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不快樂 第十章
她又再度愛上他了。
這一次,她愛的不是那個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的他。
她愛的,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一個她終於能夠漸漸了解、漸漸踫觸到他內心的男人。
她覺得好開心。
程水蓮不覺盈盈一笑,在廚房里哼起歌來。
她掀起鍋蓋,瞧了瞧正在爐上慢慢炖著的人參雞湯,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後又是嬌聲一笑。
“你好像很高興。”凌銳的嗓音在她身俊響起。
她旋過身,望著慢慢走過來的齊夫人。
齊夫人顰著眉,一臉深思地打量她。
“媽。”她喚了聲。
“在炖雞湯?”
“嗯。”
“給小京喝的?”齊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齊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會兒,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麼回事,不是決定要離婚了嗎?干嘛又由著你繼續糾纏他?”
她不說話。
“你也真厚臉皮,把我兒子害成這樣,還好意思待在這里,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
“我當然覺得愧疚。”程水蓮鼓起勇氣,抬眸迎視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經跟他道過歉了。”
“道歉?”齊夫人嘴唇緊抿,“因為你的魯莽,害死了他的兒子、我的孫子,還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
“對不起。”
“這些事可不是一句簡單的道歉就能解決的。”齊夫人冷冷譏刺。
“我知道。”程水蓮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決定了,從今以俊要好好補償他。”
齊夫人揚層,“補償?”
“我會盡我所能去了解他、關心他,像一個妻子那樣照顧他︰我也會……再為他生個孩子。”程水蓮臉頰微微發燙,“嗯,兩個也行。”
“你在說什麼?”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羞澀,齊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氣。
“對您也是。”程水蓮不理會她的怒氣,繼續柔聲道︰“媽,這幾年我總是躲著您,從沒想過要好好跟您溝通,這點我也會改進的。”
“你——”齊夫人一窒,面上變了幾種顏色。
“流產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個孫子,讓您失望我很難過。”
“你別……別來這一套了!你以為我像小京那麼好騙嗎?”齊夫人揮手斥道,緊繃的神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帶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膽小怯懦的兒媳婦,怎麼會突然之間想主動修復婆媳之間的關系吧?
想著,程水蓮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歡我,不過您還是關心我的,對嗎?”她溫柔凝睇婆婆發白的臉。“否則我昏迷那時候,您也不會來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擔心你!”齊夫人咬唇駁斥,“你少自以為是了!”
是嗎?是因為怕兒子擔心,所以才來關切一下她的情況?
但這也夠了。起碼表示婆婆還是認她這個兒媳的,而且對自己兒子的態度不如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許齊夫人對齊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態度嚴厲了些,也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兒子,可她還是關心他的。
是這樣吧?
想透這一點後,程水蓮微笑更深。
“媽,雞湯差不多好了,您幫我嘗嘗這味道怎麼樣?”說著,她不容齊夫人有推拒的機會,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齊夫人皺了皺眉,卻沒抗議,淺嘗一口。
“還可以。不過還是清淡點好。”
“嗯。”程水蓮自己也嘗了一口,點點頭,“我再加點水好了。”斟了一碗開水,往鍋中倒下。
齊夫人看著她的動作,眼眸掠過深思,好一會兒,才揚聲道︰“去醫院的時候順便幫小京帶兩件衣服,天氣涼了。”
程水蓮動作一頓,回眸訝異地望她。
這算是……某種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見她真心的笑靨,齊夫人似乎有些不習慣,點了點頭後,便匆匆離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蓮方一—過神,熄了爐火,將雞湯小心翼翼地盛人保溫壺,提著走出廚房。
罷轉進客廳,小翠便迎向她。
“少女乃女乃,有你的包裹。”
“包裏?誰送來的?”她有些驚訝,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懷中的長方形包裹。
“剛剛快遞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來的。要打開來看嗎?”小翠問。
鮑司?什麼公司會寄東西給她?
程水蓮接過小翠遞來的簽收單,隨意瞥了寄件人那欄後,悚然一驚。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
是那場派對的地點——發生謀殺案的現場!
“少女乃女乃,要不要打開來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顫抖的嗓音,“我要……先去醫院一趟,回、回來再說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臥室。”說著,小翠就要離去。
究竟是誰寄來的?會不會跟那次寄恐嚇信給她的人是同一個?
程水蓮咬著唇,心慌意亂,掙扎許久,終於還是回頭喚住女僕,“等等,小翠,還是……先打開讓我看看好了。”
她還是想知道里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又再度愛上他了。
這對齊京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與傷害,她竟然還願意提起勇氣重新來了解他,竟然還能那樣甜甜笑著對他說愛他。
“你讓我最快樂,也最痛苦,最高興,也最傷心。可不論怎樣,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幸福。”她說。
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對他傾訴的愛語,齊京不禁要驚顫。他張開手掌,望著自己不停發抖的雙手,它們顫抖得那麼劇烈,彷佛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嗎?
“不要在我面前裝完美,我愛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這麼說。
她愛他,不是因為他樣樣優秀、十項全能,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但,怎麼會?
齊京長長吐氣,發顫的雙手垂落輪椅兩側。
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懊不會他跟她一樣,也只是作了一場甜蜜好夢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閉上眸,蒙朧的思緒回到遙遠的從前,回到初見她的十七歲。
那一年,她宛如一顆流星墜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為什麼呢?
初次見到她時,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鄉下丫頭,蹲在女乃女乃的花園里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語。
她長得不怎麼樣,穿著也很沒品味,清湯掛面的發型更俗氣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楮好澄澈,望著他的時候滿蘊專注的愛慕,彷佛全世界的風光閃過,她也只看見一個他。
為什麼一個人能這樣看著另一個人呢?為什麼他會為這樣的眼神心悸呢?
到現在,這對他而言依舊是個不可解的謎,只知道她就這樣平空而降,攪亂了他原本規律平靜的生活。
他狹窄的人生列車,從此為她留了個特別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車,不容她反抗拒絕,不容她下車,甚至開窗欣賞窗外風景。
他實在……很過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忽地,一陣電話鈴聲喚回他遠揚的心神,那聲響,听來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連忙接起。
“喂。”
“是我。”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女性嗓音听來有些發顫。
“水蓮?怎麼啦?”
她微微喘息,啞聲開口,“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要晚點才能去醫院看你。”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乾澀的嗓音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去哪里?”
“……”
“水蓮!”他急切地喚道。
“我……收到一個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電轉,立即頓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嚇信給你的那個人?里面是什麼東西?千萬別拆開!”
“我還沒拆開,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頓,語氣忽然變得絕望,“是、是派對的現場,他從……謀殺現場寄來給我……”
听出她語帶哭音,他心一緊,“冷靜一點,水蓮。”
可她無法冷靜,“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真的沒殺那個人啊!人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聲調沉穩,帶著安撫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緊話筒,深吸一口氣,“你听我說,水蓮,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
“你听我說……”
幣斷電話後,齊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後,他重新執起話筒,撥了一組手機號碼。
對方沒開機。
或者已經到派對現場去了?特地想將水蓮引到那里,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麼呢?翻閱著手邊派人調查得來的資料,他漫漫思索,臉色凝重,愈想愈覺得其人居心可怕。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保護水蓮,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她一根寒毛。
下定決心後,他推動輪椅離開病房,往電梯而去。
電梯門一開啟,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齊哥?”見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滿面,“怎麼?要去哪里?”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園去走走。”
“想呼吸新鮮空氣嗎?也對,你老是悶在病房里,一定煩透了。”李芬妮自動來到他身後,抓住輪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我想一個人——”
她嬌嬌地打斷他,“不行,怎能讓你一個人呢?”低下頭,氣息意味深沉地拂過他耳畔,“萬一你發生什麼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進電梯,有股沖動想回頭看她的表情,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怎麼突然來看我?”
“怎麼?我不能來看你嗎?”
“這幾天你一直都沒來。”
“因為這幾天公司比較忙嘛。怎麼?你該不會很想我吧?”她笑問,半真半假地。
他沒回答。
笑意立即從她唇畔一斂,明瞳亦跟著陰暗,“听听我在說什麼!齊哥有親愛的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邊細心照顧,怎麼還有空想起我呢?”
譏誚的語聲劃破了電梯內寧靜的氣氛,齊京抓住大腿的雙手指節微微泛白。
僵凝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兩人出了電梯,李芬妮推著他往醫院庭園走去。
一陣狂風襲來,搖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李芬妮拾起一枚無聲飄落齊京肩頭的花瓣,拇指輕輕一撫,“已經是深秋了呢。”她喃語著,“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來我們家,爸爸告訴我,你要在家里寄住,還說你很乖、很優秀的,要我也乖乖地,這樣你就會像哥哥一樣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擺弄著花瓣,迷蒙的瞳墜入遙遠的從前。“我很不服氣,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去討好一個陌生人?我才不需要你來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園里,一個人靜靜看著,你好專心,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讓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所以我要乖乖地,很乖很乖,這樣你就會疼我,就會看著我了——”她一頓,手中捏撫的花瓣因過於用力而碎裂。“齊哥,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好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低柔的嗓音澱著濃濃的情感,濃濃的哀怨。
齊京一震,黑眸掠過一道光芒。
“為什麼不說話呢?齊哥,為什麼不說話?”他的沉默惹惱了李芬妮,忽地旋身來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說我愛你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說什麼呢?”
嬌容刷白。
“Fanny,我也很喜歡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動地打斷他,嗓音尖銳,“我才不當你妹妹!”她蹲,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愛我嗎?齊哥,你不可以愛我嗎?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對?你說,我都可以改!”
“你沒有不好,你很好。”他語調沉靜。
“可你就是不喜歡我!”听出了他語中隱含的意味,她崩潰了,心傷的淚水刺痛了雙眸,“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嗎?很痛耶,齊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說得傷痛。
“對不起,Fanny。”這是他唯一能回應的。
“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跟我說這種敷衍的話!其實你根本不了解對吧?你根本不了解心痛是什麼感覺,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頭瞪他,唇瓣還想進出一連串憤慨怨語,卻在觸及他清澄的目光時一窒。
他看著她,那麼憐惜,那麼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覺似的,就好像他也曾經感同身受,嘗過那樣的苦。
但,怎麼可能?
“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她顫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也知道當對方不愛自己時,會有多麼絕望。”他斂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開,“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蓮?”
“嗯。”
“你這麼愛她?”她不敢置信。
“……嗯。”
“為什麼?”她蒼白著臉,“為什麼偏偏是她?她是哪里好了?哪里比我好?你究竟愛上她哪一點?”
“……”
“告訴我啊!為什麼非得是她?”
是啊,為什麼非她不可呢?
為什麼他心中的特別席只能讓她來坐?為什麼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會痛?為什麼明知不該東縛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緒漫游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愛情需要理由,我也希望上天給我一個。為什麼非她不可?為什麼我只想要她?只想愛她?”
“她有什麼特別的?”
他仰頭望天,白雲悠悠地掠過藍空,不經意地曳下一帶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沒什麼特別的吧,只是剛好……在我心中劃下了一道。”他撫住胸口,嗓音那麼沙啞,那麼無奈,卻又那麼深情滿溢。
“也許只因為我遇見她時,剛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她一個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說話時,我才會那麼震撼。也許是因為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的她,還能對著花草露出那麼溫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許是因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喜歡著我,填補了我的空虛。也許是因為她為了讓自己配得上我,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努力,滿足了我的驕傲。也許……也許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所以——一
所以就愛上她了。
他沒說完,也不需要說完,誰都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可李芬妮卻無法接受,“就……這麼簡單?”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後退幾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領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後,驀地一陣戰栗,她抬起手,撫住同樣發顫的唇瓣,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齊京嘆息,“是你嗎?Fanny?”
“什、什麼?”嗓音抖顫如秋風落葉,“你……說什麼?”
“那天晚上,拉水蓮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後,帶她去參加那場派對的人是你,然後,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個房間的人——也是你吧。”他質問著,語氣平靜,聲調和緩,就好像他已經不需要確認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驚懼地瞪著他。
“你、你在說什麼啊?齊哥,沒、沒錯,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蓮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無關,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殺了——”
“或許那件案子是跟你無關吧,可你的確發現了有人被殺。”齊京沉聲道,“我想第一個發現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發現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蓮帶到現場陷害她?”李芬妮重重喘氣,蒼白的前額逐漸進出豆大的冷汗,“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嫉妒。”他眼眸微斂。
她說不出話來。
“後來,寄恐嚇信給水蓮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齊家的影響力替她制造不在場證妹瘁很生氣。”
“不,我沒有……”她想否認。
“林成風是你在Pub里認識的朋友吧。我請人調查過了,你們偶爾會一起喝酒。”
“我是認識他沒錯,可是……”
“你故意要他來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蓮有不可告人的關系。對吧?”
“不,不對。我沒有,不是……”
“那場車禍也是你安排的嗎?”
最後一句問話如落雷,精準地劈向李芬妮,她驀地暈眩,眼前一片迷蒙。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緒在這一刻瀕臨崩潰邊緣,“那又……又怎樣?又怎樣!”激憤的銳喊忽地直沖雲霄,她瞪著他,倔強而傲然地,“是我做的又怎樣?我討厭她!討厭她!討厭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意。
“對,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帶去參加那場亂七八糟的派對,我本來只是想破壞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沒想到會那麼巧讓我發現命案現場——這難道不是天助我也嗎?誰教她那麼沒用?喝一點點灑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該!活該!”
齊京冷靜地看著她,“這些年來你刻意接近水蓮,成為她的好朋友,其實都是為了離間我們,最後甚至還陷害她。她那麼信任你,你卻出賣了她。”
“誰、誰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搶走了你,我一輩子恨她!一輩子都恨她!我甚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沒想到……你竟然會不顧一切地救她,差點賠上了一條命。你竟然……這麼愛她,這麼愛她……”她邊哭邊說,眼淚一滴一滴,滑落頰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個包裹給她,想引她到謀殺案現場,對吧?你是不是還通知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產了,又害你受傷,可居然若無其事地醒過來,還對你笑得那麼甜……我、我實在看不慣她那副樣子,就算沒辦法讓她進監中,也要她嘗嘗身敗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齊哥,你恨我嗎?”她拾起淚痕斑斑的臉,“你討厭我這樣吧?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齊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討厭你。”
“可是……可是我差點害死水蓮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殺了我吧?”
“我不會的。”他啞聲回應。
她無法置信,“為什麼?”
齊京別過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會……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吧?”語氣澀澀地,“就算恨你、殺了你又怎樣?她永遠也回不來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車禍後,水蓮不是昏迷了好一陣子嗎?那時候我天天想,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辦?萬一她就這樣離開我了怎麼辦?可後來一想,就算她醒來,我也必須放她走。反正無論怎樣,她總是要離開我的——這麼一想,我的腦海就會突然一片空白,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他調轉傷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牽起澀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Fanny,我知道要對所愛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獨佔我,就像我想獨佔水蓮一樣,可到最後,我們都得學會放手——不學會不行,你明白嗎?”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聲嗚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這麼愛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來到他面前,她緊緊拽住他的手,“如果我注定得不到你,我寧可毀了你,寧可毀了你!”她聲嘶力竭,泛紅的眸掠過一抹懾人的瘋狂。
然後,她突然起身,狂亂地推起他的輪椅,往前疾奔。
她想殺了他嗎?
齊京嘆息,深吸一口氣,繃緊全身肌肉用力往身側一躍,整個身體彈出輪椅,滾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里?”他的舉動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視他的瞳眸陰暗得可怕,“別這樣,齊哥,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撫著他的頰,聲調是一種詭譎的柔啞。接著,她打開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這是我昨天才剛買的,沒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她銳聲笑著,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齊京眯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貫的冷靜,“別傻了,Fanny,你在這里殺死我,馬上會被人發現的。”
“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溫柔微笑,“你先去吧,齊哥,我很快就來。”
她高高揚起刀刃,往齊京身上揮落。
雙腿不便的他無法有效反擊,只能迅速滾動身子躲開,她追上,正想再補一刀時,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後箝制住她,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側。
“是誰?”她恐慌地驚喊,回過蒼白的臉。
“是我。”迎視她的是一雙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涼,“水蓮?”
“你鬧夠了沒有?!”程水蓮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憑我跟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程水蓮瞪她,趁她不備之際伸手奪下刀刃,使勁往遠方擲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誰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在我難過的時候陪著我,雖然這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對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齒,“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她顫聲駁道,不敢迎視程水蓮嚴厲而堅定的眼神。
為什麼?那個膽小如鼠、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的女人似乎變了,現在的程水蓮,竟讓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諒……”李芬妮猶強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齊京一眼,看到他充滿同情的眼神,她一顫,忽然覺得全身力氣都失去了,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跪倒在地,無神的眸愣愣直視前方。“為什麼?”空白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旁觀的兩人見她終於平靜下來,都松了一口氣,彼此交換一眼後,程水蓮連忙走向已經獨力撐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齊京。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柔聲問,拉過齊京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肩,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樓。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柔荑,“你一定很擔心吧?”
“為什麼不讓我早點出來幫你?”她低聲責備他,“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其實她幾分鐘前便來到兩人身後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別現身,她早忍不住介入兩人的爭執。
“我得先問出Fanny的真心話啊。”齊京溫聲道,“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臉頰偎貼他厚實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對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你——”他臉頰一燙,“我說的是Fanny陷害你的事啊。”
“可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听到你的真心話。”她揚起眸,朝他眨著墨濃羽睫,又調皮又嬌俏,“如果不是她逼問你,我說不定一輩子都听不到你說愛我呢。”說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臉更紅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那怎麼會一樣?听你親口說,感覺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動。
“再說—次好不好?”她嬌聲央求。
“什麼?”
“再說一次嘛。”她在醫院大廳停下腳步,搖著他的手,開始撒起嬌來。
“別鬧了。”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醫院大廳里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她居然要他在這里當眾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別那麼小氣嘛,京,再說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說一次啦。”
“無聊。”
“無聊也沒關系,說嘛。”
“走吧,還要復健呢。”
“不行,你不說我就不扶你。”
“你這女人!怎麼變得這麼麻煩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舍得不管嗎?”
“討厭!這輩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議。
微風拂來,撩起她鬢邊細發,看著她又俏皮又溫柔又微微不情願的粉顏,他竟怔了。好片刻,心與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無法動彈。
被吃定的,究竟是誰啊?
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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