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天使  第七章
作者:惜之
    奎爾的聲音阻止了李伊夫人和深深的交談,她們同時看向奎爾,拭去淚水,李伊夫人率先開口,


    “于小姐來找你,你們談談。”


    她朝深深一點頭,拿走她帶來的信件和日記,回自己房間。


    乍見深深,他既驚又喜,彷佛在一瞬間,思念被填平,然母親的淚水拉他回到現實,他知道自己的喜悅對母親不公平。


    他不要深深來,為的是母親的感受,父親已傷害母親十幾年,不需要深深再來增補幾腳。


    “我說過……”


    深深搶在前頭解釋。“我記得,我沒有用你給的錢買機票。”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要妳來,在機場,我說……”


    “是啊!我記得你的『不準』,『不行』、『不可以』、『不要』,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但你真的……真的那麼討厭我嗎?”聲音漸低漸小,她害怕答案,卻又親自尋找答案,她在欺負誰呀!


    她真要逼他?好吧!是她自找的,他可以為母親放棄父親、將就婚姻,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鄭重點頭,是的,他討厭她。


    沉重壓上心頭,她還天真以為,扣除掉兩人都無能為力的仇恨,他對她是有一點點喜歡的,原來……


    她該知難而退,但回首,退路封死,他是她唯一的生門,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了呀!


    拉拉他的手,她想撒嬌,想一笑泯過錯,可是,他的表情好嚴肅。


    “請你不要生我的氣。”她討好地拉拉他。


    “妳憑什麼要求我不生氣?妳沒听進我說的每句話。我不要見妳,妳偏偏出現在眼前;我不要同妳有任何聯系,妳就是要我听見妳的聲音。說!妳對我母親說了什麼?為什麼她那麼傷心?”


    “我沒說什麼……”


    搖頭,她告訴過夫人,絕口不提陳年往事,不破壞她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守信是她該做的事情。


    “什麼都不說,就有本事把我母親弄哭?我該不該佩服妳的能力。”他冷冷嘲諷。


    “我只是告訴她,有關我母親和叔叔的……”


    “愛情?”他接口,表情變得猙獰,怒火在眼中熾烈,他狠狠地抓上她肩膀。


    “我……”


    “妳什麼?誰給妳權利說這些話?妳覺得他們欺負我母親欺負得不夠,要妳在他們死後來提醒,他們這些年過得多麼恩愛甜蜜嗎?”


    狠狠甩開她的手,他的眼楮里滿是怨慰。


    在台灣的日子,父親口口聲聲的愛情已經讓他夠難堪了,她居然把同樣的難堪帶給母親?!他真想親手掐死她!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她能原諒……”


    “原諒妳母親?妳只在意死人的心安,卻沒有考慮到活的人會難堪?于深深,我沒見過一個女人比妳更自私。”


    對他的指控,深深無力承擔。


    “對不起。”


    不能再往下說了,他聰明、反應靈敏,再多被激出幾句,他會推論出一段不堪的過去。


    深深閉嘴,不反駁、不答辯,任由他去誤解。


    “對不起能改變什麼?改變妳母親對我母親的殘忍?改變妳母親搶走我父親的事實?妳是太自私還是太天真?妳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出現,會帶給別人多大的困擾?”他咄咄逼人。


    她俯首,一句話都不回。


    “我沒有辦法和妳這種人溝通,妳走吧!別讓我再看到妳。”


    他違心,明明見到她,喜悅多于訝異,快樂多于氣難平,但他沒辦法無視于母親的哀愁。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來嗎?”


    她的臉皮夠厚,他推開她一次兩次三次,她還是巴上他。


    抓起他的手,攤平,她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他的手上,眼楮看他,再問一遍︰


    “想不想知道我的來意?”


    他別過頭,不看她。


    不管他想不想知道,她都必須告訴他,自己沒有未來,但孩子的未來,她必需替他鋪設。


    “這些天,我整理叔叔的舊東西,找出叔叔為你做的玩具和信,我想,那些東西屬于你。”


    她把東西捧到他面前,他投給她冷淡一眼。


    為這種事情跑一趟法國,她的借口不高明。


    把給奎爾的東西放在桌上,她又拉上他的手。


    “我只忙著和你約定二十年之約,卻忘記二十一歲,明年,我有一個大劫,假設我度不過,你願意回台灣看我最後一眼嗎?”


    只要他肯到台灣,肯見她一眼,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一定會接手她的寶貝。


    他的眼神充滿不信任,她知道,他一定要說,那是個爛借口。


    “我保證在下次打電話給你時,我是真的熬不過了,那時,你願意為我到台灣嗎?”再追問一次,她滿心期盼他的答案。


    他不迷信,更不願意相信她的“熬不過”,于是他直接拒絕--


    “不願意。”


    “為什麼?因為我不是你的責任?那你為什麼讓律師先生送來生活費?你想負起我這個責任的,是不?”


    “不是,我給妳錢是因為我父親的要求,和我的意願一點關系都沒有。”


    “叔叔要求你照顧我?是了,這的確是叔叔會做的事情,他總不肯承認,我已經大到能夠獨立。”


    點點頭,她弄錯了,她誤把生活費當成他的關心。


    “沒錯,妳從來不是我的責任。”加重語氣,奎爾說服她,也說服自己。


    心抽痛,深深低眉不語,須臾,她再抬頭,仍送給他一臉笑意。


    “好吧,既然如此,那二十年之約沒有了,明年你不肯見我最後一面?這次,是我們最後踫在一起的機會,你肯不肯……盡地主之誼,陪我暢游巴黎?”


    退後三分,一退再退,她的願望剩下一點點,她希望他的紳士風度為她圓夢。


    “不願意。”他不給她想象空間、不給她希望,他們之間早在台灣的機場劃下句點。


    “為什麼不?”她拉住他的手不肯放。


    “我很忙。”掙出自己的手。


    “你的工作還沒忙完嗎?”


    “我要訂婚了,後天!”他用實話打消她的希望。


    他要訂婚?!


    悶雷襲上腦間,她有片刻無法反應。


    他將擁有自己的幸福了,在後天……


    笑容在她臉龐僵住,然後一點一點轉為苦澀。拉開唇,她拉不出一個幸福來說服人。


    哦!懂了,所以她的出現會造成他的困擾、所以他痛恨她的自私自利,不為人著想?


    亂了!她原計劃求得他一個承諾,在她生命盡頭時出現,接手寶寶未來,怎知……亂得離譜……


    他將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她怎能希冀他為寶寶盡心盡力?她怎能盼望日後,他看見寶寶會想起曾喜歡一個女人,只是有緣無分,沒辦法在一起?


    天大錯誤!她一再做蠢事,蠢到無地自容,蠢到她想挖洞將自己埋進去。


    是啊!誰說她不是自私自利、不是不懂替別人設想,她這樣冒冒失失跑來,怎沒想過,在他訂婚前夕,他痛恨面對和她之間的錯誤啊!


    忘記那天清晨,他避開她的眼光嗎?忘記他多痛恨錯誤產生嗎?于深深,妳怎能笨到忘記,他對妳的輕鄙不屑,對妳的看不起和輕蔑?


    她錯了!她誤以為他的吻具有一定意義;她錯了!她誤以為他的關心代表歡喜;她錯了,她怎能相信如果沒有恩怨,他會愛上她,他們將在一起?


    “你愛她嗎?”她的問句薄弱無力,嘴唇微微發顫,十指怎麼用力,都握不牢自己的失意。


    最後一擊,他對她狠下心。“愛。”


    “那很好啊!她漂亮嗎?”膝蓋發抖,她听見心碎的聲音,她找不到台階回到地面,她將要摔死、將要粉身碎骨。


    “她是金發美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哦,是青梅竹馬,她一定很愛你,而你愛她……”喃喃自語,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沒有喜歡、沒有愛,他們不是有緣無分,他們是沒有交集的海岸線,日日天天、歲歲年年,各有各的天。


    “對。”別過身體,他不愛看她的哀痛。


    她的自以為是、她的希盼,她一步步把自己送進難堪,接下來呢?再難堪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決定再厚一次臉皮。


    深深走近他,咬唇,從背後抱住他。看不見他的眼、觸不到他的心,她的腸胃在絞痛、她的手腳冰冷,在齒頰間泛濫的酸澀一波一波,敲擊她僅剩的知覺。


    “很好啊!有人照顧你,你會幸福。叔叔常說,當我踫到一個人願意深深地、深深地愛我,我會了解幸福的原貌。


    你踫上了,你認識了,你要好好把握住幸福,往後不管天上人間,我祝福你。


    我很抱歉突然出現,請原諒我的魯莽,我鄭重發誓,再不出現在你面前,不教你為難。”


    話說完,深深繞到他面前,眼中蓄滿淚水,四目相交,她擠出笑臉,沾了糖,那是她最後的甜蜜,此後生活之于她,只剩苦楚。


    踮起腳尖,她在他頰邊印上一吻,輕輕在他耳畔留下一聲對不起。


    轉身,走出他的視線,深深終于懂了,故事里人魚公主的每個腳步都是痛楚,但她仍願意為愛人翩翩起舞。


    她的腳步和人魚公主一樣,離他一吋,情苦心痛,為了他的幸福,她願意忍受。


    心髒急速收縮,她不能有太多的情緒波動,薛醫師警告她許多次了,但是抱歉,她做不來,做不來在愛情幻滅時不痛心疾首,做不來冷靜看待他的幸福。


    越走心越累,深深試圖微笑面對,但她失敗了,她落進一片黑暗……


    醒來,半瞇眼,深深看見金發僕人在眼前走動。


    “請問,這是哪里?”深深用法文問對方。


    “這里是李伊伯爵的公館。”女僕放下花瓶,走到床邊回答。


    什麼?她還沒離開?


    不行!她答應過不出現他眼前、不帶給他困擾,她不能再次自私魯莽。


    迅速下床,短暫的頭暈讓她差點站不穩。


    “小姐,妳要做什麼?”女僕忙扶過她。


    “我得走了,我還有重要事情。”


    她在腦中提醒自己,他馬上要訂婚,聰明的話,體貼的話,她應該迅速離開。


    “可是伯爵正在聯絡醫生替妳做檢查。”


    “我沒事的。”


    推開僕人,套上鞋子,她再不麻煩他,她從不是他的責任呀!


    背起包包,深深打開房門,扶住牆壁一步步往外走。


    呼吸,于深深,振作一點,妳前腳答應的話,別在後腳反悔,離開他,遠一點、再遠一點,遠到想起他只會心酸,不會痛得無法喘氣。


    一步步下階梯,她沒事,真的,她會健健康康生下寶寶,上帝關上一扇門,總會替人留下一扇窗,祂不讓自己向奎爾哥哥求助,意謂著祂要賜給她奇跡,要她活著親自照顧寶寶。


    是的,一定是這樣,上帝是最慈悲的天父啊!祂不會絕人後路……


    深深鼓吹自己勇敢,她忽略胸腔傳來的刺痛,執意走出他的世界。


    終于,她走出庭院,終于,鏤花大門近在眼前。


    永別了,親愛的奎爾哥哥,永別了,她的愛人……


    “妳在做什麼?!”


    奎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停頓腳步,三秒後,她決定讓自己“沒听見”。


    再努力五分鐘,她將和他永別,她不當他的負擔,在他不願意擔負自己的時候。


    “站住。”他暴吼。


    她不站住,不能站住,她但願自己能飛,展翅飛到沒有他的地界。


    他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臂,逼她回頭正視自己。


    “妳在做什麼?”他問。


    “我在努力『離開』你。”她認真回答。


    “妳不知道自己生病?”


    “我可以因為生病而留下嗎?”她問完,然後緩緩搖頭。“不可以,我一留下就會開始痴心妄想,妄想你對我有一點點喜歡,妄想我夠努力,愛情會降臨,所以我要努力離開你,努力假裝我們沒有過去,”


    他怎看不到她的努力?她拚了命達到他的要求,她使盡全力當個不食言的女人呀!


    她的話讓他無語,嘆口氣,他說︰“妳到底要我拿妳怎麼辦?”


    她可不可以要求他愛她?


    不行!他的幸福在眼前,而她的幸福遠在天邊。


    輕搖頭,雙手握住他的手,她知道自己的臉皮超厚。


    “陪我逛一天巴黎,然後送我上飛機,行不行?”她的要求很過分,她知道的。


    他不說話,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松開他的手退兩步,她笑出甜甜酒窩。


    “對不起,我真正要說的是,別擔心我,我沒事,真的。我只是第一次坐飛機,太累了,才會昏倒,你知道我這個人很嗜睡。現在我要走了,我會遵守承諾,不管在哪里,都會對你祝福。”


    揮揮手,她笑得好燦爛,不過,一不小心,兩顆淚珠滑落,在褐色的上衣間暈出兩朵淚花。


    背過他,她的瞳仁中又映出那扇鏤花大門。走兩步,她在腦海中想象他的表情。


    他松一口氣了吧!她一直是他的麻煩,終于甩月兌,他肯定開心吧!


    如果同她永別是他最期待的事情,那麼她就以此為禮物,祝他新婚志喜。


    她踫踫自己的月復部,苦笑說︰“對不起,媽咪無法給你一個父親,但我會盡力活下去,讓你的人生不像媽咪那麼孤寂。”


    終于,她走到門邊,跨出左腳,她踩出他的世界。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握住。


    回頭望,是他!深深詫異。


    “走吧!”他同她並行。


    “去哪里?”


    “妳不是想游巴黎?逛過巴黎,我送妳上飛機。”


    他終是妥協了,因為靜靜躺在她衣襟上的兩朵黑雲。


    “可是你很忙。”搖頭,他的妥協讓她有罪惡感。


    “要去不去隨便你。”他拋出選擇權。


    她專注,企圖從他眼底讀出訊息。


    她想作一個能讓他快樂的決定,可是,小小的貪心在心中揚起,告訴她,放棄是後悔的開始。


    于是,她又自私了,伸出右手,用食指勾住他的小指,然後中指、無名指……她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掌心,偏過頭,她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的表情,她在等待,等他的不耐煩表情,等他把自己的手甩去。


    可是,幸運地,並沒有,他一臉平和,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收攏五指,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不是勉強、沒有無奈,有的,是藏在心底深處的一絲絲竊喜。


    他的平和鼓舞了她,忘記胸口的微微剌痛,忘記她的死期在不遠處。


    拉起一抹笑容,她又可以暫時忘記該“努力離開他”,左手交迭上去,拉著他往前走兩步,彷佛在台灣時一般,她把他拉來拉去,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我想去羅浮爆看蒙娜莉薩的微笑,听說只要八塊歐元,對不對?”她提起精神說。


    “觀光客!”他的口氣有不屑。


    “我本來就是觀光客,所有觀光客去過的地方,我都要走走。听說乘船游塞納-馬恩省河,可以將兩岸的建築物盡收眼底,你喜不喜歡搭船?”


    “沒興趣。”


    拒絕她是他的習性,即使心底同意,他也要潑她幾桶冷水。


    所以這一天往後延長了二十四小時,她去了羅浮爆,吃了幾個小牛角面包和甜甜圈,一听到要價十塊歐元,她吐吐舌頭,懊惱自己吃掉兩天薪水。


    她也坐了游船、看過奧塞美術館、聖母院,她逛過LV、踩過香榭里舍,她抱著一大盆天鵝絨,吃著盛產的水蜜桃,她是十足的觀光客,無法落地生根的飄泊者。


    這是最後一站了,奎爾帶她到白教堂參觀,然後順著教堂旁的小徑走入後方的商業中心。


    小徑兩旁許多賣紀念品的商店,走到底,有一塊圓形區域,里面有許多畫家在替觀光客作畫,幾個勾勃,便把人的神韻布在畫紙上。


    這里是蒙馬特,法國的貧窮區,听說梵谷在不得志的時候,曾經在這里替人作畫。


    “將來他們當中會有人變成梵谷吧!”深深問。


    兩天了,她牽著他的手,說什麼都不肯放,就是在吃飯時,也寧願用笨拙的左手拿餐具。


    難得的是,奎爾不反彈,由著她去任性,于是她肆無忌憚,假裝忘記他的訂婚禮,假裝他們將手牽手一直走下去,甚至假裝只要裝得夠認真,戲會照著她想的方向發展。


    因此,她好快樂,快樂得不得了,她毫無節制地向他撒嬌,她一張嘴不停說說笑笑,每次逗得他發笑,她便賺下一筆,兩天下來,她覺得自己變成大富翁,家財萬貫,千金散不盡。


    “喝點水。”奎爾把水瓶送到她嘴邊。


    深深很小氣,自從知道一瓶礦泉水要三塊歐元,總是一小口一小口啜著,說什麼都不肯開懷暢飲,不習慣干燥氣候的她,自然是口干舌燥,猛吞口水,奎爾不得不常逼她喝水。


    喝過水,她又說話︰


    “如果我慧眼識英雄,找對人畫,十幾年後畫家成名,我就發了,對不對?”


    “想靠這個發財?妳想太多。”他笑她。


    “機率太小嗎?說不定哦!說不定我會成功。”


    交談時,奎爾的手機鈴響,深深看見他雙眉攏起、看見不悅跳上他的眼楮。


    在奎爾掛上手機後,她問︰“是不是有麻煩事情?”


    “公司臨時出了點事情,我必須趕回去處理,妳……”


    “我在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她乖乖答。


    深深清楚,他不希望她加入他的生活,既然如此,她何必增加他的麻煩?


    “妳一個人可以?”


    他的確不願意帶深深同行,因為艾琳娜在場,他不希望把事情弄麻煩。


    “我不是一個人,這里有很多觀光客。”她笑得無害。


    “妳保證留在這里等我,哪里都不去?”


    “你以為我會跳機?不行的,雖然我的法文還可以,但我不認為在這里,我能生存下去。”搖搖頭,她笑得快意。


    “我在兩個鐘頭之內回來,妳找個畫家替妳作畫,不管誰和妳搭訕,都不可以理會,懂嗎?”他囑咐。


    “懂,”


    “不要喝陌生人給的飲料,也不要隨便跟人走。”


    “我懂,快走吧!你不斷叮嚀,好像很不放心似的,一個小心,我又要誤會你關心我,到時,你甩不掉我這只黏人蟲,可怪不得我。”她說得似真似假。


    他沒反駁她的話,點頭,轉身離開。


    她留在原地,為他的不反駁傷心。


    “瞧,他多害怕甩不掉妳?!”她對自己苦笑,拍拍自己臉頰,“好好享受妳在法國的最後一天吧!”


    往前走,她專心看著每一個畫家的畫風,有漫畫式的人像畫法、有寫實素描,不管是哪種,畫者臉上的專注與被畫者臉上的期待,都吸引了深深的目光。


    “阿姨,妳在找人幫妳畫畫嗎?”


    稚女敕的童音吸引了深深注意,在法國听到中文,豈是親切兩字可形容,她低頭,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仰頭望她,她蹲,笑問他。


    “是啊!你想推薦我哪一個畫家?”


    “我推薦自己。”


    “你?這麼小就出來賺錢,我應該欽佩你,還是到法院告你父母親妨礙兒童福利?”深深笑問他。


    “我不收錢的,妳讓我畫,等我長大變成知名畫家,妳再拿這一張畫來找我,我免費替妳畫一張蒙娜莉薩的微笑。”


    “小弟弟,不是每個女生都可以當蒙娜莉薩的。”


    “妳比蒙娜莉薩更漂亮,畫起來一定更受歡迎!”


    “首先,你得畫得比達文西更好才行。”


    “我會努力,”小男孩眼中充滿自信。


    “好吧!我們到哪里畫?”


    小男孩指著右手處的小餐廳。


    “我媽媽在那里。”說著,他不怕生地牽起深深,走向母親的方向。


    “妳好,我叫于深深,是妳兒子招攬來的客人。”進了小餐廳,她對著少婦自我介紹。


    少婦對她微微一笑,請她坐下。


    “阿姨,我開始畫了哦!”小男孩打完招呼,拿出紙筆,學起畫家神態,開始替深深作畫。


    “妳的孩子很可愛,你們全家一起到法國玩?”


    少婦點頭。


    “孩子的爸爸呢?”


    少婦臉色僵了僵,然後拿出紙筆在上面寫下一行字--他把我們遺失了。


    深深看住她,她不說話,傷心在她臉上深刻。


    “可不可以,我用一個故事和妳交換一個故事?”


    少婦沒回答,深深開始敘述自己的故事。


    筆事從一個小女孩的瘋狂崇拜開始,然後,偶像出現,短短兩星期,她為他獻上愛情,可惜,偶像對她的心不感興趣,執意將她遠遠推離。


    眼前的她身處困境,認真算算只剩下七個月的生命,她想安排好孩子的未來,可是天不從人願,她處處踫壁。


    停止陳述,拾眼看少婦,深深發現自己的淚水染上對方的眼楮。


    “妳也有個和我一樣難受的故事嗎?”


    少婦在腦中整理思緒,幾分鐘後,在紙上寫出一行宇--我和他認識,在這里,他是個不出名卻很有才氣的畫家……


    一個不順利的愛情在少婦筆下勾勒出來,她有絕好文筆,一字一字,不寫傷心卻處處傷人心。


    就這樣,兩個小時過去,她們交心,深深拿出亮君給她的項鏈。


    “曾經,有一個女生和我交換故事,她把項鏈給我,說等我找到比我更需要勇氣的人時,把項鏈送出去,現在,我把它交給妳。”


    少婦在深深眼中看到誠懇,不多話,收下項鏈。


    遠遠地,少婦看見奎爾朝她們的方向奔來,她提筆寫--他是妳的偶像?


    深深順著她的眼光往後看,回答︰“是他,我崇拜了十幾年的男人。”


    少婦寫--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要是他肯愛我,就更不錯了。”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她寫字時,奎爾到達。


    “說的也是,我應該多一點接納,少一些抱怨。”


    看到奎爾,深深二話不說,牽起他的手,那是她的霸道,是她最後的任性。


    這時,小男孩把畫送到深深面前。“阿姨,妳要把畫收好。”


    “我會的,你加油哦!”


    “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和爸爸一樣棒的畫家。”小男孩信誓旦旦。


    “嗯,我等你成功。”


    深深起身,揮別少婦和小男孩,她明白,假期結束,乖乖合作,他們的下一站是戴高樂機場。


    站在候機樓里,奎爾的眼光無法離開她,理智上,他清楚這種行為不該,但情感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眷戀。


    “要不要明天再走?”


    奎爾突發一語,話甫出口,他立刻後悔。這建議很糟糕,再留她一天……他不確定自己能否通過考驗……


    可以嗎?再留一天,再多看他二十四小時?


    她想她沒本事,看他挽起心愛女人,為她戴起象征一生一世的戒指。不!胸腔內疼痛隱隱,撐不過的,深深確定。


    搖頭,她的否定讓奎爾放輕松,緊繃的肩膀松弛,但下一秒,深深的動作又拉出他的緊張神經。


    她投入他懷抱,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說什麼都不放。


    第一秒鐘,他試圖推開她,但沒成功;第五秒,他推開她的降低;下一個五秒,他放任自己隨心隨性,回抱住她。


    就這樣,深深一直擁著他,不在乎人們眼光,這刻,她的世界不大,只有他的懷抱那麼寬。


    臉貼在他胸口,傾听他的心跳聲,一聲接過一聲,那是最有規律的樂章,一如他的人,遵照規則走,一點不出錯。


    深深徑自陶醉在他的懷抱里,呼吸他懷間空氣,如果不去計較幸福是否太短暫,假設曾經擁有比天長地久更美麗,那麼她是最幸運的女人。


    終于,廣播聲響起,催促分離,她離開她的幸福,揮揮手,再次保證︰


    “我不會再出現了,以前……對不起;未來,我祝福你。拜拜……拜拜……”


    她揮手揮得很用力,拜拜說得很認真。她需要動作和聲音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則淚水會趁機出擊。


    “拜拜,拜拜,拜拜……”她每走幾步便回頭一次,但不說再見,一次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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