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你不後悔  第七章
作者:季可薔
    黑夜中,獨立于山腳邊的木屋顯得孤單寥落,油漆斑駁的籬笆、堆滿各式鐵工具的院落、光線昏暗的門廳……每更細看一分這樣的居家環境,莫語涵便更心驚一分。方才熱鬧繽紛的營火喜宴,與此刻蒼涼的月色相比,宛如一場遙遠的夢。


    屋內,才兩歲多大的孩子捧著肚子哀哀嚎泣,四肢微顫,似有痙攣癥狀;而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姊姊,則圍坐在簡陋的床邊,焦慮慌亂地望著痛苦的小弟。


    見溫泉趕來,一對姊弟急急迎上,如蒙大赦。


    “泉叔叔,怎麼辦?弟弟他好象很難過。”九歲大的姊姊庭庭開口,小臉慘無血色。


    “叔、叔叔救我們。”六歲大的弟弟宣宣笨拙地扯住溫泉褲管,求救的聲嗓有些大舌頭。


    “別怕,有叔叔在。”溫泉安慰地拍了拍兩個孩子,來到床畔,一把抱起痛哭的小男孩。“語涵,麻煩妳。”他一面快走,一面回頭示意莫語涵帶著兩個孩子跟上來。


    “好。”莫語涵點頭,朝兩個孩子伸出手,“走,我們送弟弟上醫院。”


    兩個孩子卻一動不動,震驚地瞪著她。


    “妳是那個女人。”庭庭恨恨磨牙。


    “壞、壞女人,爸爸說、不理妳。”宣宣退開一步。


    孩子們控訴的語氣微微刺傷了莫語涵,她急忙深呼吸一口,抑制忽然竄上心頭的冷意。


    連人人的譏嘲侮辱她都不放在心底了,何況兩個孩子的童言妄語?她咬緊牙,告訴自己別去介意,一面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拖住兩個孩子。“跟我來。”


    “不要!誰要跟妳走?妳放開我們!”


    “壞、壞壞,走開!”


    在童稚的抗議聲中,她強硬地拖著兩個孩子前進,將他們推進車廂後座。


    “乖乖坐好,別吵。”她壓住兩人蠢動不定的肩,冷著一張臉警告,“我們要帶弟弟上醫院。”


    “泉叔叔!”兩個孩子轉向溫泉求援。


    溫泉只是溫煦地瞥了他們一眼,“乖,听莫阿姨的話。”淡淡一句便安撫了狂躁的孩子,噤聲不語。


    不知怎地,莫語涵覺得心更痛了,胸口的刺傷彷佛正在一點點擴大。但她強忍著,伸手接過嚎啕大哭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在前座上坐定。


    一路無語。


    溫泉風馳電掣般地開著車,直奔位于兩個鎮外的醫院,一雙姊弟默默坐在後座,兩只小手緊緊牽著,臉上掩不去驚懼神情。


    而莫語涵抱著小男孩,則是不知所措。在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像電視上那些慈藹的白衣天使或幼兒園老師,溫柔幾句話便能讓痛苦的孩子停止嚎哭。


    可她不是。她只是個冷血無情的女律師,學不來天使溫柔的腔調,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孩子,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他的痛楚。


    版訴我該怎麼幫你,拜托。她驚慌地望著小男孩,悄悄在心底求懇,可後者只是一味哭泣,一味狂亂地在她懷里扭動著。


    她收攏手臂,好不容易才將他抱定在懷里,可無論她怎麼輕輕搖晃、柔柔拍撫,仍然止不住他一陣又一陣的痙攣。


    他會不會死了?會不會在她懷里死去?


    她胡亂想著,忽地恐懼起來,全身上下漫開一股強烈無肋。


    “不,你別死,你千萬要撐住。”她破碎地低喃,連自己也下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徑搖晃著小男孩,“快到醫院了,就快到了。”上帝保佑。她閉眸,無助地懇求。


    “別緊張,很快就到了。”


    溫沉的低語忽地揚起,恍若甘泉,滋潤了她焦渴不安的心。她驀然望向發聲的人。


    “別緊張,有我在。”溫泉對她微微一笑。


    她愣愣地望著他如春陽般和煦的微笑,不一會兒,充斥胸臆的驚懼忽地逸去,她終于又能順暢呼吸了。


    他的嗓音、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是那麼清淡溫煦,卻總是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輕易安定她的心。


    她痴痴凝睇他線條分明的側面,喉間一梗,想哭,卻也想笑。她是怎麼了?她似乎愈來愈不了解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回到孩子身上。水眸流眄時,忽地瞥見孩子衣襟間沾著些許碎片。她定楮細瞧,赫然發現那竟是油漆的殘骸。


    她皺眉,想起方才所見處處老舊、斑駁的小屋,容色一沉……


    “是急性鉛中毒。”醫生急救後,對莫溫兩人如此解釋,“痙攣、月復痛,這些都是典型的鉛中毒癥狀,還有,我們在他血液中也驗出相當濃的鉛含量。”


    “鉛中毒?怎麼可能?”溫泉不解,“照理說不會讓孩子去踫鉛金屬啊,而且庭庭跟宣宣也說弟弟一直待在屋里,他們沒讓他出去玩。”


    “我想是油漆。”莫語涵靜靜接口。


    “油漆?”溫泉依然不明白。


    醫生卻贊許地瞥了莫語涵一眼,“沒錯,可能是油漆。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亂抓東西送入嘴里,我們又在他衣服上發現一些油漆碎片,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把油漆給吞下去。”


    “油漆含鉛嗎?”溫泉問。


    “台灣是在千禧年以後,才強制規定不許制造含鉛油漆的。”莫語涵說。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生產的油漆都含鉛?”


    “大部分是。”


    “我懂了。”溫泉點頭,神色一涼。


    “經過急救後,小弟弟情況已經穩定多了,不過我們還是會留他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麻煩兩位通知他家屬一下。”


    “好。謝謝醫生。”


    待醫生走後,一直踮高腳尖、在加護病房窗邊探望弟弟狀況的庭庭,立刻走過來。“醫生伯伯說什麼?我弟弟沒事吧?”她仰頭問溫泉。


    溫泉蹲,大手握住她顫抖的細瘦肩曉,“沒事了,只要在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


    “弟、弟弟……”宣宣也跟著搖搖晃晃走過來,“沒事?”話語方落,他便猛然往前一撲,跌倒在地。


    “宣宣!”溫泉驚喊,連忙上前扶起他,“還好吧?有沒有哪里摔傷?”


    “沒、沒有。”他嘻嘻地笑著。


    “宣宣最笨了。”庭庭扶住弟弟另一邊,又氣又急,“都六歲了,走路還老是跌倒,丟臉。”


    “呵呵呵——”听姊姊如此抱怨,宣宣傻笑。


    “你啊!以後走路小心一點。”溫泉見男孩這般模樣,也只能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


    “是、是。”他舉起手,乖乖敬禮。


    “白痴。”庭庭罵他,卻也忍不住笑了。


    確定小弟已經平安無事後,兩個孩子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神態也恢復了孩子該有的歡快。只是那蒼白的臉色,卻怎樣也無法紅潤。


    許是營養不長吧。莫語涵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心一扯。


    躺在加護病房里的小男孩也好,眼前這對樂呵呵的姊弟也好,一個個四肢都是細瘦不堪的,和現今其它兒童偏胖的體態天差地遠。想必他們那個打零工的父親,無法負擔起一家的開銷吧。


    “他們的媽媽呢?”當兩姊弟在醫院附設的餐廳,快樂地吃著宵夜的時候,莫語涵趁機低聲詢問溫泉。


    “去世了。”溫泉黯然回道,“是前年的事。”


    “那他們父親去工作的時候,誰來照顧他們?”莫語涵繃著嗓音,“都是像今天晚上這樣,把他們丟在家里嗎?”


    “通常他們都會去忠伯家待著,吃過晚餐才回家。”


    “這怎麼行?那個小男孩才兩歲,他需要保母。”


    “妳認為以張伯的經濟能力,他請得起嗎?”溫泉靜靜望她。


    她一窒,默然無語。


    “這個社會本來就有太多不盡人意的事,別太難過。”他拍拍她的手,溫聲安慰。


    她急急抽回手,“我沒難過!”嗓音尖銳,“我只是想搞清楚怎麼回事而已。”認出他眼底掠過的溫暖,又倔強地補充一句。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她收握雙拳,防備地瞪他。


    真討厭他這樣的笑容啊!彷佛他已看透了她藏在最深處的真心意,彷佛他真的很了解她……


    “叔叔,你、為什麼、跟壞女人、在一起?”


    正迷亂間,一道稚女敕的聲嗓插入兩人之間,跟著,宣宣細瘦矮小的身軀挪坐過來,遲緩的改變姿勢中,差點又要往後一翻,幸虧溫泉及時護住,才沒發生意外。


    “你小心一點好嗎?差點又跌倒了!”庭庭在一旁尖斥,卻沒有跟著坐過來,縴小的身軀離得遠遠的。


    莫語涵身子一繃。她知道她在躲她,而且那不時往她射來的激憤眼神,明白表達了對她的不滿。


    “壞、壞女人。”宣宣指著她,童言童語。


    她眸光一黯。


    “別亂說話,宣宣,”溫泉連忙勸止男孩,“叫莫阿姨。”


    “爸爸、說她壞。”宣宣依然堅持。


    “別說了。”溫泉皺眉,“不可以這樣沒禮貌。”


    “可是——”宣宣嘟起嘴,一陣委屈。


    庭庭忍不住插口,“泉叔叔,為什麼你會跟這個……”瞥了溫泉不善的臉色一眼,她主動改口,“莫阿姨在一起?”


    “因為我們今天一起出去玩。”溫泉溫聲解釋。


    “是約會嗎?”


    “不是的。”在溫泉回答前,莫語涵搶先開口,“他只是帶我到一些地方看看,是公事,不是約會。”


    “哦。”


    听聞兩人不是男女之間的交往,小女孩放下了心,繼續低頭喝她的飲料,可溫泉卻是蹙眉瞥了莫語涵一眼。


    她不動聲色,站起身來,“我先走了。”


    “我送妳。”他扯住她臂膀。


    “不用了。”她冷著神色拂開他的手,“我自己可以叫車回去。”


    “三更半夜一個女人坐出租車很危險,我送妳。”他堅持。


    她冷冷瞪他,他堅定回迎。


    她一咬牙,傾過身子,“我是為你好,溫泉。”她低語,明眸噴火,“難道你想讓鎮上的人發現,這麼晚了你還跟我這個『壞女人』在一起嗎?”刻意強調關鍵詞眼。


    “別這樣。”他起身將她拉到一旁,溫聲道,“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妳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她瞪視他,“只是你不懂嗎?孩子們會這麼想都是大人灌輸的。你在鎮上這麼受歡迎,跟我這個外人扯在一塊兒只會為你帶來困擾。”


    “我不覺得困擾。”他說,溫和的聲調掩不去隱隱同執。


    “你是白痴!”她怒了,“笨蛋!”


    “我知道妳擔心我。”听她如此痛斥,他不怒反笑,“不過妳放心吧,我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不會承受不住一些無聊流言的。”


    “你!”莫語涵無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她看了看餐桌邊埋首吃飯的孩子,忽地沖口而出,“宣宣是不是有點問題?”


    “嗄?”溫泉一愣。


    “你們沒注意到嗎?”她收攏秀眉,“那孩子好象有一點發育遲緩的問題,說話不靈活,動作也很遲鈍。”


    “是這樣嗎?”溫泉訝然。


    丙然沒注意到。莫語涵翻白眼,“所以也沒看過醫生?”


    “也許是因為他父母總不在身邊,沒人好好教他吧。”他澀聲道。


    她沉吟數秒,“說不定是慢性鉛中毒。”


    “什麼?”他一驚。


    “慢性鉛中毒會造成神經系統方面的問題,也可能四肢麻痹。”她解釋,頓了頓,“你告訴張伯,最好馬上將房子內外重新粉刷過,該修補的地方補一補。還有,院子里也不要擺那些鐵工具,讓孩子踫到很危險。”


    “原來是這樣。”溫泉怔然,神色陰晴不定,他沉思了好一會兒,忽地開口,“妳何不自己對張伯說?”


    “我?”莫語涵一愣。


    “你知道,這些專業上的東西我下太懂,妳來解釋可能清楚一些。”


    “你瘋了!”她責怪地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討厭我。”


    “正因為如此,才該由妳親自跟他說。”


    她驀地領悟——他是想藉此改善張伯對她的印象吧?


    “我不認為有此必要。”她抬起下頷。


    “語涵,妳脾氣為什麼總要這麼拗?”他嘆息,“改改不好嗎?”


    “我就是這樣,不行嗎?”


    “妳這麼做,到頭來只會傷了自己。”


    “那也是……我的事。”她咬牙,“不必你管。”


    “這樣對妳,究竟有什麼好處呢?”他凝望她,眸底漫開疼惜與不忍,“當一個冷酷嚴苛的律師,真的會讓妳快樂嗎?”


    “冷、冷酷嚴苛?你說我?”她命令自己鎮靜,可嗓音卻依然禁不住發顫。


    “為了名利,替妳的委托人對無辜百姓開刀,這樣的工作真的能讓妳得到成就感嗎?”


    她容色刷白,“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我只是希望妳能夠認同自己做的事。”


    她倒抽一口氣,瞪視他的眸忽明忽暗,閃過無數復雜光影。“你當你是誰?解救我免于泥足深陷的天使嗎?”菱唇一撇,冷笑,“我告訴你,我-直就很認同自己做的事,就算大家認為我是個冷血無情的律師又怎樣?我無所謂!不必你來批評指教。”


    “妳——”深眸掠過一絲失望,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難道今天這一切,沒有稍稍改變一下妳的想法嗎?難道到現在,妳還堅持讓雙城集團來進行這件開發案,是正確的嗎?”


    “正不正確不是由我來決定,我只代表委托人的立場。”她冷然一應。


    “妳!”他無語,莫可奈何地瞪她。


    她全身緊繃。他憑什麼這麼看她?憑什麼批判她?是啊,她本來就是個壞女人,那又怎樣?她深吸一口氣,“所以你還是堅持不肯賣地?”語氣冷峭。


    他臉色一黯,“難道妳真的希望我賣?”


    “不然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麼要答應跟你約會?”她冷冷望他。


    他一震,神色掠過痛楚。


    她強迫自己冷聲繼續,“沒想到,原來我是被你擺了一道,你根本從頭到尾沒考慮要賣。”


    他沒說話。良久,才疲倦地開口,“我確實從沒考慮過。對不起,關于這一點,是我騙了妳。”


    她冷哼。


    “我原以為,我可以改變妳的想法。”他悵然低語。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毫不容情地刺傷他。


    他頸項一縮,傘晌,嘴角澀然牽起,“語涵,我們真的不可能回到從前嗎?”


    她心一顫,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很不容易才定下神,“我說過,逝者已矣。”


    他哀傷地看她。


    “不……不要這樣看我!”她忽地喊,不顧自己尖銳的聲嗓在深夜寂靜的餐廳,听來格外清晰,“你、你沒資格!你只是一個連自己的夢想也守不住的男人,憑什麼來教訓我?你說過你會成為職棒選手的,結果現在呢?你只是一個鄉下學校的老師而已!你沒資格評斷我。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別笑死人了!我才不會……”


    “沒資格說話的人是妳!”一道粗啞的聲嗓,驀地截斷莫語涵幾近歇斯底里的尖斥,跟著,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進餐廳,直直逼向她。“妳這女人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居然這樣跟阿泉說話?妳知道他為什麼不能繼續打棒球嗎?妳以為他甘願只當一個小學棒球隊的教練嗎?我告訴妳,他是不得已!他……”


    “別說了,張伯。”溫泉上前攬住張成臂膀,阻止他繼續。


    “你讓我說,阿泉,這女人欠罵!”張成用力掙月兌他,箝住莫語涵的目光如兩把最尖利的刀,“我告訴妳,阿泉是因為出車禍才不能打球的。他讀高中的時候,為了救一個小孩被車子撞到,手臂差點沒斷了。現在能拿東西已經是阿彌陀佛,妳還要勉強他去打球?妳還要罵他不長進?妳這女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啊?我真想挖挖看妳的胸口,看妳的心是不是被狗咬了?說話這麼尖酸刻薄!妳啊……”


    “我要你別說了!”


    震天怒吼堵住了張成的滔滔不絕,他嚇了一跳,愕然回望溫泉糾結陰暗的臉孔。“阿泉,我——”


    “我拜托你別說了。”驚覺自己反應過于暴烈,溫泉咬了咬牙,強自壓下滿心煩躁,嘴角勉力一揚,“你過去看看那兩個孩子吧,張伯,別讓他們嚇著了。”


    “那……好吧。”明白自己說得過分了,張成歉意地點點頭,扶著腿走向孩子。


    溫泉這才轉向莫語涵,後者低著頭,膠著在地面的雙腿似是微微打著顫。


    他心一緊,右手輕輕搭上她的肩,“妳別介意張伯說的話,語涵,他只是太激動了。”


    她沒回答,依舊垂著螓首。


    “語涵?”見情況不對勁,他焦急地喚了一聲,“妳沒事吧?”


    她這才慢慢仰起容顏。


    宛如一道雷電劈過,他強烈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那緩緩劃過兩道水痕的蒼白臉頰。她……哭了?


    “你真的……出了車禍嗎?”她顫聲問,眼眶泛紅,“什麼時候?”


    他僵住身子,“……十七歲那年。”


    “就在我……離開後不久?”她終于恍然大悟。


    敝不得他不肯回信給她,怪不得他音訊全無,因為他出車禍了,因為他被撞傷了,因為他失去了投球的手臂。


    那時候的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因為,他再也沒機會實現夢想了。


    因為一場車禍,他被迫放棄一生的夢想;而她竟還雪上加霜,毫不容情地在他傷口上灑鹽——說他沒用、說他無能、說自己瞧不起連夢想也抓不住的男人。


    他究竟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听著這些話的?他怎能忍得住不反駁她、不怒罵她?他怎能由著她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逞口舌之利?他怎能……這樣萬分溫柔地讓著她?


    她對不起他,對不起他!


    “我很……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著,眼淚像出閘的水,汪汪流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要多少聲對不起,才能彌補她犯下的錯?要多少歉意,才能愈合他殘留心口的傷痕?是不是永遠不能彌補了?不能愈合了?


    想著,她胸口緊緊揪疼,淚眼迷蒙地望他。


    “沒事的,我沒事的。”他急急勸慰她,神色間絲毫不見為自己舊傷的疼痛,只有驚見她淚顏的不舍,“妳別哭啊,別哭啊。”


    為什麼他還是一心;懇掛念著她?他不恨她嗎?


    “別哭了,語涵,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沒什麼的。”他拍撫著她顫抖的背脊。“好了,我送妳回去吧。”他抬指,替她撫去淚痕。


    為什麼他還能如此溫柔?為什麼總是如此溫柔?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只是個尖刻、自私、無情的女人啊!就像張伯說的,她只是個……壞女人啊。


    她推開他,僵硬地轉過身。


    這不像她。人稱“火玫瑰”的她當眾淚流滿面?傳出去恐怕會笑掉人家大牙。


    蒼白的唇自嘲地揚起,她甩甩一頭秀發,展袖拭去頰畔不爭氣的淚水。“我自己回去。”


    淡淡拋下一句後,她沒給他任何勸說的機會,提起步履,以最快的速度往門外奔去,奔進蒼茫的、無邊的、彷佛永不到盡頭的夜色中……


    “妳怎麼回來了?”


    星期一一早,當正準備上庭的凌非塵抬頭望見走進他辦公室的娉婷倩影,禁不住一怔。


    “我不想再插手管這件案子了,非塵。”莫語涵容色雪白,“你的案子你自己解決,恕我不能幫忙。”


    “究竟怎麼了?”凌非塵起身走向她,湛幽的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妳跟溫泉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她激烈否認,卻是澀然苦笑,“什麼也沒有。”


    他沒再逼問,只是靜靜望著她。


    察覺他深刻的眼神,她苦笑更深,卻只是將一疊資料交給他。


    “這是我這次去綠園做的一些筆記,你參考一下,也許有幫助。”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有件事情,我想還是先提醒你比較好。”


    “什麼事?”


    “喬羽睫……好象很早就結婚了,還有個女兒。”


    “什麼?”凌非塵一震,神色一變。


    丙然是在乎她的。莫語涵悄然嘆息,眸中掠過一絲不忍。“希望你一切順利。”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淡淡奉送這樣一句祝福。


    雖然兩人交情談不上多好,但畢竟也算是一對默契搭檔,她可不希望見到他像自己一樣倉皇逃回。


    這滋味,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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