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的天使  第八章
作者:季蕾
    他告訴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妳已經知道我是個復制人了,但妳並不曉得,其實我是有父母的。”


    “父母?”


    “嗯。或者說制造出我的人。”路西法加了一句,俊唇拉開諷刺的弧,“他們是抽出親生兒子的基因制造出我的,那個人,就是我哥哥,米凱。”


    “米凱?”


    “是的,米凱。”路西法冷然接口,“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他,因為他遺傳了我母親虛弱的體質,父親怕有萬一,所以才制造出我,以備不時之需。”


    “不時之需?”燕琉彩怔怔地,“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他一旦有需要,我立即能提供他完全兼容的器官。”


    “什麼?”冰銳的嗓音驚怔了燕琉彩,她不敢相信,直直瞪著路西法。後者面無表情的臉龐令她心髒一陣抽疼,“路西法──”


    藍眸深幽,“妳能想象嗎?琉彩。想象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只是為了提供另一個人器官?對我父母而言,我不過是個復制品而已,我的存在價值只是為了延續他們最寶貝兒子的性命。”低沈的嗓音震動著室內的空氣,彷佛平靜,底蘊的激烈情感卻讓人呼吸緊窒。


    燕琉彩听著,不禁呆了。


    “所以我恨他們。當我有一天無意之間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時,我任由她墜落山崖而不伸手救她,幾年之後又點燃大火將米凱困在火場,害死了拼命救出米凱的父親。”他繼續說道,嗓音絲毫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在敘述著某種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似的。


    可這一切明明與他有關!她能夠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能夠的,能夠的!


    不知怎地,燕琉彩有些心慌,她望著路西法,望著眼眸深不見底的他,試圖從其間找到一絲潛藏的情感。


    他不可能是完全無情的,不可能對過往的一切漠然,不可能對死去的父母漠然……不可能吧?


    她的表情告訴了路西法她的心情,他淡淡一笑,胸膛竄起某種既冷然又苦澀的滋味,“妳如果想從我身上尋找一絲殘留的人性,那我勸妳別白費心思了。從那個女人墜落山崖那一天起,我就已經不是個人了。”


    她身子一顫,倒抽一口氣,“不,路西法,不是的,你當然是人──”黑眸憂傷地望著他,逐漸漫開薄薄白霧。


    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繼續,“妳知道我去年離開哈斯汀時做了什麼事嗎?我命令在軍中的部下發射了兩枚導彈,一枚指向米凱的宅邸,一枚指向哈斯汀一棟摩天大樓。”


    “什麼?”平淡殘酷的言語狠狠劃過燕琉彩心扉,她瞪著路西法,容色蒼白,“路西法,你不可能……那麼多人,還有你哥哥……”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他截斷她,凝視她的藍眸第一回抹上完全的冷酷,“我只想報復,妳懂嗎?琉彩,報復米凱以及另一個背叛我的朋友──為了報復他們,我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必須陪葬。”方唇怪異一扯,“我不是妳,琉彩,世人的生命對我沒有意義。”


    “路西法──”她身子一軟,感覺自己幾乎無法再听下去。


    這麼說她在契塔維夫那里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他之所以加入軍隊只是為了生存,而為了販賣軍火賺錢,他甚至不惜與野心家們結合,千方百計在世界各地煽動戰火……


    他是個投機份子!一個完完全全,自顧自己,不顧他人的投機份子──


    “妳知道自從離開妳後,我是怎麼過日子的嗎?我到處尋找跟我一樣的人,說服他們與我合作,讓他們心甘情願跟隨我,一起對這個讓我們存在的世界進行報復。妳在這間屋里看到的這些人,很多都是從那時候就開始跟著我的,跟我一起加入軍旅,跟我一起一步步往上爬,逐漸取得毀滅這個世界的權力與資金──”


    “路西法,路西法!”她再也忍不住了,舉步奔向他,緊緊攀住他手臂,凝望他的明眸閃著祈求的淚光,“我知道你有個不幸的童年,知道你經歷了太多磨難,可是你怎能……再怎麼樣你也不能為了報復就任意殺戮生命啊!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麼能……怎麼可以──”


    “我可以,而且我就要這麼做。”藍眸清冷地回視她,“實話跟妳說吧,我打算除去這世上所有從事復制研究的人,首先就從這次在布拉格召開的研討會開始。”


    她心髒一停,“你──你想怎麼做?”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微笑。那微笑,淡得令人心慌,淺得令人心寒。


    那不是笑,那是一個人決意對這個世界進行報復的冷酷。


    燕琉彩看著,忽地,眼前一黑。


    她就要暈倒了──她知道自己寧可暈倒,寧可失去意識,也不要清清楚楚地得知她視為好友的男人為了報復世界,不惜涂炭生靈。


    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這些……


    有什麼東西,在燕琉彩的胸膛里碎了,可她渾然不曉。


    因為世界,早在她面前碎成片片──


    ☆☆☆


    所以妳完全了解我了,琉彩,說實話吧,妳是不是巴不得離這樣的我愈遠愈好?


    我要……想一想,我必須想一想──


    這就是她的反應。


    望著鏡中自己俊美的臉龐,路西法忽地笑了,他笑得那麼干澀,那麼自嘲,那麼充滿了濃濃的怨與濃濃的苦。


    他早猜到會這樣,早猜到善良的琉彩──像天使般純真的琉彩,在得知真相後會宛如避開魔鬼般躲開他,她絕對無法接受自己的朋友是一個任意殺戮生命的壞蛋。


    她無法接受的。


    他早明白,早知道有一天琉彩會徹徹底底瞧不起他,他已有心理準備。


    但為什麼?他──明明有了心理準備,為什麼胸口還會這麼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怎麼也擺月兌不了她蒼白無血色的容顏,擺月兌不了那雙蘊著不信與哀傷的眼眸?


    為什麼?


    一念及此,路西法驀地憤怒了,緊握的拳頭用力往鏡面撞去。


    鮮血,和著尖刺的玻璃緩緩滲出──


    他瞪著碎裂的鏡面,瞪著鏡里同樣支離破碎的臉──那是一張陰沈的臉,一張倔強的臉,一張堅決不肯認錯的臉。


    是的!他沒有錯,他何錯之有?


    這個世界既然如此殘酷,他當然有權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沒有錯!


    邪佞的舌尖吐出,緩緩舌忝去手背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


    “Jade,妳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她置若罔聞。


    “Jade,Jade?”女同事提高了嗓音,總算拉回燕琉彩迷蒙的思緒。


    “啊,怎麼?”她回過頭,望向一臉無可奈何的同事,“有什麼事嗎?Lily?”


    “妳怎麼了?今天一直發呆?”


    “沒事,沒事。”她蒼白著唇,勉強回道。


    “妳不對勁,Jade。”Lily直率地指出,“妳知不知道自己手上拿著什麼?”


    “什麼?”燕琉彩聞言,下意識地調轉視線,瞥向自己,“咖啡啊。”


    “顯然妳並不想喝它。”


    “我想啊。”


    “妳想?”Lily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地,“那為什麼將咖啡往試管里倒?”


    “什麼?”燕琉彩一驚,倏地收凜心神,這才發現其中一根試管的邊緣,已經濺上數滴咖啡色液體,“天!”她驚喊,暗罵自己的粗心大意。


    “看來這個實驗毀了。”Lily半同情半嘲弄,“六個多小時的心血呢。”


    燕琉彩也不禁懊惱,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沒關系,我加班重做好了。”


    “算了吧,妳不如早點回去,這麼精神恍惚地還加班小心身子受不住。”


    “沒關系,我留下來好了。Sam的講稿也得準備好──”說到這兒,燕琉彩驀地一頓,再度失神。


    Sam的講稿……國際基因研討會……路西法究竟想在會議上做些什麼呢──


    “……怎麼了?Jade,妳又神游到哪兒去了?”


    “沒事,沒有。”燕琉彩好不容易拉回思緒,胸膛,卻莫名緊揪著,“Lily,妳如果要走就先回去吧,我來鎖門。”她故做輕快地。


    “嗯。”Lily點頭,一面收拾皮包一面說道,“對了,Jade,妳听說了嗎?那個大名鼎鼎的克隆大師PeterAnderson今天在美國演講到一半忽然被暗殺了。”


    “什麼?”乍聞此消息的燕琉彩大驚,停下了洗刷試管的動作,回過愕然的容顏,“妳說──”


    Lily望她一眼,“看妳這模樣就知道妳中午沒看新聞報導──也對,妳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哪還有心思看什麼新聞……”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燕琉彩一把扯住臂膀。


    “喂喂,輕一點,痛耶。”


    “Lily,妳說清楚!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Anderson被暗殺了。”Lily解釋,“听說是有人不滿他今天發表的鼓吹復制研究的演說,在會場朝他連開三槍,他當場斃命。”


    “當場……斃命?”燕琉彩容色刷白,“凶手是誰?”


    “不知道。凶手開槍後立刻逃逸無蹤,懷疑是某個恐怖組織干的。”Lily頓了頓,補充一句,“雖然我對Anderson那種復制完美人類的希特勒式理想也感到很不滿,不過在演講途中暗殺他也太過分了點,那些恐怖組織真可怕──”


    恐怖組織!


    听著Lily的叨念,不祥的預感掠過燕琉彩心頭,她拼命咬緊牙,阻止自己想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跟他有關──出事地點遠在美國呢,他不可能把勢力範圍伸展到那兒去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不停地說服自己,可不知怎地,心頭逐漸沉重,彷佛壓上某顆巨石──


    忽地,一陣銳利的鈴聲急急響起,驚動了心神不定的她,她身子一顫。


    “怎麼啦?Jade,只是電話啊,用不著這麼緊張吧?”Lily說道,疑惑地瞥她一眼,跟著接起電話,“哈。”


    少了Lily的說話聲,整個實驗室忽然變得十分沈寂,靜得令人透不過氣。


    燕琉彩怔怔望著一言不發的Lily,看著她的神情愈來愈凝重。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終于,她掛下了電話。


    “發生什麼事了嗎?”


    “Tommy打來的,他說老板出事了。”


    Sam出事了?


    燕琉彩瞪大眼,心跳逐漸凌亂,“他怎麼了?”


    “車禍。”


    簡潔的兩個字瞬間奪去燕琉彩呼吸,她凍立原地,不知所措地瞪著Lily,腦海一片空白。


    ☆☆☆


    手術室外,散落著幾名穿著便衣的捷克警察,其中兩個圍著正坐在長椅上的男人,似乎正盤問著什麼。


    燕琉彩一眼便認出那男人正是實驗室另一個同仁,Tommy。


    她連忙奔過去,“Sam怎麼了?他沒事吧?”


    Tommy揚起頭來,兩名便衣也同時看她一眼,見她蒼白驚惶的容顏,眸底都是掠過一絲同情。


    “暫時先這樣吧,等傷者醒來我們會再來一趟。”其中一個開口,用著微微生硬的英語說道,他拍了拍另一個的肩膀,一塊兒離開。


    不等他們遠離,燕琉彩便迫不及待地再度追問,“怎麼回事?Tommy。”


    “我也不知道。”他搖頭,神情滿是苦惱,“我跟老板一塊兒從超市走出來,不知哪來的車子忽然朝他直直撞來,彷佛要他的命似的──Sam一被撞倒,車子立刻逃逸現場了。”


    “他……怎麼了?”


    Tommy搖搖頭,臉上的肌肉忽地一陣抽搐,“那輛車撞倒了他後,又調頭回來,他──”他忽地一頓,展開雙手痛苦地遮住臉龐,“簡直可以說被碾過去的。”


    燕琉彩聞言,如遭雷擊,身子一晃,差點站不穩腳步,幸賴身後的Lily及時伸手扶住她。


    “冷靜一點,Jade,Sam會沒事的。”她低低安慰她。


    她沒回答,像具人偶般凍立原地,半晌,才機械化地開口,“警察……怎麼說?”


    “他們懷疑跟中午美國那件暗殺案有關,妳知道,我們老板算是捷克境內的克隆研究的主持人之一,所以警方懷疑肇事者可能來自同樣的組織──”Tommy解釋著,語音闇啞。


    可燕琉彩的心神在他解釋到一半時便遠遠地飛走了,她緊緊握住雙手,腦海里只是反復回旋著一句話︰


    我打算除去這世上所有從事復制研究的人,他們都該死!


    路西法!


    痛苦,傾軋過燕琉彩柔軟的心髒,她緊緊地、緊緊地咬牙。


    “Jade,妳怎麼了?”見她不尋常的神情,Lily和Tommy都不禁有些緊張,他們以為她就要當場崩潰,“沒事的,沒事的,Jade,Sam會沒事的,醫生正替他動手術呢,他一定能度過危險的。”


    一男一女齊聲勸慰她,可她置若罔聞,只是呆呆地站著,好一會兒,忽地緩緩轉身。


    瞪著她宛若游魂的背影,Lily忍不住喊,“妳去哪里?”


    “我馬上回來。”


    ☆☆☆


    走出醫院大門,燕琉彩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落下了大雨,狂暴的雨點像瀑布般不停往大地砸落,敲出清脆聲響。


    仰頭望著朦朧的雨幕,她有些茫然。


    懊去哪兒?她該去哪兒?她究竟──想去哪兒?


    思緒還怔忡未定,一個陌生的黑衣男子忽地從角落搶出,撐開一把傘為她擋去濕冷的風雨。


    “你是誰?”她眨眨眼。


    “長官派我們幾個保護妳。”他簡單一句。


    我們幾個?


    她愣然,望了四周幾個同樣打扮的黑衣男子,驀地領悟,“你是指路西法?”


    “是的。”


    明眸散去迷蒙,迸出兩束銳光,“路、西、法。”她咬牙,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


    “燕小姐是不是打算回去了?這麼大的雨,別等司機了,不如我送妳回去。”


    “回去?”燕琉彩揚起臉龐,神情掠過一抹悲憤,“不!我不回去!我的老師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以為我還會浪費時間跑到別的地方去嗎?我要守在這里,守在醫院等醫生動完手術!”她頓了頓,眸光直視眼前的男人,“叫他過來!叫路西法過來這里,我要問清楚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要問問清楚!”


    “小姐,這──”男人驚呆了,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要他們“叫”長官過來?“叫”他們一向又是崇仰又是敬畏的長官過來?


    怎麼可能?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命令他的長官啊。


    可燕琉彩卻敢。


    “叫他過來!”她尖聲命令,嗓音瀕臨歇斯底里,“告訴他我不會離開這里一步的。”


    “是、是,小姐。”她強硬的氣勢終于迫使男人軟化,他點點頭,取出手機撥號。


    令他意外的,一听說燕琉彩在雨中大發脾氣,他的長官二話不說便掛斷電話,急急趕來。


    他按下通話結束鍵,有半晌時間只是愣愣瞪著手機發呆,接著,微微茫然的眼眸才回到燕琉彩身上。


    望著面前容色蒼白,卻倔強地抿著唇的女人,他心底忽地掠過一陣新奇的感受。


    看樣子,他的長官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女人,而她,也是他見過唯一不怕他長官、甚至敢責罵他的女人。


    他想著,不禁微微笑了。


    不知怎地,知道那個氣勢傲人的長官居然也有弱點,他竟覺幾分好笑,而且,也淡淡感動。


    不錯,感動。


    因為這表示他──終究也是個人。


    ☆☆☆


    “你──究竟是不是個人?你怎麼能這麼做?”


    在醫院庭園里的玻璃花房里,充滿憤怒的尖銳質問拔峰而起,瞬間刺痛路西法的心,他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凝定不動。


    “怎麼回事?琉彩,妳怎麼了?”他伸出雙手,試圖定住燕琉彩顫抖不斷的肩膀,“怎麼情緒這麼激動?”


    “到了現在你還想裝傻?”她恨恨瞪視他,用力甩開他手臂,“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什麼事?”他先是不解地蹙眉,數秒,藍眸驀地深沈,“這麼說,妳已經知道了。”


    “你──”她倒抽一口氣,明眸掠過激動,不信,憤慨,哀痛,交錯復雜的情感折磨著她的心,同時,也折磨他的。


    他緊緊咬牙,“我早告訴妳,我會毀了所有研究克隆的人,何況他在公眾場合公開鼓吹復制完美人類,我饒不過他!”


    按制完美人類?


    有片刻時間,燕琉彩腦海一片空白,接著,她才恍然明白他指的是PeterAnderson。


    這麼說,那件事真的是他干的了?


    “是你……派人在會中暗殺Anderson?”


    “不錯。”他挺直肩膀,堅定地回應。


    他沒有錯。就算他的天使眼中閃過激憤的譴責,他也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你……怎能如此毫不以為意?不錯,我也不贊成他鼓吹的理念──但你怎能因為別人不遂你的意就任意殺人?”她高聲喊,“你以為自己是誰?正義使者嗎?”


    “我永遠不會說自己是個正義使者。”他沉沉地,眸中泛起的冷意令人心寒,“就算世人認為我是魔鬼也罷,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燕琉彩瞪視他,眼眸忽地氤氳酸澀的迷霧,她哽著嗓音,“因為世人都對不起你,所以他們怎麼想,都與你無關對吧?”


    “他們無情,我何必有義。”


    “你──”她直直瞪他,感覺胸膛一顆心正逐漸下沈,體內的血流亦逐漸冰冷,“那Sam呢?因為他也主持復制研究,所以你便派人開車撞他?”


    “Sam?”他蹙眉,“妳指仲村英樹?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你竟然好意思問我?”她伸手撫額,唇間吐逸一串蒼涼沙啞的聲音,彷佛是笑,卻更像哭。


    路西法听著,心髒一陣陣抽疼。他忽然有股沖動想展開雙臂擁住她,將她輕輕抱在懷里好好呵護,好好安慰。


    可他終究沒這麼做,因為他知道她不會接受。他只是直直望著她,望著她逐漸被淚水佔據的容顏,藍眸幽邃深沈。


    半晌,她終于揚起眼眸,“他出車禍了,讓人開車碾過。”


    “而妳懷疑是我派人干的?”


    “我懷疑?”她瞪他,咬住下唇,拼命想忍住哭泣,哽咽的泣聲卻依然不停地逃出喉間,“不,我不是懷疑,我認為就是你做的。路西法,是你!對不對?是你派人故意開車撞他的,對不對?對不對!”


    凌厲的嗓音宛若喪鐘,將路西法狠狠推向地獄。


    他怔立原地,瞪視著悲憤地質問著他的燕琉彩。


    “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究竟是不是你?”


    銳利的薄唇忽地劃開冰冷笑弧。


    “是又怎樣?”他冷冷反問。


    他早就在地獄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沈淪了……


    “你……怎麼可以?”她不敢置信地望他,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像秋風中簌簌飄下的落葉,既傷感,又無助。


    “你……怎麼能那樣做?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是我……是我──”她說一頓,雙手覆住臉龐,悲痛地哭泣。


    他替她接下去,聲調毫無起伏,“明明知道他是妳喜歡的人,對吧?”


    燕琉彩驀地放下手,眸中燃起兩道烈焰,與淚水融成炙烈的傷痛,“是的!我是喜歡他!你明知道我一向那麼仰慕他,那麼欣賞他!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卻還──”她忽地上前,舉起雙拳搥打著他堅硬的胸膛,“你是我的朋友,卻這樣對我喜歡的人!你怎麼可以?怎麼能這樣絕情?”


    路西法不說話,任由她擊打著胸膛,任由她宣泄滿腔怨恨。他定定站著,藍眸漠然直視,望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路西法,你好過分,真的……好過分──”燕琉彩停下動作,顫抖的身軀緩緩滑落,雙手無力地攀著他腰際衣襟,“你究竟想怎麼樣?還要……傷害多少人才夠?路西法,路西法──”她揚起寫滿沈痛的容顏,“我知道你很恨這個世界,恨那些研究克隆的科學家,可是你──能不能停手了?求求你,能不能……”


    “我不會停手的。”他截斷她,清冷的嗓音像來自另一個世界,遙遠得令人心痛。


    心,碎了。


    燕琉彩伸手抹去淚水,瞪著眼前神色冷然的男人。他是那麼陰沈,那麼冷酷,那麼不以他人的生命為意。


    在他心底,只有仇恨,最冰冷的仇恨,只有報復,最嚴厲的報復。


    她踉蹌地站起身子,深深地、長長地瞪他一眼。


    “我討厭你!”


    語畢,她驀地旋身,跌跌撞撞地沖出玻璃花房,沖入外頭的狂風暴雨。


    路西法瞪著她蒼白的背影,好半晌,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直到一直侍立在門外的亨利開了口,“長官,要不要我讓人把燕小姐帶回去?”


    他默然搖頭。


    “長官,”見他蕭索的模樣,亨利忍不住焦急,“那家伙出車禍明明不關我們的事……”


    藍眸凌銳地瞪他一眼,他驀地住了口,半晌,才鼓起勇氣,“這樣讓燕小姐跑入大雨中可以嗎?她不知會跑到哪里去……”


    “她一定是回醫院陪仲村英樹去了,讓她去吧。”路西法沉沉說道,眸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感,“派人看好她,別讓她出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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