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用你給  第十章
作者:季可薔
    “……你就那樣放她走了?”


    听罷墨未濃的敘述,魏元朗不可思議地揚起眉。


    “嗯。”墨未濃接過魏元朗喝空的酒杯,起身走到吧台,為兩人再各調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周末夜,剛從美國出差回來的魏元朗听說了最近在“翔鷹集團”內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特意趕來學弟住處,問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能就那樣放她自己走呢?你明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笑話。”


    “我如果不放她一個人走,才是在侮辱她。”墨未濃調好酒,走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魏元朗。“你沒看到曉夢當時的樣子,她是鐵了心了,就因為自尊已經被人撕得殘破不堪,她才更要一個人走出去,我如果出手幫她,只會讓她在公司同事面前更抬不起頭來。”他沈聲說道,在單人沙發上坐下。


    听他這麼說,魏元朗也怔了,默想片刻,忍不住嘆息。“沒想到曉夢脾氣那麼倔。”


    “不是倔,是女人的驕傲。”墨未濃澄清,飲一口酒,淺淺的笑意在杯緣後若隱若現,與星眸相映成輝。


    看著那樣的笑,魏元朗很是驚奇。從不曉得這個學弟也能這樣笑,就好像他早料到了他的女人會有這樣的反應,而且非常引以為榮似的。


    敝了,不會是自己看錯了吧?


    魏元朗啜口酒,想了想,問︰“鬧出這種事,以後她來上班,一定不好受。你打算怎麼做?真的答應讓她辭職嗎?”


    “我說暫時讓她放幾天假,好好想清楚再說。”


    “那曉夢呢?她怎麼說?”


    “她堅持要辭職。”墨未濃勾勾唇,這回,是苦笑了,帶點無奈的況味。


    “我就說了,被人在信里罵得那麼難听,還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哪個女人受得了?”


    “不,我想不只是這樣。”墨未濃否決學長的推論。“我想曉夢不是因為怕來公司上班尷尬才辭職的,最主要是為了我。”


    “為了你?”


    “她怕的,不是別人怎麼看她,是別人怎麼看我。”墨未濃澀澀低語。“最重要的,是我怎麼看她。”


    “說得這麼玄?”魏元朗揚眉。“解釋一下。”


    “總而言之,就是她不希望我在『翔鷹』的前途被這件事給毀了,更不希望我因此怪罪到她身上。”墨未濃解釋,簡潔明了。


    魏元朗懂了。“她怕你會因此甩了她?”


    “嗯。”


    “所以她就先下手為強,主動提分手?”魏元朗輕聲一笑,吹了個長長的口哨。“這個女人果然夠傲。”


    “這都該怪我。”墨未濃拿食指按太陽穴,很懊惱。“誰教我老是擺出一副工作至上的態度,怪不得她對我那麼沒信心。”


    從沒見他為了女人自責自怪,魏元朗不禁好笑。“難道你不是嗎?”


    “不是什麼?”


    “工作至上啊。”


    “我是很看重工作。”墨未濃搖搖酒杯,深思地看著冰塊在酒海里漂浮。“不過自從遇上她,好像一切就變樣了,以前我加班到三更半夜都不覺得怎樣,現在卻會覺得煩,還會放下工作跟她一起去夜游,坐在橋下看對岸捷運列車經過。”他頓了頓,輕聲一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很蠢,捷運列車有什麼好看的?還陪著她一起說些傻話,真是發神經!”他自嘲,狀若不屑,臉部的線條卻因回憶而軟化,眼神溫柔似水。


    陷進去了。望著他那樣的神情,魏元朗又是有趣,又是感動。看來這個學弟已是深陷情網,難以自拔。


    魏元朗微笑,靈機一動,決定好好整整學弟。“可是你還是會答應吧?”


    “答應什麼?”


    “分手啊。”魏元朗閑閑地說。


    “我怎麼可能答應!”墨未濃不假思索地反駁,眉葦揪住。“是她自己搞不清狀況,自作主張,我干麼隨她起舞?”


    “可是你以前的態度都不是這樣啊。”魏元朗很快樂地點醒他。“以前你的女朋友只要提分手,你不都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嗎?”


    “那怎麼能相提並論?”墨未濃惱了。“曉夢跟她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不都是女人?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女人就是愛使小性子,你才沒時間陪她們耗。”


    “我──”墨未濃瞠瞪魏元朗,眼見後者笑得眉宇都彎了,驀地恍然。“看我吃癟你很開心嗎?學長。”他咬牙切齒。


    “怎麼?這回你吃癟了嗎?”魏元朗反問,表情很無辜。


    墨未濃可沒那麼輕易被騙,橫他一眼。“明知故問!”


    “味道好嗎?”魏元朗繼續作弄學弟。


    “差透了!”墨未濃抿唇,既然心思都被學長看透了,他也懶得再裝酷。“我連續好幾天到她家樓下站崗,她都不肯見我,連電話都不接,只有一次是她的好姊妹接的,說曉夢已經跟我沒關系了,警告我以後別再去打擾她。”說到這兒,他重重嘆氣。“我連跟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說啦,那天你還是應該拉住她的,管她什麼女人的驕傲?起碼送她回家也好。”魏元朗涼涼潑冷水。


    “感謝你的馬後炮,學長。”


    “不客氣,學弟。”


    兩個男人,四道眸刃,在空中交鋒,殺伐一陣後,墨未濃棄甲投降。


    “算了,隨便你怎麼笑吧,反正我活該。”他認命了,誰教自己一向最崇拜這個學長。


    “別這麼說嘛,學弟,我也不希望你慘遭滑鐵盧啊!”魏元朗笑。“這樣吧,不如我替你去把曉夢約出來,說不定她會給我面子?”


    “你又不是她什麼人,她干麼听你的話?”墨未濃吐他槽。


    “那你說該怎麼辦好?”


    “既然你跟我都動搖不了她,只好請出有辦法動搖她的人嘍。”


    “你的意思是?”


    “她有兩個好姊妹,我想請她們幫我說項。”


    “你確定?”魏元朗不敢相信。“上回貝貝來找我訴苦,你不是還罵人家不該來煩我,現在你居然打算從曉夢的好朋友下手?”


    “我也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墨未濃扒扒發。他一向最瞧不起必須靠第三者來解決事情的人,偏偏這回他自己也不得不采用這種手段。“可是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跟曉夢見上一面。”


    只要能見到她,這一點點自尊又算得上什麼?


    他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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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真的不再見他了?”


    另一個夜晚,另一個場景,三個女人捧著紅酒,窩在沈靜的公寓里,看落地窗外迷蒙夜景。


    被迫接受質詢的角色自然也得換人演,可憐的莊曉夢情緒已經夠低落了,卻還不得安寧。她縮在貴妃榻上,一口一口啜著紅酒的模樣頗無辜。


    “妳不擔心他嗎?”童羽裳坐在她身畔,明眸箝住她不放。“妳就那麼一走了之,把爛攤子丟給他一個人收拾。”


    “什麼丟給他一個人收拾啊?我是為他好!”莊曉夢嘟起嘴。“現在公司里誰都知道我們兩個是一對了,要是我還死賴在他的部門,他才要傷腦筋呢,大家會說他公私不分,替自己的女朋友安插職位。”


    “所以妳承認你們倆是一對,妳是他女朋友?”童羽裳打蛇隨棍上,質詢的角色扮演得真好。


    “那是以前!現在我們分手了,沒關系了!”莊曉夢急忙澄清,懊惱自己失言,讓好友抓到話柄。


    “分手是妳說的,據說人家可沒答應。”


    “我管他答不答應?”她撇撇嘴。“難不成分手還得寫辭呈等他批示?我告知他一聲算不錯了!”


    “好吧,就算分手不用他批示,妳當人家員工,跟老板辭職不用等老板批示嗎?就這樣走人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點?”


    “我──”


    “都快三十歲了,做事還這麼任性,怎麼得了?”


    “童羽裳!”莊曉夢被逼問得急了,放下酒杯,作勢掐好友玉頸。“全天下最沒資格念我的人就是妳!”她忿忿磨牙。


    童羽裳卻笑得燦爛。“好好好,我沒資格,讓靜來說妳總行了吧?靜,妳評評理,曉夢這樣做是不是很不負責任?”


    “有一點。”沈靜同意,櫻唇淡淡抿著忍不住的笑意。


    “那她是不是應該給人家一個交代?”


    “是應該。”


    “妳听見靜說的話了。”


    “妳們!”莊曉夢氣呼呼地瞪著姊妹淘,奇怪了,她們前幾天不是還很挺她嗎?怎麼今晚都倒戈了?“妳們非要這樣逼我不可嗎?我不想見他啦!”她哀嚎,伸手抓來大大的沙發抱枕,鴕鳥地埋進里面。


    偏偏童羽裳堅持把她挖出來。“是不想,還是不敢?”


    “……”


    “是不敢吧?”


    “對,我承認我不敢,行了吧?”莊曉夢甩開抱枕,不躲了。“我承認自己是膽小表,我不敢再見他,怕自己舍不得又回頭纏著他,怕他覺得我任性,怕自己一天到晚計較他不夠愛我,把他搞到發狂,覺得跟我相處很累。”


    在手帕交面前,她懶得再假裝,裝也沒用,索性豁出去,將藏在心里的煩惱一股腦兒全倒出來。


    “我不要他覺得累,我也不希望自己變成那種斤斤計較的女人,我討厭那樣的自己!”


    說著說著,她眼眶不爭氣地熱了……她不想討厭自己,更不想讓他也討厭她,與其看著事情發展到那一步,不如快刀斬亂麻,在這段戀情還未完全變調的時候,譜下遺憾卻美麗的休止符。


    “……所以妳現在躲起來,不去面對他,逃避現實,就會很喜歡自己嘍?”沈靜不愧是沈靜,一針見血。


    莊曉夢胸口被刺得發痛,卻是啞然無語。


    怎麼可能會喜歡呢?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在逃避,也很明白這種鴕鳥心態很可悲也很軟弱,她真希望自己能強悍一點,堅毅一點,就像那天她無論如何都要抬頭挺胸離開公司一樣,她也希望自己能拿出同樣的勇氣面對他。


    可她,終究是不夠堅強,終究沒傲然到能那樣面對自己最深愛的人。


    在愛情的戰場,她做不成女武士,只好當逃兵。


    “傻瓜。”沈靜深深地凝視她,清麗的眼彷佛將她所有的掙扎都看進心里,幽幽地、憐惜地吐出這句評論。


    傻瓜!莊曉夢怔忡,品味著這兩個字,百感交集,一滴眼淚悄然跌落。


    “好了,別哭了。”沈靜坐過來,攬住她肩頸,柔聲安慰她。“不就是去見一個男人嘛,妳怕什麼?”


    “可是……”莊曉夢還是慌。


    “妳只要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妳回來,我們都在這兒等妳。”


    “對呀,怕什麼?有我們呢!”童羽裳也湊過來。“放心,我們永遠挺妳。”


    “妳們……妳們好討厭,干麼一直逼我啦?”莊曉夢一左一右,讓兩個好姊妹給保護著,心房感動地震顫。“該不會是未濃給了妳們好處吧?”


    她是無心地撒嬌,沈靜和童羽裳听了卻是彼此對望,交換有心的一眼。


    “那妳到底見不見他?”


    “我──”莊曉夢猶豫,明知自己遲早得面對,卻還是想逃避。


    沈靜和童羽裳再度交換一眼,沈靜點頭,童羽裳立刻拿出一本機票夾。“哪,這個給妳,飛東京的機加酒行程,商務艙喔,是我特別跟公司買來的。”


    “干麼給我?”莊曉夢疑惑。


    “妳不是還要再考慮嗎?這可是我跟靜的一番心意,妳去日本散心幾天,好好放松一下,回來說不定就有勇氣見他了。”說罷,也不等莊曉夢點頭,童羽裳徑自將機票塞給她。


    “就這麼決定嘍,我幫妳安排機位,妳明天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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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天早晨,莊曉夢拖著一個輕便的小型行李箱,坐上計程車,直奔機場。


    昨夜沒睡好,翻來覆去熬出一雙熊貓眼,身體很疲倦,腦子卻還是亢奮地運轉著,一秒不停。


    她嘆息,額頭靠上車窗,怔望著自己的呼吸在窗上暈開一個又一個小霧團。


    她在想,或許自己該去見未濃一面。


    那天離開公司後,她一直躲著不肯見他,電話也不接,表面上告訴自己既然分手就要斷得干干淨淨,其實是不敢面對現實。


    她不敢去听他的答案,不敢知道他會如何處理後續的事,若是照他以前的脾氣,他會二話不說就分手,懶得浪費彼此時間。


    對她也是這樣嗎?如果是,為何還要一再打電話來?如果不是,為何這兩天他又不打來了?他已經放棄了嗎?懶得再跟她多說了嗎?


    她忽然好後悔,為何要那麼任性提分手呢?為什麼不肯接他的電話呢?搞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整個人懸在半空中。


    沈靜沒說錯,這樣膽怯懦弱的逃避,反而讓她更討厭自己,她應該去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她心神一凜,猛然坐正。“司機先生,請你掉頭好嗎?我想去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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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未濃拖著行李箱,離開辦公室。


    為了今天要趕飛機,他昨天就把行李帶來公司,熬夜工作一整晚,早上一開完例行會議,馬上就走人。


    他快步進電梯,看數字燈一格一格跳,一顆心跟著搖晃,鬢邊莫名其妙流下幾滴冷汗。


    好奇怪,他從來不曾如此緊張,連呼吸都被領帶束縛住了,很不暢快。


    電梯門開啟,他走出電梯,下意識伸手松了松領帶,可動作卻在視線觸及某個人影時,僵在半空中。


    他不可思議地挺直在原地,瞪著那個照理說不該出現于此的女人。


    她跟他一樣,拖著個行李箱,表情同樣是受到驚嚇的震撼,臉色蒼白如雪。


    他緩緩走近她,步履很輕、很慢,好似很怕驚嚇到她,她會一溜煙消失。


    “曉夢。”他好溫柔地喚,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溫柔。“妳怎麼來了?”


    莊曉夢沒立刻回答,傻傻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目光一落。“你要出差?”


    “嗯。”


    她揚起眸,眼底閃過一絲不確定。“我……呃,我不會打擾你太久,幾分鐘就好。”


    “要找個地方坐下嗎?”他低聲問,注意到周遭已有幾個偶然經過的同事好奇地停下來。


    她同樣注意到自己再次成為目光的焦點,咬了咬唇,點頭。


    兩人各自拖著行李,來到附近一家咖啡館,他點了杯咖啡,她點熱柚子茶。


    飲料送上來後,她低眉斂眸,雙手捧著茶杯轉來轉去,看得出來有些緊張。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墨未濃覺得自己鬢邊的冷汗又開始墜下了,心跳如雷鳴。


    好片刻,她終于抬起頭來,而他,不知不覺打直背脊端坐。


    “辭職信……你批了嗎?”她細聲細氣地問。


    他搖頭。“我說過,我等妳仔細考慮過後再決定。”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辭職。”


    他心一沈。“不接受慰留?”


    “不接受。”


    “那妳打算去哪里?妳找到新工作了嗎?”


    “我會找到的。”她低語,明眸幽幽瞥他一眼。“你別瞧不起我,憑我的工作經驗,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這我相信。”他手指緊拽著咖啡杯,面色如常,只有泛白的指關節泄漏了內心的激動。“但別家公司給的條件未必有這兒好。”


    “那是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考量。”她撇撇嘴,神態自有一股傲氣。


    好驕傲的女人!她真的忍心離開他?


    “如果妳是因為那封信才想辭職,我告訴妳,事情已經解決了。”他端起咖啡,慢慢啜飲,藉此平靜起伏的情緒。“我已經查出是麥克發的信,開除他了,總裁那邊我也親自解釋過,妳放心,他很稱許妳的工作表現。至于公司其他同事,短時間難免會說些閑話,不過只要我們這部門表現一直很出色,他們遲早有一天得模模鼻子把話吞回去。”


    “這麼有把握?”她揚眉。


    “要是連這點把握都沒有,當初我也不會接下紀總裁所交付的重任了。”在這方面,他是自信的。


    莊曉夢默默看著墨未濃,他也正望著她,眼神深邃,底部似是躍動著火光,有股說不出的熱切,她心一跳,斂下眸,雙手在膝上緊緊交握。


    “其實我想辭職,也不是因為那封信,最主要是因為──”她頓住。


    “是因為我,對嗎?”他柔聲接口。


    她一震。他都猜到了嗎?


    她掙扎地玩著手指,好想抬頭看他的表情,卻又不敢,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好不容易凝聚全身的勇氣。


    “關于分手的提議,我想確定你的答案。”她低聲說,語調毫無起伏,猶如機械女圭女圭,不敢啟動情感的程式。


    他會挽留她嗎?還是一口答應?他說過從不挽留女人的,沒必要浪費時間,所以他……他該不會──


    一顆心懸在鋼索上,等待他的回應,可他,卻沈默著。


    為什麼不說話?是怕拒絕她會傷了她嗎?她不必他來同情!今日她既然選擇主動回到這愛情戰場,就算傷得粉身碎骨她也認命。


    “沒關系,你就干脆地說吧,給我一個痛快!”她抱著必死的決心,不顧一切地沖上陣。“我無所謂的,就算失戀了,我也不會鬧自殺的。我有家人,雖然他們總是讓我傷腦筋,可只要我回家去,我媽一定會煮我最愛吃的菜,我爸會熱心地要教我打麻將,我弟會燒最新的CD給我听。我……我還有兩個好姊妹,不論我落魄到什麼田地,她們永遠都會在我背後挺我。”冷風吹起,強悍的嗓音熬不住,逐漸在清寒中凋落。她不想示弱,眼眶卻不爭氣地泛紅。


    “沒有你,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很幸福。”她顫聲說,拚命守住最後的堅強。“我不怕……”


    一張溫暖的掌網攤開來,網住她在清寒中顫抖不已的唇。“別說了。”


    她愣愣地望他。


    他也看著她,很深很深地看著,許久,忽地嘆息。“妳真的是個很驕傲的女人,妳知道嗎?”


    “我驕傲?”


    “妳坦白說,那天我當著全部門同仁的面凶妳,妳是不是很生氣?”


    “我沒生氣。”她機械化地搖頭。“我說過了,是我自己做錯事,活該被罵。”


    “可讓妳出錯的人是我,妳是因為我才心神不寧,才會做錯事,不是嗎?”


    “那又怎樣?”


    “妳討厭這樣的自己,對嗎?”


    對又怎樣?她奇怪地凝視他藏不住笑意的星眸。他笑什麼?笑她嗎?


    “妳不喜歡自己為了愛情團團轉,對嗎?”俊唇勾著迷人的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她瞠視他,好恨他在把自己的心湖攪得亂七八糟的時候,還能笑得那麼性感。“你這個大男人,該不會以為女人眼中除了愛情,什麼都看不見吧?沒錯,我們是很看重愛情,但我們也不希望自己就在工作上變成白痴!誰不想兼顧愛情跟事業?誰想陷入愛情里就完全失去理智?我是不如你,沒辦法像你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清清楚楚,又從容又冷靜,情緒管理超一流……可我也不想變成無能的笨蛋!”愈講,愈氣,愈委屈。


    “所以妳其實還是怨我當眾罵妳?”


    “對,我承認我很怨!”怎能不怨?“你讓我覺得自己像白痴!前一刻才剛教導後輩該怎麼在職場上求生存,後一刻就被老板當眾削到爆!你讓我瞧不起自己,讓我討厭自己,你……你真的很過分。”淚霧蒙上了眼,她漸漸看不清了。他在笑嗎?到了這時候還要嘲笑她嗎?他好壞!


    “我為什麼會愛上你這種人?”早知道,當初她就該堅守防線的,不該縱容他囂張地佔領心城。“我真是自找麻煩,我是笨蛋──”


    又哭了。她真氣自己,為何老是在他面前如許脆弱?


    “別哭。”他用拇指替她按去眼周的淚水,輕柔的舉動很心疼似的。“妳知道那天為什麼我會當著大家的面跟妳發飆嗎?”


    “因為你火大啊!”她別過頭,不讓他踫自己。


    墨未濃苦笑,收回雙手。“真正讓我火大的原因並不是妳,是我自己。”他幽幽說道︰“那天早上不只妳在發呆,我也是心神不寧,什麼事都做不好。妳忘了校投影片上的錯字,而我呢,一個要發表演講的人,上台前竟然連自己要報告的投影片都沒瀏覽過一遍,妳明明給我面了,我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那麼心不在焉地上台了。一個演講者居然抱著這麼散漫的心態上台,出糗也算活該。我其實不是氣妳,是氣我自己,我氣自己因為妳影響了情緒,讓事情失去控制。”


    一長串的自白如一首美妙的曲子,悠悠地,在莊曉夢靈魂深處唱著。


    她愕然回眸。“因為你……討厭失控?”


    “對,我討厭失控。”墨未濃直視她,徹底地將自己的心剖給她看。“可偏偏妳讓我失了控。我沒妳想象的那麼冷靜,至少關于妳的事,我沒法冷靜。”他停頓,唇角又牽動一絲苦澀。“妳一定不曉得,剛剛妳說的話讓我有多傷心。”


    傷心?!這個總是跩得不得了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說自己傷心?


    她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震撼令他微笑了,掌網再度展開,這回托住的是她微涼的手。


    “妳剛剛說,沒有我妳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很幸福,妳不怕失去我。可是我怕。”


    “你……怕什麼?”


    “我怕失去妳。”他坦然招認,唇角淡淡地、傷腦筋似的彎著。“我不能沒有妳,沒有妳我只會繼續做一部工作機器,會過得很不快樂,我不想那樣。”


    他在說什麼?她整個人傻了,呆呆地跌在他為她張開的情網上。


    他繼續魅惑她。“妳或許不希罕我給的幸福,不過我的幸福,卻是能跟妳在一起。”


    這不是真的吧?是作夢吧?等夢醒了,她就會發現一切只是老天爺的惡作劇……


    不!她不能輕易相信。“可是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女人──”


    “不論妳是哪種女人,我都已經愛上妳了。不管妳很大方,還是很小氣,情緒化也好,愛撒嬌也好,我都愛上妳了,回不了頭了。”他深深地凝視她,深深地用眼神傾訴滿腔愛意。


    他愛她愛到回不了頭?她差點嗆到。這、這、這夢,也太美了吧?


    “怎麼?妳不相信?”他挑眉,看出她的驚疑不定。


    貝齒如蚌殼,緊咬著恐懼的珍珠。


    “是不是懷疑我愛得不夠深?”他溫柔地撫弄她的手。“我就讓妳這麼沒信心?”


    珍珠還是不肯吐出來。


    他長嘆一聲,拇指愛憐地撫過她發白的唇緣。“沒關系,只要從今以後,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愛妳一些、更疼妳一些,妳就會慢慢相信我了。”


    “你、你怎麼……”蚌殼總算打開,恐懼滾出來,留下的是滿嘴甜滋滋的味道。“這麼惡心的話你怎麼說得出來啊?”


    唇腔里的蜜汁,滑進喉嚨,浸透體內每一個細胞。她看著他,水眸瑩亮著,臉頰羞羞地赧紅。


    看著她女性化的表情,墨未濃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總算能安落了,她終于信了他的話。他不禁微笑。“為了妳,我還做過更丟臉的事呢,這幾句話算什麼?”


    “什麼丟臉的事?”她好奇地追問。


    他一窒,眼角一抽。


    不,他絕不能告訴她,為了懇求她的好姊妹拔刀相助,他忍氣吞聲,當了童羽裳三天奴隸,陪她逛街當提購物袋的長工,還在沈靜面前放棄男兒尊嚴,像個白痴似的賭咒立誓,經過好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才博得那兩個狠心的女人點頭同意。


    從前他最不屑的手段,他不但做了,還做得很徹底……


    無法面對自己的不堪,墨未濃猛然站起身,一手跟著拉起莊曉夢,牽著她一起往外走。


    “走吧,再不去機場就趕不上飛機了!”


    “等一下,你要出差干麼拉著我一起去啊?”她想掙月兌他的手。


    他卻不讓她逃月兌,緊緊箝住。“妳不是要去東京嗎?”


    “是啊。”


    “我也要去。”


    “你也是?”有這等巧事?莊曉夢愣住,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安排的!敝不得,我說呢,她們兩個明明之前還跟我站在同一陣線,一下子都倒戈了,原來是你搞的鬼!”她嬌嗔地跺腳。“可惡,你是耍了什麼賤招啊?”


    賤招?這兩個字的注腳簡直下得太對了!墨未濃胸口一震,差點踩錯步伐,他甩甩頭,招來一輛計程車,硬把莊曉夢推進去。


    “到桃園機場。”他吩咐司機。


    “嘿,我可沒答應跟你一起去日本!”她嬌聲抗議。


    他轉頭瞪她。“妳知道我費了多大工夫才跟總裁要到這幾天臨時休假嗎?知道妳男朋友欠下多大的人情,以後說不定要在『翔鷹』一輩子做牛做馬嗎?”


    “那又怎樣?”她不以為意地扮鬼臉,心里卻暗自竊喜。呵,原來他也可以為她丟下工作不管嘛!


    “瞧妳得意的!”他伸手掐她的頰。“妳這女人,真不懂得感恩。”口上雖是抱怨,俊唇卻忍不住貝著笑。


    “嘿嘿,怕了吧?”


    “都到這地步了,怕也沒有用。”他裝酷。


    “干麼啊?說得好像一副誤上賊船的樣子!”


    “是誰上了誰的船啊?”


    “是你上我的船,我才是船長,要你往東就不能往西,了嗎?”


    “是!女王陛下。”


    “這才乖,小太監。”


    “誰說我是太監了?”他揪眉,齜牙咧嘴。


    “你剛剛不是叫我女王陛下嗎?”她俏皮地歪著頭笑。


    “那妳好歹也賞我個王夫做做啊!太監?!妳以後是不想要生小孩了是不是?”


    “想不想跟你有什麼關系!”她嗔他,臉紅得像隻果。


    “誰說沒關系?好,妳生不生小孩無所謂,反正我一定會讓妳知道,制造孩子的過程有多美妙──妳認命吧,莊曉夢,我今天晚上可不會放過妳。”


    “你、你想做什麼?”她防備地把身子往一旁挪,拉開兩人的距離。


    “妳說呢?”他強悍地把她拉回來,摟在自己懷里,低下頭,開始在她耳畔低喃,今晚到了東京的飯店後,他會對她做的所有……呃,邪惡的事。


    她听著,全身打冷顫,驚駭地抬眸,他邪邪地對她微笑。


    不會吧?他真打算對她做那些事?


    愈想愈害怕,她慌張地猛拍車窗。“司機先生,快停車!我要下車,快──”


    來不及逃出唇的驚慌,讓一個輕憐蜜意的吻,霸道又溫柔地關住──


    听我說,女人,上了愛情的賊船,要下去,可不容易呢!


    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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