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心暗許  第九章
作者:季可薔
    昨日今朝又明天,流年暗換川不返。


    扁陰飛逝,當刺骨的冷風吹得人最心寒的時候,也正表示溫柔的春陽即將暖融這世間。


    海珊瑚揚起頭,望向窗外一株挺立的櫻花樹,樹悄的殘雪已開始抖落,露出細細的櫻花苞。


    舂神來了,她的翩臨,恐怕會牽動千櫻的命運。


    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花信終于平安帶回了解藥,雖然大病了一場,卻得到了與紫蝶在病榻上相互撫慰的機會,感情日深。


    火影與水月也成親了,婚典後不久,火影便讓風勁提拔為邊衛軍校尉,派往臨東邊城,水月自然也隨同夫君一同前往。


    因為擔心這是風勁的調虎離山之計,花信還特別來警告她,要她注意風勁最近的動靜。


    連他也要她監視風勁。一念及此,海珊瑚澀澀苦笑。若風勁果真舉兵叛變,遂了義父的意也就罷了?問題是,他似乎對這王位並無太大野心。


    他不像要奪王座,反倒像要為雲霓守護王座。


    義父說過,若是風勁不想要這王位,他會親自除掉這兒子,拱她登基為王。


    不想報復妳父親,讓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穩,最好的法子就是將他最愛的國家拱手送人,否則就是妳親手毀掉。”


    義父曾經如是告訴她,而她也萬分同意。


    可現下,她忽然不確定了,毀了風勁最愛的千櫻,他肯定會恨她到底吧,而她,不想令他討厭。


    只有她登基為王,使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她對他而言才有存在的憤值,才能得他看重。


    要報復父親,還是討好風勁?她的心,搖擺不定。


    她究竟該怎麼做?她該告訴義父,風勁的確有些異常嗎……


    “妳發什麼呆?”一道略微嚴沉的聲嗓陡然在她身畔揚起。


    “啊。”她駭了一跳,下意識逸出一聲驚呼。


    這聲驚呼,惹來了議事廳內眾人的好奇,無數道目光朝坐在角落的海珊瑚看來。


    她頓時尷尬不已。她在做什麼?竟在旁听大臣們議政的時候走了神,甚而不端莊地喊出聲來!如此失態,風勁會怎麼想?


    她刷白了臉,抬起頭,倉皇地望向站在她身側的風勁。


    他也正瞧著她,俊唇斜勾,深眸微閃,嘴上卻若無其事地對群臣說道︰“想來公主對你們方才的討論有些意見。”


    她有意見?海珊瑚驚愕。她根本連他們現下在商議些什麼都不知曉啊!


    “公主有何想法,請盡避提出來。”群臣之首的丞相金譽恭敬地說道。


    嗄?她有何意見?她、她、她……


    風勁凝定她的雙眸更亮了,甚至微微瞇起,略顯促狹之意。


    他在作弄她?海珊瑚驀地恍然。他明明曉得她在發愣,沒听見大臣們說些什麼,卻故意袖手旁觀,等著看她出糗。


    他好壞啊!海珊瑚暗嘆,心窩卻竄過一股子甜蜜,眸光流轉,議事廳內,眾臣都滿懷期待地看著她,等候她指教,就連風勁也正等著看她如何蒙混過關。


    “我……呃,”她端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這件事著實復雜,我想再仔細听听眾卿們的意見。”


    “說得是,這件事對公主而言,確實挺復雜。”金譽頷首同意。


    “不論哪個選擇都各有利弊,一時之間,確實不易做出決定。”另一名大臣接口。


    “看來咱們還得仔細合計合計。”


    “咱們再怎麼打算也沒用啊,最重要的還是看公主自個兒怎麼想。”


    究竟什麼事啊?海珊瑚愈听愈迷糊。怎麼這些人來來去去就說不到關鍵字眼呢?


    “你這不是廢話嗎?公主就是想听听我們的意見啊。”


    “照我說呢,反正這兩邊的使節明天就會到了,先瞧瞧他們各自怎麼表現再做決定吧。”


    “你的意思是要看對方提出的條件?”


    “這豈不是將公主當成買賣的貨品嗎?怎能如此草率地做決定?”


    買賣的物品?她?海珊瑚略一思索,驀然懂了。他們在討論的,該是她的婚事吧。


    “凡事都有利益考量,這件事要當成一樁買賣,也未嘗不可。”她慢條斯理道,“只不過既然貨品是我,自然得賣上天價才合算了,你說是吧?攝政王。”清亮的眼眸望向風勁,淺淺彎抿的唇噙著一絲俏皮。


    風勁先是訝異地揚眉,繼而朗聲笑了。


    “公主說得有理,咱們就以靜制動,等著兩國使節來同我們談條件吧。今天暫且就到此為止。”


    “是。”既然攝政王下了結論,大臣們也不再多言,群起告退。


    待廳內無其他人後,海珊瑚才站起身,仰望風勁,“他們方才是在商議我的婚事吧?風表哥。”


    “不錯。”風勁贊許地注視她,“妳很聰明。”


    “你方才本來有意看我出糗,對嗎?”


    風勁不置可否,俊眉斜挑。


    “你好壞,明知我根本沒听見他們說什麼,還故意欺負我。”她嬌聲埋怨。


    “誰讓妳魂不守舍呢。”他笑著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大臣們在討論妳的婚姻大事呢,妳竟然好意思走神?”


    “對不起嘛。”


    “老實招來,妳方才究竟在想什壓?”


    她心一突,“我沒想什麼,我只是想……春天快來了,櫻花不知什麼時候會開。”


    “妳啊!與其發白日夢,想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不如挪出空來仔細考慮自己的婚事吧。光是選擇嫁給哪一個,就夠妳頭疼了。”他探出手,戲謔似的又捏了捏她鼻尖,笑望她的眼,點亮三分邪氣。


    她臉頰一燙。她好喜歡他這樣捏她逗她,好喜歡他這樣看著她笑啊,那讓她有種甜甜的受寵感。


    “風表哥說我該嫁給誰?”她認真地問。


    風勁深深望她,“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事由妳自己來做決定。”他的語氣輕柔,蘊著幾分試探。


    他希望得到何許答案?


    海珊瑚眨眨眼,忽地沖口而出,“只要對千櫻好,嫁給誰我都無所謂。”


    “妳真這麼想?”他意味深長地問道。


    “嗯。”她點頭,急切地想討好他。


    他果然微笑了,深眸閃過異光,“那麼妳就嫁給羽帆吧。”


    “羽竹的二皇子?”她愕然。


    “嗯哼。”


    “為何?你已見過羽竹的求親使節了嗎?不是說明天才進宮嗎?”


    “見不見都一樣。”


    “嗄?”


    “因為我和雪鄉的國王已于數日前訂了密約,答應借道給他們攻打羽竹。”他淡淡說道,像在吐露一件瑣碎小事。


    可對海珊瑚而言,卻是青天霹靂。“你打算借道給雪鄉?!”


    “不錯。”他閑閑繼續,彷佛她震驚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唯有妳拒絕雪鄉的求親,他們才有借口惱羞成怒,大舉進犯千櫻邊境,趁羽竹國疏于防範的時候,趁機攻打他們。”


    他竟然早就規畫好一切了!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別一副大驚小敝的樣子。”他微笑地輕拍她的頰,“去年羽竹和雪鄉不是分這使節來表達與我國聯姻之意嗎?我推說妳年紀尚輕,還不急著成親,順便也打探了下他們兩國國內的情勢。妳應該也知道,雪鄉連年饑荒,國力大減,雪鄉的國王黑木柏又才登基未久,權勢不穩,讓國內幾個貴族派閥逼得灰頭土臉。雪鄉的勇士一向好戰,有人索性主張對外發動一場戰爭,好團結國內各大勢力。”


    “所以你才會和他們訂下密約?”她顫聲問。


    “雪鄉和羽竹一向是世仇,早想找個機會挑了對方,只是中間還隔著千櫻,不甚方便而已。要是先攻千櫻,又怕對方趁虛而入,我們就是靠著這兩大國相互之間的忌憚,才能安然存活至今。”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幫助雪鄉,破壞這微妙的平衡關系?”她不解,“這對我們千櫻大大不利啊!”


    “剛好相反。”他笑道,朗朗笑聲中藏著幾分邪佞與算計,“這對我們可是大大有利。”


    “嗄?”


    見她迷糊的表情,風勁止住笑聲,認真地捧起她的臉,“難道妳希望咱們千櫻永遠只能在兩大國的夾縫間求生存嗎?要使千櫻趁勢崛起,就得放膽賭一賭。”


    “賭?”


    “我賭他們會兩敗俱傷,而我們會漁翁得利。”微粗的指掌輕輕撫過那嬌女敕玉頰。


    她寒毛豎起,感受著那急竄骨髓的美妙觸感,“事情能夠這麼順遂嗎?”


    “所以我才說要賭一賭啊。”他低下頭,俊顏離她只余寸許,深邃璀亮的黑眸像挑釁著她,更像挑逗著她。“妳怕嗎--”


    “不怕。”她輕聲應,明白自己已著了魔。


    “妳願意跟著我賭嗎?”


    她凝睇他,唇畔淺彎的笑痕,是嘆息,更是應許,“願意。”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噙住她前,搶先貼住了他的。


    她決定了,她要討好他,不論他要做什麼,她都願意配合,他希望她當千櫻的好公主、好女王,她就當。


    她是他的囊中物,是他握在掌間的小女圭女圭,她知道,他一定也明白。


    可她不要當乖巧的傀儡女圭女圭,她要經常讓他猜一猜她,偶爾要逗一逗他,她要乖得讓他舍不得丟開她,也要壞得讓他不甘心丟開她。


    所以她主動吻了他,舌尖柔順地與他相卷,貝齒卻狠心磨過他的唇。


    她要讓他醉,也讓他痛。


    醉過痛過後,她松開他,迷離的眼望住他,“我答應和你一起賭,表哥,可若是我們賭贏了,我想要個獎賞。”


    “什麼獎賞?”他嗓音沙啞。


    “你。”她微笑。


    “我?”他愕然。


    “我會跟羽帆成親,讓他做女王的王夫,可我想要你留在宮中陪著我。”她微微側頭,一副孩子氣又天真的神態,可說出口的話,卻十是邪氣。


    風勁看著她,心弦亂了,“妳的意思是,要我當妳的情人?”


    “你不願意嗎?”


    他不語。


    她攀住他肩膀,水潤紅唇柔柔滑過他臉上每一時肌膚,“不要拋下我,表哥,永遠留在宮里陪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


    她在求他,溫柔似水地求他,撒嬌耍賴地求他,也是嫵媚挑逗地求他。


    她是清純的女兒家,也是妖媚的女人,她讓他頭暈目眩,無法氣定神閑。


    “妳這小妖女啊!怎麼就算準了我拒絕不了妳?”


    “你允了嗎?”她艷媚地笑,好似看透了他的狼狽。


    可惡啊!


    他懊惱地喘息,猛然扣住她後頸,攫住那兩瓣惱人的唇,狂肆地、不顧一切地吸吮……


    “她的唇腫了!”父親瘋狂地對著他吼,血紅的眼迸出陰森猛熾的火光,“她又跟那個男人在御房里卿卿我我了!明明是辦公的地方,他們為何如此不知檢點?!的女人!賤女人!她當自己是男人隨招隨來的娼妓嗎?下賤!”父親一連串地罵著,銀牙森森,如野獸咆哮著要撕毀獵物。


    他愣愣地瞧著,許是驚懼過度,已陷入麻木狀態。


    案親總是這樣的,明明見不得最愛的女人與別人廝磨纏綿,卻偏偏一次又一次來到這王宮里受此折磨。


    從他解事以來,他便懂得父親從來不要母親,父親真正想要的,是母親的妹妹,他的姨娘,也就是當今千櫻的王後。


    因為想見王後,父親才會時不時帶著母親與他造訪這宮廷,借口讓她們兩姊妹敘敘親情,其實只為了滿足重見舊情人的渴望。


    “她究竟看上雲颯哪一點?他哪點比我好了?”父親暴怒地握拳擊牆,“他唯一比我好的地方,也不過是當了這個國家的君王而已!若是我也有這權勢,她早臣服在我腳下了,哪還會背叛我?賤女人!虛榮的賤貨!”


    為何要如此想不開呢?他怔望著父親,實在不明白為何父親要讓兒女私情毀了自己的一生?他是風氏一族刻意栽培的繼承人,風城未來的城王,娶了個美貌溫雅的娘子,又生了個聰明俊秀的兒子,尋常人看他,也算享盡了富貴榮華,為何父親自己偏要鑽牛角尖呢?


    不錯,當今的王後是很美,氣質優雅,可難道母親比不上她嗎?為何父親總是無視母親的一番情意,要如此作賤她呢?他難道沒察覺到母親每回來到這王宮里總是不開心,一天天消瘦下去嗎?


    “你記著!勁兒,你好好地給我記著!”父親忽然攫住他的肩,用力搖晃,“男兒要頂天立地,要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東西,就必須擁有權勢地位,你爬得愈高,所能控制的就愈多,沒有人能違抗你,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听著,是男子漢的話就給我爬得高一點,愈高愈好!”


    要多高?父親想要他爬多高?當上風城的城主嗎?不,應該是坐上這個國家的王座吧。


    “你很聰明,不愧是我的兒子,哈哈!被聰明!”父親狂笑,“我就是要你去奪取王位!憑什麼這王座要給雲家的人來坐?他們坐了這幾百年,也該換人來享受亨受了吧?”


    “可是姨娘已經懷孕了,不久後就會生下王室的繼承人--”


    “哈哈!你姨娘哪一次懷孕成功的?”父親笑得更猙獰了,“她兩次懷孕,兩次都小產,這一次也會的,哈哈,等著吧,我絕不讓她有機會生下王室的繼承人!”


    他一陣冷顫,“爹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姨娘以前小產,是因為您從中作梗?”


    “不然你以為呢?”父親冷酷地睨他,“她膽敢背叛我,我就讓她一輩子不好過!想和那男人雙宿雙棲,共享天倫之樂?門兒都沒有!我就讓她一輩子生不出一個蛋來,看她怎麼對國家做交代!”


    好可怕!他渾身打抖,心一個勁兒絞擰,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敝不得姨娘嫁入王室這麼多年,卻一直未能產下龍子鳳女,原來都是父親搞的鬼。接下來呢?父親還會怎麼做?姨娘月復中的胎兒能平安保住嗎?


    許是太過厭惡父親瘋狂的報復心了吧,他暗暗決定保護姨娘。他提醒王上姨丈,姨娘可能天生體質虛弱,懷孕時不宜四處走動,飲食用藥也要經心,最好派個信得過的人專門調理,他建議讓母親搬進王後的寢宮,陪同飲食起居,親自照料自己的妹妹。


    王上采納了他的意見,讓母親搬進了王後寢宮,他也順理成章地經常上那兒請安,四處游晃。


    他時時警醒,只要發現可疑人物,便命侍衛打發掉,用盡心機以他可愛的臉孔接近每一個宮女,揪出不懷好意的臥底。


    如此經過數月,王後總算進入了安產期,他也終于能夠放下心中一顆大石。


    只是姨娘的胎兒保住了,母親卻因郁郁寡歡染上了重病,王上請御醫來診治,御醫說那是心病。


    心病無藥石可醫,眼看著母親身子骨一日日清減,面黃肌瘦,他忽然強烈恨起了父親,他堅持帶母親回風城,不想再讓她留在王宮觸景傷情。


    案親答應了,沿途卻從來沒給過母親好臉色,也從不過問一聲她病情如何,只是冷漠。


    這般的冷漠,終于擊垮了母親最後一絲生存意志,抵達風城後數日便香消玉殞。


    他的母親死了,他的父親只念著如何報復另一個女子,只把他當成一枚報復的棋子。


    他,好恨好恨,恨透了這世間情愛糾葛,恨透了這荒謬無倫的一切!


    他很孤單,夜夜如無主游魂般徘徊,如月當空,灑落的只是渺茫無邊的寂寞。


    直到那天,他偶遇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那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與他同病相憐,一般的寂寞。


    那男孩與他氣味相投,一見如故,之後在他的引薦下,與他一起拜入風城最富盛名的武士門下習武。


    男孩的聰明才智不及他,對武功劍術的領悟力卻是遠遠勝于他,不過數年,男孩便練就了一身好劍法,被父親提拔為他的貼身護衛。


    那男孩,就是海浪……


    風勁澀澀睜開眼。


    餅往的記憶,早已如向晚暮色般蒙朧,唯有在夢境中,才顯得格外清晰。


    他翻身下床,隨手披上睡袍,憑窗而立。


    有多久不曾想起小時候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心神不寧?


    是否因為與父親攤牌的時候近了,所以他才會這般焦躁不安?他怕嗎?怕自己終究擋不住案親的復仇,護不了千櫻?


    “風勁,你敢對我立誓嗎?你做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千櫻好?”水月在與火影前去邊城前,曾如是問他。


    “妳守住邊城,我就能守住王城。”他對她許諾,“我不會讓任何人染指王座,妳也不許雪鄉毀約,出爾反爾進犯我國。只要我們能成功挑起雪鄉和羽竹的戰爭,千櫻一定會從此強盛起來。”


    雖然並非完全有把握,水月仍是選擇相信他。


    這義無反顧的信任,是他一直強迫她給的,可真正得到後,卻反而不確定起來。


    他真的值得她信任嗎?他處心積慮謀畫了這一切,最終會不會反倒為千櫻招來亡國厄運?


    他下的賭注,真能連本帶利討回嗎?


    我願意同你一起賭。


    甜蜜的應許在風勁腦海里響起,他忽地神志一凜,袍袖里的指尖微微發顫。


    珊瑚啊!被父親培養來當成復仇工具的她,是真心決定跟隨他嗎?


    我在風表哥眼底,算得上一枚將帥嗎?


    竟然有人會因為身為棋子感到高興!只要他看重她,她不在乎自己是一枚棋子。


    永遠永遠不要拋下我哦。


    她這麼怕遭人厭棄嗎?是否多年來孤苦流離的生活,將她變成了一朵恐懼失根的浮萍,只盼著能抓住一點什麼?


    若是有一天,他也必須拋下她……風勁咬住牙,不願深思這樣的可能性。他挺直背脊,緩緩吐納氣息,迫使自己淨空滿腔復雜情緒,恢復一貫的冷靜。


    片刻,當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疾響,跟著,一聲長長的嘶鳴劃破靜夜。


    “啟稟攝政王,有人傳來密報。”


    “拿進來。”他揚聲道。


    “是。”內侍恭謹地呈上密函。


    他挑破緘泥,迅速瀏覽,片刻,臉色一變。


    雲霓回到王城了?!


    怎麼可能?!


    听聞海浪親自傳來的消息,海珊瑚震懾不已。


    “你說她沒死?還進了王城?”


    “不錯。”海浪沉重地頷首。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沒死?”她不敢相信,腦海一片空白。


    “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今日我听說雪鄉和羽竹的求親使節已經分別住進王城的迎賓館,畢竟是關于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況也好,沒料到卻在羽竹使節住的東廂庭院里瞥見了雲霓公主。”


    “她真的還……活著?”海珊瑚臉色慘白,唇齒發顫。


    雲霓不但沒死,還跟著羽竹使節一起進了王城,她必然是听說王宮里出了個冒名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尋求外援。


    糟了!明日風勁將設宴款待兩國使節,到時若是雲霓忽然現身……


    “不行!不能讓風勁見到她!”她驚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會得知真相的,不能讓他們見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靜一點--”


    “我怎能冷靜?如何冷靜?!”


    雲霓已經進王城了啊,明天就將入宮,若是他們倆見了面,那她怎麼辦?風勁一定會馬上認出她是假冒的,他一定會震怒,氣她欺瞞他、耍弄他。


    他會恨她,恨死她了,他會馬上將她踢到一旁,肯定不會再要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們見面。”一念及此,她一顆心忽地冷硬起來,抬眸望向海浪,“帶我去見她,海浪,我要去見雲霓。”


    “妳想做什麼?”海浪皺眉,“她現在和羽竹使節在一起,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恐怕會得罪羽竹,惹來爭戰。”


    “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她。”她狠狠瞪他,“你若不肯帶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見她!”


    她歇斯底里的反應駭住了海浪,他驚愕地注視著神情近似瘋狂的她。


    “你帶不帶路?”明眸綻出陰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終于點頭,“好,我帶妳去。”


    于是,在海浪的掩護下,海珊瑚喬裝打扮,偷溜出宮,來到迎賓館外。


    迎賓館畢竟是使節居住的地方,戒備頗為森嚴,海浪擔心形跡敗露,決定孤身進去,綁架雲霓。


    他吩咐海珊瑚悄悄躲在外頭林子里,等候他將人帶來。


    月光皎潔,疏影橫斜,海珊瑚藏在樹後,一顆心幾欲跳出心房。


    雲霓沒死。她一直以為自己殺死了她,沒料到她還活著。


    她顫著心韻,想起當時她假扮成獵戶的妻子,以世上難得找到與自己容貌如此相仿之人為由,熱心地邀請雲霓用膳留宿,與她促膝長談。


    雲霓並未透露自己正在逃亡,也未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分,她亦假裝不知,只熱情地招呼她。


    她留雲霓住了兩晚,這兩夜,她無數次鼓起勇氣意欲行刺,卻總是在最後關頭縮回手。


    她對自己生氣,恨自己懦弱無膽,一次次放過大好機會。


    終于在第三晚,當她換上雲霓的衣裳對著銅鏡顧影自憐時,雲霓忽然醒來了,對她的舉動起了疑心。


    她不得不采取行動,握起早就預備好的利刃,對著雲霓的胸口一刀插下,血花頓時飛濺,染上她的臉……


    回憶至此,海珊瑚驀地驚恐,雙手正面前亂舞,倉皇地想揮開那不存在的奪魂血花。


    別過來!別過來!閃到一邊去!


    別纏著她……


    她一聲低咽,癱軟地跪子,睜大一雙眼,卻什麼也瞧不見,唯有一片殘紅。


    為何沒死?明明流了那麼多那麼多血啊!那淒艷的血,如晚霞夕照,一下子染紅了她的世界。


    為伺還不死?為何還要回來與她爭奪風勁?


    “……你是誰?綁架我意欲為何?!放開我!”雲霓清銳的聲嗓忽地闖進海珊瑚迷蒙的神志。


    她身子一凜。


    “我命令你放開我!听到沒有?”雲霓厲聲喝斥。


    她“命令”海浪放開她?海珊瑚斂下眸,忽地低低笑了出來,笑聲破碎,斷斷續續,像風中搖搖欲墜的風鈴。


    就連身陷險境,雲霓仍不改公主本色,如此莊重嚴厲的語氣,多適合一個王家女兒高貴的身分啊!


    她就做不到,再如何用心模仿,還是學不來這等風度。


    她站起身,從樹叢後走出來,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地射向雲霓。


    雲霓見到她,頓時了悟,“是妳!”


    “是我。”海珊瑚應道,以眼神示意海浪放開她。


    雲霓得了自由,也不急著月兌逃,淡聲問道︰“妳近日在宮里假扮我,過得還快樂嗎?”


    “非常快樂。”她得到的快樂,是雲霓此生永遠無法想象的。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曾經被拋棄過的人嘗到讓人捧著疼著的滋味,會是何等幸福!“若是妳永遠不回來,我就會更快樂了。”


    “我當然要回來。這是我的國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嗎?”海珊瑚朦朧低語,喉間泛起酸味。


    “什麼意思?”


    她不解釋,徑自走向雲霓,滿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為何沒死?”


    “妳的刀刺偏了。我醒來後逃出小屋,一隊經過的難民救了我。”雲霓神色自若地說道。


    好幸運、好命大的公主,她憑什麼受盡上天憐愛?


    海珊瑚怨恨地想,血凝結、心凍霜,神魂漠然飄蕩。


    “妳應該死的。”她冷瞧著雲霓,一字一句吐落,“這世上,有妳就沒有我。”


    “妳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誰?”


    “我是誰?”海珊瑚黛眉斜挑。


    這問題,問得真正可笑!她是誰?她姓啥名何?她曾經擁有過真作屬于自己的名字嗎?曾經得到過屬于自己的身分嗎?


    她沒有自我,她誰也不是!海珊瑚忽地狂笑出聲,銀白月光下,她不停顫動的身影淒厲如鬼,看來格外詭魅。


    “我是雲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她嘶聲喊,銀刃在蝶袖翩然間閃過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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