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rica萬人迷  第九章
作者:衛小游
    飯照樣吃,覺照樣睡,時鐘照樣在走,日子照樣在過。


    初夏時節,他帶著一身孑然來到立捷,遇見了讓他心動的女孩,轉眼間過去了半年,他跟她之間卻始終停留在朋友的階段,便再也踟躕不前。


    今天是冬至,大家大多提早下了班,回家進補吃湯圓。加菲也早早搭同事的便車離開,他下樓時,已經沒見到她的人影。


    她行蹤無定,很不好找。這半年來,他們玩捉迷藏的時間比其它時間還要多上好幾倍。


    她有技巧的閃躲他幾次幾欲流露的真情,也有技巧的堵住他的嘴,讓他說不出她不願意听見的話。


    他一個大男人,模不清這小女子的心思,偶爾捕住了一片影,下一刻,她又滑溜的逃出。


    倘她像雲一樣飄到他身邊,他尚能知道她的去向,但她化作一陣風,輕輕拂過掌心,除了麻麻的感覺留下來之外,他連她從哪里來,都不知。


    即使明明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女孩,他仍懷疑他在作夢。


    “你從哪里吹來?”


    加菲舉了舉手中的袋子。“你家附近的超市。”


    杰格完全清醒了。那說話的調調的確是加菲,作假不了。


    看清楚她,以及她背後的一群人。


    “嗨!sir。”是美力。


    “嗨!杰老大。”是阿魯和馮哥。


    “我們買了火鍋料、湯圓和冬菜,來這里借鍋子煮,方不方便啊?”她又是先行動了,才問他行不行。


    她都進來了,他能說不嗎?“一起進來吧。”杰格讓開一步。“最後進來的關門。”


    一進屋里,就看見加菲瞪著他的貓,似乎在欺負它。


    “死貓,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叫人把你煮來吃。”


    花貓加菲竄到主人腳邊,一副受驚的可憐樣。喵嗚喵嗚。


    看它膩著他,她有些不爽。“真討厭。”


    美力隨後進來。“拜托你成熟點,別連貓也欺負。”她打開電視,清冷的屋子總算熱鬧了些。


    阿魯和馮哥提了火鍋料走進廚房里。“杰老大,你的鍋子放哪邊啊?”


    杰格看了廚房一眼。“我進去幫忙,你別欺負它。”


    加菲沒答應。


    男人都進了廚房,女人則留在客廳里等吃。


    美力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加菲趴在地毯上跟貓咪玩捉迷藏。


    美力拿著遙控器一台換過一台,所有頻道切換過一遍,喊了聲無聊,跳下沙發走到加菲身邊。“喂,小籠包。”


    “叉燒包,有何指教?”加菲正在研究要怎麼把花貓從角落捉出來又不會被它捉傷手。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則是君子報貓仇,三年不嫌晚。


    “小籠包”者,“裝可愛”是也。


    “叉燒包”就是“包騷”嘍。


    這兩個女人很喜歡給對方取新綽號,連這行為也取了名,叫“激蕩創意”。


    美力在她身邊蹲下來。“你常來CD這邊?”


    “不常,干嘛?”


    美力細看了她一眼。“沒事。”


    “沒事你干嘛問,無聊啊。”


    “我看你是米苔目,比白目還白目。”


    停止戲弄貓咪。“我哪里米苔目了?”這女人怎麼搞的,連吃湯圓也要“餐前禱告”一下才爽快嗎?


    美力伸出食指按了下她的額頭。“你呀,分明是蝦子有眼。”蝦眼就是瞎眼!


    “你亂講。”加菲眨巴眨巴她那水汪汪的大眼。“人家明明有一雙晶瑩剔透、閃閃動人的眼楮。”


    “別小籠包了好嗎,本人對這食品已經倒盡胃口。”美力咬牙唉嘆。


    加菲不懷好意的笑。“是喔,我還以為是因為某人最近在減肥的緣故——那你還跟來吃湯圓?!”


    本來加菲是打算自己來的,這群人不曉得從哪里听到風聲,硬拗著要跟來,說他們也無家可歸,她才大發善心,一個個把他們撿到杰老爹這里來。


    美力懶得跟她要嘴皮。“剛剛我注意到杰sir的表情,還以為你們很熟。”


    加菲不扭捏。“是熟啊,三分熟。”真是病,又想到電視上手機門號的廣告去了。


    “哪三分?”


    “帶血的女敕牛肉,惡。”她不喜歡吃生食,半生的也一樣,生魚片是敬謝不敏。荷包蛋里的蛋黃一定要凝固,不可以有蛋汁,牛排吃九分,這是她的習慣。


    “不要規避話題喔。”跟這家伙拌嘴拌了好幾年,早模清她有什麼底細。


    冤枉,她哪有規避?“自始至終都沒有。”


    美力一眼就看穿她。“老在騙自己。”


    “我——我才沒有!”那為什麼理直氣壯不起來?加菲不敢問自己。


    “笨蛋!”美力忍不住打她一下腦袋,想把她打聰明點。


    加菲見到從廚房玄關走來的人,撲了過去。“杰老爹,美力欺負我啦!”


    杰格連忙閃到一旁,讓她撲了個空,他手上正端著熱燙燙的湯鍋。


    連他也閃她。加菲不爽,又撲上去。


    杰格避之唯恐不及。“別過來,鍋子燙!”


    隨後出來的阿魯捉住加菲。“青瞑喔,沒見看CD手上端了熱鍋,你要弄翻它害我們餓肚子是不是?”


    “我剛剛就說她是“蝦眼”白目。”美力不放過損人的機會。


    “你太客氣了吧,你剛明明還說我“米苔目”,你不要敢說不敢承認喔。”


    杰格趁機將鍋子端上桌,他實在怕加菲撲上來會燙傷。打開冰箱,發現一瓶酒都沒有,前陣子喝完了,還沒時間去添購。


    “沒有啤酒了,我去買,你們先吃吧,不必等我。”


    “那怎麼行,CD是主人,我去買就好了。”馮哥才從後面端了另一鍋甜湯圓走出來,放下後,又往門外走出去。


    他其實本來就不是很想跟來,是因為美力的緣故,才來參一腳。他當然明白死纏爛打不會有好結果,他也看開了,他不纏她,他只想默默守候。


    加菲掙月兌阿魯的手,拉住馮哥。“那也不行,吃湯圓就是要團圓,我們等你回來一起吃,不然干脆就不要買酒了——喝咖啡也行啊。”


    “喝咖啡?”大家都奇怪她突發異想。


    加菲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不行嗎?杰老爹很會煮咖啡耶,不喝可惜喔。”回頭看他,還自以為很有默契的用手肘頂他。“我說的對不對,麥斯威爾?”


    杰格模模她的頭。“是喔,謝謝你的宣傳。”去他的麥斯威爾!


    其他三人則面面相覷。雖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多多少少感覺到一點不尋常。這點不尋常,真的是很“尋常”的那種“不尋常”。或許就是因為“太尋常”了吧,所以反而不尋常。


    冬至的這一頓湯圓大餐,就在一種很詭異又很愉悅的氣氛下進行。


    這些人,個個都像蝗蟲。


    蝗蟲過境是怎生景象?請繼續往下看——


    “最後一顆芝麻湯圓我要,不準跟我搶。”加菲很霸道的說。她碗里已經盛滿了各種口味的湯圓,包括抹茶、紫米、花生、豆沙、杏仁果……等等。台灣湯圓市場競爭激烈,什麼新口味、新花招都出來了。市場競爭的結果不知是幸或不幸?


    大家搶著吃湯圓,根本沒空理她,搶晚了,就吃不到了。


    一瞬間,杯盤狼藉。加菲只得猛吃,卻吃不過某人。“抗議、抗議!阿魯嘴巴太大了,一次可以塞兩顆,你要吃慢一點啦!”


    想當然耳,抗議無效。


    吃飽喝足以後,杰格順應大家要求,為大家煮了咖啡。


    美力品嘗了一口,驚異道︰“sir,真不曉得原來你煮的咖啡這麼棒,以後如果不搞廣告了,考不考慮開一家店?”


    “未來的事,還說不準——”花貓跑來杰格腳邊撒嬌,杰格撫了撫它的背,它躍到他腿上,相當享受的窩著,打起盹來。


    這真不像他們眼中的CD大人會說的話,他們總以為他該是對自己的人生相當有規劃的人,隨性隨緣,不像他。


    注意到凝視的目光,杰格抬起頭來。“要續杯嗎?”看著壺中咖啡所剩無幾,他又重新磨起咖啡豆來。


    “我來。”阿魯自告奮勇的接過磨豆機,轉呀轉,磨呀磨,幾顆巴西咖啡豆跳了出來。


    加菲打他一下,罵道︰“笨手笨腳!”


    阿魯不服氣。“我笨手笨腳,你來。”


    “我只動口不動手。”加菲是標準的好吃懶做。


    “誰娶到你誰倒楣。”阿魯實話直說。


    也確實是如此,沒有一個女人像加菲這樣不適合婚姻,沒有人有辦法想像她披上婚紗會是什麼模樣?總覺得那離她太遙遠,更遑論她穿上圍裙,洗手做羹湯。是不可能的事。


    加菲哈哈大笑。“看來本人決定不結婚,是善舉一件,死後該上天堂。”


    杰格皺著眉看她。大概是笑聲的頻率驚動了杰格腿上的花貓,它突然睜開眼,跳離開杰格的膝,跳到小桌上,打翻了沒喝完的咖啡。


    加菲瞪著衣服上的咖啡漬,生氣道︰“臭貓,我們梁子是結定了!”


    花貓不甩加菲,又窩回主人膝上,挑釁的喵叫兩聲。


    “杰老爹,把它交給我。”她要烹了它!


    “別跟它計較。”杰格捉起花貓,拉開落地紗窗,把它放到陽台外,又拉起窗,沒讓它進來。


    花貓扒著紗窗,被主人遺棄在外,它可憐兮兮的哀鳴,喵嗚喵嗚的,銳利的腳爪幾乎把窗紗捉破。


    加菲蹲在窗邊,心思復雜的看著花貓。


    阿魯神經大條的說︰“我看這只貓一定是母的,這麼愛撒嬌。老大,它從哪弄來的啊?”


    “在垃圾推附近撿來的。”他注意到加菲的背影肩膀瑟縮了下。什麼原因讓她的背影顯得那麼孤寂?不用看她的表情,她的肢體語言已經說明一切了。


    稍後,加菲回到小桌子旁邊坐下,卻沒有再笑過。


    接近午夜時,杰格送走了客人。


    回到屋里,他把花貓加菲從陽台外抱回來,貓咪巍巍顫顫縮在他懷里,小爪子不斷抓著他的羊毛衫,抓的緊緊的,一件羊毛衫就這麼報銷了。


    門鈴又響起,他打開門,不意外看見她站在門外。


    加菲走了進來,看見他懷里瑟縮的花貓,不禁伸手撫了撫它。“你好殘忍。”


    “因為你的緣故。”


    “如果我是它主人,明知它怕被遺棄,就算是再心愛的人討厭它,我也不會為了誰而把它關到陽台上去。”她後悔了。


    他撫著她沾淚的頰。“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已經準備好接受它了,不是嗎?”要等到何時,她才會連貓的主人也一起接受?


    加菲掩著臉搖頭。


    “別流露出這種表情。”棄兒式的哀傷,會害他忍不住跨越兩人之間的界線。


    她捶他。“討厭,你害我哭的!”加菲不想自己這麼脆弱的,偏偏就是控制不住眼淚。今天還是多感傷啊。“不許你安慰我!”


    他聳聳肩,就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哭,沒有伸手擁抱、安慰她,她一向復原得很快。


    然而他開始覺得,自己稍稍踏進了她的心,只是速度很慢,很慢……


    那是很微妙的變化。


    原來相看倆相厭的人事物,可以因為某些原因,而變得能夠接受、包容。


    加菲接了一個貓食廣告,可她對貓一點研究也沒有,跟杰老爹商借了它的加菲貓幾天,是為了要觀察。


    “你要保證你不會欺負它。”杰格在借她之前,殷殷叮嚀。他擔心加菲不會照顧貓咪,會把它弄死。


    “不會,你當我什麼了!我既不會吃掉它——因為我不下廚。我也不會讓它餓著——除非我不小心忘記了。這樣子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杰格更不放心了。


    花貓則死緊捉著主人褲管,不肯跟加菲走。


    看著一人一貓演出生離死別的爛劇碼,她有些不爽。


    “喂,跟我住幾天真有這麼可怕嗎?”這句話是對花貓講的。伸手抓它,它卻躲到主人身後。


    花貓用力的點頭。如果貓會說話,它一定是在說︰Help!它怕死這女人了,她一定會把它活生生餓死的。


    “真不給面子耶,不管了,為了廣告,你就犧牲吧!”加菲揪起貓,往自己背包里塞,提了一袋貓食和貓砂就走了。


    杰格留不住加菲的腳步,只希望過幾天後,他還見得到他的貓。


    回到家以後,加菲開始研究貓的習性,她跟它一起吃飯、睡覺,並且很勤勞的做了筆記。


    第一天,她拿筆記問杰格︰


    “如果它耳朵有點朝後,是代表什麼意思啊?”對這只貓,她總搞不清它那些肢體語言。听說貓是靈長類以外最聰明的動物,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以確定的是,杰老爹這只貓很皮,很“陳水”——欠扁。


    杰格邊處理公事,邊回答加菲的問題︰“那表示它心情有點郁悶。”


    “那如果它尾巴緊緊靠著圈繞著身體呢,那是什麼意思?”


    “它怕你,可是它想把你嚇跑——加菲……”她真的有好好對待他的貓嗎?


    Soga,原來這只貓是用這種臉色給她好看。“干嘛那樣看我?我真的對它很好,是它不理我耶。”


    “繼續努力吧!你對它好,它會感覺到的。”杰格也只能這麼說了。


    于焉,第二天,加菲又帶著筆記來找杰格。


    “它一直喵喵叫。”加菲昨天被它吵了一夜,沒睡好,眼楮有點睜不開。


    “你沒喂它吃東西嗎?”


    “有啊,我喂它溫過的牛女乃還有從你那里拿的貓食。”


    他不好說出實情。“會不會你那里有老鼠?”


    老鼠,怎麼可能,她就從沒在住處見過,她懷疑它是故意找麻煩的。“那如果它尾巴下垂,有什麼意思嗎?”


    “嗯……它可能是不想理你。”杰格吞吞吐吐的說。看來她們還是合不來。


    加菲一听,打開背上的背包,把它倒出來,拋給杰格。“你教教它,讓它配合一點。”


    花貓一回到主人身邊,便喵呀喵呀,耳背摩擦著杰格的手。


    加菲一看,又問︰“這是干什麼?”


    杰格微微笑。“它喜歡我。”


    “變態貓!”加菲伸手要踫觸它,它的尾巴和毛卻向上豎起。“這又是什麼意思?”


    杰格訓斥了花貓一聲︰“不可以!”


    “它想抓我嗎?”加菲有點不爽,怎麼這貓差別待遇那麼大?難道真的是同性相斥?她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麼同性之間總是很難有姊妹情誼?


    杰格有些無奈的看著貓咪。“加菲,你要不要換其他的貓試試看?”


    加菲一听,立刻拒絕。“不要,本人不懂放棄兩字怎麼寫。”把貓拋進袋子里,她決定再回去再接再勵。


    花貓又依依不舍的和主人揮別。


    下班回到住處以後,加菲照例先幫花貓溫了一盤牛女乃。她將紙盒放進微波爐里,設定十五秒,取出後,把三分之二的牛女乃倒進盤子中,剩三分之一盤子裝不下,她留著自己喝。


    這只貓還是很現實的,有東西吃時,它不會笨到委屈自己。可能是真餓了吧,它喝得很快,加菲見它喝得起勁,把手上剩余的牛女乃也倒進盤子里。


    花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加菲覺得奇怪,正想拿筆記記下,貓咪喝牛女乃的動作卻突然停下來,她困惑的看著它。


    “小貓,你究竟要我怎麼辦呢?”原來,不能夠進入心靈的世界,而妄想去了解它,根本是不能夠的事。


    但要如何能夠進入心呢?心指的,不是左胸口下那一顆血肉之心、意義的心,形上的心看不見、模不著,即使敞開了自己的心胸,兩顆心都未必能相應。


    “你知道嗎?杰老爹說你是棄貓,我听了好難過,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一生下來就要被遺棄,你算幸運,有杰老爹把你帶回家,說來你還比我幸福呢。”加菲聲音沙沙啞啞的,似在壓抑什麼。


    “好啦,你吃晚餐吧,我去泡碗面來吃。”


    晚上,她上了床,剛熄燈,一道小黑影就跳上床腳。加菲伸手把燈打開,看見花貓喵喵幾聲,蜷成一團,縮在她腳邊。這是三天來它第一回有這舉動。


    加菲習慣又想拿筆記,貓咪喵嗚一聲抗議,她放棄了做筆記。“好吧好吧,如果這是你的意思的話。”


    加菲側身又睡下,花貓則滿足的的睡在她腳邊。


    這一夜,夢里,加菲夢見她變成一只貓,在垃圾堆附近徘徊,被杰格發現帶回家。她真高興,因為她終于不用再流浪了。


    後來,那一支貓食廣告拍得很成功,廣告主因為這支專門為貓設計的CF賺進了大把利潤。


    年關將至,大家忙著把手邊的Case做一個了結,就要準備放年假了。


    年假是廣告人最重視的假期之一,因為平常的勞碌,大多很難得能回家和家人好好聚一聚。


    便告這一行競爭很激烈,如果不比別人多付出一些時間,就等于把生意送給別人。家庭與工作相沖突下,家庭溫暖往往被犧牲。


    放完了年假,就是春酒。公司在酒店訂了席位,采自助式,準備好好犒賞旗下這一群敬業的員工。


    下了班,沒事的人都出席參加這一年一度的聚會,平常不容易見到的公司大老,都會在這時候出現,為大家做一點精神喊話。


    去年總年度,立捷獲益近十億元,在台灣經濟不景氣的時候還能有此漂亮成績,實在是值得慶賀的事。董事長站在台上為大家報告去年的收益數字,嘉勉員工的辛勞。


    “能有這樣的漂亮成績都是各位的辛勞換來的,感謝各位為立捷的付出。你們的努力,永遠是立捷最有力的資產……”


    下班,換了衣服的男男女女在台下各個可站的地方听台上人講話。


    小小一處角落,聚集了幾個男男女女。這幾個人,難得穿上較正式的服裝,而非奇裝異服來赴宴。


    阿魯打扮得像是個高級宴會里的服務生,黑燕尾外套、白絲襯衫,據說他身上這套行頭是他新任女友替他選的。他總與圈外人交往,完全順應公司里“免兒不吃窩邊草”的“二草”法則之一。然而听是听說,大家誰也沒真正見過他女友的真面目,不知是吹噓出來的還是事實如此。不過,誰管他真假呢?高興就好。


    阿魯一捧來滿盤的食物回到角落,立即被加菲和姚姚搶攻。她們是真把他當成服務生了。


    “加菲,壽司給我。”


    “喔,請慢用。”跟孕婦搶食物是不道德的,加菲改向其它食物進攻。


    是的,姚姚已經懷孕了。


    前陣子听說她因為工作必須加班晚回家的關系,被她婆婆叨念,還好懷了孕,婆婆也不好對她太嘮叨,母憑子貴就是這一回事吧!


    連婚姻都是現實的,姚姚曾經自嘲。


    幸好她這人也天性樂觀,合則來,不合就算了。反正……人生啊,唉,想那麼多也無濟于事,遇到了、面對了再說,誰知道睡著後不會一個強烈地震來,一條命就在夢里結束呢?每天早上還能夠睜開眼醒來,應該感謝自己臉上的痘痘,感謝痘痘這缺點,讓她知道她還活著。


    听姚姚這麼說時,加菲想起了明末清初的張陶庵曾寫過這麼一篇文字︰“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大旨是說,癖與疵,讓一個人“真”,“真”的人,是一往情深的人。有時候,缺點反而成為一個人的特色,而與他人有所差別,不然這世上人有千千萬萬那麼多,自己,在哪里呢?


    眼見著盤中食物一下子就被這兩個“餓女”搬空,阿魯不禁大叫︰“喂、喂、喂!你們這兩個懶鬼,好歹也留點殘羹剩飯下來給我呀。”辛苦去跟人搶食物,回來又被搶,到底是誰搶誰呀?


    話才說,兩“餓女”有默契的各拿一塊食物堵住他的嘴——加菲拿的是炸蝦,姚姚用的是日式壽司。說過這人嘴大,一次可以吞兩顆湯圓的。


    阿魯強把嘴里的食物吞進去,語焉不詳的咕噥︰“這還差不多。”


    加菲和姚姚爆笑出聲,加菲頭一偏,看見馮哥站在另一個角落,點著菸,在那兒吞雲吐霧。她走過去找他,抽走他嘴上的菸,咬在自己唇邊。


    馮哥看她一眼,又抽出一根菸,點燃,叼上嘴。


    加菲吞吐一回,拉住馮大中的手臂。“馮哥,你知不知道我好崇拜你?”


    顯然馮大中完全沒料到加菲會說出這種話,他無法反應。


    加菲自顧自地又說︰“我崇拜你呀,怎麼能不崇拜呢,你那麼性格、那麼落拓,女人都愛照顧男人的,我喜歡你,不如你跟我在一起吧!”


    馮大中訝異得連嘴上的香菸掉了,燙在手上都不自覺。“加菲,你開什麼玩笑?”


    加菲攬著他的頸子。“我喜歡你不行嗎?還是你討厭我?”


    加菲今晚因為被姚姚強拉去打扮的緣故,與以前的隨便特別不同,孩子氣褪了幾分,像只剛破繭的蝶。


    毛毛蟲跟蝴蝶,差別在于蛻變,而蛻變,不過是願與不願的選擇罷了。如果加菲願意,她可以美麗,甚至是誘人的。


    今晚的加菲無疑是美麗的。他不禁也為她的朝氣美感到絢目。


    但是他心有所屬,然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突然間,他真正明白了那種我愛、我不愛的感覺。他笑了,雖然還是很蒼涼。


    “加菲,你是妹妹,男人對妹妹只會想疼。”他揉揉她又削短的俏麗短發。


    “為什麼從沒見你留長過?”這發型,從第一次見到她時,似乎就沒有變過。


    他發覺,他居然在加菲身上找到了“不變”的因子。大染缸里,誰有辦法數年如一日不改變?這女孩堅持做自己,意志堅定的令人佩服。


    “懶得變啊。”加菲慵懶的說。“每次長了一點,就覺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不去把它剪掉,就渾身不舒服哩。”這也算是個“癖”吧!敝癖呵。


    台下上演了一段人生,台上則仍然在發表演說。


    “……這半年多來,我們最要感謝西蒙先生的帶領,現在就請我們的創意總監上台來為大家說幾句話。”


    台下掌聲雷動。


    加菲笑說︰“看來杰老爹也被拖下水了,不對,是拉上台才對。”


    馮哥深深看了加菲一眼,突然問︰“加菲,你是不是有戀父情結?”不然怎麼老喊CD“老爹”。


    加菲的笑容突然僵住。“什麼戀父?你不要胡說喔!”


    又變成毛毛蟲了,這女孩每次遇到不想深究的問題,就會變得凶巴巴的,還以為別人不知她的底細哩。真是鴕鳥一只。


    杰格在人群促擁下被捉上台,不得已捉起麥克風,對全場說︰“感謝大家這麼抬舉我,但實在不必把功勞都推到我身上,業績的成長是每一個同仁辛苦工作累積來的,我上台來,只是代表大家,為我們的明天,干杯。”他高舉酒杯,風度翩翩的向所有人敬酒。


    台下眾人情緒激昂的也舉起酒杯。“干杯!”為明天干杯。


    他何時下了台來,已經不再重要。他怎麼在一片人群中找到她的所在,也不重要了。


    “加菲……”想觸模她,想擁她入懷,想請求一個吻……她知道他這念頭有多強烈嗎?如果知道,會不會跑開?


    加菲迷惘的看著他的接近,還沒理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又被眾人拉走。


    “杰sir,你來幫大家抽個簽好嗎?”幾個公關人員拉走杰格。


    這是春酒的活動之一。將公司里未婚男女的名單作成簽投進箱子里,每年抽出一男一女,希望把廣告人中,一大票娶不到老婆、嫁不到老公的曠男怨女送做堆,以免這國家人口高齡化。


    炳!多偉大的構思、多惡爛的措施!見要抽簽了,加菲決定早早離席,她怕自己帶衰中簽。


    杰格先抽男性的簽筒,一抽出來,女性同仁為之尖叫瘋狂。


    “杰sir抽到了,是杰sir抽到了!”


    杰格竟然把寫有自己名字的簽抽出來了。他困擾的看著這結果。“我看,換一張吧。”


    女性同胞怎麼可能願意讓他換。加菲見這情形,覺得好笑,遂止住了腳步,打算看他笑話。


    “杰sir,請抽女生簽。”那公關笑嘻嘻的捧著女性簽筒。抽中杰sir是女性同胞的一大福音啊。


    這像不像古代帝王選妃?而且還是強迫中獎哩,加菲決定待會兒要去訪問他的感受。


    杰格迫于無奈,應觀眾要求,抽了一張。他連看都不敢看,只看加菲。這家伙,正躲在那里偷笑呢。


    “報——抽中第二事業總部……”


    天啊,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這麼帶衰!


    听到了那被抽中者的名字,加菲駭得手上的菸掉了地都來不及撿。她拔腿就跑,可惜光速比人腿快得多了。


    天花板上的燈光四處搜尋著被抽中的女孩,光束一把把打照在加菲身上。


    她倏地蹲下來,雙手掩著臉,不出聲,一動也不動。地上有沒有洞啊,真想借躲一下。


    直到一雙大手攫起了她,她尷尬的擠出笑。“嗨,杰老爹,真巧啊,你偷偷放了我吧!”


    放她走,就如同太陽從西邊升起那樣不可能。杰格感謝上帝給他這個機會。“加菲,你怕什麼呢?”


    “我哪有怕什麼?”加菲那固執不認輸的脾性又被激出來了。


    “你比我早到這公司,你該比我清楚這游戲的規矩吧?”他藏住笑意。


    加菲要當鴕鳥。“什麼規矩?我不知道耶,我第一次參加公司的春酒。”


    “只不過是一個吻,你不敢嗎?”


    說得好像親吻跟刷牙一樣簡單,她怎麼能輕易認輸。


    “我……笑話,天底下除了殺人以外,有什麼事我不敢做。”她干笑。


    “我就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女孩。”杰格對著她溫柔笑說。


    阿魯和姚姚那票損友帶著人在一旁起哄。


    “加菲,你好好表現,我會把你跟CD打啵的美妙鏡頭拍得很唯美的。”姚姚拿著V8,權充攝影。


    死姚姚!加菲在心里詛咒。


    “杰老大,你小心點啊,這只貓的爪子很利喔。”


    “謝謝,我會注意的。”杰格低笑答應。回過頭,他低頭看她,“箭在弦上了,怎麼辦?”很狡猾,把問題丟給她決定。


    加菲一副很認命、很阿莎力的說︰“還能怎麼辦,唱國歌吧。”從容就義去也。“姚姚,你鏡頭給我捉穩一點,我要讓你們統統羨慕死。”


    攬著他強壯的肩頸,加菲眯起眼,在他耳邊道︰“杰老爹,你閉起眼,讓我吻你好嗎?忍耐一下,很快就會結束的。”


    她要主動吻他?“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確定。”她以為他不相信她的保證。這件事該怎麼講才好呢,算她出馬拯救他免于被一群蜘蛛女纏死。哇,算功德一樁。


    “好吧。”這也算新鮮事。杰格閉起眼,像一個乖乖等待他人宰割的藝術品。


    他真的美得像一件藝術品。濃濃的眉、長長的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兩片等著她“蹂躪”的薄唇。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對待這一個吻?加菲猶豫了許久,選擇了“麥斯威爾”式的接觸。


    一個朋友的吻。


    她吻他前額,吻他鼻尖,最後吻他緊閉的唇,離開寸許,勉強裝作毫不在意。


    “好了。”


    杰格閉著眼品味她軟唇的香味,直到她離開,他戀戀不舍的睜開眼。


    杰格不容許她這樣草率,這吻,他企盼了多久!將她拉進懷里,反客為主,他蜜意憐愛的深深吻住她,傾注一生溫柔。


    他巧妙的誘哄她放棄死守的城郭,打開大門歡迎他的接觸。


    加菲一點防備都沒有,她傻住了。這算什麼?她以為、她以為他們只是朋友,而他不應該、不應該……


    她不許他這麼暗示她,他知道她愛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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