒完沒了。”


    “誰叫你每次都惹出一些爛攤子。”二十幾歲的大男人,卻比她還像國中生。“爸前幾天還說,要不要租間大點的房子,小叔你也回來一起住,省得被趕來趕去。”


    “嘿——”陳志成瞪眼張大嘴正要抗議,客廳門踫一聲,被人拍開。


    “阿夏?!阿夏——”是隔壁的黃大叔跟黃嬸。還有兩三個其他鄰居伯伯叔叔的,臉色焦急凝重,甚至匆忙慌亂。“啊?志成,你也在——”急急催促說︰“正好!你們趕快去醫院,阿夏她爸媽發生事情了!”


    “我爸媽怎麼了?”陳秋夏心一緊,大聲叫出來奔過去。


    “說是被車撞了,被送到醫院了。志成,你快帶阿夏去醫院!快點!來,跟我來!”


    “小叔——”淚一下子就涌出來。


    “沒事的!”陳志成抓緊陳秋夏。“有小叔在。”


    黃大叔催促說︰“志成,阿夏,快點!我有車,我載你們過去!”


    腳步聲雜雜踏踏,擔憂焦急難過,一片騷亂。陳秋夏抓緊她小叔,忍不住哭了又哭,騷亂中,忽地竟看到徐明輝站在她家門口。


    “陳……”徐明輝張了張嘴,看一堆人亂成一團,住聲看著。


    “阿夏,志成,快點!”黃大叔頻頻催促,推了站在門口的徐明輝一把。“小孩子別擋路。”


    徐明輝踉蹌一下,看陳秋夏被一個男人抓著,拉向一輛灰色車子,不禁大聲叫說︰“陳秋夏,你又要去哪里?”


    引得許多人轉頭看他。黃嬸說︰“阿夏她爸媽被車子撞了,他們現在要趕去醫院。”


    怎麼會——徐明輝表情牽動一下,看陳秋夏哭泣顫動的扭曲的臉,甚至鼻水都流出來,心里一陣抽動,竟跑上前去。


    “我也去。”


    黃大叔回頭奇怪地看看他,表情在說這小孩在干什麼,湊什麼熱鬧。


    徐明輝說︰“我是陳秋夏的同學,我也一起去。”


    黃大叔皺眉,看看陳志成。這種時候沒人有心情多說什麼,陳志成也沒表示什麼,徐明輝已經自動鑽進車子里,就坐在陳秋夏旁邊。


    擔心、害怕又恐懼的情緒一直襲擊著陳秋夏。她沒辦法忍住不哭,緊緊抓著她小叔,不知道該怎麼辦。


    除了陳秋夏壓抑的哭聲,沒有人說話。徐明輝默默坐在陳秋夏身旁,默默听著她強抑而抑不住的哭聲。


    黃大叔把車開得飛快,還搶了幾個黃燈。趕到醫院,她爸媽還在搶救。但沒一會,手術房門就開了。醫生、護士的表情,滅絕了陳秋夏那一點小小的希望。


    “爸!媽!”她失控哭喊出來。


    “別哭!阿夏,還有小叔!還有小叔!”陳志成緊抱著陳秋夏,邊叫自己也邊哭出來。


    “陳先生……”身後醫生遺憾地走近。


    陳志成抬起手臂隨便抹一下臉,擦掉淚,跟著醫生走到一旁。


    “爸!媽!”止不住那錐心的痛,陳秋夏叫了又叫,哭了又哭,眼淚鼻水糊了一臉,甚至站不住,跪了下去。


    顫動的身軀承負太多悲傷痛苦,不住地哭泣抖顫。徐明輝心不斷抽緊,蹲跪下去摟住那顫動哭泣的身子,給她一點力量。


    “哭吧,還有我。我會一直在這里。”


    誰是誰,誰又在那里?陳秋夏只是難過地不斷痛哭,淚眼模糊,看不清誰是誰,除了放聲痛哭,還是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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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種意緒,始終繾綣纏繞……


    火腿、蛋、青豆、玉米、紅蘿卜、洋蔥……


    陳秋夏一邊扳著指頭,一邊低聲喃喃,一雙大眼一邊骨碌地往堆滿生鮮蔬果的冷藏櫃掃視打轉。都是很普通平常的東西,很容易就找到。她拿了兩根紅蘿卜,丟進籃子里,勾勾嘴角說︰


    “看你還躲到哪里去!”沒注意到一個手里拿著瓶礦泉水的女孩,奇怪地看著她。


    看看籃子里的東西,差不多都齊了,她用手指一一指了指,像數蘿卜頭那樣通指邊又喃喃自語。“雞蛋、火腿、洋蔥、青豆……啊!”她叫一聲。


    蝦仁!忘了買蝦仁了。


    炒什錦飯不放蝦仁的話,小叔一定會哇哇叫。小叔吃炒飯喜歡火腿和蝦仁海陸混在一起炒的——啊,差點又忘了,還有青蔥。洋蔥和青蔥。東西海陸一起大雜燴。


    她小叔就是那樣,挑嘴又愛叨念。果然是她爸的弟弟——小叔以前老抱怨她爸爸愛對他叨念。


    匆匆拿了蝦仁和青蔥結了帳,走出超市,遠遠瞧見一個身影似乎有點眼熟,正走到街口那邊,正要過馬路。陳秋夏猶豫一下,抿了抿嘴,提著裝滿菜的袋子追上去。


    可那一猶豫,那個身影已走到對街,她只趕得及捕捉到遠去的背影。那個身影並不是單獨的,還有高矮或灰青或鮮艷的身影伴行著。


    她在路口站了一會,才轉身朝原來的方向歪回去。感覺袋子一下子重起來。心沉沉的,還有一絲說不出什麼的感覺,悵悵的。


    回到家,剛想找鑰匙,不經意踫著門,大門竟然開了。


    “咦?”她覺得奇怪。“回來了啊……”她側身用身體將大門頂得再開些,一邊叫說︰“小叔?你回來了啊?”擠了進去。


    還沒站直,剛抬起身,就被人一腳踹在上。


    “啊!”她往前額了兩步,叫了聲痛。


    回頭一看,濃眉剛擰起來,小叔大人手擦著腰,鼻子朝天,先聲奪人說︰“你翹個大堵在門口做什麼?”


    “嘿!你自己沒關門,我還以為你回來了。”


    “哪有——”


    話才出口,廚房忽傳出“鏘”地鍋子落地的聲音。


    陳秋夏反射轉頭,瞪大眼轉向她小叔。陳志成立刻將她拉到身後,一連痞痞地問︰“你藏了什麼野男人是不是?”


    還這麼嘻皮笑臉!陳秋夏瞪小叔一眼。


    好,好。小叔擺擺雙手,嘴巴做出個無聲的了解的口形,收起玩笑的表情,凝住氣往廚房走去。


    陳秋夏抓住他的衣擺,跟在他後。兩三步就到廚房,她探出頭,她小叔冷不防大喝叫說︰“你是誰?在干嘛?”


    鏗鏘一聲。流理台前站著的那人嚇一跳,震動一下,手上的鍋子掉到地上。像只受驚的小兔,連忙轉過身,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們,嘴巴張了張又閉上,又趕緊蹲下去撿起鍋子,然後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語無倫次喃喃說︰


    “我……呃,那個……嗯,我……”


    “是你!”看清流理台前站的女孩,陳志成月兌口叫出來,睜大眼,驚訝又不相信。


    “啊,嗯,是我……那個……我……”那女孩脹紅臉,結巴又吞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突然低下頭,從口袋掏出一百塊錢,雙手捏著伸直雙臂遞到陳志成面前說︰“這個,我……我是來還這個……呃,錢的。”


    “還什麼錢?我不是說不必了。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的?怎麼進來的?”並不去接那個錢。


    女孩有些尷尬,伸直雙臂站在那里,縮也不是,再遞往前也不是,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訥訥地,又結巴說︰“我……我……我……”


    “怎麼回事?”陳秋夏用手肘撞撞她小叔。“你朋友嗎?小叔。”


    “我怎麼知道。”陳志成抓抓頭發,打開冰箱拿了一瓶可樂,仰頭咕嚕喝了一大口,才揩揩嘴邊的水漬,一坐下來,沒好氣說︰“我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叫謝婷宜。”那女孩听他這麼說,連忙開口。陳志成抬頭望她一眼,她又吶吶地低下頭。


    陳志成沒好氣繼續說︰“昨天我賣了一張票給她,她錢不夠,我想電影快開始了,不賣也是賠錢,就半賣半送給她。她硬要還我錢,我都說不用了,也不知她是怎麼模過來的。”


    “就這樣?”陳秋夏吊吊眉。


    “不然還能怎麼樣?”小叔白她一眼。


    “那個……對不起,擅自闖了進來。”謝婷宜紅著臉,深呼吸口氣,鼓起勇氣,一鼓作氣說出來。“我到戲院那里去找你,沒看到你,賣水果的阿婆告訴我你住在這里,所以我……啊,我有敲門的,但門沒有關,所以我就——”


    “看吧!你又忘了關門!”陳秋夏不防叫起來,埋怨她小叔。


    “羅嗦!”小叔抵賴不肯爽快承認粗心大意忘了關門。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謝婷宜大聲道歉。兩個人嚇一跳,齊齊看她,她又紅紅臉,訥訥說︰“我不應該隨便就進來,應該在外頭等的。對不起,都是我太隨便了,還隨便清洗那些碗盤鍋子……呃,我只是想幫個忙——啊!對了!”連忙把放在流理台上的一袋東西放在桌上,說︰“這是我跟阿婆買的水果,還有我自己做的壽司,請你們收下。”


    “嘖,那個死老太婆,為了賣點水果,就把我給賣了。”陳志成嘖一聲,有點不滿,可也不是很認真,更像嫌麻煩。


    女孩從臉一直紅到脖子上,尷尬不安,卻又矛盾地一副“勇往直前”、“達到方休”的決然表情。


    看樣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克服了極度的羞怯與不安,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些來的。陳秋夏看看她一臉無所謂的小叔,又看看脹紅臉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一個溫室成長的乖乖好女孩,陰錯陽差不該地撞識一個不負責任的浪子……也就是她小叔啦!


    女孩看起來大概大她三、四歲,一看就是個文靜內向、好人家出身的乖寶寶,但這樣的人,一旦認真起來,才更不顧一切、堅持決絕吧?


    內向的人,一大膽起來,往往更令人咋舌。


    “啊,我不管了。”這種人,陳志成不但沒轍,而且應付不來。


    “啊,這個——”謝婷宜連忙拎了那袋壽司追過去。“還有,請你把錢收下——”


    陳志成逃瘟疫似,忙不迭溜了出去。謝婷宜被丟在門口處,尷尬地回頭對陳秋夏怯怯地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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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叔都那麼說了,你還是把錢收回去,至于水果和壽司,就謝謝了。”說著,陳秋夏提提手上的塑膠袋,表示“不客氣,她收下了”。


    星期五的晚上,電影院前大排長龍,隔些距離可以看見她小叔忙碌又有點鬼祟地在人龍中穿梭,時而靠近排隊的人群,比畫著什麼。很多人不理他;有些和他簡短交談一兩句,然後達成協議似交換什麼;更多人閑閑看著。


    “不可以。這個錢我應該付的。”謝婷宜搖頭,很堅持。“他……呃,我是指陳先生很辛苦,我不能佔這個便宜。”


    她能佔一個賣黃牛票的什麼便宜?頂多做白工,或損失一張票的本錢。


    “小叔已經說不用了。”那樣的損失不算太大吧。這些年真要感謝好萊塢給他們賞飯吃。


    “不行的。”謝婷宜還是很堅持。


    陳秋夏想了想,聳個肩。“算了,你硬要給,我就不客氣了。”將錢塞進口袋里。


    “那……嗯,今天真不好意思。”謝婷宜朝陳志成方向望一眼,眼眸趕緊又垂下。“我可以再來嗎?”


    “啊?”


    “我可以再來嗎?”謝婷宜鼓起勇氣重復一次。“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幫點忙。我對自己的手藝有點自信,我可以幫你打掃炊煮什麼的。”一口氣把心里想的說出來,殷切地看著陳秋夏。


    這太夸張了吧?陳秋夏看著她,略略蹙眉。


    小叔到底對人家施了什麼魔法?


    “你到底看上我小叔哪點?”她突然開口。


    “啊?不——呃,那個,不是的!”謝婷宜被問得猛然一楞,紅著臉搖頭又搖手。“不是的,我只是……那個……呃——”


    看謝婷宜的穿著,白襯衫,米色打褶裙——打褶裙!這年頭還有人穿打褶裙!加上淺米色的軟皮鞋,淺色絲襪,都像出自保守中上的家庭。陳秋夏老氣的吐口氣說︰


    “你還在念對吧?”


    “嗯,大學,”頓一下。“四年級。我看起好像很小,但其實不小了,比你大很多——”


    “也不過就三、四歲。”果然!大是有名望的學校。“我小叔只有高中畢業。你家里會讓你跟一個高中畢業的男人來往嗎?”


    “這是我的事,跟我家沒有關系——”謝婷宜急切月兌口。又訥訥起來,“呃,我是說,我的意思是,陳先生他人很好,我希望……嗯,我是想——呃,”停頓下來,又紅臉。“我可以再來嗎?起碼,讓我做個晚餐,表達我的心意……”


    “隨便你吧。”她那麼愛煮飯炒菜就隨她吧,她樂得省事。


    “真的?”謝婷宜抬起頭。


    陳秋夏聳個肩。“其實我挺討厭煮飯的。”


    “謝謝!”高興得又紅起臉。“我會再來的!”


    這年頭居然還有這樣純情會臉紅的人……古董哪!


    她轉開頭。謝婷宜朝人龍的方向離開。目光順著人龍的序列緩緩掃到尾,陳秋夏就看到她小叔,正聳著肩靠向一家人。一個男孩——先前街道上那似曾相識的身影。她看到他全家,她猜是他父母,衣著光鮮,站著那里便有一股沉穩的氣息。另外還有一個女孩和另一對中年男女,約是她父母。女孩大約跟她同年紀,但人家皮膚白皙,嬌麗鮮艷,像朵玫瑰。


    她走到一旁,看小叔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其實講來講去也就那兩句——向他們兜售電影票。女孩身旁那優雅的女仕,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但教養讓她不表露出來。小叔不厭其煩地鼓吹,但他們不為所動。


    內心被什麼錐刺著,有種匍匐在地的卑微。


    她遙遙望著那男孩背對的身影。是哪一年,她好像也曾這樣無聲望著?哦,是了,小學時,老師要大家背,她的號碼就排在他後面……


    突然,他轉過頭看來,看到她。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定在那里。


    但她沒有茫了知覺,還看到小叔往人龍的中間靠去,惹人嫌地被拒絕、被忽視……


    她也看到他朝身邊的中年男女說了什麼,然後筆直走過來。中年男女審視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望了一會,然後有教養地收了回去,並不虎視耽耽。


    “嗨。”沒想到會這樣遇到。那之後他又去找過她幾次,後來她搬家,撲了空,就失了音訊。


    “嗨。”果然是他。雖然他長高了很多,她畢竟沒認錯。


    “也來看電影?”他不是沒有努力過。但不算太努力。不夠。那時他還太年少,他的努力不夠使他將斷了的線牽系。


    “找人。”


    他頓一下,終是沒過問。他記得當時那一直哄她別哭的男人,所以突然才回頭。希望什麼吧。


    “我小叔。賣黃牛票那個。”不是沒有難堪。但她看出他輕微那一頓。


    他點個頭。“你好不好?”


    他們同年,但忽然間,他有了種可靠的成熟。


    “還好。”這幾年她小叔很努力,沒有讓她餓著。即使她小叔不夠努力,肇事的人賠償的一點錢也夠他們生活,還有她父母那卑微的少得可憐的勞工保險。


    “你現在——”


    “明輝!”沒能夠把話說出來,像朵玫瑰的女孩跑了過來。


    想說的話便頓住了。


    “你朋友?”女孩有張女敕紅嬌美的容顏。她想的果然沒錯,她看女孩熟而親密地站在他身旁。


    “她是陳秋夏。”


    “陳秋夏?我就覺得她看起來有點眼熟!”女孩嬌媚的笑容下有種似穩似現、她似曾相識的柔弱甜美。


    “她是王小妮。記得嗎?她小學畢業後就移民到國外,暑假才回來。我後來才知道她阿姨跟我媽是好朋友。王小妮回來就住在她阿姨那里,有時我們跟她阿姨他們就一起晚餐,偶爾參加一些藝文活動。”徐明輝淡淡解釋。


    王小妮?哦,是了,只要那樣輕輕一哭,就總是有很多人圍著安慰。她曾經很羨慕過的……


    “陳秋夏。”王小妮十分友善,好像很開心看到老同學。“其實剛剛我就看到過你,在超市。”轉向徐明輝,帶著笑。“你不知道,明輝,陳秋夏很有趣。剛剛在超市,我看到她跟蔬菜在講話!覺得她有點眼熟,又不好太突然就跟她說話。原來是陳秋夏呀!真高興又見到你。除了明輝,我出國後就沒有再跟其他同學聯絡了,很高興又能遇到以前的好同學。”


    同學是真,“好”倒未必吧。但看得出來,王小妮改變了一些,柔弱的潛質被嬌艷給掩蓋了,開朗了很多。她移民去的,或許是個有魔法的地方。


    “我——”


    才開口,不知誰的手機響起來。


    “啊!對不起哦!”王小妮一臉抱歉拿起粉紅外殼的手機。走到一旁,喂了一聲,便愉快地流利地說起連串的英語。


    陳秋夏莫名地心一糾。


    “大概是她在這里念國際學校的朋友。”她的臉色不曾驚動過。徐明輝也無所謂似輕描淡寫解釋。


    彷佛又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你明天有時間嗎?”他背向所有的紛擾,整個人彷佛將她籠罩。


    “我——”


    “我在這里等你。我有事跟你說,你一定要來。”彷佛預料到她會有的遲疑,不等她猶豫,他便作主訂下與她的約定。


    一定。不能遲疑;不要她遲疑。要她一定要接下這約定。他在這里等待。


    長龍那邊中年夫婦輕輕在對徐明輝招手。徐明輝點個頭,然後轉回頭說︰“記得,明天,一定要來。就這時候。”


    “明輝,阿姨他們在叫我們了。”王小妮切斷手機,朝她阿姨揮個手,走過來。“不好意思,我們得走了。很高興又看到你,陳秋夏,我們再聯絡。”偕著徐明輝走回人龍中。


    她好似總是這樣望著別人的背影……他們似乎改變主意,不看電影了,離開排隊的人龍。王小妮側過身來,對她招了招手。


    “怎麼了?”小叔看到她了,跑過來。


    “哪。”陳秋夏收回目光,把塑膠袋遞過去。“人家給你的。我也把錢收下了。”


    “我不是說不必了,你還收她錢!”小叔瞪眼,伸手敲一下她的頭。


    “她硬是要給,我也懶得再推。哪,吃這個吧。我也沒時間煮晚飯,剛好。”


    小叔又敲了一下她的頭,抓了個壽司塞進嘴巴,狼吞虎咽,鼓著塞滿食物的腮幫,含糊不清,說;“我肚子餓死了。”


    沒等壽司全嚼透咽下肚子里去,又抓了一個塞進嘴巴里。


    “小叔,我們不要再賣黃牛票了吧。”走遠的身影還是那麼鮮明。


    “咳!咳!”小叔不防給嗆到。又敲她一個響頭。“你頭殼突然壞掉了是不?”


    “你別老敲我的頭。”陳秋夏把壽司全塞給小叔。“前兩年我還小還不清楚,但慢慢也知道,電影業這麼不景氣,全靠好萊塢的大片才能賣點票,可是那種大片又不常有,賣這個票根本賺不到什麼。”


    “可情況好也是不錯的,像今晚,你看。”指指排長隊的人龍。“遇到這種大片,努力一下,夠吃一陣子,這幾年不就這樣過來了。再說,不賣票的話,你要你小叔我做什麼?難不成跟那個死,老太婆一樣賣水果?”小叔不以為然。


    “我可以打工,而且爸媽還有留下一點錢——”


    “那個錢不能動,是要給你念用的。”小叔揮手打斷她。“你別擔心那麼多了,你小叔我知道怎麼辦的。”挺挺胸膛,又敲了敲她額頭。“去,別再給你小叔我漏氣了!打什麼工!小叔是干麼用的?我還養得起你啦!沒事少給我出那種餿主意。”


    “可是……”


    “還可是!好了,吃壽司了。”塞一個壽司進她嘴巴。


    她慢條斯理把壽司拿出來,翻轉看了看。


    “小叔……”有點不知怎麼開口。


    小叔挑個眉,一副“又要說什麼教”的表情。


    “我想補英語……”


    “補英語?”小叔有點意外。想了想,抓抓頭說︰“對哦,你都要聯考了。沒問題,你盡避去,明天小叔就去銀行領錢給你。”


    “沒問題嗎?”對自己的要求,陳秋夏感到不安。


    “安啦!”嘻皮笑臉作勢慣了,小叔作勢拾手一揮,手背就要朝她胸部拍去,驀然瞥到那隆起的胸部,趕緊硬生收了回去,反拍到自己的胸膛,不防又給嗆到。


    “小叔!”


    小叔舉個手,表示沒事。把壽司全塞給她。“這什麼鬼東西!今天生意好得很,我再沖一下,你回去炒個飯給我。”又擺擺手,生龍活虎地穿入人龍中。


    陳秋夏看看手上的壽司,拿起一個塞進嘴巴里。


    嘴巴里塞滿東西,幾乎要嗆到。她努力嚼著,努力把壽司咽下去。


    不後悔。不管做什麼,她不願意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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