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歌(下)  第17章(2)
作者:黑潔明
    蘇小魅將那魏冷拖至棺旁,魏冷死命的掙扎,害怕的喊著。


    “不要、不要!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放手——”


    蘇小魅不理那嚷嚷的混賬,只是抽掉了他掌上那根簪,抓住了他流血的手掌,伸進了棺材里,按在了棺里那少夫人的脖子上。


    “大人,你瞧,這手印與他的手,可是吻合的剛剛好哪。”


    剌史大人探頭瞧著,點了點頭︰“那是。”


    “胡扯,我沒殺她!我是打了她,但人不是我殺的!我沒有啊——”魏冷嚇白了臉,驚慌的大喊︰“我是冤枉的!”


    “所以,你打過你媳婦?”刺史大人問。


    “只有一次而已!”魏冷白著臉說︰“小人對天發誓,就只有一次!”


    刺史大人眉一橫,道︰“她身上的傷,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走時她沒死啊!”魏冷心一急,月兌口喊著︰“我不知她死了啊!我以為她只是裝死而已,她以往也都那樣啊,那夜我要知她死了,就不會去恰紅院了——”


    蘇小魅听了,松開他的衣襟,抓握著他的後頸,將他整個人上半身都壓到了棺里,讓他同那死去的妻面對面。


    “哇啊——”魏冷大驚失色,嚇得屁滾尿流,直閉上眼。“不要、不要,放開我——”


    “你們做什麼?”魏嚴見狀,欲上前阻止,一旁長史卻剛好也要上前,兩人撞個正著,一起往前趴倒,在雪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魏冷,你給我看仔細了!”


    蘇小魅大喝一聲,將那雜碎壓得更下去,直至他離那尸身只三寸︰“你可曾將她毒打致死?!”


    “我沒有、我——”


    魏冷還要否認,可他喊到一半,那死尸忽地睜開了眼,抬起了扭曲冰冷的手,撫著他的臉,說了話。


    夫君,你怎說謊啊?


    他嚇得睜開雙眼,只見那半腐帶著臭味的死尸,口吐臭氣,美目猙獰,含恨開口低語。


    明明是你,活活將我打死,我好恨、好恨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剎那間,他嚇得心口幾停,忙痛哭流涕的喊道︰“少涵,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打死你的!不是故意打死你的——”


    他這話一喊,蘇小魅立時將他從棺中揪了起來。


    一出了棺,魏冷一呆,這才發現全場一陣安靜,才發現他剛剛月兌口認了什麼,就連他那才剛從雪地里爬起來的爹,也面如死灰的僵住了。


    而棺中那尸,動也不動,雙目緊閉,兩手交迭在身前。


    他瞪著她,俊臉煞白,全身抖個不停,喃喃道︰“有鬼……有鬼……她動了啊……動了……”


    此話,教白露心頭再一顫。


    怎麼可能?莫不是……


    她幾想上前確認,卻擔心壞了大局,她硬是將那沖動忍了下來。


    “她動了?沒動啊,都死透了,還能怎動啊?”刺史大人在棺旁探頭探腦的,然後回首瞅著那魏家少爺,“莫不是,你心里有鬼啊?”


    “沒有……我沒有……”魏冷牙打顫,直搖頭。


    蘇小魅瞪著他,朗聲指稱︰“魏冷,你是否當夜打死你妻,離開後夜里回轉,發現她真死了,便慌了,才趕緊稱說她是病死的,是嗎?”


    “不是不是……”他連連搖頭。


    “你敢說你沒替你死去的媳婦擦粉遮傷?”蘇小魅進了一步,劍眉一揚,怒問︰“要不要我請仵作掀起她的衣,和你的拳頭再比對看看?”


    听到要靠近那棺,魏冷臉又自,嚇得發抖,急急否認︰“不要不要,我沒有,我沒打她——”


    刺史大人听了臉一沉,喝道︰“大膽刁民!現下證據確鑿,你剛剛才認說你不是故意打死她,現下竟還要妄言!來人啊,給我用杖!”


    說著,他一甩袖,轉身走回桌案上去。


    兩名執刑問事一並走上前來,在蘇小魅松手後,將他壓在了地上。


    另外兩名問事,各拿一杖,分站兩旁。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魏冷慌亂的喊著,死命的掙扎。


    “大人,你還未說要笞打多少?”長史湊到一旁提醒刺史大人。


    刺史一愣,擺擺手便道︰“那就隨便先來個二十吧。”


    他話一出口,執刑問事就輪流將訊問杖揮下,一下一下的數著,沒兩下就見了血,他倆一個打臀,一個杖腿,分別落下,教那魏冷是連緩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魏冷痛得哭喊︰“爹,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爹——”


    魏嚴寒著臉,轉過身去,他現在可也自身難保啊,不再理會自家那蠢兒子,只抖著聲,朝著刺史大人道︰“大人,老夫不知這逆子做出這等丑事,若然老夫已知,定也不會堅持大人開棺驗尸,是不?”


    他哪時堅持開棺驗尸了?


    此話,教眾人聞之傻眼,忍不住挖了挖耳,還以為自個兒听錯。就連在旁紀錄案情、振筆疾的主典,都不自禁倒翻回去看方纔的紀錄。


    “大膽魏嚴!”


    刺史大人一拍桌上驚堂木,大喝一聲,聲震八方,其聲之大,震落了樹梢殘雪,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靜默了下來。


    剌史大人一改適才隨便輕佻的態度,怒瞪案下魏嚴,其聲赫赫。


    “你教子不嚴、縱子行凶,誣告民女白露以毒藥藥人,現下還敢來妄說是非!來人啊!傍我杖臀二十!”


    “大人,冤枉啊,老夫真是不知啊——”魏嚴老臉刷白,他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打,忙道︰“真是不知我兒殺了兒媳啊!”


    “那我問你,你兒虐打兒媳,你可知道?”刺史大人抬眉提問。


    “這……”他老臉灰白成一片,看著一旁挨著打,到頭來連疼都沒力氣喊疼的兒子,只能道︰“小兩口偶爾是會有些小爭執……”


    “那你就是知道了。”刺史冷冷的道︰“你枉死的兒媳就在棺內,其身上的傷,盡皆傷筋斷骨,此等重擊可是小小爭執可以造成?”


    魏嚴至此氣焰全消,他手微抖,嘴半張,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旁邊揮打笞杖的執刑問事,終于停下了。


    長史見了,上前提醒刺史大人。“大人,笞杖二十打完了。”


    刺史大人抬眼看去,瞅著那與大腿都被打得開花,鮮血流了滿地,趴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魏冷,再問。


    “魏冷,你可有虐打你媳婦?”


    從小沒被人打過,魏家少爺半點禁不得打,被這樣折騰一回,加上方才被嚇,已剩幾口氣而已,他抬起白臉,滿臉是淚,嘴角流著唾沫的抖著唇,終于點頭認了。


    “有……”


    “你可曾替你媳婦尸身擦粉遮傷?”剌史大人再問。


    魏冷顫顫哭著,再點了點頭。


    “誣告應天堂白露的,是你抑或你爹魏嚴主意?”剌史問著,還不忘補充︰“本官警告你,莫要再妄言,否則本官叫問事再杖你三十!”


    “那不是我……是爹,是爹要我這麼說的……”怕再被打,又被妻鬼驚嚇,魏冷一咕嚕全說了出來。“他說外傳我打死了少涵,若不誣個人,少涵娘家必要追究其死因,是以我才誣說宋應天與白露,稱應天堂毒死少涵……”


    “你這小兔崽子!老夫真是白養你了!早知我一棒打死你——”魏嚴氣得漲紅了臉,恨不得上去把自家兒子活活打死,卻被兩旁問事硬生生拉住。


    “魏嚴!”刺史大人再拍驚堂木,喝道︰“你兒說的可有其事?”


    遭子出賣,魏嚴氣到頭發昏,再不幫兒遮丑,只道︰“大人,我兒愚昧,做下這等錯事,老夫……老夫真是不知……”


    刺史大人點點頭,似嘲似諷的道︰“我想你也是不知,你沒那麼蠢,否則哪能在官場里打混這麼多年。”


    這話,說得魏嚴老臉又青又紅的。


    刺史大人再一敲驚堂木,道︰“魏嚴,你縱容你兒行凶,誣告白露以毒藥藥人,今判你——”


    他頓了一下,長史會意,立即上前在他耳朵旁說了幾句,他咳了兩聲,道︰“今依大唐律令,誣告反坐,以全罪入,斬其首!不過呢,本官念你曾為縣丞,又非主犯,改流三千里——”


    魏嚴听了,再站不住,頹然坐倒在地。


    “魏冷!”


    刺史大人改看那仍趴在地上抽泣,只會仗勢欺人的蠢材,道︰“你虐打媳婦,殺了人還試圖遮掩,非但不知悔改,甚至贓人入罪,散播謠言,實是萬死都不足惜!本官今判你斬首之刑!你可有疑議?”


    魏冷听聞能有疑議便要張嘴。


    但那刺史大人可沒給他機會,只抬起手制止他,道︰“你有廢話,去和刑部說去,來人啊,將其押入大牢,待京城里那些官爺覆審完後,立即問斬!”


    “是!”


    問事們同聲一應,上前將魏家父子,拉了下去。


    這一判,可是大快人心啊,魏家父子長年魚肉鄉里,欺壓良民,此刻一被問罪,立時有人拍手鼓掌叫好。


    刺史大人跟著將那被魏家父子教唆作偽證的珍寶閣景臨問了罪,把故打白露的湘陰縣丞摘了官流放兩千里,方轉頭看向白露,喊著蘇小魅。


    “蘇將吏。”


    “下官在。”


    剃史大人瞧著他,朗聲問︰“既然此女不曾毒殺魏家少夫人,你可曾查明,另外六人是怎麼回事?”


    蘇小魅抱拳躬身道︰“回大人,其余六人,雖皆有至應天堂看診,但應天堂里的大夫仁心仁術,聲名遠播,前來求診的老百姓為數眾多,一日常破上百,當是巧合。”


    “你確定?”刺史大人挑起了眉。


    “大人若要確定,可派人至各縣挖墳開棺。”他面無表情的說︰“必能一探究竟。”


    “還要開棺?!”刺史大人眼一瞪,月兌口道︰“你這小王八蛋他女乃女乃的是嫌我事情太少嗎?”


    長史听了,再上前來,道︰“啟稟大人,數日前,蘇將吏已同我知會,長史斗膽,已派人發文至各處要求地方官員,于今日共同開棺驗尸。方才大人審案時,已有多人來報,因年代久遠,其尸多有腐敗,有些只余殘骨,但骨未色變,應是無人下毒。倒是同樣都有斷骨,抑或頭骨碎裂之疑,各地主典、判官皆已在查,就等縣丞們回去審案。”


    這話,听得白露又是一怔,不禁再看向蘇小魅,他背對著她,那寬肩厚背如此堅實如山,像替她遮去了風霜雨水。


    他說他知道,可她沒料到,他竟將這一切都算盡。


    刺史大人擺擺手,教那小王八蛋退下,改對那白露招手。


    “民女白露,你過來。”


    還覺得有些恍惚的白露,听話上前,踩著白雪,來到刺史大人的桌案。


    “本官再問你一次,你可曾以毒藥藥人致死?”


    白露看著那官不像官的刺史大人,再看向那立于他身旁,已轉身面對她的蘇小魅。


    忽然間,她發現了一件事。


    這兩個男人好像,雖然樣貌不一樣,卻有同一雙眼。


    刺史大人老一些,阿魅年輕點,可他們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


    王爺的子嗣多如牛毛,王爺訓練我們上戰場,帶著我們去打仗,對他來說,我們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瞧著他倆,她恍然過來。


    這刺史,不是問她是否殺人,卻是問她是否以毒藥藥人致死……


    她屏著氣,看著那刺史與他。


    他的眼,很溫柔;他的笑,好窩心。


    她瞧著那個男人,唇微顫,吐出一句再真不過的話。


    “不曾。”她吸了口氣,眼含淚光的說了實話︰“白露此生,不曾以毒藥藥死任何一人。”


    “好,很好。”刺史大人唇角彎彎,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宣布道︰“民女白露遭人誣告,今確認其罪皆非,即刻釋放!”


    此話,聲朗而清,回蕩在山坳里,教所有圍觀的老百姓,皆听得一清二楚。


    應天堂的人听了,更是開心的大聲歡呼起來,邊急著硬往前擠,試圖要擠到白露姑娘身邊。


    刺史大人擱下驚堂木,看著前頭剩下那兩位都不知是來看戲還是來賞雪景的縣丞,道︰“兩位大人,你倆府里還有多年命案等著審呢,還不快快回去開審,記得小心求證,可莫要再冤枉了他人。這是命案,你倆審完我還得再審一次,別又增加本官的麻煩了。”


    沅江與華容縣丞聞言,連連稱是,忙起身,往轎子那頭走去,眨眼就離開了現場。


    刺史大人見了,方再揚起嘴角,瞅著身旁那家伙道︰“蘇將吏,去替她把腳鏢卸下吧,我知道你等很久了——”


    他話沒說完,那小子已經飛快上前,連鑰匙都沒拿,就沖到了白露身前,蹲跪了下來,一運勁擰斷了那鎖著她雙腳的腳鏢鐵鏈,扔到了一旁。


    “唉呀,小王八蛋,那東西要錢的啊!”他嚷嚷抱怨著,眼里卻有笑意。


    蘇小魅沒理他,不顧四下都是人,只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白露緊擁在懷中。


    白露哭了出來,小手緊攀著他的背。


    瞧那兩人你儂我儂的模樣,刺史大人嘟囔著站起身,“罷了罷了,都是些死老百姓,就沒人將本官放在眼里。”


    說著,他大搖大擺的晃著晃著,晃過了那兩人,晃回了自個兒官轎上,一坐好,才道︰“長史,起駕回府吧。”


    “是。”


    長史擺手,示意轎夫抬起轎。


    誰知,剌史大人突又掀起轎簾,瞅著那一對尚黏在一起的男女,喊道︰“姓蘇的,你給我記得好好把魏家少夫人的棺埋回去,厚葬人家啊!”


    他抱著白露,看著那刺史大人,朗聲回答。


    “小魅知道。”


    刺史大人見了,方擱下簾子,在轎子里蹺起了二郎腿,下令道︰“好啦,回府吧,我家夫人還在被窩里等著哪。”


    轎夫抬起了官轎,晃啊晃的晃下了山。


    闢轎前後,有官尉與執刑問事們緊緊跟著,當然看戲的小老百姓,更是前簇後擁的追隨幾位大人與那囚車下山去了,他們可趕著要進酒樓,和人說說這大爆冷門最新的案情呢。


    下雪了。


    雪花飄啊飄的,從天空上落了下來。


    不一會兒,現場剩沒多少人,應天堂的人圍了過來,在白露身邊噓寒問暖,仵作整理著自身的工具,幾名官衛在蘇小魅的指示卜,將棺封了回去,埋回墳里,再一鏟鏟的將土蓋上。


    有那麼瞬間,白露想上前詢問阿魅,可旁還有人,她雖有滿心的疑惑與不安,卻還是強忍了下來,看著他鏟土,焚香,將一切都安了妥當。


    直至他忙完了,方與她和應天堂眾人,坐著車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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