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為你開  第八章
作者:何若
    "百貨公司?"


    "對呀,我們要去看童玩展,媽媽也一起來!"


    "這……"


    溫冠威興奮地看她,帶著期待。"好不好?我已經答應恩恩了,你也一塊陪他吧。"


    楊俐看看他,又看恩恩。


    "媽媽來嘛。"恩恩搖她,一臉教人不忍拒絕的渴盼。


    溫冠威看她猶豫的樣子。"是不是擔心季先生,他會不高興?沒關系,那就不勉強了。"話是這麼說,表情卻很掃興。


    "媽媽!"


    只是陪恩恩看展覽,溫冠威同行也無不妥,她相信這種芝麻小事季聖理不會計較的。


    何況上回他也坦言告解了,不會再無端吃味,楊俐抱起兒子。"好啊,媽媽也陪恩恩去。"


    "好耶!"


    溫冠威笑了,朝恩恩眨眨眼。


    三人一同步出了家門口,剛離開不久,巷子口的角落內也走出一雙紅色鞋子,和一對帶著怨意的眼楮,瞪視他們離去的方向許久許久……???


    季聖理翻翻白眼,既不耐又無奈地。"為什麼我得陪你逛百貨?"


    "陪我一下會死嗎?"


    "是不會,但是我非常地不情願。"


    馬志□瞪他一眼,還是不肯放人。


    "好啦,這麼需要我一定有原因吧,到底要我陪你買什麼?"季聖理只想早早擺月兌她的糾纏,他還有要事要辦咧。"陪我上七樓,男人的品味你比我了解。"馬志□抓著他手臂,半強迫地勾住。


    七樓是紳士館。"你買男人的東西作什麼?"


    "送人呀。"她甜甜地笑說。


    "志□,你有男朋友了?"他的聲音終于有些精神。"恭喜恭喜!"


    她的笑容拉了下來。"我交男朋友你這麼高興?"


    "你不希望我給你祝福嗎?你這年紀是該好好談戀愛了。"


    木頭木頭木頭!她扁著嘴,既嘔又氣。"我爸過生日,孝敬他的啦。"


    "老板?那你可得買份大壽禮,看他一高興會不會比較有人性。"


    "季聖理!"


    他連忙擺擺手,順便不著痕跡分開她的黏觸。"開玩笑,開玩笑。"


    馬志□自己卻忍不住偷笑了。"其實我也很同情你們的,他確實不是很善良的老板。"


    "是個善良的父親就夠了。到了!"他先往前走。"麻煩你速度快點,我趕時間。"


    "今天假日,你又沒事。"


    "誰說的,我很忙。"


    忙約會,對吧!她跟到他身邊,很是氣悶。馬志□怎麼可能要季聖理陪她選蚌禮物就會滿足,這是她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她後面還計劃了許多節目,沒料到的是他這麼敷衍的態度,一副對她擺月兌不及似的,怎不教她懊惱?


    "我不管,你得都陪我看完。"


    "大小姐!"


    "花點時間你也這麼委屈,別人想還輪不到呢,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她不滿地埋怨,硬要賴著他。


    季聖理不跟她拌嘴,反正已經被拉出來了,只好耐著性子陪馬志□。見他似乎妥協,她也就開心地佔據他的時間。


    不過是個離過婚的老女人,論外貌論條件她相信自己都不輸對方,馬志□打定了主意要競爭,絕不退讓。


    恐怕今天要浪費掉了,季聖理百無聊賴地,直到被一抹熟悉的聲音吸引。


    "你幫我決定好嗎?"


    "那——黃色好了,比較有朝氣,深色的花紋也不失穩重。"


    "是呀是呀,先生,您太太的眼光真好!"銷售小姐嘴巴很甜地奉承。


    "那就要這條。"


    季聖理循聲走近,看見的是楊俐為溫冠威選焙領帶襯衫的親匿畫面!


    "黃領帶應該配暗色系的襯衫吧。"


    "這件?"


    她看了一眼,拿起旁邊的。"我覺得這件比較好。"


    "小季!"馬志□過來拉他。"怎麼了?"


    楊俐倏地轉身,居然看到季聖理就站在眼前!"聖理——"


    他眼楮望著她,又調向溫冠威,對方平靜的臉上是勝利炫耀的淺笑,心里有股火——難堪地往上燒。


    "你畢竟為他流過眼淚。"???季聖理誤會了!


    因為溫冠威突然說他最近應邀參加一場講座,但行李箱內卻沒有合宜的衣著,臨時向楊俐求救,所以她才陪他去選的。可是從季聖理的神情看來顯然並不認為這麼單純。


    你畢竟為他流過眼淚……他一定在意她沒有否認銷售員的話,但那種狀況下解釋反而尷尬呀,偏偏他話說完了轉身就走,楊俐根本沒有辯駁的機會。


    "小俐。"


    "恩恩呢?"


    "睡了。"


    她點點頭,安心地起身。


    "你要去哪?這麼晚了。"溫冠威問。


    "去找聖理,他誤會了,我要跟他解釋清楚。"


    "別去!"


    楊俐的手被拉住,才一回頭,溫冠威按住肩膀迅速親吻了她。


    "冠威!"


    "別去,留在我身邊。"他深情地說,將她擁入懷中。


    "放開我!"她吃驚,想要掙月兌。


    "你別去找他了,那個男人不適合你,幼稚又膚淺,相信我,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他不讓她走。"你適合成熟的男人,我們重新開始。"


    這不是她認識的溫冠威。"我們已經離婚了,我以為你願意祝福我。"


    "我是白痴才會祝福,把你拱手讓人!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回來?!我是為了你,小俐。"


    她錯愕。"為了我?"


    "過去是我的錯,傷害了你,原諒我。"


    楊俐不想听,她和他,在愛情的線上早就沒有交集。"我們做不成夫妻的,只適合當朋友。"她十分確定,因為她用三年的時間去懂。


    "男女之間沒有朋友,我不相信你不再愛我。"


    季聖理並沒有過于敏感,他的不安都是合理的,溫冠威確實想再回頭,當然造成他的威脅了。反而她還傻愣愣地要他別想那麼多,她覺得自己好遲鈍!


    "所以你是故意的?"對季聖理的種種挑釁。


    "他沒有和我競爭的資格。"對溫冠威來說,他只是要回原就屬于他的。


    "我是不愛你了,冠威。"


    他臉色一錯,拒絕信服。"你說謊。"


    "我不愛你,就像三年前你無法愛我一樣。"


    "我愛你,我還是和從前一樣愛你的!"


    楊俐搖頭。


    "小俐,我們重頭來過。"他真心地說。


    "不可能。"


    "小俐——"


    "我做不到!"她推開他,跑了出去。


    溫冠威追到巷口,來不及攔住她坐上計程車。


    "楊俐,你回來!"他懊惱地吼。


    她想見聖理,好想好想見他!要和他說抱歉,要向他澄清,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她要他相信她。


    車子到了季聖理的公寓,楊俐走進去,急切地按著門鈴。然而就像故意和她作對般,好半晌,屋門才緩緩開啟。


    "聖理——"她的聲音驟地打停。


    "是你。"


    開門的竟是陌生人,這個女孩是誰?楊俐錯愣地看她。"我……找聖理,請問他在嗎?"


    "他不在。"馬志□倚著門,懶洋洋地答道。這不正是今天在百貨公司的那個女人,把季聖理給氣跑了,她就是楊俐!季聖理就是為了她失魂落魄。


    居然追到家里來了,看樣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嘛。


    "他去哪里?"


    "你問我?哼。"馬志□見到她當然沒有好臉色了。


    這女孩似乎認識自己,但楊俐的印象中卻拼不出眼前這張臉孔,她不明白對方帶刺的口氣所為何來。"我在這兒等他好了。"她退到一旁。雖然心底仍有疑惑,季聖理的屋子為什麼會有女人?


    "好呀!"馬志□傲慢地睨她一眼,揚手就把門甩上。但沒一會兒,她忽然又打開,態度也莫名其妙和氣了許多。"有事是不是?請進來坐吧。"


    "這……"


    "不用客氣。"她拉楊俐進屋。"他沒交代回來的時間,你在外頭不知道得站多久,那怎麼行。"


    這是楊俐第一次進季聖理的家,竟然是在這麼奇怪的狀況。


    "請坐。"馬志□招呼,儼然是女主人的態度。"不好意思,我正在忙,所以開門的動作慢了點。"她把抹布丟進水桶,提到一邊。


    這女生在替季聖理打掃房子,她……層層濃霧罩上了楊俐,她心神開始不寧。


    聖理——也是用這樣的心情看她和冠威?


    "他啊,本來就不是很容易找的人,也不曉得看不見的時候都在搞什麼鬼。"馬志□自顧自地說,瞄瞄楊俐。"要是今天等不到他,你也別意外。"


    "他沒有交代去處嗎?"老實講,她一度還擔心他想不開。


    "誰知道!八成又泡在哪個美眉那邊尋求慰藉了。"


    什麼?楊俐愣了一下,卻見馬志□發笑。


    "沒有啦,我亂講的。"她走過來,坐到楊俐對面。"這房子不錯吧!"


    屋內的空間並不大,但格局設計簡單,所以不會有狹窄的感覺,整體是以米、灰二色為主,加上花樟木的建材,十分素淨利落。不過楊俐總覺得不太像季聖理的風格,有太多顏色鮮艷的擺飾了。


    "這個呀!"馬志□順著楊俐的視線落在一對造型姿勢都很詭異的琉璃偶人上,興奮地介紹。"是我特別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大師的杰作喲,全世界就只有這麼一對,很棒的。"她對自己的品味很有信心。


    "喔。"


    那對偶人沒有臉孔,像和稀泥一般扭絞成一團。濃艷的綠與橘被揉掉了界線和距離,無法分清。


    "相知相許的戀人,至死也不分開。"馬志□說,淡淡的語調里有幾分犀利的冷意。


    楊俐將目光移回,看她,馬志□又恢復了笑臉。


    "這些布置花了我不少心血呢,可是聖理老是說太前衛了,不喜歡,不過嫌歸嫌,還是隨我的意思就是了。"她故意對楊俐說,提到季聖理時聲音更是摻著甜蜜。


    "這些都是你的布置?"


    "當然嘍。"她打量楊俐迷亂又受刺激的表情,很有作惡的快意。"聖理的家,也是我的家。"


    "你是誰?"楊俐終于問,這女孩從頭到尾都在暗示著她什麼。


    "你不知道?"她輕淺地冷笑。"我對你可是一清二楚咧,楊小姐。"


    "你認識我?"


    "你們最近走得、很近。不是嗎,聖理都一五一十跟我報告了。"


    報告,這是屬于義務性的字眼。她和聖理的事為什麼要對她報告?"我不認識你,你到底——"


    "馬志□。"她眼神一沉。"他的同居人,如果沒有意外,就是他未來的老婆。"


    楊俐怔住,她不相信耳朵听到的。"不可能!"


    "不信?我就知道會這樣。"馬志□起身,靠到她面前,手又著腰彎,很可笑的口氣。"你不會真以為他要娶你吧?大姐。"


    "我……"


    "別傻了啦,比較一下彼此的背景,相配嗎?你有個孩子耶,聖理才二十四歲,前途大有可為,他還準備出國深造的呢!你想怎麼,帶著孩子拖累他,還是把他留在身邊埋沒才華?不要開玩笑了。"


    楊俐咬著嘴唇,被馬志□的話說得不堪。"這是我和他的事。"


    "你的事我不管,不過聖理的事情就跟我有關了,我不能讓別人妨礙他。"馬志□


    以佔有者的姿態與楊俐對立。


    不可能的,季聖理不會有別的女友,還和對方同居,她絕對不信!


    楊俐心中這麼告訴自己,卻無法解釋眼前的證據。


    "如果我不是,為什麼會在這里?如果我不是,為什麼屋內都是我的東西?如果我不是,為什麼會知道你?我跟聖理已經交往好幾年了,拜托你,逢場作戲就夠了,不要破壞我們。"


    她說的人,不是她的聖理。


    "聖理是非常優秀的男人,有才華,夠風趣,個性又好,幾乎可以打一百分。可惜就是有一項缺點,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愛跟客戶糾纏不清。"


    她說的,都是真的?


    馬志□逮著良機,面帶苦笑,繼續殘忍地道︰"男人真賤,不是嗎?"???季聖理覺得自己快要想不開了!


    "小季,心情不好就喝點酒,別只陰著一張臉,把我們大伙兒的興致也給掃光了,你是來參加聚會還是葬禮?"


    他接過小何遞上的杯子,望著金黃的汁液,嘆口氣,又擱回去。失戀傷心酒傷身,還是省省吧。


    "你突然跑來我家就是為了擺這張臭臉啊,我的酒很難喝嗎?"


    "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誰欺負你了?"


    "八成失戀了。"常常失戀的小黎說。他一語中的!季聖理表情更加陰霾。


    "失戀,那好慘的。不過怎麼可能,你給志□甩啦?"


    他橫小何一眼。"關她什麼事。"


    "不關她的事?她不是跟你——"馬志□每次在他們面前都一副季聖理的女友姿態,要是來事務所找不到他還會任性地端大小姐的架子,馬琮澤也拿她沒轍,弄得大家一肚子鳥氣。


    "不是她,我看過本尊,比志□可愛多了。"小成說,轉頭安慰季聖理︰"沒關系,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嘛。"


    "說的是,你節哀順變。"


    牛頭喜得生龍角,狗嘴何曾吐象牙?他被他們一人一句說的心情更差。回家算了,一個人也好過在這受人奚落。也許他太沖動了,也許根本不是他看到的那麼回事,也許……也許楊俐會來找他。


    他想听她的解釋,才不會在想到當時的情景時一顆妒心幾乎發狂,最好最好只是誤會。季聖理愈想愈不妥,他跑到小何這兒,楊俐要怎麼找他?


    "小季,你上哪?"


    "回家。"他起身就走。


    "我們酒還沒喝完呢!"


    "改天再續了。"


    他興匆匆回到公寓,卻沒有人在等,空空的屋子,似乎比他出門時還要干淨。


    楊俐沒有來。???"我听說溫冠威回來了,看兒子嗎?"


    "听他說是打算回國發展。"楊俐回答。


    "他干嘛呀,好端端的回來發展,在美國撐不下去了?"


    "不是。"


    "哼!"尹芳能正是當年引介楊俐和溫冠威認識的人,她一直覺得後悔。"稀奇咧,我們的大才子會放著美國高水準的環境不待,跑回台灣這個小地方來,他的錦繡前程不要了?"不是神經按錯就是另有目的,她太了解溫冠威的個性了。"我看不單純,他是回來找你的?"


    楊俐不語,靜靜看了尹芳能一眼。


    "果然!我就知道,後悔了,他想和你破鏡重圓對不對?"尹芳能皺眉。"你答應了?"


    "沒有。"


    "千萬不可以答應!"她堅決反對。"別忘記你吃了多少苦、多少虧,背叛過的男人不值得我們女人再為他賭上青春。"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男人出軌了,溫冠威偏犯了大忌。


    "我都听到了,芳能。"溫冠威的聲音突然出現,加入她們之間。


    "喲,好久不見。"尹芳能轉身,大方地招呼。


    "你在說我的壞話。"


    "我說的有錯嗎?"她揚眉。


    溫冠威聳聳肩,一笑置之。"你一點都沒變。"


    "你倒是變了不少,看女人的眼光隨時都在進步呢。"她嘲諷。


    "別挖苦我。"


    "豈敢。"她手一擺。"有何貴干?"


    他眼楮盯著楊俐。"我有事想和小俐談談。"


    "現在?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也尊重我這個老板。"


    "拜托。"溫冠威低頭。


    "免談,有話下班再說。"


    "下了班她不肯理我。"


    "那你還不死心!"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就不信楊俐會找不到比溫冠威更好的第二春。


    "芳能。"溫冠威微惱。"看在過去的交情上,不要為難我。"


    尹芳能調向楊俐。"你想听他說嗎?"


    "小俐!"


    楊俐無奈的眼楮望著溫冠威,轉身走向里面的展覽走廊,他跨大步跟著。


    尹芳能兩手一攤,仰天長嘆︰"我不管了!"


    "你還來做什麼?"


    "小俐。"溫冠威拉著她,無限濃情。"別這樣,別對我絕望。"


    她看他,緩緩抽回手。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是真心的!"


    "冠威,你還是不懂,我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我們可以。"


    "就算重新再來也是重蹈覆轍,當年的問題仍是存在,最後我們一樣會再走上分手的路,何必呢。"


    "所以我回來了,我要留在這里,你和恩恩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不要再分離。你為什麼就不肯試試?"


    "因為我不想。"


    溫冠威一凜。"因為他?那個季聖理,你好無情,他哪點比我好!"


    "不要提他。"她無力地說,表情很難受。


    她那一天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不想再看馬志□,不想再見季聖理了!他居然騙她……楊俐好氣自己學不乖,才又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為什麼不提?那個男人搶走了屬于我的一切,我不甘心,我絕不把你讓給他。"


    溫冠威堅決地宣告。


    "我不屬于你。"


    "你曾經是!"


    "對,曾經!"


    他定定瞅視著她,雙手按住她肩膀。"我最近必須返美一趟,小俐,回去之前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回應,給我承諾。""我已經——告訴你答案了。"


    "回到我身邊!"他不肯死心。


    楊俐搖搖頭,還是搖搖頭。


    "我從來不知道,你可以這麼狠心。"他松手,被傷了的表情。"我不放棄,我會再來的。"


    "冠威——"


    "你別想甩開我!"


    他如風一般抽身刮去,臉上青白交錯,卻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尹芳能差點就給亂流掃到。


    "他干嘛啊?又不是欠他的,憑什麼他說變心就變心,說回頭你就得接受,哪有這麼不平等的愛情。"


    楊俐嘆氣。"愛情會變質。有的可以深情到永遠,有的卻只有短短的保存期限,冠威對我是後者,而我對他——也已經如此。"她不是給他教訓,是真的愛已遠,情已逝了。


    "喂,你不會心如止水了吧?千萬不可,看看我跟我老公,我們會甜甜蜜蜜直到永遠,還是要相信愛情。"沒有愛的人生太無趣了。


    "愛情是狗屁!"


    尹芳能和楊俐忽然被嚇一跳,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婦人,冷冷不屑地爆出這一句。


    "這位太太……"


    熬人年約四十開外,容貌相當美艷,不難想象年輕時的動人豐采,她身上是最新一季的CHANEL,髻型、首飾都是名家手筆,一派貴夫人的架勢。而她顯然也習慣用這架勢壓人,高傲地問︰"圖騰藝廊,賣畫嗎?"


    她們兩人相覷一眼,尹芳能開口。"當然,請盡量參觀,我為你介紹好嗎?"


    斌婦人的眼楮卻掃向楊俐,盯著她,審視許久。"你來。"


    還有指定的,又一個怪人。


    她雖然要楊俐作介紹,但又不像比較喜歡她的樣子,一邊隨著她瀏覽,一邊卻像審核什麼似地不斷打量,神情睥睨,十分地不滿意。


    大費周章請征信社調查加上親自前來鑒定的結果只有失望二字。


    就是她,根本不怎麼樣!


    雖然有張女圭女圭臉也掩蓋不了比小理年長五歲的事實,而且只是在畫廊工作身邊又帶了只拖油瓶,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他為她如痴如狂,放棄大好前程堅持不隨她赴日發展?


    她把楊俐上上下下瞧個精透,答案是沒有,她兒子的眼光太差了。


    "請問您有特別喜歡的風格嗎?靜物、風景或者抽像畫。"楊俐親切地問。


    她冷淡地一一瞟過,口吻輕蔑。"沒有梵谷、莫內、安格爾?"


    這位太太走錯地方了。"我們只收放本土畫家的作品。"


    "你們這畫廊真小。"


    再大的畫廊也找不到梵谷、莫內、安格爾,那只有美術館和蘇富比拍賣會場才能得見,這話分明是故意尋酸。"您姑且看看。"楊俐只好這麼說。


    她繼續瀏覽,刻薄地嫌棄︰"沒一幅有格局的作品,《安平夕日》、《春歌》、《鷺鷥堤》……這麼平凡的題材怎麼上得了台面,莫怪都是些名氣微微的小畫家,我看老板的經營手法很有問題。"


    幸好不是當著尹芳能的面說,不然她臉色不變才怪。


    "藝術主要是思想及感官的呈現,上不上得了台面沒關系,這些作品都是畫家的心情,等的是有人欣賞,有人共鳴。"


    輩鳴?真是浮濫又惡心。"好像很有骨氣嘛,那還賣什麼錢?讓他們餓個幾頓,看還會不會說什麼心情,什麼共鳴。"她最恨的就是用這種任性的借口不思上進,做人本就應該汲汲營營才有光明前程,這些藝術家只知道等,等死好了。


    她……怎麼好像來踢館的?


    "畫商也是商,在商就要言商,請你們老板換些更漂亮的畫吧,這些是賣不出去的。"


    "這些都是好畫。"


    "客人不喜歡就不是。"


    楊俐也不跟她辯,溫和地說︰"我想還是有別人喜歡的。"


    這女人的脾氣不錯嘛,挑三揀四嫌東嫌西也不見一絲不耐煩或慍色,也好,她就吃她這顆軟柿子,要她別再糾纏小理了。"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再看看好了,也許真會有我欣賞的畫作。"她要楊俐繼續介紹。


    "就算沒有,當作觀賞一次畫展也很好。"


    "是呀。"她漫不經心地應著,端詳楊俐姣好的面容,閑談地開口︰"小姐,你挺漂亮的,結婚了沒有?"


    "我……結過。"


    "你先生呢?做什麼的?"她明知故問。


    歐巴桑對別人的家庭生活一向非常好奇,這情況楊俐早就遇過,只是沒想到這位貴氣高雅的女士也有同樣的興趣。


    "我已經離婚了。"她誠實回答。


    "離婚?噢,那真遺憾。你還這麼年輕,有沒有新的對象?"


    "我——"


    "奉勸你,再婚的對象一定要找成熟穩重又可靠的才行,當然年紀要比你大,事業要有成,最好呢還是跟你一樣離過婚,因為背景相符是婚姻長久的基本保證。"


    "是嗎?"


    "我是過來人,你听我的不會錯。"她語氣加重。"可別跟什麼年輕俊俏的未婚青年攪和在一起,絕不會有好結果的。"


    這話讓她想起季聖理,楊俐臉色黯然。"我有個兒子,這樣就夠了。"


    那你還黏著我兒子不放!優雅的美眸閃著鄙光。然而,一種熟悉的感覺卻油然而生,她——不正是當年自己的翻版?


    婚姻的經營失敗了,共有的結晶卻不會因此消失,孩子!他是一條生命,是相連的血脈、靈魂的延續。她們同樣是失婚的女人,只是楊俐有子萬事足,而她,她呢?


    她視為累贅。


    "你兒子一定很可愛,所以你這麼愛他。"


    這樣問好奇怪。"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呀!"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親生骨血?再丑的孩子都有媽媽疼的。


    她倏然不語。


    她們正巧走到一幅畫前,鮮明的色彩吸引住她,那是一片花園景色,迎光盛綻的向日葵開了滿園,怒放的花狀像在日光浴下呈開滿足的笑容,活絡絡的,勾動觀者的視覺。


    但她受動的並非花朵,是實于其中的人物,他們臉頰抵著臉頰,雙手勾抱著彼此,眼角垂彎柔和親密地微笑著——這是一對母子。


    他們的笑容,看起來如此幸福。


    "這幅畫……怎麼賣?"


    難得有吸引她的佳作了,可惜楊俐不能做這生意。"非常抱歉,這是非賣品。"


    "非賣品?"


    "您看標題就會明白了。"


    "“至愛”,難怪。"她一瞥,這是畫家的妻兒呀。


    "您很有眼光,這幅畫作不少收藏家都出過高價了;也很幸運,今天是借展的最後一天。"


    "這是幅好畫。"她坦白承認。


    "是呀。"楊俐相當欣賞這位畫家,而這也是她認為的代表杰作。"已為人父母的,都會這麼說。"他畫出了親子天性,那種相依喜悅的悸動。


    她默默側望楊俐,恬慈的潤光在她眉眼流動,那是一種母性的美,一種包容的、成熟的、醉人的魅力,那是上帝賜給女人最棒的禮物。忽然,她似乎了解小理為何為她痴迷了。


    "我……也有一個兒子。"


    "那很好呀。"


    "不好!"冷艷的貴氣忽地崩解了,化為無助悔恨的淚眼,這樣的美,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我不是個好母親,我對不起他……他不理我……也不要我這個媽了!"


    姐姐的話,她都懂了。她居然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敗!失婚令她負氣,她恨前夫,連帶疏離了兒子,當時她是真的視小理為累贅,是她青春的絆腳石,她以為找到新的婚姻就能擁有一切。是的,她現在的婚姻是很完滿,可是內心深處那缺了一角的空虛卻怎麼也無法填平。


    這是她的報應!因為小理當年的空虛恐懼她不曾關心。別說不及格,她根本就是零分的母親。


    突發的狀況嚇到了楊俐,她完全不解,但很快鎮定下來。"太太,別難過了。"


    "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原諒我了!"她好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會的。"


    "你不懂,我真的很失敗,他沒有理由——"


    "我不用懂。"她遞上絲帕,溫柔地安慰。"母子是天性,原諒何需要理由?"


    她怔怔地听著她的話。"真……的?!"


    "我想是。"


    楊俐不敢給保證,神情卻有十足的說服力,讓人覺得相信。說來好笑,本來是來這給人下馬威的,竟莫名其妙被她安慰。


    也許小理不必跟她到日本,因為他的幸福在這里,徐郁妍豁然想通了。


    "謝謝你。"她開始覺得楊俐順眼,對她展笑。


    "不客氣。"楊俐回應。


    "剛剛那男人,是不是你的前夫?"她進來時听到了部分對話。


    "……是的。"


    "你們離婚是因為他外遇?"她問的直接。


    這種問題實不宜對外人道,楊俐也不知為何踫上了她卻乖乖回答︰"是。"


    "我就知道。"徐郁妍嘆了口氣。"他回頭了?"


    "嗯。"


    "那種男人,一腳踹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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