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質保母 第十章
“你他媽的帶我兒子去哪里了?”將兒子支開後,楚懷宇凌厲的質問宛如烈火,燒灼著單白芷顫抖的身了。
她揚起容顏,幾乎是無助地望著他。“我……只是帶他去游樂園而已。”
“我警告過你,不許再見翔飛的!”他緊抓她的臂膀。
“我知道。”她忍著疼痛,“我只是……只是想跟他好好地道別,我不想傷害他——”
“你已經傷害他了!”怒吼劃破黑夜。
她容色一白。
楚懷宇瞪視眼前顯然被他炮轟得暈頭轉向的女人,怒氣陡然更盛,“Damnit!”他詛咒一聲,“如果你的耳朵有問題,我再警告你一次,永遠、永遠不要再來煩我兒子!”
“我知道。”她嗓音急促,“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最好是這樣。”他直直瞪她,好半晌,才轉身意欲離去。
“懷宇?”她喚,沙啞的嗓音隱隱蘊著一絲祈求。
他凝住步履。
“我爸說你之前去看過他,還告訴他,我一直想求他原諒。”
“是又怎樣?”他緩緩旋回身子,面無表情。
“我要……我要謝謝你。”她勉力揚起微笑,“謝謝你幫我找到他,謝謝你告訴他那些話。你對我……大好了,我很感激。”他冷哼一聲,“就當你這幾個月總是『加班』照顧我兒子的報酬吧。”望著他冰冷的神情,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關于論文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想听這些。”他眯起眼,摘下眼鏡放人胸前口袋。
“我明白。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沒了鏡片遮掩,她驚恐地發現他眸中的怒火原來是如此熾烈,“我真的、真的覺得很對不起——”
“夠了!”憤怒的咆哮打斷她,他怒瞪她,如果眸光能傷人,她早已被燒得體無完膚。“你還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用這種方式來嘲弄我嗎?是!我之前是看錯了我妻子,後來又看錯了你,我是白痴!徹頭徹尾的白痴!我見鬼的是什麼名律師?我連一個女人是不是在說謊都搞不清楚,還能上法庭為我的委托人辯護什麼?我根本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不,你不是,你不是的。”她急急喊道,直覺地伸手握住他臂膀,“你只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你是個好爸爸,真的!你很好,你太好了……”嗓音逐漸細微。
“說夠了嗎?”她的手頹然落下,“我真的很抱歉。”楚懷宇厭煩地睨她。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她自動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祝……祝你們幸福。”他蹙眉。
“你的新娘很漂亮。”她指了指正站在店里、透過玻璃牆瞧著這一幕的莫語涵。
“她看起來是個很棒的女人。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沒必要告訴你吧。”他語氣譏嘲,“莫非你打算來參加婚禮?”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我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她喃語著,後退的腳步一個跟蹌,差點撞上路旁的消防栓。
他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吼道︰“小心一點!”那樣的斥喝竟教她眼眶一熱。她連忙掙月兌他,“謝謝你。我真是……哈,我老是這麼笨手笨腳的。”倉皇調轉視線,“啊,公車來了,我該走了,再、再見。”他瞪視她許久。“我們不會再見了。”無情的宣告冷冷擲向她。
而她,只能默默承受,痴痴望著他挺直的背影,望著他推開玻璃門,走向那個她再也無法觸及的世界。
心跳,彷佛停了,她的世界,也在這一刻停止運轉。
她目送他離去,感覺胸口空空落落的,彷佛又回到了九歲那年、那一年的某個夜晚,她也曾經像這樣,無助地望著母親離去。
鮑車來了,她必須走了。
她木然地提醒自己,強迫自己旋身,趕在司機關上門前跳上車。
右手拉著吊環,她僵直地站著,車窗外緩慢飛逝的景色映人她的眼,卻只反照出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當公車幾乎到達終點站時,她才恍然察覺自己坐錯了車。這路公車確實會經過她住的地方,可她卻坐反了方向,現在的她,離目的地反而更遠了。
方向錯了。領悟到這一點,她驀地鼻問一酸,有股想哭的沖動,卻哭不出來……
★★★
“哈羅。”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伴隨女性低柔的嗓音,“在忙嗎?”楚懷宇的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望向半倚在辦公室門扉、對他柔媚淺笑的女人。
“有什麼事嗎?語涵。”
“下午茶時間,你不休息一下嗎?”裹著白色套裝的身子盈盈走進,“我幫你拿來一杯咖啡。”
“謝謝。”楚懷宇起身接過咖啡,示意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背靠著窗欞。
“最近在忙什麼?”她問。
“沒什麼。”
“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是嗎?”她微笑,起身走近他,修長的手指摘下他的眼鏡。“黑眼圈。”
“有嗎?”他蹙眉。
“不但有,而且很深。”她眨眨眼,“最近睡不好吧?”他沒回答,搶回眼鏡重新戴上。
“為愛失眠?”
“什麼意思?”他面無表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莫語涵擱下手中的紅茶,俏臀移坐在他的辦公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出性感。
“沒事的話,我要繼續工作了,待會兒要跟委托人開會。”
“等等。”她握住他的臂膀,阻止他坐回辦公桌後,“跟我談談那個女孩。”
“哪個女孩?”
“翔飛的前任保母。”他睇她,一言不發。
“那天我在店里都看見了,你把她痛罵了一頓。”
“不關你的事。”他冷淡地應了一句。
“是不關我的事。”她無視于他的冷淡,逕自說道︰“只不過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
“你之所以把她辭退,是因為她寫的論文吧?”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奇怪我為什麼知道吧。”莫語涵嫣然一笑,“這就是莫大律師的本領啊。”
“說重點。”他咬著牙。
“重點是那女孩其實想改題目的。”眉峰更加攢緊。
“好吧,我承認那天她來事務所找你時,我在洗手間里當了一回小小的間諜。”她側頭附上他耳畔,暖暖吹送氣息,“我竊听了她跟別人的談話。”
“跟誰?”他繃緊身子。
“她的指導教授跟學姊。”
“說了什麼?”
“有興趣嗎?”她重新坐正身子,星眸璀亮。
他緊緊握拳,“你可以停止這樣捉弄我,語涵。”她笑了,深深望了難掩焦躁的他一眼,“很難得見你這副模樣,懷宇。”
“別鬧了!”他低吼。
“我多希望這樣的表情是針對我啊。”莫語涵輕嘆,明眸掠過一絲遺憾,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她在電話里不停地跟指導教授哀求要換題目,還被狠狠罵了一頓。我不知道她到底拿你在論文里做了什麼案例,可我知道她很後悔,後來還跟學姊說她覺得很對不起你。”他不語,掩在鏡片後的黑眸深邃,教人無法認清其間隱藏的思緒。
莫語涵靜靜望他,“她還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什麼?”
“她的學姊問她,你們兩個是不是在談戀愛?她說不是,她想,你只是玩玩而已。”
“什麼?!”面部肌肉終于牽動了。
“她認為你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可卻仍慌忙地想換題目。你認為,這意味著什麼呢?”莫語涵躍下辦公桌。“好啦,我要走了。”
“等一等!語涵。”他喚住她。
“嗯?”她嬌美的容顏微側。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他沉聲問。
“你說呢?”她翠眉輕挑,“就算是謝謝你吧。”菱唇微揚,“謝謝你陪我去試婚紗。能在生日當天嘗一次當新娘的滋味,是我收到最棒的生日禮物了。”
“這麼想結婚?”
“不想。”她坦然搖頭,“只是想看看自己穿上白紗的模樣而已。當然,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踏人禮堂。”美眸朝他眨了眨。
他微微一笑。
她拿起紅茶杯,玉手朝他揮了揮,嬌顏滿盈的笑意在轉身之後,迅速斂去。
★★★
“怎麼,今天晚上又不回家吃飯嗎?”
“對不起,爸爸。”話筒那端傳來單白芷歉意的回應,“學生們今天模擬考,我得留下來陪他們對答案。”
“最近你總是這麼忙,又睡不好,當心身體啊。”單父語氣充滿關懷。
“知道了,爸爸,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嗯。”掛斷電話後,單父不禁輕聲嘆息。
他這個女兒每天不是忙著在補習班工作,就是上圖館查資料,晚上回到家又總是熬夜看,幾乎每天早上都見她頂著一雙黑眼圈,掩不住倦意。
她很累,而他明白,這樣的疲倦不僅來自體力的消耗,更多是來自精神上的折磨。她有心事,雖然她藏在心里不說,但他這個做父親的大概能猜得出來。
蹙起灰白的眉,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有些皺的名片,端詳許久。
也許,他真的該去見見這個男人……正猶豫著,門鈴聲叮咚響起,他蹣跚著步履前去開門。映人眼瞳的是一張半熟悉、半陌生的俊容,恰恰正是他考慮要去拜訪的男人。
“楚先生?”他急急拉開鐵門,“請進。”見到他,楚懷宇也微微驚訝,“單伯父,原來你搬來台北了?”
“是啊。所以小芷才換租這里的房子。”單父微笑解釋,招待楚懷宇在客廳坐下,又為他倒杯茶,“喝茶。”
“謝謝。”
“沒想到你會找到這里來。”單父深深凝望面前神色不定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我也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查到她住在這里。”
“為什麼不打她手機?小芷有手機的。”楚懷字沒立刻回答,緩緩啜飲一口茶,“有些事,我覺得當面問她比較好。”
“什麼事?”
“……沒什麼。”觀察他的表情,單父明白他不想說,于是主動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嗄?”楚懷宇一愣。
“上回你特地到鎮上找我,我就猜到你大概挺喜歡我們家小芷的。我說得沒錯吧?”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後來小芷告訴我,因為某些緣故,她不能再擔任你兒子的保母了。我問她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肯說,只告訴我是因為她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單父頓了頓,“我能問問是什麼事嗎?”楚懷宇眸光一沉,緊緊握住茶杯。
單父嘆口氣,起身到房里找出一本相簿,遞給他,“小芷最近老是翻這本相簿。”他慢慢打開,驚愕地發現相簿里全是他與翔飛的照片——翔飛高高舉起游泳比賽的金牌對鏡頭燦笑;在樹下野餐時,三明治碎屑沾上他嘴角;生日會那天,他們父子倆鬧成一團;還有她和翔飛在游樂園里的點點滴滴……“看看最後一頁。”單父示意他翻到相簿最末頁。
他照做,當穿著粉紅色襯衫的男人形影落人眼瞳時,他心一揪。
她竟連他在雜志上的相片也剪下來保存了!“我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單父幽幽開口,“可我看得出來,她很難過。這孩子有什麼心事,總是藏在心底不說,表面上都是快快樂樂的,她其實……個性挺別扭的。”楚懷宇聞言一怔。前幾天他去拜訪單白芷的指導教授時,他也是這麼說的。
這女孩表面活潑,脾氣卻挺別扭的。
“小芷很容易受感動,看電影或小說時,動不動就掉淚,可她真正難過的時候卻不會哭。小時候她媽媽對她不好,她沒有哭;後來她丟下她走了,她也沒哭;我不告而別時,听說她也沒掉眼淚……她就是這麼別扭的一個女孩子,連我也拿她沒辦法。”
“……小芷她媽媽對她很不好嗎?”楚懷宇皺眉,听單父的口氣,他能感覺到她童年過得並不快樂。
單父閉了閉眼,“這都該怪我。是我沒用,拖累她們母女倆跟著我一起吃苦。”他頓了頓,“小芷她媽一直想離開我,可又丟不下孩子,大概是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後來她把氣都出在小芷身上。”
“怎麼……”他澀澀地問,“她怎麼出氣呢?”一陣沉寂。
窒悶的空氣讓楚懷宇神經忍不住繃緊,他看著面露痛苦的老人,呼吸跟著急促起來。
“……她虐待她。”終于,單父啞聲開了口,“我一直到很後來才知道,她天天打她,還拿香菸燙她……”
★★★
“老師,還不下班嗎?”半大不小的少年將包斜斜甩上肩,以一種自以為很酷的眼神斜睨她。
單白芷微笑,“領帶松了。”
“我是故意的。”少年聳聳肩,屌屌地自制服口袋掏出一根菸。
她迅速截走,“教室里禁菸。”
“抽一下有什麼關系?人都閃得差不多了。”
“要抽菸到外頭去,你不想我被Fire吧?”
“真是!”他翻翻白眼。
罵她歐巴桑?單白芷眯起眸,“今天本小姐頭痛,最好少惹我,除非你想留下來當值日生。”語帶威脅。
少年笑了,“拜托,本公子約會滿檔,哪里有空啊!誰像你下班了還不走人,擺明沒人要。”
“我有沒有約會不關你的事。”
“我也是為了你的『性』福著想啊。都二十四歲了還沒男人,小心賀雨蒙出問題。”瞥她一眼,“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幾個?”
“你煩你自己的事吧!”一疊考卷敲上他的頭,“這次模擬考考不到五白分,我留你下來特別輔導。”
“特別輔導?”少年暗示性地眨眨眼,“上演『放課後』嗎?”
“快給我滾回去!”她失去耐性。
“!。”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後,單白芷將考卷收好,鎖人抽屜里。一個人梭巡空蕩蕩的教室時,寂寞的感覺忽地襲來,她咬住唇,收拾背包離開。
經過樓下的速食店時,她忽然想起晚餐還沒吃,走進速食店,外帶一份超值全餐後,她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跨出店門。
夏夜悶熱的暑氣迎面撲來,她感到一陣暈眩,細碎的冷汗在前額漫開。
她揚起衣袖拭了拭,順便模了模額頭。
有點燙。今天頭痛了一整天,該不會真的發燒了吧?她深吸口氣,命令自己振作精神,擠過擁擠的人潮,往公車站牌慢慢走去。剛越過馬路,銳利的疼痛忽然襲上太陽穴,她趕忙蹲緩和暈眩感,卻不意與一雙長腿相撞。
咖啡灑上深色西裝褲,渲開難看的斑點。
她瞪著自己闖的禍,輕聲申吟,“不好意思,先生。”手忙腳亂地掏出面紙,“我幫你擦擦。”一雙手臂伸向她,阻止她的動作。
“真是不好意思。”在男人的扶持下,她站起身,同時倉皇地道歉,“我可以付你乾洗--”聲音在認清男人的面孔後愕然一頓。“懷宇?”奇特的室悶感梗在胸口,“我……呃,對不起,我老是這麼莽莽撞撞的--”沒等她解釋完畢,楚懷宇猛然抓住她的手,卷起她衣袖。
她一驚,“你做什麼?”他不語,仔細審視她的手臂,跟著換另一只手,神色逐漸陰沉。
她急急收回雙手,“你到底想怎樣?”他沒回答,湛幽的眸緊盯著她,眼神復雜得令她無法呼吸。然後,他忽地展臂,緊緊將她擁人懷里。
“你……怎麼回事?”她虛軟地問,手中的外帶食物因他突然的舉動落了一地。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身上全是傷口,全是傷口!天啊!”他語氣中帶著某種未曾有過的驚惶,“為什麼你從來不告訴我?”他責備地問。
焦慮而關懷的語調讓她不知所措,“懷宇?”
“怪不得我打翔飛耳光時,你會那麼激動了。天啊,你那時還那麼小,怎麼熬過這些的?”他激動地喘息,伸手將她的頭壓入自已展開的羽翼下。“對不起,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我不知道你小時候是這麼過的。”
“懷宇。”她掙扎著抬起頭,“怎麼回事?你為什麼--”她再次頓住了,震驚地瞪著那雙泛紅的眼。
他……哭了?總是以靜冷面具掩飾自己的男人……哭了?是因為她嗎?瞬間,心口好似有什麼東西坍落了。她瞪視他,喉頭乾澀,“你別……別這樣,我很好。”她推開他,試圖退後,可周遭洶涌的人潮卻不許她逃離,再度將她撞人他懷里,“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的過去了嗎?”他問,沙啞的嗓音句句敲人她心坎,“如果真的過去了,你不會選擇這樣的論文題目。你其實很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對嗎?你想知道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究竟是什麼心理,你真正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心理,對嗎?”這太靠近了!她容色蒼白。從來沒有人能如此靠近她的內心,從來沒有!“我要走了。”她旋出他懷里,往公車站牌前進。
他拉住她,“別走!”
“放開我。”
“我不放。”
“放開我!”她掙扎著。
“我要跟你談談。”
“放開我!”她忽地崩潰了,用力甩開他的手,扭過身子大叫,“你究竟想怎樣?你不是要結婚了嗎?還管我那麼多做什麼?你說過不要我再去打擾你們,那你可不可以也放過我?讓我走!讓我走啊!”歇斯底里的吶喊引來了好奇的人群圍觀,可她感覺不到,她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有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傷了她、也被她所傷的男人。
“我不讓你走。”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堅定的吼聲剛落,周遭立即響起一片掌聲。
單白芷愕然,他突如其來的告白震懾了她,旁觀群眾的掌聲更令她無所適從。
這是怎麼回事?她是不是發燒燒迷糊了?“我發燒了,這肯定是幻覺。”她喃喃地拚命說服自己,踉蹌地邁開步履。
然後,直直跌人他懷里。
★★★
待單白芷恢復神志時,迎向她的,是一雙很溫柔的眼眸,溫柔得令她心碎。
她澀澀地眨了眨眼,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可雖然頭發熱、身體發燙,眼前的景象卻清晰萬分。
是真的吧?就算她再怎麼不許自己相信,那對溫柔的眸子和緊緊握住她的手,依然動搖她的心。
“你醒了。”楚懷宇對她微笑,推推眼鏡,神情似是松了一口氣。
“我在哪兒?”
“我家。”她睜大眼,眸光迅速流轉。房里的布置雖然陌生,可卻仍是屬于昂貴的品味——屬于他那個階層的品味。她又來到了他的世界嗎?“新家嗎?”
“嗯。”
“為什麼要搬家?”她試圖撐起上半身。
他幫忙扶她。“因為那間房子有太多回憶。”
“關于……你的妻子嗎?”
“還有你。”他伸手撫上她的頰,苦笑,“我決定擺月兌過去,重新開始。”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說。
他搖頭,捧起床頭櫃上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碗,“喝點雞湯。”她愣愣地望他。
“喝一點。”他輕哄,“你大概是因為太過勞累才病倒的,要補充些體力。”她依然有些呆愕,傻傻地張唇,由著他拿湯匙喂她。
他靜靜地喂,她靜靜地喝,隨著湯碗逐漸見底,她忽然喉頭一梗,別過頭去。
“不要對我這麼好。”她啞聲道。
“你怕嗎?”他擱下湯碗,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怕別人對你太好?”她閉了閉眸,“對,我怕。”
“為什麼?”她默然不語。
“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樣不對嗎?”
“別……別這麼說。”她顫著嗓音,“我不……我不……”
“你不相信。”他主動接口,“對吧?”她可憐兮兮地瞧著他,“你不怪我嗎?關于論文的事。”
“我知道你已經改題目了,也知道你其實早就想改題目,更知道你不是存心想欺騙我。”
“那你……原諒我了?”
“嗯。”不!她不相信,怎麼可能?“為什麼不相信?”讀出她眼中的震撼,他嘆了日氣,攬過她頸項,下頷抵住她頭頂,“為什麼認為我只是玩玩而已?”
“……”
“你必須相信我,小芷。”他低聲道,“你要相信我。”她搖頭。
“相信我。”她氣息急促。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耐心地重復,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僵凝的身子逐漸放松,直到那挺直的肩頭緩緩垂落。
她仰頭,瞳眸水光瑩瑩。
“你想哭嗎?”他溫煦地道,“那就哭吧。”她咬著唇。
“想哭就哭,不要忍住。”她掀起唇瓣,接著閉上,再次張開,又合緊。
“相信我。”他柔聲誘哄,“哭出來。”
“我不、我不能……”
“相信我。”
“為、為什麼?”她喘著氣,緊緊揪住他衣襟,“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
“因為我愛你。”她掩落眼睫,縴細的肩微微顫動。“你……怎麼可能愛我?”
“這是你的想法嗎?你認為不可能有人愛你?”
“……”面對她的沉默,他再次開口,“你覺得不可思議嗎?”
“……對,我覺得不可思議。”她終于開口了,嗓音細微,瀕臨破碎,“對我來說,愛是不可思議的事。連我自己的媽媽都不要我,我憑什麼得到一個男人的愛?憑什麼讓一個男人真心對我好?我很……很害怕,不相信這是真的,怕有一天會發現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怕有一天你會不再喜歡我,像我媽媽一樣丟下我離開……”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他輕輕抬起她的臉。
“對,這就是我的想法。”她依然躲避他的眼神,“我告訴過你,不要因為曾經受傷害而過于保護自己,不要因為這樣而對翔飛太過冷淡,其實我根本沒資格對你說這些,因為最害怕的人是我,最怕對人付出感情的是我自己--淚水,悄悄自她眼眶逃逸。
她終于哭了,終于不再假裝,終于承認烙在心版上的傷痕讓她疼痛難忍,終于明白當自己選擇離開他時,一顆心也碎成片片。
“說下去。”他溫柔地命令。
“因為我……怕受傷,所以承認自己欺騙你,所以選擇傷害你們。”她哽咽著,“對不起,我總是傷害我愛的人……我傷害了翔飛,也傷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淚水隨著每一句道歉紛然墜落。
“不要說了。”他也紅了眼眶,食指抵住她蒼白的唇,阻止她繼續。
“那天,我看著你陪那個女人試婚紗,听你說你就要結婚了,我才……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你。我愛你,可是你卻恨我,因為我……傷害了你們--”
“不要說了,小芷。”
“那個女人很漂亮,真的,她跟你……很配,真的很配。你們一定會很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不是這樣的。”他捧住她珠淚紛紛的臉蛋,緊緊鎖住她傷痛的眸,“我沒打算跟語涵結婚,我只是陪她去試婚紗而已。我根本沒想過跟她發展感情,我想要的人是你!”柔情滿溢的宣言,讓她哭得更凶了。
“那天我看著她試穿婚紗,心里想的人卻是你。後來我轉頭發現你就站在外面時,你知道我有多驚訝嗎?就好像我的夢忽然成真了,我一直思念的人竟然出現在面前。”俊唇微揚,半是深情,半是苦澀,“所以我才對你那麼凶,所以我才忍不住那樣痛罵你,因為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想著你、忘不了你。”
“真、真的?”她傻傻地問。
“真的。”他堅定地答道。
“你真的沒有要結婚?”
“除非對象是你。”
“你真的要我?”她感覺自己的心漸漸飛揚。
“要定你了。”
“你真的……愛我?”單白芷問出心里最想知道的問題。
楚懷宇微笑,“嗯,愛你一輩子。”他認真地許諾,然後,以一個纏綿的深吻為自己的誓言封緘。
他知道她仍然害怕,知道她仍無法完全相信,可他會讓她相信的,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修復彼此受過傷的心,為彼此敞開心房。
直到靈魂交融。
後記季可薔
我們都會因為怕受傷而拒絕去愛一個人。
也許是因為曾經狠狠地受傷,也許只是因為害怕——己承受不了那樣的疼。
可是,在拒絕去愛的同時,往往已經傷了自己。
在這個故事里,最怕愛的人不是曾經遭受亡妻背叛的懷宇,也不是從小被父親告誡要控制感情的翔飛,而是那個總是試圖拯救別人、一心一意想讓身邊的人得到幸福的白芷。
她的模樣總是活潑,她有些小迷糊,她很宜率,她看不慣傷害孩子的人。
她懂得假裝。
假裝——己已經不在意孩提時代留下的傷痕,假裝自己一切都好,假裝自己燦爛的笑容下不曾潛藏一絲絲陰影。
可其實傷痕一直都在,或許稍稍淡去了,但偶爾撫上,依舊痛得教人發慌。
所以面對懷宇的愛和溫柔,她逃了。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寫這樣一個女人,想寫這樣的故事。
大概是因為年紀愈長,發現自己愈懂得假裝,也漸漸發現身邊的朋友大如此。
如果每個長大的人,心靈都是傷痕累累,那麼,誰是那個在我心上留下傷口的人?我又曾在誰的心上劃下一道?那個人會痊愈嗎?我會痊愈嗎?因為怕受傷,于是不去愛,于是拒絕愛我的人,這樣的我,能得到幸福嗎?幸福會不會永遠只是天上的星星?因為,我永遠不敢嘗試伸手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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