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來世  第三章
作者:惜之
    一身綢緞教采青連走路都別扭,為不引人注目,他們喬裝成遠行夫妻。


    “掌櫃的,我妻子有孕,夜里不易入睡,請不要打擾我們。”煜宸攬著采青,一面細心扶她坐下,一面對掌櫃說話。


    “是的,客倌,我會吩咐下去,天大的事兒都不去打擾你們,你們好生休息。”


    語畢,掌櫃退出去,采青忙著離開煜宸的親昵。


    “妳從不是忸忸怩怩的人物,妳有問題。”他意有所指地凝睇她。


    采青避不回答。


    他們之間當然有問題,她對他的感覺酵,像久陳的佳釀,越見醇香。


    只不過感覺問題不能當著他的面掀提,她是謹慎細心的楊采青,知道這份感覺一旦曝光,兩人尷尬事小,涴茹受傷事大,維護涴茹是她此生最大責任。


    “突然記起來,自己是女人?”他揶揄。


    “不,我恍然大悟,原來你是男人。”她反將他一軍。


    “看不出我是男人?妳這再世華陀該治治自己的眼楮。”他拉過她的發辮,搔刮她的眼楮。


    “誰教你天天和女子混在一起,誤會你是女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扯回自己的辮子,宣示她的誤會有憑有據。


    “除了涴茹,我很少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妳是在嫉妒我和涴茹的感情。”


    煜宸想跟采青提提涴茹,想告訴她,在他心中,和涴茹的感情,與她的想象有出入。


    “對不起,我的情緒里面,沒有嫉妒這一項。”她偏不想提到涴茹,在兩人“談”得正愉快時候。


    “真好,一個不懂嫉妒的女子,肯定好相處。”


    話題被轉開,他認為,采青不想同他談,于是,他合作地結束這個話題。


    沒關系,他有耐性,有耐性等到某一天,她不再將他推往涴茹身邊。


    煜宸躺到床鋪上,不大的一張床要容下兩個男女,能不親密?遐思竄入他念頭里,他知不該,用力把念頭甩了出去。


    看著煜宸的動作,同樣的念頭竄入采青腦中,慌地別過身,她說︰“別再多說了,快換夜行裝吧!”


    “還有一點時間,娘子要不要先作休息?”他故意挑惹她,雙手橫在後腦勺,他睡得一臉舒態相。


    采青推他,他不理,翻過身,她又推他,這回他索性把頭蒙進被子里。


    采青嘆口氣,他是對的,時刻尚早。


    她踱步到窗前,街道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婦人們的討價還價聲,熱鬧非凡。


    這鄉鎮還算富庶,起碼沒鬧過水旱,即便時局不好,長年的家當累積,總還能熬過幾年饑荒。比起其他許多地方,盜賊橫生、荒民四處流竄的景象,這里可稱之為天堂。


    “我和爹爹、呂叔叔談過,假設繼任的皇帝是熙平,以他敦厚仁慈的個性,恐怕一時間無法改善多年政治弊端,要是熙元繼任,以他強勢作風,若肯納忠言,會開創出太平局面。”煜宸退回安全話題,面對嚴謹的采青。


    “熙元是個怎樣的人,沒人真正知道,他接帝位後,能不能改革政風尚屬未知,但以他強勢性格推測,恐怕坐上帝位後,第一件要辦的就是湨天莊。”采青憂心忡忡。


    “我也這樣認為,他是絕對不容許有人在他眼下囂張。呂叔叔、程伯伯和江叔叔最近常聚在一起,為這件事情討論。”


    “有結果嗎?”


    “呂叔叔願做使者,到熙元面前,將湨天莊的立場說明白,並訂下合約,永互不侵犯。”


    他不看好這種作法,冒險度過高,但除此之外,他提不出更好的方法。


    “就算這麼做,熙元一樣會感覺湨天莊分割百姓對他的忠心。”她習慣把事情作最壞考量。


    “我們該對呂叔叔的口才多幾分信心,何況他在昏君手下做過幾年御史,應對帝君,他比我們都有能耐。”


    “不成的話,就揭竿起義吧,眼前百姓的心傾向湨天莊,局勢對我們有利。”采青垂下眼廉,嘆息。


    這些年湨天莊名號打得響亮,他們的義行引來許多討論和贊揚,除了賑災開糧,劫富濟貧之外,公孫大夫訓練出來的大夫,一批批走向民間,打著湨天莊旗幟,四處替人義診。


    “我以為妳期待當無拘無束的小魚兒,沒想到妳會攬事上身。”


    “很多事並不是不愛做就能不做的。”這點,她老早看透。


    “沒錯,身為人,不由自主的事情太多。”


    躍起身,他坐到她身邊,凝視她眼底淡淡的憂愁。


    從小,她就擁有這樣的眼神,沒有天真、沒有快樂,人人都還在玩要的年紀時,她已肩挑無數責任。


    “身為人,總有為人的悲哀。”


    采青回頭,他深邃的雙眼看進她靈魂里,慌亂間,她想躲避,卻躲不開他的采索眼楮。


    “人的一生除了悲哀,也有無數歡愉,端看妳自己要不要俯身拾取。”


    “你想對我說教?”采青問。


    “不敢,面對女諸葛,我只有听教的份兒。”退一步,他退回采青認定的安全距離。


    “要听我說話?好,你不介意的話,請先回避一下,我想換衣服。”


    “身為丈夫,不能觀賞妻子換衣服?”


    他的嬉皮笑臉很可惡,但惹得她雙頰酡紅,是他的成就之一。


    “這件事,你該找涴茹妹妹商量,跟我?你弄錯對象。”再退一步,她拒人千里。


    多年訓練,采青明白,再不願意,責任總是擺在權利前面。


    他攤攤手,走到門邊。


    “也好,我出去逛逛,不過,我必須實話實說,妳這身裝扮非常好看,和平日的楊采青判若兩人,如果妳願意,我相信,妳的下一個封號將是絕代佳人。”


    說完,他退出房間,采青拿出包袱里的夜行衣,換裝前,她特意繞到鏡前,看看自己。


    鏡子里的自己窈窕婀娜,皓如白雪的肌膚染上些許紅暈,松開漆黑長發,更加映襯出肌膚柔皙。


    她搖搖頭,甩去多余念頭,迅速把長發束成辮子,對著鏡中人說道︰“別忘記,絕世佳人已有人選,她的名字叫作楊涴茹。”


    整理好自己,她用黑布覆蓋住絕麗容顏,她的美麗,只適合……孤芳自賞。


    二更剛過,街道上空蕩蕩,只有打梆子的更夫,扯起嗓門報更次。


    煜宸和采青剛踩進柳員外家中時,便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煜宸對采青使很色,兩人緊緊尾隨對方。


    他先是在一個屋子前停下腳步,然後舌忝濕指尖,在窗紙上挖洞朝里看,煜宸等他離開,才拉著采青從黑影後走出。采青好奇心重,不急著追人,反而先貼近洞口朝里看,直到煜宸再三催促才肯離開窗邊。


    施展輕功,他們跟著男子穿越樓閣,走過幾處院落,最後停在庫房前面,他拿出鑰匙,打開房門,煜宸則拉起采青躍上屋頂,搬開兩塊瓦片,從中間往下探去。


    男子動作俐落,拉開架,轉動牆上的機關,機關轉過,牆中間出現一個尺來寬的方形洞穴,男子從洞穴中取出木制盒子。


    兩人相視一眼,有人搶在他們前面奪寶?


    不會吧!他並不像道上兄弟,從他身形可推測,他連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


    再看看。煜宸用唇語對她說。


    采青點頭,靠近他的額,專心注意屋內男子動作,她沒發覺兩人間的過分親昵,煜宸發現了,但他沒說破。


    兩人看得很清楚,木制盒子里是人參和一本醫,他翻動時,采青望見里面的奇經八脈圖。


    男子將竊得物品藏在懷里,再小心翼翼把盒子放回原位,將一切按照原樣擺好,方離開。


    他們一路跟隨,出了柳家大院,男子在街上溜過兩圈,轉進胡同里,在巷內門邊敲幾下,不多久,門里出來一個小婢女,她左右探探,確定沒人發現,才讓男子進門。


    煜宸扶起采青,足蹬,兩人從屋頂上向下觀望,親眼見男子進入房間,他們倒掛在屋檐下,悄悄往里面采。


    男子一進門,便伸手擁住斌婦打扮的女子,左一下右一下,兩人開始打情罵俏。


    “東西到手了沒?”貴婦推開猴急的男子說道。


    “到手了。”說著,男子從懷間取出冊和人參。


    “有沒有驚動任何人?”


    “驚動了人,我還能平平安安站在這里,擁著我的小美人?”


    男子不安分的手上上下下,撫模著女子身體,不堪入目的場景,投入采青眼底,她慌地側開臉。


    煜宸知道她的心意,環住她的腰,將她帶到屋頂,掀開兩塊磚瓦,他只讓采青竊听聲音。


    “好啦,現在東西在我這里,就不信那個死老頭有本事救回他的兒子。”


    “是啊,等他兩眼一閉,接收柳家財產的非我們兒子莫屬。”男人搭和。


    “小聲些,要讓人知道凱兒不是老爺的兒子,咱們倆還有戲唱?”女人涂滿蔻丹的手指,在男人胸前繞啊繞,繞出無限風情。


    “沒錯,是該噤聲,凱兒當然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當然是!”男人呵呵大笑,樂不可支。


    “等咱們凱兒當了家,我這個親生娘,和你這位舅老爺,還怕沒好日子過?到時,我倒要看看那個母夜叉有多大本領,能把我轟出柳家大門!”


    “轟妳?瞧妳說的是什麼話呀,到時她會趴在妳腳邊,哭著求著,求妳賞她一口飯吃。妳呢,秀腿一踢,把她踢到牆邊去,指著她的鼻子吼︰『死老太婆!當年妳怎麼就沒想過自己有這麼一天!”


    “沒錯,惹火了我,就把她賣到妓院,只不過……以她的姿色,哪個妓院願意花錢買?”女人說完,掩不住滿面得意。


    兩人越說越開心,彷佛柳家財產已掌握在他們手上。


    他們貼在彼此身上,你親我一口,我嗅你幾下,當沖動升起,男子打橫抱起貴婦往內屋走去。


    又來了,最近采青運氣不佳,總是在扮“君子”時遇見“不君子”的事。


    摀起耳朵,她努力抗拒入耳的婬聲浪語,這時候她氣惱起自己的內功太好,不想听都不行。


    煜宸看見她的尷尬,忍不住莞爾。


    再怎麼說,她都是女孩子,貨真價實的清秀麗人,面對這種事,任她再沉穩內斂、再世故早熟,都免不了害羞。


    “等等我。”煜宸靠近采青耳邊說話。


    話說著,他縱身從打開的窗戶邊躍進去,悄然無聲地帶走桌面藥材醫,翻身回屋頂,再和采青一前一後奔回旅店。


    半個時辰後,他們回到旅店房間,褪下面罩,並肩坐在床沿,就著燭光展讀醫。


    “上寫什麼?”煜宸問。


    他們相距很近,近到煜宸能聞到她身體散發出的淡淡香氣,采青沒察覺任何不妥,原因是,整個晚上,他們都用這樣的距離相處。


    “這是本專門研究天下古怪毒物的經……我懂了!”她恍然大悟。


    “懂什麼?”


    “記不記得男子入柳家大院時,先進一處院落,挖開紙窗向里面偷窺。”


    “記得,里面有什麼?”


    “是個重病患者,我只匆匆看一眼,他的臉色是黑的,不須猜測,他鐵定是中了毒,難怪柳員外需要這本。”


    “知道他中什麼毒嗎?”


    “不知道,還需要加以診察,才能知道。你能把事情前後串起來嗎?”


    “妳有線索?”


    “第一,那名男子對柳家的地形非常熟悉,肯定是經常在柳家進出的熟人。”


    “沒錯,他有鑰匙、他沒有任何困難便打開架後面的密櫃,表示他對柳家不但熟悉,還是個管事的重要人物。”煜宸接話。


    “再者,從他和女人的談話中得知,他對柳家的家產有重大圖謀,我可以大膽假設出前因後果,但我還要再多方求證,比如男子和柳員外的關系、女人和柳家的交集……”


    “還有凱兒在這件事扮演的角色。”煜宸補充。


    “沒錯,要解出事情始末,我們得再進一趟柳家。”


    “我看重點不是在于妳想解出什麼事情,而是妳技癢,想找出病人中毒原因!”煜辰笑望她。


    又被看透?采青輕笑,這個少莊主比她了解中的還具心機。


    “我想,妳真的很喜歡醫治病人,如果給妳機會選擇,妳會選擇成為大夫,而非指揮作戰的軍師,對吧?”


    “沒錯,能選擇的話,我寧願受病人傳染,死于疾病,也不願意死在戰場上。”采青接話。


    “妳的例子舉得太灰暗。”


    “和我的人一樣,相得益彰。”


    幾次練習,采青發覺,她能和他輕松聊天,且聊得自在愜意。


    “想不想看月亮?”煜宸突如其來的問題,總讓人難以招架。


    “什麼?”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圓又亮。”


    “干卿何事?”


    “我常在十五夜晚到後山。”


    “做什麼?”


    “我娘末去世之前,她最喜歡看月亮,她說十五的月亮圓圓滿滿,不留缺憾,那些年,我爹常帶我娘到後山賞月談心,我夾在他們中間,听著兩人彼此低語,那是很不錯的感覺。願意和我上屋頂嗎?”


    “走吧!”只考慮一下子,她落落大方伸出手。


    此時,她眼前的煜宸不是少莊主、不是俊逸男子,只是個和她同病相憐的失怙孤兒。


    他忽略她的手,直接攬起她的腰,縱身飛上屋頂。


    “你老是忘記我不是涴茹。”甫坐定,她就向他抱怨。


    “我沒忘記。”


    “那麼你應該了解,我會輕功,不需要你提來提去。”她有她的驕矜。


    “我從沒忘記過自己的搭檔有多能干,我只是認為,和女孩子在一起,多出幾分力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她身邊,手臂相觸,肌膚之親?他愛!


    “很少人認為,我是需要幫助的女人。”


    “沒錯,妳常帶給人這樣的錯覺。”煜宸同意。


    “錯覺?我是不需要幫忙啊!”采青抗議。


    “妳需要幫忙。”


    “我不需要。”


    采青發覺和他唱反調很有意思,他們說的全是些言不及義的廢話,可是東一句、西一句,這些廢話解除她的緊繃心情。


    “妳一直需要我的幫助。”煜宸贏了第一著。


    “我什麼時候需要你的幫助?是你需要我的幫助才對。”她反唇。


    “錯,妳需要我的軍隊確定妳的策略是正確的。”


    看著她口吻越說越熱烈,他居然心生驕傲?太扯了,不過這種“扯”讓他樂開懷。


    “呵!顛倒黑白是非,明明是你的軍隊需要我的策略,才能打出一場場漂亮勝仗。”這男人硬要把白布染成黑,可惜她不是容易就範的女人。


    “是嗎?策略千千百,我為什麼非要將就妳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想幫助妳的自信成長。”


    “你哪一只眼楮看見我缺乏自信?”她不苟同。


    “妳若沒缺乏自信,何必把自己逼得半死,醫務、政務樣樣管,從早忙到晚,別人睡四個時辰,妳睡不到兩個時辰。妳到底想證明什麼?”


    “我的能力無庸證明,這叫能者多勞。”


    他們的爭辯里沒有面紅耳斥,只是一句接一句,精采絕倫。


    圓圓的月亮照著一對璧人容顏,照著他們的開心,照著他們的喜悅。


    這個晚上,他們沒有進屋內,這個晚上,他們在屋頂上談心,他們常常待在許多不同的“屋頂”上,但從沒有過一次像現在,兩顆心如此相近。


    第二度,她在他懷里入睡,睡得安詳愜意。


    第二度,他貪看她的睡顏,一張沒有冷漠、沒有對人防備的嬌憨睡容。


    他突破她的心防了嗎?煜宸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喜歡兩人間的發展,喜歡兩人一天比一天更親近。


    才打著“湨天莊女諸葛”的旗號看病,不過兩個時辰,他們便讓柳家派人盛重地迎了回去。


    原本柳員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寶典,以為兒子有救,沒想到才一夜,便讓宵小連同人參盜定。


    幸而女諸葛到鎮上替人義診,這可是天大的機緣啊!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殷殷勤動把人迎回家里。


    替柳少爺把脈望診後,采青確定了是何種毒物,造成柳少爺的昏迷不振,轉身,她問柳夫人︰“請問,柳少爺可有手足兄弟?”


    “有一個弟弟凱兒,是異母兄弟。”夫人回答。


    異母兄弟?第一個答案浮出台面。


    煜宸對采青微笑,她的確聰明,不著痕跡,便將他們要的答案套出來。


    “可否借他的血液一用?”


    雖說柳員外品德不可取,但眼前她的角色是醫生,出手相助是她該做的事情。


    “請問楊姑娘,小犬得的是什麼病?”柳員外問。


    “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她自信說。


    這點,他也懷疑過,所以才不惜重資買來醫典,可惜他還沒研究出端倪,就不見了。


    “楊姑娘可知小犬中什麼毒?有什麼法子可解?”


    柳員外果然是奸商,對人不投注信任。


    “請員外向窗外看去。”采青說。


    “有什麼不對勁?”


    “窗外開的紅色花朵可是葛瑪麗蘭?”


    “是,小犬特別喜歡奇花異卉,這是他舅父到東北批藥材時,特地帶回來送給小犬的。”


    舅父?太好了,真相呼之欲出。


    煜宸在心底盤算整件事情,不用懷疑,這是一樁家庭爭產悲劇。舅老爺和凱兒的親生母親有染,兩人作了商量,合作謀財害命,私吞柳家財產。


    接下來就看采青如何揭開這一切。


    “葛瑪麗蘭的果實本身有毒,誤食會讓人產生幻覺,全身飄飄然如同神仙,初時會覺得精神百倍,上升,但藥效過後身體便會變得虛弱、嗜睡、缺乏食欲。


    患者手足處會出現一點一點的紅色斑紋,久而久之,五腑六髒便會因缺乏營養,慢慢衰竭,終至死亡。”


    “沒錯,楊姑娘說的一點都沒錯,藺兒就是這種癥狀,可藺兒總不會傻到去吃來路不明的果實呀!”夫人說。


    “許是有人指點,或者是果實太過美麗鮮艷,吃過一次後,人是會不由自主上癮的,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就請夫人等柳少爺清醒後,親自問他。”


    “妳的意思是藺兒有救?”夫人掩不住滿面欣慰。


    “這個毒不難解,但從柳公子手足斑紋的擴大情形看來,柳公子至少昏迷兩個月以上了,在他昏迷期間,誰持續喂食他葛瑪麗蘭果實,恐怕是柳員外要先弄清楚的部分。”她意有所指。


    “楊姑娘的意思我懂了,但是,為什麼要用凱兒的血?”柳員外問。


    “柳少爺的血里充滿毒物,我需要新鮮的血液來當藥引子。”


    這是謊話,采青只想利用這點,來拆穿凱兒根本不是柳員外的親生兒子。


    “別人的不行嗎?凱兒年齡尚稚。”


    “我要的是親人的鮮血,若非親人,無法與柳少爺血液交融,況且二公子年紀小,血液干淨,藥效較快也較好,倘使,沒有兄弟手足的話,我自會從柳老爺身上取血。但這樣一來,柳少爺的病,恐怕要多拖點時間才能痊愈,而我沒有太多時間留在這里,少莊主和我另有要事。”


    她看向煜宸,他懂她的意思,再次佩服她的聰慧,她沒有提到半句他們夜間所見,卻將案情做了個抽絲剝繭,接下來的發展,顯而易見。


    煜宸點點頭,走到眾人前面,眼光掃過“舅老爺”,只見他汗涔涔,額頭濕透。


    “好了,所有不相干的人請離開,只留下一名隨身婢女和兩名僕役在門外待命。另一方面,請柳老爺將庭中的葛瑪麗蘭全數鏟除,免得再有人受害,在這期間,請大家回到自己院落,免得打擾楊姑娘下針醫治,等一下,我會到前頭取血,請二少爺準備好。”


    他是個有領導能力的天生王者,不需要動用任何權威,就能讓人乖乖听從他的指示。


    這個下午,采青忙得起勁,能親手對付這種怪病,而不是從醫上看到案例,讓她很有成就感。


    在煜宸的協助下,她對柳公子又蒸又煮,又針又刺,若不是病人呈昏迷狀態,恐怕沒多少人能熬得過這種折磨。


    看著采青的得意快活,煜宸暗自決定,往後一旦有能力,他要讓她專心醫術,不再參與政事、軍事,因為她是一條愛救人勝于殺人的小魚兒。


    天色未暗,柳家發生兩件重大事情。


    一是事實揭開,二少爺不是柳員外的親生兒子,而是員外養在外面的小妾,和舅老爺的親生兒子。


    這件事讓老爺大受打擊,一個是床邊愛侶,一個是忠心的管事,居然用這種方式聯手背叛自己,于是他將兩人趕離鎮上,再不準他們出現自己面前。


    另一件事是柳少爺終于清醒,他喝掉半碗粥,也同父母親說了一會兒話,柳夫人感動得落下淚,拉著采青的手硬要對她大力酬謝。


    采青搖頭婉拒,對于身外物,她沒有太大欲求,她不過是喜歡救人的感覺。


    “柳員外、夫人,這些年柳家為富不仁,在外聲譽壞到極點,今日柳家派人邀請楊姑娘到府看病,我們本不想過來,但本著醫者仁心,楊姑娘還是走了這趟,你若真心感激楊姑娘,每逢初一十五,就用湨天莊的名義發糧賑濟貧民吧!”煜宸說。


    “有什麼問題,這件事我們一定辦到。郜少莊主、柳姑娘,你們是我柳家再造恩人,我會刻個長生牌位,早晚膜拜,祈求上蒼保佑你們長命百歲。”夫人緊握采青的手,這女孩兒,年紀輕輕,竟有此般本領。


    就這樣,一路恩謝,柳員外與夫人親自將他們送出家門。


    跨上馬匹,他們攬轡同行,乘著月光,默然不語的采青始終帶著笑意。


    “妳笑什麼?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煜宸問她。


    “你想什麼,我怎知道?”


    “我想柳夫人的長生牌位上要刻些什麼字?郜煜宸公子、楊采青姑娘牌位?太拗口了,妳想他們會不會貪懶,直接刻上郜煜宸夫婦牌位?”只不過一句玩笑話,他沒有設想太多。


    “這話兒,你說輕薄了,江湖兒女即便不拘小節,可也不能說這種玩笑話兒。”釆青正色說。


    她必須嚴肅、必須在兩人中間劃出距離,她心知肚明,不對兩人之間設防,她的心將一步步朝他靠近……到時,誰都收拾不來這個殘局。


    于是她拚命回想涴茹的天真,想著她的諸般好處,也想著涴茹和煜宸兩人的匹配。


    他們才是一對兒,從小到大,他們是所有人眼中的認定。


    她不是個好掠奪的女子,她怎能容許自己搶奪別人的愛情?千萬別忘記,她沒有權利快樂,她唯一的權利是維護涴茹的幸福。


    她對自己叮嚀再叮嚀,即便對煜宸愛慕也不能有所表現,能夠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執行任務,她已經滿足。


    這不也是她痛恨殺人,卻仍願意同他共赴沙場的主要因素?


    看著她眉間的憂郁,煜宸明白自己說錯話了。采青是個正直女子,對她輕佻太不該,雖然他急欲解除他們中間的藩籬障礙。


    “抱歉,是我不對。”煜宸低語。


    采青俯首,她本是他愛情的局外人,他的身、他的心從不在她身邊,她能做的不過是隱瞞愛意,假裝自己對他從來無心。


    甩過馬鞭,馬兒猛地向前狂奔,馬的速度很快,快到幾個奔馳,甩去她頰邊淚水。


    不!那不是淚,女諸葛哪里會掉淚啊?!她比男子還強、還威風,區區兒女私情怎為難得了她?采青驕傲地抬高下巴,迎著風,對他大喊︰


    “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回到湨天莊!”


    煜宸一愣,隨即明白她的意思。


    快馬揚鞭,他會追上她的,在最快的時間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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