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天使  第二章
作者:惜之
    繞進小巷子,高高的石牆是法國典型建築物,巷中的房子個高,只有三四層樓,房子很舊了,但每個房間都有一個陽台,許多住戶在陽台上面種花花綠綠的鮮艷花卉。


    “到了。”停下腳步,他回頭對程黎說。


    她跟他走進屋內,房子很大,有些陰暗,窗戶透進來幾方陽光,照著坐在搖椅上的老太太身上。


    看見晁寧進門,她堆起一臉笑容說︰“回來了,今天生意好不好?”


    “還不錯,先付妳一個星期房租,另外,這幅畫免費贈送。”他把畫送到老太太眼前。


    推推金邊眼鏡,湊近仔細看,她滿意極了。“你畫得真好,明天我拿去裱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功。”


    “多謝贊美!”每每面對房東,總讓他輕松愜意,她是個體貼懂人且風趣的老太太。


    “咦?你帶朋友回來?”在晁寧身後,她看見嬌小的身影。


    “嗯,她是我台灣的朋友,到法國玩,想在我這里住幾天。”不想長篇大論解釋為什麼帶陌生人回家,他用最簡單的話帶過。


    程黎朝老太太微笑點頭。


    老太太拄起拐杖,走近看程黎︰“你們台灣的女生都這麼漂亮?有吃什麼東西保養嗎?”


    “有啊!她們習慣吃仙丹。”晁寧笑說。


    “若不是我老得走不動,我一定要飛到台灣,吃吃你們的仙丹。”


    她笑開,眼角處出現密密麻麻的魚尾紋,深烙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更加和藹,卸下心防,程黎伸出手相她交握。


    “听到沒,下回到法國不可以空手來,要帶兩盒仙丹。”他轉身對程黎說。


    她點頭,笑著應和。中國女人的仙丹是什麼?加味逍遙散還是六味地黃丸,這些她恐怕要花點時間研究。


    “小女生,我告訴妳,他的畫棒極了,我的房子租過許多畫家,其中,我最看好他。”豎起大拇指,她對晁寧比比。


    “你對每個房客都這麼說。”攀上老太太肩膀,他一派輕松。


    “除了你之外,可沒人敢欠我房租,要不是看上你的才華,相信你的未來無限光明,你以為我那麼笨?”


    “謝啦!不能再陪妳說話,我趕時間,我先把她帶上去。”向老太太揮揮手,他拉起程黎走向樓梯,一面走,他一面回頭對程黎說︰“房東太太人緣很好,經常不在家,能踫上她,算妳運氣不錯。”


    她的運氣當然不錯,否則怎會在來到法國的首日踫到同鄉人?怎會在他眼神里找到曾經熟悉?更怎會打入他的生活,成為他未來的一部分?


    打開房間,他迅速將畫具放下,轉身對程黎說︰“等一下我要到PUB打工,妳可以在這里休息。”


    程黎直覺比出幾個手勢後,才想起他看不懂手語,立刻拿起紙筆在上面寫字。


    “我不能跟你去嗎?”她不想和他分離。


    分離?!多奇怪的字眼,他們不過是認識半天的陌生人,她怎能感覺自己已經和他熟悉?


    搖頭,她努力搖去自己的唐突。


    “不行,妳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時差調整過來,否則未來幾天會昏昏沉沉。想觀光?身體將是妳最大的敵人、”他拒絕。


    他是對的,一整天下來,腦袋的窒息感加烈,雖然心底有無數雀躍,腳步卻免不了疲憊。


    點頭,她同意他,拿下包包,卻發現沒地方可擺。


    四下打量,他租的是一個十坪大小的房間,除了一張雙人床、一個舊沙發、簡陋的衣櫃和迷你廚房外,還有一組小小桌,所有空位都讓畫具佔據了,想走路也得另闢空間。


    “冰箱里有些食物,肚子餓的話不要客氣,浴室在門後面,記得馬桶和蓮蓬頭不能同時用。”他一面說話,一面把堆在沙發的厚重本,迭到桌上。


    他看著她臉上的疑問,回答道︰“是管線問題,妳用沖水馬桶,冷水會立刻做補充,蓮蓬頭里的冷水全拿去補充馬桶,流出來的熱水會燙熟人皮。”


    懂了。點點頭,她看他跑出房間,關上門,三秒鐘後,房門被打開,他又出現。“這里的自來水可以生飲,口渴的話,到浴室接水。”


    來不及等程黎回應,他快遲到了,沖出房門,他悶悶自問︰“那麼擔心她做什麼?不過是一個借住幾天的同鄉人。”


    晁寧走了。程黎環視房間,真亂!


    偷偷吐舌,卷起袖子,就從……那張亂得不象話的床鋪開始吧!


    抹布、水桶加掃把,她用最簡單的工具把房間弄干淨,東西歸類好,灰塵除盡,房間陡然增加好幾坪,暢行無阻,視線所及處,煥然一新。她絕對是個效率極高的精明管家。


    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績,她拿來換洗衣物,走進浴室,不多久,浴室里響起刷刷聲,半個小時後,晁寧將有一間嶄新浴室。


    她只帶了洗臉的小毛巾,長長的濕發沒東西可包,不過她向來隨遇而安,梳攏下頭發,她趴在沙發上。


    真是累了!伸個懶腰,半瞇眼,她沒有立即進入夢鄉,腦袋里想的全是那個好心男人。


    他是有才氣的,不管他未來是否成為梵谷或張大千,他都是有才氣的男人。


    踫見他,是她的運氣,在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台灣里,她沒見過他,卻沒想到飛行幾萬公里,他們迢迢千里,在異鄉相識,誰說人與人之間沒有緣分、沒有心有靈犀?


    她睡著,夢境里全是他,他作畫的專注、他說話的溫儒、他對房東的親切……


    在夢境間,他和十年前的小男生重迭,成為同一個人,他拿著蠟筆在她的圖畫里添加陰影,說︰“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面就有背光面……”


    她的人生因為他,從背光處走向陽光。


    這是他的房間?!


    晁寧在門口怔愣半分鐘,最後他認出沙發上的小女人,那是他同情心泛濫的結果。


    這算不算女人的魔術?他從沒想過一個僅供休憩的房間,經由一雙巧手,能出現家的感覺。


    是的,家……他想家,想生活在親人之間,只是,他的夢想和家的信念相互違背,年輕的他選擇夢想,然午夜夢回,異鄉游子思念無限。


    打開冰箱,東一瓶西一瓶的啤酒讓她排了隊,前年的乳酪失蹤,過期的臘腸離去,食物量大幅減少。


    拿瓶啤酒,晁寧走到陽台邊,雜草叢生的盆栽出現新生機,瘦弱的花朵因滋潤而再度抬頭挺胸,他幾乎快忘記它們的顏色。


    洗過澡,他在床邊躺下,手支後腦勺。


    照理,累了一天,他該盡快睡覺,但不肯休憩的雙眼,從自己腳板看到沙發上的女孩。


    她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細眉皺緊。


    作惡夢?對異國的不安全感?晁寧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無法成眠的夜里。


    是同理心,帶著一點點同情,他起身抽過毛毯,走至她身邊,他發現她穿著襯衫入睡,長發未干。


    七月的法國日夜溫差仍大,一不仔細容易犯感冒,他拿來大毛巾和吹風機,考慮該怎麼下手,才不至于把她吵醒。


    他的考慮不長,淺眠的程黎醒來,揉揉惺忪睡眼,對他發笑。


    把毛巾和吹風機遞給她,拋下一句︰“把頭發弄干,沒有保險,在這里看醫生很麻煩。”


    她從袋子里拿出一瓶成藥放在沙發,然後寫字。“我是護士。”


    “做護士就有生病權利?”


    她不同他爭辯,拿起吹風機,三兩下把頭發弄干。“你餓不餓?”


    “妳餓了?”


    “有一點。”


    听過她的回答,晁寧起身,從櫃子里找到兩包泡面,倒進碗里,從水龍頭接些生水,然後塞進微波爐,短短三分鐘,泡面煮成。


    這是她第一次見人用這種方式煮泡面。


    他把桌搬到床邊,再將熱騰騰的泡面放在桌上,她坐床、他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面對面,吃泡面。


    拿起叉子吃兩口,她在紙上寫下不禮貌問題--


    “在這里,生活很困難嗎?”


    他認真想她的問題、


    “不難,但如果你堅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困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有一技之長,找個賺錢工作不難,但如果堅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堅持自己的理想,那麼,辛苦跑不掉。”晁寧加深解釋。


    這些話他從未和任何人討論過,卻在這樣的夜晚,對一個稱不上熟稔的女人說起。


    “畫家是件辛苦卻不討好的工作,對不?”她問。


    悲憐的瞳眸里,寫著她特有的淡淡哀愁。


    “對。我們經常在『想要』與『必須要』之間掙扎,我們希望每分每秒都用來畫自己想創作的東西,但為求生活,你必須畫別人喜歡的,容易賣出的作。”


    “是不是,失去觀眾,藝術便不算藝術?”


    “很可悲的說法,但我不得不承認,妳的話中有一部分是對的,藝術的價值常取決于多數人的主觀看法。”


    “所以,我的作法是正確的,我不把畫畫當工作,純粹拿來當娛樂,那麼我的作品價值由我自訂,我說它是藝術它就是藝術,不必考慮任何人的眼光。”


    她的話牽動他的心,是啊!當作品的價值取決于自己、當他決定自己的藝術是藝術、當他不用為了生計鼓吹別人認同他的東西……繪畫在他生命中,會不會更形重要?


    “妳喜歡畫圖?”


    “嗯,沒有名帥指導,我的圖只是小兒科作品,但我在畫畫的過程很快樂,快樂得可以忘記生活周遭所有的不愉快。”


    “妳的生活中有很多不愉快?”


    “誰沒有,何況是我?”


    苦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句話不曉得是誰創造出來?居然能把人生形容得這般貼切。


    “何況是妳?什麼意思?”


    放下叉子,她的話讓面在他喉間哽住︰她不受歡迎嗎?說不上來的心憐浮上。


    對他而言,那是種近乎陌生的情緒。


    “我無法說話,很多事情、想法,若是沒有足夠耐心,別人很難懂得我的真確意思。”她想簡單帶過。


    “所以妳在團體中並不順利?”他想知道更多。


    “我只求別挑起事情,和平是我對人際關系的最大要求,別說這個,我們談談別的話題好嗎。”


    “好吧!為什麼千里迢迢飛到法國?這里有妳想見的人嗎?”他興起新話題。


    “沒有。”


    “多數的女人到法國旅游,想看的是香榭里居的名牌衣服和包包,是凡爾賽宮、是巴黎鐵塔和羅浮爆,很少人會把蒙馬特當成首要目的。”


    “小時候我很貧瘠,十二色蠟筆被我用到剩短短一小截還舍不得丟掉,我常在垃圾桶撿拾同學不要的彩筆,把它們當珍寶似地放進我的紙盒。


    我的圖從未拿過甲,老師總批評我的作品很糟糕,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畫畫,只有在畫畫當中,才不會想起討人厭的事,


    有天,一個大哥哥走到我身邊,他告訴我鳥該怎麼畫、告訴我有關蒙馬特的故事,這里便成了我的夢想國度,我發誓,只要存夠錢,一定要親自到蒙馬特來,看看大哥口中畫家的理想。”


    “他是妳的鄰居?”


    “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他的話始終刻在我心底。是他豐富我的人生,讓我的生命增添新樂趣,相不相信,在那之前,我甚至不大懂如何笑。”


    晁寧沉默,這個劇情好熟悉,但他說個出曾經在哪里看過這場景,溫溫的?是他說不出的心情。


    他有強烈,想握住她縴細的小手,他有強烈,想摟她在懷中,輕輕告訴她︰“笑是種容易事情,就算沒有那個大哥哥,我也可以教妳。”


    他強抑,調開眼光,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所有的他統統不對勁,想矯正,卻無能為力。


    看他的表情,程黎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情,她把字條遞到他眼前,強迫他看。


    “我說錯話惹你不開心?如果是的話,我很抱歉,換個話題好嗎?”


    “我沒有生氣。”


    搖頭,他是心疼,一而再、再而三的陌生情緒控制住他。


    “那我們繼續聊天好嗎?”她有了新嗜好,和他聊天很快樂,快樂得不得了。


    “不早了,明天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工作?”


    “可以嗎?如果不妨礙你的話……”


    她沒寫完,他先接話︰“不會妨礙。”


    伸出大拇指,屈了屈,她用手語向他表達謝意。


    “早點睡。”


    他捧起碗把剩下的面吃干淨,她也學他,整碗面捧在臉前,小小的臉掩在大大的面碗後,幾乎看不見。


    起身,他們合作,她收拾碗,他把桌椅擺回原位,家的氣氛悄悄形成,他喜歡、她開心,他的家有了她的影響力,


    躺回沙發,蓋起他送過來的毛毯,程黎嗅聞著他的味道--一種讓人身心舒泰的化學因子。


    擁起被,她要睡了。晚安,大哥哥;晚安,好心的畫家先生。


    程黎閉上眼楮,輪到他睜起雙眼,看著她精致細膩的于官,晁寧開懷。


    在陌生男人家里、在陌生男人眼前,她居然能安穩入睡?!佩服,她比他想象的更勇敢。


    晁寧不耐煩對女人好,在他所有經驗中,女人是極為麻煩的動物體,她們弱勢,處處要人哄騙與保護;她們不夠自主,常要男人在她們身前撐起天空。


    你可以說他本性自私,不願為女人做這些事,但……這個小女人,勾動了他的保護。


    晁寧起床,眼楮半瞇,偷眼瞧她在迷你廚房中忙碌。


    他不認為那個不像廚房的廚房,能張羅出什麼豐盛餐點,但他聞到咖啡香,貨真價實的咖啡香。


    多久沒聞到這種味道?不記得了,當生活成為最現實的事情、當悠閑不再是生活中的環節,他再沒心情為自己煮一杯咖啡。


    轉身,她的視線觸上他的偷窺,淺淺一笑,她把小托盤端往他的方向。


    咖啡……他聞到,也看到了。她伸手把托盤交給他,再去搬來椅子,充當餐桌。


    “妳到哪里買這些東西?”


    從口袋掏出紙筆,她寫--


    “樓下的小商店,這里的東西好貴!”


    “當然,它是台灣的7-ELEVEN,買日常生活品應該去大型超市。”


    點頭,她懂了,法國也有台灣的家樂福。


    倒杯咖啡,送到晁寧手邊,喝一口,他喝的是舊時生活回憶。


    “妳很早起床?”


    她擺擺手勢,很簡單的動作,晁寧看懂了,她睡不著,時差問題,咬口吐司,夾了蛋和果醬,味道不錯,他吃進她的用心。


    用過早餐,他起床盟洗,她整理餐具、澆花迭被,在不大的房間里來來回回,他不覺得奇怪,反而感到溫馨,彷佛一直以來,這里有個女主人走來走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背起畫架,程黎不等人說,伸手去提他的具,不大的木盒子在她手里變得巨大無比。


    他走在前面,幾步,回頭,看她提得吃力,調轉腳步,伸手想從她手中接下東西。


    程黎搖頭,她手沒空寫字,只好用表情動作告訴他,她堅持幫忙。


    “隨妳。”


    他故意按照自己的節奏走路、故意不回頭、故意不等候,然後在每個轉角處,偷眼瞧她,瞧她氣喘吁吁的身影,費力地提著他的畫具。


    “活該,固執。”


    他在轉角處等五秒,拉近兩人距離,在她即將轉入彎巷時,跨開大步。


    就這樣,一前一後,兩個人來到商店街口,她氣喘如牛,但笑意掛在臉龐,不褪色。


    他受不了了,再度伸手想提走畫具,她搖頭,把身體轉過一百一八十度,用背脊護衛手中盒子。


    才覺得女人弱勢、需要人保護,他就踫上一個女人堅持獨立自主,她柔柔的眼眸堅定自己的意志,他拿她沒轍,只好同她放慢腳步。


    兩旁商店陸陸續續開門,程黎一面走,一面看著被推出來的架子,架子上擺滿風景畫,她沒發問,沒說話,只不過定定的眼光,定出她的心思。


    “那是羅浮爆,最有名的玻璃金字塔。”他隨口解釋。


    她轉頭看他,眼里有濃濃好奇,迫得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羅浮爆里展出各時代的藝術作品,最佳代表作除了人人都知道的蒙娜麗莎的微笑之外,還有勝利女神和維那斯等等,維那斯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它的雕刻技術好得讓人吃驚,明明是堅硬的石頭,居然能將人類柔軟的肌肉紋理,表現得栩栩如生。”


    騰出一只手,程黎拉拉他的衣角,拉住他持續往前的步伐。


    她笑笑,指指處處可見的“蒙那麗莎的微笑”。


    他懂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領著她往前走。


    “對于蒙娜麗莎這幅畫,有許多講法,有人說那是達文西的自畫像,有人說那是個懷孕女郎,不管怎樣,達文西的獨特畫法,帶起一片驚艷眼光,如果妳夠仔細的話,會發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它,都會感覺蒙娜麗莎在回看妳。這幅畫曾經被義大利人偷走,他用美工刀將圖片割下來,所以現在到羅浮爆看到的圖畫,會比妳看到的海報小許多。”


    解說間,他們來到昨天的工作地點,架起太陽傘,擺好小板凳,程黎將他的作品一張張掛在他搭起的架子上面。


    每每排掛一張,她眼里流露出的欣羨眼神,讓他感覺自己成就非凡。


    “晁寧,你很詐,她是我先發現的。”昨天的白種男人對晁寧說話。


    他聳肩沒同答,低頭把畫架擺好。


    男人繞到程黎身邊,對她說︰“妳還記得我嗎?昨天……”


    他叫作晁寧?晁寧、晁寧,她低頭在心中默念幾次,由于太專心,以致男人的問話她沒听見。


    白種男人拉拉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這個動作惹火晁寧,看著對方不肯松開的手,他往兩人方向走去。


    “小姐,妳還記得我嗎?”


    程黎點頭,暫且放下手邊工作,凝眼望他。


    “妳听得懂法文?太好了,妳肯不肯讓我畫妳?”他問得急切。


    “她一整天都會在這里,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晁寧拉開他的手,充滿佔有欲地將程黎塞到自己身後。


    “真的嗎?”白種男人大喜。


    “真的。”他自作主張地替程黎作決定。


    “我不喜歡當模特兒。”她把紙條遞到他眼前。


    “妳把他當空氣,做妳自己的事情。”


    嘆氣,她選擇不反駁,反正世界和平是她的人生標的。


    拿起畫筆,晁寧開始今天的工作,她坐在他身邊,看他畫畫,偶爾他問她幾句話,她用紙條回答;偶爾她想起什麼,問他名家畫作,他盡心解說。


    他們的相處很和諧,和諧得像……像他身邊的位置本就屬于她一樣。


    “你的家人都在台灣?”她問,純粹好奇。


    “對。”


    “你常回去嗎?”


    “不。”他回答得簡明扼要,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為什麼?他們不贊成你從事這個行業?”她猜測。


    “所有的父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當個正正經經的醫生、企業家?而不是個三餐不繼的藝術家。”從前他對父母親的想法憤怒,但一年多的磨練洗禮,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是為他好,雖然方式他並不認同。


    “那是天下父母親的期望,他們希望孩子的未來有保障,別為三餐辛苦奔忙。”她中肯地說。


    “可惜,孩子們總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相信你會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她笑著把水遞到他嘴邊,


    他們有心電感應嗎?為什麼她知道他什麼時候口渴,什麼時候需要建議?


    就口喝水,晁寧把這份親昵視為理所當然。


    “像妳這樣,把畫圖當成娛樂、把賺錢當成工作?”


    “身為人類,本負有責任,我的責任是養活自己和服務人群,扣掉這些,我有權利用剩余的時間,替自己創造幸福。”


    她熟讀生活與倫理,公民道德常拿滿分,她知道義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她認真、她負責,相信只要做得夠好,終會得到回報。


    “妳的理論和我的父母親相似。”他取笑她。


    “那麼,我相信他們是對容易相處的夫妻。”


    晁寧和程黎說說笑笑,他們之間的氣氛極好,他們從陌生走向熟悉,不過一天。


    大約是程黎的態度太親切,有她在,晁寧招攬到許多客人,他賣出不少畫作,也替許多觀光客畫素描,這天,他賺進積欠房東太太的租金,也賺進他們的豐富晚餐,


    收拾畫具,他們提前收攤。


    “那麼早?我們要去哪里?”程黎問。


    “去塞納河畔,喝喝所有台灣女人夢想的左岸咖啡。”


    “那是一家店嗎?”


    “不是,河邊到處是咖啡館,只要在岸邊,通通叫作左岸咖啡。”


    她點點頭,認分地提起他的畫具,輕輕握住他空出來的左手,那是她的工作,她不要不勞而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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