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女出閣  第一章
作者:花兒
    一座系著各式彩帶的乞巧樓靜靜的矗立在君家的後院。


    罷剛散去的熱鬧,使得突然安靜下來的乞巧樓,有些落寞了。


    月亮移到了最高點,夜也已經更深了,一陣風吹來,但見銀河橫空,幾點疏星伴著輝映,寂靜無人的院子里因為幾條小小的黑影,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君家四姐妹手里各自拿著東西,輕手輕腳的登上了乞巧樓。


    “小妹,你真的要試呀?”手里拿著兩根大紅蠟燭的是老大君迎夏,一向愛哭的她眼里含著兩汪淚水,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


    “試試看有什麼關系,又不會怎麼樣,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呀。”搶著說話的老二君嬉夏,她一向實際,小小年紀就很精明,冒險犯難別人去,她敲敲邊鼓就行了。


    老三君靚夏抱著一面銅鏡,力氣可真不小,好吃的她嘴里還咬著半個甜餅,含含糊糊的說︰“快點啦,先試試看行不行。”


    “東西先放下來。”老四君瀲夏揮了揮手,抱怨似的說道︰“來得真慢。”


    要是錯過了時辰,那不就壞了她的大事嗎?


    今天是七夕,傳說是牛郎織女夫妻相會的日子,家家都懸燈結彩,搭設彩樓並擺設桌案,盛放瓜果酒肉向銀河焚香祝拜,祭祀牛郎、織女雙星。


    從小七夕的故事听多了,一點都不新鮮了,今年十歲的她對什麼織女乞巧啦,或是听娘親說些老掉牙的故事,早已經失去了興趣。


    但是婢女奉珠說的傳說她可就躍躍欲試了。


    傳說在七夕子丑相交之時,在月下擺上銅鏡一面,焚香向織女祝禱後,可以從鏡中看見自己未來相公的模樣。


    只是祝禱的香若沒焚完,或者是中途熄滅,那麼就會在對方的身上留下無法改變的缺憾。


    因為有這個但,所以其他三人就有些猶豫了。


    可是瀲夏才不管,反正要冒著危險變成麻子、歪嘴斜眼、駝背跛腳的人又不是她,她才不會因此卻步哩。


    四個人擺好了銅鏡,點起了香燭,迎夏還是有些猶豫,“小妹,你確定嗎?要是香熄了,那該怎麼辦才好?”


    “又還沒有熄,干嗎擔心這個?”嬉夏也很好奇,但沒那個勇氣拿未來的夫婿冒險,只好催促小妹上場。


    一向愛湊熱鬧的靚夏根本沒想過自己也可以試試,只是單純的喜歡看熱鬧而已,“快呀,快把你相公弄出來我們瞧瞧看。”


    瀲夏看大姐一副很擔心的樣子,于是笑著說︰“不會有事的啦。要熄了這炷香也不是容易的事呀。”


    想想也對,畢竟燃著的香又不是蠟燭燈火,被風一吹就會熄了。


    “那你要小心一點喔。”


    “知道了。”瀲夏擺好了紅燭,焚起了香對著明月祝禱著,“織女娘娘,我是君瀲夏,我想知道我未來的相公什麼模樣,拜托你幫幫忙吧。”


    一陣涼風吹過,花香頻送,四個姐妹八只眼楮緊緊的盯著銅鏡,生怕上面有什麼特殊變化,而自己沒看見那就遺憾了。


    “什麼都沒有呀。”靚夏喊道︰“騙人的。”


    “等一下嘛。”瀲夏皺起了眉,香可是握得死緊,“我才剛說完,說不定織女娘娘還沒听見。”


    “說的也是,要把妹夫帶到鏡子來也要時間嘛!”嬉夏笑嘻嘻的說︰“再看看吧。”


    她就知道傳說只是傳說嘛,只能騙騙瀲夏這種小孩子,她可不會上當的。


    “沒有就算了,咱們趕緊回房去吧。”怕事的迎夏好想趕快結束,“要是給爹娘知道了,一定會挨罵的啦,哈啾……”


    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面來吹風,她一定會著涼的啦,嗚嗚。


    “等等……”瀲夏拉住了姐姐們,瞪大了眼楮問道︰“看!鏡子里是不是有東西?”


    “真的耶!”靚夏興奮的大叫,“有了、有了!”


    “我看!”嬉夏二話不說的湊到鏡子前面。


    “蝴蝶!一只蝴蝶!”四張嘴巴一起喊了起來,同時回過頭去。


    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就停在彩帶上,被倒映到了鏡子里。


    “哈……”嬉夏一笑,“我就說是騙人的吧。”她剛剛還以為真的會有什麼奇妙的事發生呢,結果不過是一只蝴蝶飛來而已。


    靚夏傻呼呼的說︰“不是騙人的,鏡子里真的有東西耶。小妹以後是要嫁給蝴蝶嗎?”


    “那是巧合吧。”迎夏拉著她道︰“咱們園子里蝴蝶多,它剛好飛來而已。”


    瀲夏難免有些沮喪,“怎麼會沒有呢?難道弄錯了?”


    可是她都是按照奉珠說的做呀,每個步驟都規規矩矩的,應該不大可能出錯呀?


    難道她以後真的嫁給蝴蝶嗎?


    “三姐,你來試試看好不好?”四姐妹中她跟老三最好了,因為她比較好擺弄……


    “好哇。”靚夏一口答應,正想去點香時,突然听到呼喚聲四起。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一下子而已,好像全家人都醒了,也發現她們都不在床上,因此四下找尋。


    “你們在哪里呀?”


    “慘啦!老爹來啦!”嬉夏探頭一望,“快,東西收起來!”要是給一向話多又唆的老爹知道她們在干嗎,大家耳朵就有得受了。


    四姐妹亂成一團,吹燭火的吹燭火、藏鏡子的藏鏡子,小小的乞巧樓上空間不大,一下你撞倒我、我踩到你,又是呼痛聲又是道歉聲。


    “啊!”瀲夏大叫一聲,定定的看著手上的香斷成兩截,落到了腳邊去。


    “斷啦?”迎夏緊張得都快哭了出來,“是我撞到的嗎?”剛剛亂成一團,也不曉得到底是誰踫斷的。


    如果是她的話,那她的罪過可大了。


    “不要緊,還沒熄……”嬉夏雖然老嚷著不相信,但知道小妹一向迷信,香斷了這算是壞兆頭,她一定會耿耿于懷。


    她趕緊彎腰去撿,而靚夏也踫巧要去撿,兩個人同時低頭,撞了個頭昏眼花,雙雙跌倒。


    “你們在干什麼?”君昀匆忙的奔上乞巧樓,一看女兒跌成一團叫痛,心里一急大踏步而過。


    “站住,”瀲夏尖叫道︰“別動!我的香呀!”完了完了,這下子香非熄了不可。


    君昀一腳踩落,听到女兒尖叫,隨即緊張的不動,“什麼?”


    靚夏也緊張兮兮的爬過去,用力扳起老爹的腳,探頭一看立即哭喪著臉,“糟啦!小妹要嫁給王二麻子啦!”


    迎夏立刻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什麼?真熄了嗎?”


    “我說那是騙人的,干嗎當真啦。”嬉夏力圖鎮定,其實心里也有一點點的相信,但姐妹里她最精明,要是連她都亂了陣腳,其他人就別說能冷靜了。


    君昀則是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啦?”


    瀲夏看了看手里斷成半截的香,勉強的笑了笑,“對呀,我才不相信呢。一點都不相信!”


    她什麼都沒看到呀,算不得數的。


    織女娘娘,不算數對不對?對不對?


    “真可惡!那女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呀?”


    **************


    隨著這聲怒斥而來的是一張被翻倒的桌子,桌上的盆栽和古董花瓶應聲而碎,嘩啦啦的滾了一地。


    長相斯文俊秀的青衣男子一臉怒容,但仍是威風凜凜的坐在太師椅上,倒是他旁邊的壯漢捺不住怒火的掀翻了桌子,怒氣沖沖的破口大罵,“她到底以為她是誰呀?”


    “一定是你這臭婆娘沒盡力!”這名滿臉橫肉的壯漢,一把就揪住了鬢邊簪著大紅花的媒婆,大聲道︰“是不是想找死呀!”


    王媒婆又惶恐又著急的用絹子擦了擦滿是口水沫子的臉,向俊秀男子賠笑道︰“四爺,我說你也別發火。這事也不是沒希望,讓我再去多走動幾趟,說不定就成了。”


    “廢話。”壯漢將她一扔,蒲扇似的大手往青衣男子一比,“我們家四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財萬貫錢多得能壓死人,那臭娘們太不知好歹。”


    “是是……”王媒婆連連賠笑,額頭上盡是汗,“我再去說說,這門親事我是非說定不可。”


    “沒成你就倒大霉了。”熊勇威脅著,“哼,什麼死人你都能說成活的?我看你這張嘴也只會吃飯和吹牛!”


    “四爺呀,這結門婚其實也不難,只是小姐要求多了些,我看您就……”話都還沒說完,就慘遭宮四冷眼相瞪。


    她只好把話往肚子里吞,改改臭脾氣和學當好人這兩件事,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我就怎麼樣?求她是不是?”他站起身來,一腳將碎裂的花瓶踢得老遠,皮笑肉不笑的說︰“王媒婆,你收了我的前訂,事情辦不好,應該知道會有什麼麻煩吧?”


    他宮四的銀子可不是這麼容易拿的,呵呵。


    “知道、知道!”王媒婆點頭如搗蒜,生怕一向厲害的四爺要她將銀子加倍的吐出來,那她只好帶著全家去上吊了。


    那麼多的銀子,她哪賠得出來呀,當初真不該貪那優渥的紅包,答應了替他去說這門親。


    “那臭娘們不肯答應,是不是嫌聘金少?”一向最護主的熊勇罵道︰“不然就是你說錯了什麼話。”


    爆四微微一笑,將大發雷霆的事情交給熊勇去辦,他一向不喜歡發脾氣,人家說和氣生財嘛。


    為了要生財,他當然得和氣一點嘍。


    要不是他老姐說要他娶個知達禮、進退得宜的大家閨秀來匡正門風,他才懶得理那個老秀才的窮酸女兒。


    搶著對他宮老四投懷送抱的女人比牛毛還多。


    有什麼道理非要他娶那個女窮酸不可?


    “要是錢的問題那還好辦。”王媒婆愁眉苦臉的說︰“偏偏杜小姐是嫌……嫌四爺你人品不好。”這人品問題其實是見仁見智啦,像她一點都不覺得家里開賭場、設當鋪、放高利貸,沒事魚肉鄉民、橫行風華的宮四爺人品不好。


    男人只分兩種,那就是有錢有勢和沒錢倒霉的,人家宮四爺說好說歹也是個國舅爺,他大姐可是當今皇上的貴妃,可說是一家顯赫,連風華縣令、嘉興府台都搶著巴結的人物。


    “還嗦!賓啦!去告訴她,她家那三分爛地是誰幫她討回來的。”熊勇又踢翻了一張凳子,對王媒婆罵道︰“嫌四爺人品不好?呸!我看四爺是對她太好了!”


    爆四也不悅的抬高了眉毛,火氣有些大的說︰“叫她少給我拿喬,四爺我已經沒什麼耐性了。我幫了她這麼個忙,她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吧?”他眼楮一瞪,“少哩嗦的嫌東嫌西,她還沒資格。”


    害他這麼沒形象的大發脾氣,一點都不像他了。


    平常他可是笑容滿面,很有禮貌的青年才俊,只是扯到錢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的失去理智而已。唉,這個臭女人為什麼要惹得他大發雷霆呢?


    “我說啦。”王媒婆嘆道︰“杜小姐說呀,四爺你這叫市恩,最壞的人才這樣。”


    難得做好事的四爺幫了杜家一個大忙,把被一群潑皮騙走的祖產搶回來,人家可是一點都不感激。


    大概是杜小姐也知道那群潑皮是四爺的手下,所以這才會少了幾分感激之心,要是尋常人早就搶著以身相許了。


    “什麼市恩?”他開始不耐煩的皺著眉,“你叫她少跟我拽文,我听不懂。”


    想他宮四識字不多,連自己的名字也得宮連上四才勉強認得,跟他拽這些狗屁文,他哪听得懂?


    “四爺,這臭娘們太囂張了。”熊勇忿忿的說︰“我帶幾名兄弟去教訓一下,包準她乖乖上花轎,不敢再亂放狗屁。”


    不過是識得幾個字,就真的以風華才女自居啦?四爺是逼不得已才對她客氣,他熊勇可不興這一套。


    “你閉嘴。”宮四來回踱了幾步,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杜小笙一向眼高于頂,會吟幾首詩、寫幾個字就驕傲得不得了,架子可大了。這種女人性子烈,要是用強的八成會四處去告,鬧他個雞犬不寧,不如就順她的意,先想辦法把她娶到手再來整治。


    他就不相信騙個女人有那麼難。


    爆四衣袖一甩,換上了一副笑容,“好。你去跟她說,本大爺願意為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王媒婆一臉震驚的看著他,像是听見了全天下最恐怖的鬼故事似的,臉上的五官完全的扭曲,無法在原來的地方乖乖的定位。


    “嘴巴張那麼大干嗎?想討拳頭吃呀!”宮四臉一沉,“還不走。”


    王媒婆像根釘子似的釘在當地,還得勞動熊勇把她掃走,“他女乃女乃的,這次要是再不成,一定是這八婆偷懶,我找人去拆了她的招牌。”


    “熊勇,你是聾了是不是?”他一個巴掌甩在他後腦勺,“本大爺才剛說要重新做人,你就給我罵粗口,是存心要觸我霉頭呀。”


    “四爺,我以為你隨口說說而已。”不會吧,當真從此之後不橫著走路了?那多難過呀。


    “本大爺從來不隨口說說。”宮四罵道︰“今天起叫那些人嘴巴都給我放干淨一點,誰要壞了我的好事誰就倒霉。”


    他繼續吩咐,“以後出門也不許帶家伙了,成天逞凶斗狠的,像話嗎?”


    “可是四爺……”熊勇顯得一臉為難,“出門不帶家伙,手里空著挺怪呀。”手里一把齊眉短棍可以防身又可以嚇人,打起架來、拆別人招牌時特別好用,這已經成為宮家壞嘍的招牌了呀。


    “那就拿這抵著先。”他隨手塞了一把摺扇到他懷里,“學做斯文人,懂不懂?”


    他自己學好不算什麼,叫手下那群壞東西一起當好人,想必杜小笙會很滿意。


    “不懂呀,四爺。”熊勇垂頭喪氣的說。


    “沒有慧根。”宮四一哼,“明天起叫賭場避賬的朱八過來。”


    他奇怪的問道︰“要做些什麼?”


    “還能干嗎?當然是學讀寫字。”他搖頭晃腦的念道︰“之乎者也一下,沒三天我也能變聖人。”“可四爺你這手打懂事以來就沒握過筆桿子。”熊勇看他愈說愈認真,還真是擔心,“成不成呀?”


    “不成也得硬上。”他要是娶不著杜小笙,就會倒大霉,他可不想眼前的一切因為她的不識相而丟了。


    “不過四爺你想學讀做文章,朱八那家伙成嗎?”朱八了不起也只會撥撥算盤,真正要說到滿肚子學問的,那就是二爺啦。


    不過四爺一向驕傲,要他跟賴著讓他養的二爺討教,他說什麼也不肯的。


    “當然不成啦!我叫他來給我寫張條子,招聘西席。”家里擺個先生,夠誠意了吧。


    熊勇咧開了大嘴傻笑,“嘿嘿,四爺要請先生入府?嘿嘿……”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大事。


    家里開賭場的可是很忌諱的。


    因為等于輸嘛,所以偌大的宮家除了二爺的竹園以外,可是一本都沒有過,因為怕觸霉頭嘛,要是天天、這也那也,這生意還能做得久嗎?


    “笑什麼?”宮四又敲了他一記,“還不叫人來。”


    敝只怪他那個貴妃姐姐,也不知道到哪听了誰的閑言閑語,說他在鄉里作威作福、魚肉鄉民,是個壞得徹底的地痞流氓。


    這真是個天大的冤枉,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人不遠千里的去搬弄唇舌,要是給他知道了,非擰下他的狗頭不可。


    他娘也是個軟耳朵的,听了姐姐的話就信了,也不想想他們家的賭場、當鋪、票號都不是他創的,他只是更加發揚光大而已,讓自己的生意日進斗金。


    其他小至什麼緞子鋪、生藥行、絹絨線行,大至江船走鏢、販鹽、斷魚市哪一樣不是他親力親為,帶著如狼似虎的手下辛苦“打”下來的?


    這個節骨眼來跟他說要分家,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爆家老二是個自命清高的呆子,老三是個只會喝酒闖禍的傻蛋,因此大大小小的事就全落在他身上了。


    這兩個家伙什麼也不用做,盡會享福、用他辛苦賺來的錢過活,他已經夠不悅的了,居然還得把偌大的家私一分為三跟他們平分?


    想當年他周歲抓周時,筆硯不愛、刀劍不要,就會抓著黃金白銀把玩,證明他從小就很有商業頭腦,注定大富大貴一輩子。


    每賺來了一分銀子就好比他的親生骨肉,分一些給人家可是會讓他心如刀割的。


    如果這時候將家產一分為三,那他鐵定會因為心疼而死。


    “不分家也行。”貴妃姐姐說了。


    听說風華才女杜小笙飽讀聖賢,恭謙溫良舉止得宜,若能得她為妻必能匡正被宮家金銀腐化的門風。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這種行為端正、循規蹈矩的人同處一室、共臥一床,久了也會有潛移默化之效。


    “不分家可以,那就一定要娶杜小笙。”宮貴妃斬釘截鐵的說。


    他相信他那個因為吃太多山珍海味,而腦袋糊涂的姐姐一定說得到做得到,他若娶不到杜小笙,這一切的榮華富貴可會跟著煙消雲散。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可以預見他多年來用心血累積的財富,會以一種很快的速度在呆子和傻蛋的手里敗光。


    這真是天理難容,人間第一大慘事呀。


    **************


    一道寒光劃過漆黑的天際,迸出了成千上萬個紫葡萄,又像明珠倒垂著潑上了水晶簾箔。


    上百個轟雷,在空中炸出一個又一個的炫目色彩,猶如萬盞金燈沖散了天上的群星。


    人人仰頭向天大聲鼓噪叫好,惟恐錯過了精采絕倫的煙花。


    上元節,一個燈的世界、火的海洋,使繁星失色明月為之黯然的熱鬧節日。每年此時,家家戶戶點放花燈,城中一片通明,路上摩肩擦踵的俱是出門賞燈玩樂的游人。


    “四小姐!”一名圓臉丫環手拿著長柄荷花燈,踮高了腳尖,在擁擠的人潮里放聲大喊,“四小姐,你在哪里呀?”


    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奮力的排開眾人,擠到了丫環旁邊,“金月,找著人了嗎?”


    “沒有呀!”金月一跺腳,急得淚花在眼里亂轉,“這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能跑到哪去?”


    罷剛瞧雜耍團踩高蹺、鬧猴戲時,四小姐明明就站在她旁邊,怎麼才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小廝長貴說道︰“我說表小姐八成貪看熱鬧,到別的地方去瞧新鮮了。這麼大個人了,總不會丟了吧?況且表小姐可不是好欺負的,絕不至于吃了別人的虧。”


    他看這個表小姐也是個愛玩、愛熱鬧的女娃,每次來都拉著他家那個傻乎乎的少爺四處闖禍,她的個性又強、口舌又伶俐,要說有什麼人能欺負了她,他想也不大可能。


    金月雖然因為找不著小姐而有些心慌,可是想想長貴說的也對啦,從來只有四小姐給人難受的份,別人可還欺不到她頭上去。


    “那我還是四處找一找吧。”金月說道︰“長貴哥,麻煩你給我帶路了。”這里畢竟自己不熟嘛,她可不希望找不著小姐反把自己給丟了。


    兩人前腳才剛走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從“八仙過海”的紙燈下竄了出來。


    只見她戴著一頂白貂皮毛的雪帽,頸中掛了一串渾圓柔和的明珠,身上穿著一襲白綾衫,衣領的地方翻出了一片狐裘,又披了一件白狐大氅,整身都充滿著富貴氣息,相當的引人注目。


    “跟得比見了蜜的蜂還緊,煩人。”瀲夏撇撇嘴,抓過自己油黑的辮子繞在指上玩了幾下,“月老祠,可給我逮到機會去了吧。”


    听說嘉興風華的月老祠靈驗非凡,她早就想去瞧一瞧,順便叫月老給她找個如意郎君。


    都十八歲了還嫁不出去,想想實在有點糟糕。


    都是她老爹不好,每個上門求親的人,他都能找到理由拒絕人家,東挑西撿的顧慮這擔心那的,把四個如花年華的女兒放在閨閣里蹉跎時光,實在是罪過呀。


    君家四姐妹的誕生說來奇妙,又有些神話色彩。


    十八年前事業有成但膝下猶虛的君老爺,某日在市集里見著了一條銀光閃閃的龍魚,覺得此魚眼泛淚光甚有靈性的感覺,不忍心它成為俎上肉,于是買下了龍魚並將之放生。


    當晚他就做一個夢,夢見了一對身著銀衣的美男子、美婦人前來跟他謝恩。美婦人說她本是北海龍魚之妻,因為貪玩化身為魚誤入羅網,又因有孕在身而無法發揮神力逃離,幸蒙他所救,故特來報恩。


    听說他膝下無子,于是分了四女給他。


    醒來之後,君昀本以為是南柯一夢,誰知夫人居然真的傳出了喜訊,十個月後誕生下四名女娃。


    老大迎夏生來就愛哭,掉下的眼淚居然會變成一顆顆的珍珠,君昀怕因此惹禍引人覬覦,所以不許全家談論此事,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還是有些流言隨著時間的過去而傳了出去。


    老二嬉夏為人精明、個性利落,小小年紀就懂得經營自家的生意,還做得有聲有色。只是她一時半刻離不了水的怪癖,也讓君昀有些頭疼。


    老三靚夏天生樂觀正義感十足,長得嬌滴滴的,力氣卻大得嚇人,吃起東西來就像魚兒一般的不知節制,要是君家窮一些,還真養不起靚夏這個大胃王。


    老四就是她啦,除了脾氣壞一點、嘴巴刻薄了一點,其實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只是她有個不大見得了人的毛病,那就是她背上有一塊約小指大小的銀色鱗片,就像魚鱗似的。


    君昀成日都在煩惱四個女兒的婚事,生怕她們因為一些異于常人的特征而受苦,因此不敢答應任何人的求親。幸而大女兒迎夏遇上了個出身富有的郎君,不用擔心是因貪財才想娶她,而是真心相愛,但對其他三個女兒,他還是無法放心。


    然而他的小心翼翼可就讓瀲夏頗有微詞了。


    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女兒都養了十八年了,沒給人家找個如意郎君風光大嫁,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既然老爹遲遲沒有動靜,瀲夏就決定自力救濟,趁著到姨媽家來做客時,到月老祠跟她上幾炷香,打個商量,拜托他賜個如意即君給她。


    當然她也不會忘了另外兩個姐妹,有好處大家一起分享,這才是好姐妹嘛。


    “姑娘!”一個長相敦厚,臉上帶了些惶急神色的男子往她面前一攔,“請問你看見這人沒有?”她看著他手上一張繪制粗糙的人像,搖了搖頭,“沒瞧見。”


    男子喃喃的道了謝,這麼冷的天還流了一頭汗,“這可糟了。”隨即又問了問旁邊的人,有沒有看見畫里的男子。


    瀲夏也不以為意,隨便問了人月老祠該怎麼走,就邁著輕快的步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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