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舞  第六章
作者:煓梓
    自從那次一道兒去看戲之後,溫玉和冬舞的感情是增進了不少,可家里的荷包卻相對的減少,教冬舞不得不嘆氣。


    “唉!”她對著算盤發呆,總覺得離大去之期不遠矣,再不想辦法掙錢增加收入,這個家真的要維持不下去了。


    要怎麼做才能賺到錢呢?還有哪條路子可以走?


    這些問題嚴重困擾冬舞,煩得她直想撞壁。


    庫房里的現銀一天一天的減少,佃農就算你拿白綾逼他上吊也繳不出錢來。生財的鋪子又一間間全頂給別人,眼看著過年就要到了,屆時還得想辦法變出一些錢來,給僕人買些禮品,好讓他們帶回去過年。


    啊,煩死人了!她干嘛嫁到溫家來啊,一丁點兒好處都沒撈到,還沾了滿身腥,洗都洗不掉。


    冬舞趴在桌上詛咒她爹,但她讓最生氣的還是她那無用的相公。那家伙除了精于點頭說抱歉之外,什麼也不會,是個道地的公子哥兒。


    她大聲地嘆息,不曉得該怎麼辦。前途茫茫,有什麼法子可以立刻賺到錢,又不必花天大的力氣呢?


    冬舞抱頭苦思,尋找賺錢的對策。正想到快吐血之際,花廳的門被打開了,走進她那無用的相公。


    “冬舞,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干什麼?外頭好冷呢!”溫玉一踏人花廳即忙著關上門,免得外頭的風雪飄進屋子里來。


    “你覺得呢?”冬舞敲敲一旁的算盤。“我在算帳。”


    她有氣無力地撥了幾下珠子,無奈珠子不賞臉,當著她的面滑下來。


    唉!


    她把珠子撥回原來的地方。人只要一倒霉,什麼事都會跟你作對,連珠子都不听話。


    “冬舞,你怎麼老是在算帳啊!”溫玉嚷嚷。“還有,你干嘛把臉擱在桌子上,不冷嗎?”


    是很冷啊!冬舞在心里回答。不過更冷的是溫家的情況,難道這個笨蛋一點都沒感覺到溫家快倒了嗎?淨說些風涼話。


    這要在過去,冬舞鐵定會爬起來痛罵他一頓。不過相處久了以後,她知道那是白費力氣。這家伙根本和春織一樣,永遠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可不想同只鴨子說話。


    “過年快到了,冬舞,你有啥計劃?”見冬舞不理他,溫玉只好扯些別的話題,想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想辦法掙錢。”冬舞仍是趴在桌子上,極度渴望看見白銀的影子。


    “哦。”溫玉畏縮了一下。關于這一點,他好像幫不上忙,不過他知道其他的消息。


    “對了,冬舞!听說"西山香會"即將來臨,現在外頭好多人都在談論這個話題。”賺錢的事他沒轍,小道消息倒是撈了不少,他趕忙又用這個話題吸引冬舞。


    “那又怎麼樣?”她根本提不起勁兒。“反正每年都有。”


    “可是,你不興奮嗎?”這可是京城的大事。"哦听說今年的香會比往年更盛大、更多人參加呢!”


    所謂的香會又稱進香或趕廟。唐朝由于佛道並重,所以除了佛寺之外,還有不少廟宇,比如城郊的西山,每年歲末之際都會舉行盛大的香會。


    “這樣啊,那很好啊便冬舞斜瞪著算盤發呆,依舊有氣無力。


    “冬舞,你、你……你是不是信佛的?”否則怎麼對于這事兒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是。”她信錢。


    “幸好。”溫玉舒口氣。“因為你若是信佛,那咱們就不能一起去趕廟了。”


    “我不想去趕廟。”她忙著找錢,哪有那個閑情逸致。


    “你不去?”溫玉錯愕,他還想趁此機會再拉近彼此的距離呢。


    “不去。”冬舞斷然拒絕,滿腦子都是錢。


    “呃……”溫玉這下子急了。“為什麼不去呢,冬舞?趕廟很好玩呢!咱們可以坐車、騎馬或步行,沿途都會有人照顧。再說,溫家以前每年都會參加一些聖老會。像是萬民燃燈老會啊,妙善茶葉聖會啊,迎駕供粥聖會等等。我們沿路上供應照明、茶水和熱粥……”


    溫玉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大堆,內容全圍著香會打轉。他一會兒說當天會有多熱鬧,一會兒描述香會現場實況,說得原本煩惱的冬舞眼珠子頓時亮了起來。


    他說的沒錯,那天確實很熱鬧,她沒跟人趕過廟,但曾听說那天是人山人海,進香的人潮可以擠滿整個通往西山的道路,熱鬧得不得了。


    既然這麼熱鬧,那人一定很多。既然人很多,那一定需要大量的茶水。既然需要用到大量的茶水,一定也需要熱騰騰的熱粥。既然喝了熱粥,這番會鐵定會拖到天黑,這麼一來,就需要燈油照明,否則怎麼走得下山?


    也就是說,他們可以在往西山的路上設茶棚賣熱茶,可以在山頂處賣熱粥,回程時賣燈油或是火把,好好撈他一票!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冬舞的眼楮霎時閃閃發光,小臉猛然抬離桌面,整個人跳了起來。


    “……所以我們應該——喝!你怎麼突然抬頭,嚇死人了!”溫玉正說得口沫橫飛,不期然被冬舞突然跳起來的身影驚嚇到。


    “你剛剛說什麼?”他已經嚇了一跳了,冬舞還捉住他的手猛問。“你說溫家每年都會參加一些什麼狗屁嘮叨會?”那一堆長長的名稱她記不住,但她知道可以賺錢就是。


    “冬舞,那不是什麼狗屁嘮叨會,是聖會……”


    “無所謂啦!”只要能賺錢,哪怕是幽靈會都好。“快告訴我,你說的那些聖會都做些什麼事?”


    “呃……”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精神?“就是專門供應一些茶水、熱粥和燈油之類的……”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老實說,冬舞有些貪心,除了上述三樣生意外,還想一網打盡。


    “有啊!”名目可多著呢。“還有供應鮮花、檀香……”


    鮮花和檀香!這兩樣也是不錯的生意。


    “我們全部要了!”冬舞興奮地決定。她才在煩惱怎麼籌措財源的時候,老天就送來這個機會;不,應該是說她的相公送來這個機會。


    “全……全要了?”溫玉呆愣,她到底在說什麼?


    “對啊!”冬舞抱著他又跳又笑,越想越高興。


    “相公,你真是天才!”跳完了以後,她又親了溫玉的臉頰一下,之後便沖出花廳,開始著手準備香會的事,留下溫玉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花廳正中央。


    她……她說他是天才耶!


    溫玉想起冬舞所說的話。


    她……她還親他。


    溫玉又模了模自個兒臉頰,一臉元法置信的模樣。


    她一向罵他笨,說他沒有腦子,今天居然贊美他、親他。


    溫玉眨眨眼楮,不曉得自己干了什麼好事讓她夸成這個樣子。不過,他知道只要她高興,他就高興;她生氣,他也難過。


    而今天顯然就是她高興的日子。


    “冬舞——”


    興奮地大叫一聲,溫玉二話不說,立刻跟在冬舞的後面,找他的娘子分享喜悅去。


    結果想當然耳,他又被臭罵一頓,但是他還是很高興。


    因為,他的娘子說他是天才,還親了他一下。


    ☆★☆★☆★☆


    西山的山頂有座大廟宇,廟宇里頭供奉的是王母娘娘,每年一到了王母娘娘的誕辰或是歲末之際,這座廟就會舉行一場盛大的法會,為王母娘娘祝壽,或為天下人祈一幅。


    一般來說,王母娘娘誕辰那場法會最大、天數也最長。可對于住在長安城的居民而言,他們最期待的卻是接近歲末的這場盛會,即使是寒風刺骨,他們也甘之如貽。


    今兒個,便是長安城民最期待的歲末法會。你瞧那端,音樂班子正一會兒琵琶一下子響板的,敲彈得好不熱鬧。冉回來看看這頭,武師們正賣力要拳頭、展身段,引起圍觀群眾一聲聲叫好。


    總之,西山香會很熱鬧就是了。除了山頂上熱鬧,山底下更是萬頭鑽動。香客如潮水般涌進通往山上的各條小徑,把窄小的山路擠得水泄不通,再加上騎馬、坐轎或是坐車的人家,可說是寸步難行,連想前進一步都很難呢。


    在這人人忙碌,幾乎沒有人有空閑的時刻,最忙的當屬散布在各條小徑上的各類盛老會。


    只見縫綻的棚子忙著縫補香客磨破的鞋,供應祭神用品的棚子忙著找文房四寶、幽冥檔冊、香燭供品和獻神用的茶鹽。聲勢浩大的雜耍隊一路走走停停,又滾又翻的進行娛神表演,小徑上的善男信女,亦不逞多讓地或是五步一拜,或是十步一跪地跟在雜耍隊的後頭準備上山,更多的香客見一時之間攻不上山頂,索性停下來歇歇腳,喝點茶水或熱粥,暖暖凍僵的身子,也好養足精神上山。


    在這人聲雜杏,彼此呼出來的熱氣融成一團的熱鬧景象中,當屬一個人最開心。


    “各位鄉親辛苦了,停下腳來讓小女子為您奉茶吧!”


    用木枝茅草臨時搭起的棚子里,驚見身形嬌小的冬舞熱情地招呼著。


    “看您凍成這個樣子,請進來喝碗熱粥再上路。”


    這邊的茶棚招呼完了以後,冬舞立刻又跑到另一個獻粥棚去,忙得不亦樂乎。


    “溫公子,尊夫人可真熱心啊!”茶葉聖會的長老,見冬舞這般古道熱腸,連忙拍拍溫玉的肩膀,笑嘻嘻地恭喜道。


    “是啊,我也搞不懂她干嘛這麼熱心。”溫玉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地微笑,沒想到她這麼熱中服務鄉里,是個好現象。


    “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溫少爺?”長老責備溫玉。“尊夫人熱心公益,這是一件好事,證明了溫老爺沒有看錯人。”起初大伙兒還擔心溫家的媳婦是個守財奴,因為听說她一來,立刻就把溫玉喜歡亂買的壞習慣戒掉。


    原本這是件好事,怕就怕她這守財的個性會發揮到行善這方面去。沒想到她不但主動積極參與聖會,還一連參加了好幾個,並且相當熱心。


    “總算溫老爺子的苦心沒白廢,臨死前還懂得給你找一門好媳婦,善哉、善哉。”茶葉聖會的長老感嘆地說。


    提起溫老爺這位一道做善事的老戰友,大伙兒不免一陣唏噓。在京城所有為善出名的人士之中,就屬溫老爺最慷慨,最舍得花錢。他不但心腸好,對人亦十分寬容。認真說起來,溫玉跟他爹很像,一樣好心腸,一樣待人寬容,只可惜自幼嬌弱又天真,極為容易受騙。


    想起溫玉天真的性格,茶葉聖會的長老不免又掉頭看看面帶笑容,忙碌不已的冬舞。


    這小泵娘還真是充滿活力呢!茶葉聖會的長老想。別看她的個子嬌小,只及她相公的肩頭,可卻有她丈夫兩倍高的活力及壯志,你瞧她這會兒不正和茶棚里頭的香客,吵得正熱鬧嗎?


    咦,吵架?!


    猛然停下心中無言的贊美,茶葉聖會的長老和溫玉幾乎同一時間站起,原本他們還坐在椅子上討論冬舞有多賢慧,這會兒她已經和人吵翻天了。


    “你說不給錢是什麼意思?”冬舞傾盆的火氣,幾乎要把茶棚燒掉。


    “就是不給唄。”被冬舞索錢的香客哼道。“告訴你,我一文錢都不會給。”香客放下茶杯,眼看著就要走人。


    “等一下!”冬舞連忙趨前攔住那人。“你已經喝了茶,就是要給錢,怎麼可以說不給?當心我去官府告你!”冬舞氣極,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惡霸。


    “你告我?我還想去告你呢廣那人鉚起來和冬舞比凶。“你這茶棚外頭掛著"妙善茶葉聖會"的旗子,還想跟我要錢,分明是笑死人。”


    “我掛著"妙善茶葉聖會"的旗子又怎麼樣?”白吃白喝還強詞奪理。“我不掛旗子,大伙兒怎麼知道我是賣茶水的?”這沿路上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草棚,當然要掛旗子區分。


    “姑娘,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傻騙人?”這說的是什麼話。


    “難道你不曉得只要是打著至老會的名號,就表示是兔費供應的善舉,不能給人收錢的。”


    “亂說。”這才胡扯呢!“掛著旗子就表示免費,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啊!你分明是想白喝,不想付錢。”還編了一些狗屁理由搪塞,听了就教人生氣。


    “是真的。”她怎麼講不听呢!“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個兒問問這位公子,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騙你。”


    那人話鋒一轉,眼光一瞟,矛頭便指向早已嚇掉下巴的溫玉身上。只見大伙兒的眼珠全轉往他臉上,非逼他說明不可。


    “你給我說清楚,這個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冬舞首先發難。“咱們如果一旦掛上了聖老會的旗子,我們就不能向他收錢?”


    冬舞凶狠的表情,仿佛在警告他要是敢說“是”的話,就不要想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溫玉困難地咽咽口水,他是很想活到子孫滿堂,但他死去的爹說過人不能說謊,要誠實,所以他只好低頭,小小聲聲地回答。


    “他說得沒錯,只要是打著聖老會的旗號,咱們就不能跟他收錢…”


    “哈!泵娘,你都听到了吧,不是我不想付錢,而是我根本不必付錢,告辭。”和冬舞爭執不休的香客,一听見溫玉的回答,立即宣告勝利拍拍走人,留下呆若木雞的冬舞,對著滿棚子的客人發愣。


    賣茶不能收錢……賣茶不能收錢……賣茶還不能收錢,這是什麼鬼道理!


    冬舞持續發愣,慘白的臉色,教一旁的溫玉和茶葉聖會長老看得擔心不已。


    “溫公子,你沒事先告訴尊夫人嗎?”瞧瞧她那張慘白的臉,可憐哪!


    “她又沒問。”溫玉自己也迷迷糊糊。“我以為她知道。”


    難怪這次她這麼熱中,原來早已打定乘機大撈一筆的心態,只可惜陰溝里翻船,反而弄巧成拙。


    茶葉聖會長老和溫玉都很同情冬舞,因為她的臉色真的很壞,甚至壞到突然間大叫。


    “糟了!”


    冬舞一邊喊完蛋,一邊拔腿狂奔,穿梭于人潮擁擠的小徑上,險象環生。


    “冬舞,你要去哪里?”溫玉見冬舞開跑,也跟著跑。


    完了,她完了,鐵定來不及了!


    冬舞氣喘吁吁地跑到粥棚的外頭,只見粥棚外頭掛著“迎駕供粥聖會”的旗幟在空中飛揚,里頭高朋滿座,每個人都吃得不亦樂乎。


    “少夫人,你來了。”粥棚里頭幫忙打雜的僕人興奮地開口。


    “棚子的生意很好呢!粥都供光了,大家伙兒都直稱贊咱們煮的粥好吃,每個人都吃好幾碗。”僕人喜孜孜的報告戰果,冬舞不發一言,只是搶過先前就準備好裝錢的麻布袋打開一看——里頭果然一文錢也沒有!


    “少夫人,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僕人十分關心地詢問冬舞,擔心她會支撐不住倒下。


    冬舞不會這麼容易倒下,但她臉色難看是事實。為了吸引香客前來吃粥,她用的料、用的米都是最好的,當然賣得一碗也不剩。


    賣得越多,賠得越多!


    一想起這個道理,冬舞急忙又轉往其他棚子,察看虧損情形。


    “少夫人,咱們準備的東西都被拿光了,大家都說咱們準備的東西最好、品質最棒呢!”在各個茅棚里面工作的僕人,一見著冬舞的面,全沖過來報告這個好消息。


    冬舞愣愣地站在原地,兩眼無神的注視著各式飄揚的旗幟,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一定是上天跟她開玩笑。


    只要掛上聖老會的旗幟,就不能收錢,因為這是一種善行。


    這幾個字像詛咒一樣,在冬舞的耳際不斷縈繞,硬是把她的眼淚給退出來。


    她費盡苦心,花了大把銀子,以為能夠趁此機會,輕易賺進一大筆錢。怎麼知道事與願違,她不但賺不了一毛錢,還賠得慘兮兮。


    算一算,搭棚子的錢、買茶水的錢、煮熱粥的錢、買鮮花檀香的錢,其中又以檀香最貴,此外還有高價的燈油,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對現在的溫家來說,根本是一筆天文數字啊!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難道非得遣散僕人不可?


    “冬舞,你干嘛一直站在這邊,很冷呢!”著實跟著冬舞轉了好一陣子,不好容易才追到冬舞的溫玉,體貼的為冬舞披上暖裘。


    冬舞聞聲抬頭看溫玉,那張俊白清秀的臉依然掛著元辜的笑容,一點都不知道她的煩惱。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走到這個地步!”她忽地痛捶他的胸膛,放聲大哭。“如果不要嫁給你……如果你不出這個餿主意……


    嗚……嗚……我就不會哭得這麼傷……傷心了……鳴……嗚……”她恨她爹,恨死了!


    冬舞猛捶溫玉的胸膛,哭得柔腸寸斷。溫玉抱著她,根本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打他。


    但這是她一次主動找他發泄情緒,不管有沒有道理,他都接受。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提趕廟的事。”說著、說著,他竟也掉起淚來。


    歲末的西山,人潮往來如流水。


    信徒們或跪或拜,只求王母娘娘保佑一家大小,平安發財,誰也沒空留心在旁相擁哭泣的男女。


    而各聖老會的旗幟,還在飛揚。


    ☆★☆★☆★☆


    除夕,一年中的最後一天,也是人們最忙碌的日子。盡避從臘月開始,尤其是小年夜之後,各家各戶就忙著準備過年。可到了今天,仍是有許多事情待做。


    首先,必須布置堂屋及院子內外。


    重重的內院連接著回廊,再轉進外堂又接回廊,最後再轉進正門的大廳,偌大的門面及屋檐皆須要結上代表喜氣的紅彩,再懸掛上大紅燈籠,然後在天黑的時候把全部的燈點亮,正所謂“張燈結彩喜洋洋”,就是這個意思。


    另外,剪紙貼花窗這一項也很重要。


    但見女僕們拿著剪刀,跪坐在暖爐前,聚精會神的轉動手中的剪刀及彩紙。沒多久,一張張有關花卉、人物、鳥獸,以及歷史傳說的摟金剪紙便赫然成形,被用來貼在窗欞上,等待下個年頭再來更新。


    最後,就輪到重頭戲——年夜飯了。


    一年之中,就屬這頓飯最教人期待,因為吃了這頓團圓飯以後,便是守歲,大伙兒會聚在一起喝屆蘇酒、相互致意。小的跟長輩敬酒,長輩也回一句吉祥話。一家子和樂融融,教人好不心生感動。


    這原本是溫家每一年都會上演一次的戲碼,可是今年格外冷清,因為女主人沒心情。事實上,她又把自己關著,不肯出來見人。


    “少爺,少夫人又把自己關在房間了,唉。”老總管嘆氣,不是他大過年的愛觸霉頭。自從香會那天少夫人損失了一大筆錢,不得不遣散大部分僕人之後,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里,不踏出房門一步,大概還在自責吧!


    “我曉得,總管,但我也沒辦法。”溫玉和總管一樣無奈,這個年過得真冷清。


    “您有沒有試過敲她的門?”總管督促溫玉,怕他愣頭愣腦的不知道女兒心。


    “試過了。”溫玉顯然進步不少。“我甚至每天都拿博浪鼓吵她,可她還是不肯開門。”照理說以前只要他一搖博浪鼓,冬舞便會氣沖沖的沖出來罵他,但是最近無論他怎麼搖,她都不理。


    這情形,著實教人擔心。


    “除了吵她之外,您安慰過少夫人沒有?”總管擔心的不只是冬舞的情緒,還有他家少爺那顆腦袋。雖說他有進步,可恐怕還是改不了小孩子脾氣,不懂得如何安慰女人。


    “安慰?呃……”


    丙然。


    “少爺,您不能永遠都像小孩子一樣。少夫人不只是個伴兒,更是個女人,這事兒,您可不能忽略呀!”總管苦口婆心的勸溫玉,就怕他只把冬舞當做玩伴,忘了她是他的妻子。


    溫玉困窘地點點頭,他不是沒想過接近冬舞。可她老把他當做小孩子,打定了主意不讓他有更進一步了解她的機會,教他怎麼下手?


    “我也想跟冬舞更親密,可她老嫌我不夠成熟,不像個男人。”他真不明白怎麼做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那麼您就該讓自己表現得像個男人呀!”總管頗能理解冬舞的想法。像她這麼強悍的女人,是不可能輕易去接受一個懦弱的男人的。


    “什麼樣的表現才叫做男人?”溫玉不解,到底何謂男人的定義。


    “勇敢、負責、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叫做男人。”唉,恐怕他是躲在老爺子的羽翼下太久了,不懂世事。


    “如果哪一天您做到了這幾點,我想,少夫人便會接受您。”總管留下這幾句金玉良言後,便上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溫家一下子少了一半以上的僕人,不幫忙不行哪!


    總管蒼老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他臨走前說過的話卻一直留在溫玉心頭。


    如果哪一天您做到了這幾點,少夫人便會接受您。


    勇敢、負責、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真想快點變成熟讓冬舞接受他,一點都不想再等下去。


    溫玉默默的發下豪語,相信那一天必然很快來臨。


    想通了以後,他的心情頓時好上許多,拿起搏浪鼓,準備再去吵上冬舞一千零一回,立誓非把她吵出房門為止。


    他才剛跨出腳步,門外不期然傳來僕人的呼叫聲,說是要找冬舞。


    “阿三,你找少夫人有什麼事?”溫玉攔住腳步飛快的男僕,男僕這才止步。


    “回少爺,此刻正有不少窮苦人家聚集在溫府的門外,說是等咱們放糧,我特地跑過來跟少夫人商量這件事。”


    每年除夕,溫家都會開倉放糧,把里面的存糧發放給窮人。因此每年這個時候,總是府內熱鬧,府外也熱鬧。


    “原來如此。”溫玉點點頭,這的確是溫家的傳統。“你去問吧,少夫人在她的房里。”


    溫玉撇下這麼一句,便要僕人自便。男僕才轉身,立刻又被溫玉叫住——


    “等等!”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還是別去打擾少夫人好了,這件事我來做主就行。”


    原來在溫玉腦中閃過的那個念頭便是總管說過的話。總管說——只要他勇敢、負責、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叫做男人。


    為了早日成為“真正的男人”,他當然要勇于負責,所以他決定自己來,不必每件事都麻煩冬舞。


    溫玉說得是斬釘截鐵,僕人卻是听得汗流夾背。


    “您……您要自個兒做決定?”听溫玉這麼一說,僕人反而傻眼。


    “沒錯。”


    溫玉豪氣干雲地答道。“我要自個兒做決定,而且我決定放糧。”


    很好的決定,但就怕他家少夫人會有不同的意見。


    “少爺,您真是仁心仁德,十足的大好人。”僕人先灌迷湯,後吞口水。“可是小的還是認為這事應該先請示過少夫人,再來決定開不開倉……”


    “不必了,我說開就開。”為善人人有責,他想冬舞一定不會反對。


    “可是……”


    “快去把倉庫的門打開,別讓人家久等。”到底他是溫家的後人,不能丟祖先的臉。


    溫玉難得的堅持讓男僕沒敢再說話,只好听他的話開倉庫門,將溫家僅有的食糧分出去。


    另一方面,在房間里哀聲嘆氣,深深自責的冬舞根本不曉得溫玉又干了什麼好事,只覺得外頭很吵。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吵,吵得我的頭好痛。”冬舞一打開房門,便瞧見女僕忙上忙下,里里外外的跑個不停。


    “回少夫人的話,倉庫那兒正在放糧,所以特別喧鬧。”女僕手里拿著好幾個木勺子,證明她沒有偷懶。


    “誰家這麼好心,大過年放糧的?”冬舞還在頭痛,沒注意看女僕手里的東西。


    “咱們家呀,少夫人。”女僕掩藏不住驚訝。“一個時辰前,少爺才決定開倉放糧,把倉庫里的存糧分給城里的窮苦人家。這是溫家的傳統,除夕夜開倉放糧……”


    “你說什麼,放糧?這是誰決定的?”女僕還沒能說完話,冬舞便急忙捉住她的手質問。


    “是少爺決定的。”少夫人的臉色真是難看。


    “少爺?”冬舞一臉不敢置信。“是你家少爺決定放糧的?!”老天!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都沒人通知她?


    “是……是的。”少夫人看起來快昏過去了。“一個時辰以前,好多的窮人家聚集在溫家的大門口,嚷嚷著要咱們放糧。少爺見您心情不好,不方便吵您,便自己決定——”


    女僕盡可能地為主子說好話,可她再一次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冬舞早已拔腿狂奔。


    .她一面跑,一面祈禱一切不會太晚,還來得及阻止別人搬光倉庫里的東西,只可惜她晚了一步。


    冬舞腳步蹣跚地走人幾乎被搬空的倉庫,不敢相信才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她就由一個還過得去的少女乃女乃,變成一貧如洗的少婦。


    她難過的蹲來,好想哭,也好想笑。


    炳哈哈!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為什麼不早在一開始就離開,反倒放任自己落得如此的命運。


    “冬舞,你來啦!”在她痛苦之際,也加人放糧行列的溫玉,滿身大汗的跑過來,彎下腰來對著她笑。


    “你瞧,倉庫里的食糧都分完了呢!這次是我自個兒做決定的哦,夸獎我吧!”溫玉不知道冬舞內心的痛苦,只是帶著和煦的笑容,向冬舞邀功。


    就是這笑容、就是他近乎孩子氣,卻又掩不住天真的性子讓她無法丟下他,害她越陷越深。


    他要她夸獎他?好啊,她就“夸獎”給他看!


    “好,我夸獎你……”冬舞先是扶住他的胸膛,讓溫玉誤以為她要親他獎勵他。


    “我夸獎你!”


    然後她猛烈推他,把他推倒在地。


    “冬舞,你……”溫玉一頭霧水,她怎麼又推他,他不是才做了一件好事。


    他是做了一件好事,可對冬舞來說卻是一件壞事,而且壞極了。


    “我發誓,你要是敢再自己決定任何一件事情,我馬上走給你看!”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肩膀,擔待得起嗎,哼!


    冬舞立下狠誓,毫不留情轉身就走,留下溫玉一個人孤獨的面對空無一物的倉庫。


    開倉放糧,這是溫家每年除夕都會做的事啊,她干嘛這麼生氣?


    溫玉不解地搔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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