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童話  第一章
作者:惜之
    十五年後入秋


    白玫伏在案頭,一盞小小的台燈映照著她小小的身子,拉出一道縴細影子。


    夜深了,大多數的人都進入夢鄉。白玫仍在桌前工作,一字一字落下,女主角的性格逐漸鮮明……


    許久之後,她拾起頭,伸伸懶腰,甩甩手臂、扭扭手腕。


    好累……


    她不雅地打個哈欠,揉揉發酸的腰背,喝口媽媽睡前幫她沖泡的玫瑰花茶。茶冷了,但是淡淡的玫瑰花香仍充斥在褐色的茶水中,啜一口,滿頰生香。


    站起身走近窗前,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不見璀燦星光和&#26184潔月色,只听得陣陣狂風呼嘯過林間,明早媽媽又要心疼滿地的玫瑰花瓣了。


    風刮起白色窗簾,窗簾隨風飛舞,像盡責的舞者,傾盡全力為生命舞出一場撼人心弦的舞蹈。


    嗅聞著空氣間飄蕩的淡淡玫瑰香氣,她愛極了這味道,這香味是自她襁褓時期就深鐫在記憶中的。


    母親愛玫瑰花,在門外種了滿滿的兩個花圃,年年看玫瑰花開、花謝,道盡人世滄桑、世事更迭……


    這間小木屋不大,兩個小房間、一套街浴設備,一間客廳兼餐廳、房,談不上簡陋,但也僅能勉強應付母女三人活動的空間。


    即便如此,在今年年中經濟稍稍好轉、她們存夠錢跟屋主買下這棟小木屋後,媽媽立刻找人在屋角築了一個小小的壁爐。


    那是她們幻想了近二十年才完成的夢,美夢成真日,幸福敲門時……


    小時候,每個冰寒的嚴冬,母女三人總會圍著火爐取暖,小小的一盆,烘暖了冰凍的三雙手腳,和三張美麗的笑顏,


    山區一入了夜,氣溫就低得讓人不敢出門,她們總在火爐邊說說笑笑,喝著熱騰騰的玫瑰花茶、講故事、談志向……那時她說她想常作家,紅玫說她想當老師……


    時光荏苒,匆匆流過的歲月把她們由綁著發辮的小女孩變成大女生。


    紅玫當上了老師,和媽媽同在國小里教,


    白玫則在母親和妹妹的支持下順利進入文壇,寫了幾本散文、得了幾個小獎,對未來她沒有太大幻想,只希望能順順利利地用筆開拓她的人生。


    白玫走近壁爐,小心避過那堆媽媽和紅玫利用下課時間,到林子里去撿來的小樹枝,她們預計等到冬風一吹,就開啟新壁爐,燃起熊熊焰火……


    她拿下壁爐上的照片簿,熟稔地打開其中一頁,輕撫著照片上的輪廓,白玫低語輕喃……


    爸爸,您在天堂還好嗎?我是白玫,媽媽和妹妹都很好。


    這學期媽媽獲選為模範教師,還上電視接受頒獎表揚,您看到了嗎?我和白玫都到場幫媽媽加油,村手里的村長先生還特地辦流水席幫媽媽慶祝。


    那時,我們好希望好希望您就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分享媽媽的驕傲。


    媽媽常告訴我們,你好愛好愛她、也好愛好愛我們,可惜我們無福享受您的寵愛。


    下輩子吧,我們約定下輩子好嗎?下輩子我要再當您的女兒,享盡您的疼惜。


    每當媽媽銳——當春天來時,滿園的玫瑰花都開始結出大大小小的花苞,蜂蝶紛紛飛過牆來……每當媽媽說——她在玫瑰花園里蕩起高高的秋千,風一起,長長的鬈發就隨風飄上天際……每當媽媽說——她睜眼醒來時,就發現滿室的花瓶里,插滿各式玫瑰……我們就知道,她又在懷念您和您為她建築起的玫瑰城堡了。


    那些您愛她的回憶,是支持地走過孤寂的最大力量呀!


    爸爸,我們取代不了您在媽媽心中的位置,但是我承諾您,我會照顧媽媽一輩子,並盡我最大的努力,為她築起一座夢想中的玫瑰城堡……


    拿超照片,白玫把相片貼近胸口。多年來,她習慣在深夜和父親對話,習慣在這樣深沉寂靜的夜里敞開心靈,盡情傾訴對父親的思念……


    天氣沒有轉暖,風吹得更緊了。好奇怪的天,還沒中秋呢,天竟已異常寒冷,莫非是東北季風提早報到?白玫聳聳肩,繼續熬煮她的湯。


    天未全黑,紅攻就嚷著要啟用新壁爐。


    於是她硬拉著母親到雜貨店買來一大袋木炭,和著林里撿來的小樹枝,兩個沒經驗的女人便七手八腳地升起火來,等到火苗正式燃起,天已大黑。


    白玫拿來乾淨的毛巾遞給母親和妹妹。“先擦擦手臉,再等一會兒,麻油雞就可以吃了。”


    “哇塞!是麻油雞耶!難怪那麼香——萬歲!”紅攻大叫—聲,抱著白玫的脖子繞圈。


    “都當老師的人了,還那麼孩子氣!”葉樺好笑地接過毛巾幫她抹去臉上的髒污。


    “誰說我是老師的?我是帶領孩子去尋求知識寶庫的孩子王!”紅玫一旋身,轉而抱住母親。


    “別鬧了,幫我把小桌子搬到火爐邊。”白玫一喊,紅玫立刻湊過來,手腳俐落地一個人把桌子抬起。


    “姊,看你全身軟趴趴的沒半點力量,連搬張小桌子都要人幫忙,你再個運動,成天待在桌前爬格子,早晚會變成礦物。”她吐吐舌頭取笑白玫。


    “誰像你,成天在外面野。”葉樺捏捏小女兒的小鼻子。


    白玫沒理會她的嘲笑,白頭白地擺好碗筷,但雞肉還沒燜透。“抱歉,雞肉還沒好,再等幾分鐘吧!”她語帶歉然。


    “沒關系,我們先聊聊天吧!”葉樺帶著她們席地而坐,面對面,她們有一堆談都談不完的話題。


    “今天五年級那個陳老師邀我星期日出去郊游野餐。”紅攻笑得一臉曖昧,


    “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在。”白玫輕道。


    “才不要呢!這個早期出去郊游,下星期去吃飯、再下星期去看電影,一不注意多走個幾趟,我的名字就順理成章的和他連在一起,成了他的女朋友,在山區這種小地方,我還是少惹麻煩為妙。”紅玫吐吐舌頭。


    “陳老師人看來忠厚老實、熱心助人,很不錯啊!”葉樺笑說。只要女兒喜歡,她不會行太多意見。


    吾家有女初長成,是喜悅也是感傷……


    喜悅的是,多年栽培的女兒有了成就;感傷的是,女兒大了就要築起自己的新巢離開舊窩。


    “忠厚老實的相似詞是刻、無趣,熱心助人也叫雞婆多事,一個既刻板又多事的男人簡直是個大麻煩,我才不要咧!”


    “那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要具備哪些條件?”白玫問。


    “我的白馬王子要風趣幽默、帥氣俊朗、身材頎長、有能力、有魄力,是個能為我們蓋起一棟玫瑰城堡的男人。”紅玫眼里閃爍著夢幻光采。


    “你確定你門中講的是『男人』,不是『瀕臨絕種的動物』?”白玫打趣地道。


    “姊,虧你是寫小說的,一點都不浪漫。”


    “寫小說不見得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幻啊!誰規定寫小說的都要長出一副『浪漫骨』?”葉樺替大女兒說話,


    “不玩了,你們是一國的,媽媽,姊姊聯合起來欺負妹妹,我落單了!”紅玫不依地噘起嘴,偎進母親懷抱,


    葉樺撫模著紅玫的頭發,淺淺一笑。“白玫,你呢?”


    “我?我什麼?”白玫一頭霧水。


    “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了?”


    “我不需要白馬王子,我要照顧您一輩子,盡我最人的努力,為您蓋一座玫瑰城堡。”這是她對爸爸的承諾,她要用一生的時間來辦到。


    “我的兩個傻女兒,媽媽不要玫瑰城堡,我只要你們都找到可以仰賴終生的好男人,知道有人可以任我看個到的時候,照顧你們一輩子,這樣就足夠了。”她另一手摟過白玫,心底有著心疼,多懂事的孩子啊!上蒼待她不薄。


    風在門外吹著,三人偎近爐邊取暖,三顆暖暖的心相依相恃……仿佛,天地間只要有彼此,就不會孤獨……


    “媽,你再為我們講『白玫瑰和紅玫瑰』的故事好嗎?”紅攻拉著發辮撒嬌地說。


    “好。”葉樺清清喉嚨,為女兒念著那本她們早听過千百次的故事。


    “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婦人,她的丈夫已經死了……一個冬天的晚上,北風呼呼的吹著,片片雪花在風里飄揚。媽媽坐在火爐前讀著故事給紅玫瑰和白玫瑰听,突然,她停了下來說︰『咦?好像有人在敲門……外面正在下大雪,說不定有人迷路了,快去開門,』紅玫瑰打開門一看,嚇得人叫︰『媽媽,救命啊!是大熊,好大的熊!』”


    這時候,像在應和她的故事情節般,門外真的傳來了兩聲清楚的叩門聲。


    白玫、紅攻坐直了身子相互對望。


    “這時候會是誰來?”葉樺喃喃自語。


    “是大熊!”白玫,紅玫異口同聲說出後,相視大笑。


    接著紅玫夸張的彈跳起身,跑到門門,開了一條小小門縫望出去,旋即轉身對葉樺叫吼︰“媽媽,救命啊!是大熊,好大的熊!”


    葉樺站起身,笑著用食指推推女兒的額頭。“淘氣!”


    她逕自行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男人。很高的身量,粗濃的雙眉下是一雙犀準的瞳眸,正挺的鼻粱,寬闊的嘴唇飽含笑意,直覺地,她喜歡這個大男生。


    “請問,你找誰?”


    他禮貌而客氣地同答︰“我第一次到這里來,天黑了,而我繞了幾圈都找不到旅館,看到你們這里似乎很熱鬧,就走了過來。”


    “你是外地人?”是一屋子的熱鬧吸引了他的腳步?


    “是!我住台北。”


    “怎會想要到我們山區來?這里不是觀光地區,自然找不到旅社。”她沒挖掘別人隱私的意思,只是單純的關心。


    “工作壓力太大,想找個地方自我放逐一下,一路上沒有預設目標,車子開著開著就開上了山,想回頭又被車窗外寧靜清新的風景吸引住。不知道你們方個方便租我一個小房間。”他簡單清楚地交代出一部分,留下另一部分,等到事實揭曉日。


    “我們沒有小房間可小租,不過大色已經好晚了,你不熟悉山路,若硬要下山是很危險的,不如暫時在這里停留一夜。”她開了門,拿來拖鞋讓男子進門。


    “謝謝你!”他微一頷首,走進屋門,在經過紅玫身旁時,他說︰“小姐,你真厲害,我把熊皮擱在家里沒帶出來,你還能一眼瞧透我的真實身分。”


    他的幽默,引出哄堂大笑,輕易地消除了橫亙在彼此間的尷尬與不安。


    轉過頭,他的眼光停在屋里的第三個女人身上。


    “你吃飯了沒?”白玫問得親切。


    在接觸到白玫的眼神時,他有一瞬間的閃神,熟悉感定住了他的視線,仿佛在幾千幾萬年前他們就已經相熟、相識。


    是誰?她是誰?是他遺落過些什麼?還是他們之中阻隔過什麼?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感覺?她和喊他大熊的女子長得幾乎一模—樣,她們都行一雙澄澈清朗的靈活大眼,都行垂及腰背的長發,都有紅艷的菱形唇線和小小的鼻子,為什麼獨獨她會帶給他強烈的震撼?


    他不懂!


    白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頭數著地毯上的方格子。


    這人啊!怎用這種強烈的眼光看人,看得人眼慌心跳……看得人手足無措……他的禮貌怎沒用到自己身上?


    “大熊先生,要回憶起自己有沒有吃過晚飯很困難嗎?等你想出答案後?我們會不會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紅玫湊到他身邊問,


    紅玫性格熱情,是個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女孩,和生性害羞的白玫有很大的不同。


    “對不起,我失神了,你們長得一模一樣?”他尷尬地掩飾心中潮涌波濤。


    “很奇怪嗎?我們是同卵雙生子,當然長得一模一樣。”她走到姊姊身邊,圍著她的肩。


    “她是姊姊白玫,白玫瑰的白玫,我是紅玫,紅玫瑰的紅玫,你仔細看看我們還是有一些不同。


    “姊姊常年窩在家里孵稿,所以她皮膚比較白,姊姊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梨渦,我笑起來頰邊有兩個大酒渦。


    “要是再分辨不出來,你可以翻翻我們的瀏海,我小時候調皮,去爬樹玩小鳥,不小心摔了下來,額上縫過五針留了疤痕,因此沒疤的是乖巧听話的姊姊,有疤的是調皮搗蛋的妹妹,”紅玫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串。


    “洗洗手,一起吃飯吧!紅玫,你帶這位先生去洗手間。”葉樺開口阻止小女兒繼續往下說。


    “伯母,我姓黎,黎皓塵。”他自我介紹。


    “我就喊你皓塵,你也叫我樺姨好了,她們是白玫,紅攻。”有了稱呼,彼此間的距離又拉近一分。


    “那我不就客氣了,要麻煩您們多照顧了。”


    “出外人,應當的。”葉樺看著他的背影,好一個雄偉不凡的男子!


    等他們再回到客廳時,白玫已經把碗筷排好,熱騰騰的麻油雞面線也端上桌面。


    “好棒哦!我最喜歡吃麻油雞了!粉油、粉香、粉女敕、歐壹西內……”看到浮在湯上的一層麻油。紅玫開心地手舞足蹈。


    “女孩子不是都怕吃油嗎?”皓塵接過葉樺遞過來的麻油雞面線。


    “我就是不怕!”她嘟起嘴,笑出一臉甜蜜。


    “等到變成小肥豬?就後悔莫及了。”葉樺取笑她。


    “無所謂,紅玫有本錢胖!”黎皓塵聲援她。


    “還是塵哥哥好!”她夾了一塊雞腿犒賞他,用行動回饋他的“好”。


    “皓塵,你說你工作壓力大,為什麼?是適應不良嗎?”葉樺關心問。


    “我想……我並不適介當醫生。”多年來從沒人問過他這句,一被問起,才知道自己缺乏的是“關心”。


    “你不喜歡當醫生就改行嘛!何必為難自己?”紅玫回答的理所當然,不解這個簡單的問題,怎會困擾—個大男人。


    “每個人都有適合白己的位置,擺對了地方就能讓自己快樂,有成就,否則,就算這份職業能賺取很多金錢、能擁有很高的社會評價,身在其中工作也不會得到成就相喜悅。”白玫緩緩地說道。


    拿寫作這條路來說,是漫長,是艱辛也是孤獨,但它是她最鍾愛的工作,因此即使受了挫折,她仍會挺起胸膛捱過去,從不覺得辛苦。


    很奇怪地,她怕生人的性格沒在他身上發揮。是否有這個可能——她會喜歡一個人,卻害怕他的眼光?


    “可是,我父母有他們的期望……”


    “他們希望你當醫生?”葉樺問。


    “我們家是開醫院的,父母自然希望兩個兒子都當醫生。”


    “你有弟弟?他呢?他也會排斥醫生這行業嗎?”紅玫好奇地問。


    “不!他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我認為他是天生當醫生的料。”皓塵答。


    “你有沒有想過白己喜歡怎樣的上作,並嘗試做看看?”白玫問,眼楮對上了他,在不經意問視線又被他鎖住。


    “我喜歡當商人,喜歡商場上的詭譎刺激,喜歡爾虞我詐的心機應對,那種感覺很能滿足我。”皓塵實話實說,抓住她的視線,不肯放。


    “你有沒有試著和父母親溝通?”葉樺再問。


    “有,但他們堅持子承父業,何況,我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溝通,我父母親很忙,他們經常要出國做一些醫學演講、參加醫學會議,就算在國內,也總是在各個連鎖醫院巡視,很少有空的。因此,像你們這樣,全家人坐下來一起吃晚飯的經驗,幾乎微乎其微。”家——應該是像她們這樣才算吧!


    “你有對非常優秀的父母親。”葉樺說。


    “真可憐,你不要去找旅社了,就在我們家住下來,每天姊姊都會煮飯,我們一起陪你吃,”紅玫同情心大肆泛濫。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打擾了?”他望著葉樺,等待她的答覆。


    “我不反對,可是我們家沒行多余的房間。”她低頭忖度。


    “媽媽,你的房間讓給塵哥哥睡,你搬到我和姊姊的房間,你跟姊姊睡床我打地鋪。”紅玫熱忱地說。


    “還是我打地鋪吧!我不太用床的。”白玫一說話,等於全家人都贊成他留下來了。


    “謝謝你們,想來今天是我的幸運日,選擇今天出門是對的!”皓塵唇角一揚,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笑很好看,把他剛毅的下巴線條變得柔和多情,濃濃的眉也彎出兩道虹橋。


    嚴格來說,他不是那種帥得讓人駐足多看幾眼的男士,但是他眉宇眼角間流露出來的自信、性感,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傲然。


    “那就說定羅!”紅玫拿起碗代酒,舉“碗”敬他。“歡迎你加入我們!”


    “謝謝你們讓我加入!”他亦學她,一口仰盡碗小湯汁。


    這是黎皓塵走入葉家的第一個晚上,他輕易地打入她們,在她們心底刻下自己的身影。從此,他和她們的未來交纏上,再也分解不開。


    如果她們知道,他出小現將翻覆她們原本寧靜的生活,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輕易地讓他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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