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得比你瀟灑  第一章
作者:季可薔
    “听說,你回來是想找老婆的?”


    闊朗的飯店房里,這句半帶調侃的問話听來格外響亮,風從敞開的窗戶灌入,將聲波卷成漩渦,在孟霆禹耳畔翻著浪。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從高樓下宛如積木堆成的迷你街道收回,落向不請自來的訪客--


    魏元朗,他大學時代的學長,也是他頂頭上司譚昱最好的朋友。


    這回譚昱派他來台灣主持收購案,特地請托了魏元朗助他一臂之力,只不過他本來以為這“一臂之力”指的純粹是公事,沒料到也夾雜了私人成分。


    “我回來,是為了收購『風擎科技』。”他慎重地聲明。


    “順便找老婆。”魏元朗補充,唇角勾著的那抹惡作劇似的笑意,教人又是尷尬,又是氣結。


    孟霆禹咬住牙,思索著頂頭上司究竟對他這個學長透露了多少。


    “譚昱全都告訴我了。”魏元朗淡淡一句,看透了他的思緒。


    可惡的譚昱,擺明了不讓他好過!


    孟霆禹吸一口氣,盡量維持面無表情。“我承認,我回來,也是順便想找一個人。”


    “一個女人。”魏元朗再次補充。


    孟霆禹掐握雙拳。“是女人。”他橫魏元朗一眼,大有“那又怎樣”的意味。“我希望停留在台灣的這段期間,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沒問題!”魏元朗爽快地一彈手指。“你把她的資料告訴我,我替你找。”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找。”孟霆禹拒絕學長的好意。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怎麼聯絡她了嗎?”


    “還不曉得。”孟霆禹眸光暗下。“她的電話跟住址都已經變更了,大學時的校友通訊錄也找不到她。”


    “那你打算怎麼找她?”


    “我想,先從她高中母校找起。”


    “哪一間?”


    “淡江中學。”


    “淡江中學?”魏元朗沈吟片刻。“你那麼多年沒回台灣,淡水變了很多了,我陪你去找吧,也算替你做個向導。”他主動提議。


    孟霆禹原想拒絕,但轉念一想,自己離開台灣多年,確實感到幾分近鄉情怯,有人能幫忙也好,或許能快一點找到她。


    他轉過身,面向窗外,高樓的狂風凌厲如刀,和心中的悔恨聯手,剜割他的臉。他感覺到陣陣刺痛,卻不想關上窗。


    多年來,他就像腳下立著的這棟大樓一樣,一層一層往上爬,終于,眼前一片藍天唾手可得。


    盎貴榮華近在身畔,他原以為自己該像統治一方的霸主,顧盼自得,享受高處的好風光,但,他真正抓在手里的,只有孤獨。


    午夜夢回之際,他感受最強烈的,竟是悔恨。


    “你怕自己找不到她嗎?”魏元朗見他久久不語,關懷地揚聲。


    他胸口一震,搖搖頭。


    縱然物是人非,只要她還留在台灣,他一定能找到她,他不怕見不到她,只怕--


    她不肯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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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江中學


    一道輕盈的倩影走過。


    十一月的校園,秋意在人們還昏昏欲睡的時候,悄悄來訪,季節妙施巧手,為經歷長久歲月的老樹換了容顏,卻奈何不了從日治時代便端坐著的八角塔,依舊不動如山。


    倩影跟蹤秋意,穿過一株株老樹,在八角塔下的回廊盤桓許久,來到大禮拜堂,梭巡過一扇扇玻璃窗,最後停在馬偕墓園里,靜靜地倚偎著一方莊嚴肅穆的墓碑。


    天光,隨著時間推移著這道倩影,當夕照染上薄雲時,另一道人影緩緩地飄過來。


    “沈靜,什麼時候來的?”


    倩影凝住,旋過身,秀容勾勒著驚喜。“向老師!”


    向老師抿著笑,皺紋密布的老臉雖漸漸地染上了風霜,卻仍一如既往地安詳慈和。


    還是那個向老師啊!


    沈靜感嘆,迎上去。“老師,好久不見!”


    “你啊,不是說要常來學校看看嗎?怎麼這麼久沒見你來?”向老師慈藹地撫模她的發。


    “我有來啊,只是剛好都沒踫上老師你,今天總算遇上了,真好。”沈靜握住老人家的手,半撒嬌地說道,在高中導師面前,她彷佛又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青春少女了。


    “最近怎樣?听說你開了個安親班?”向老師關懷地問。


    “是啊,就開在我們社區樓下。”


    “你帶那些孩子,應該沒問題吧?”


    “老師怕我應付不來那些調皮小表嗎?”沈靜嫣然一笑。“沒問題的,他們其實很可愛,只要多點耐心,得到他們的信任,他們也可以很听話。”


    “那就好了。”向老師拍拍她的手。“唉,我記得你以前高中的時候,比誰都還像個孩子,沒想到現在居然開起安親班,管教起別人的孩子了。”


    “我已經長大了啊。”沈靜淺淺地勾唇。


    “是啊,是長大了。”向老師抬頭,半瞇的老眸薄薄地氳開了深思的霧。“你變了不少,眉宇穩重多了,現在看起來,真有幾分『沈靜』的味道了。”


    “不枉我爸媽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對嗎?”沈靜眨眨眼,挽起老師的臂膀,兩個女人漫步在黃昏的校園里。


    暮色轉濃,放學的鐘聲早敲過了,只見路上三三兩兩幾個落後的學生,背著包,毫不留戀地匆匆離開這囚禁他們一天的校園。


    沈靜望著他們,胸口淡淡地涌上一股惆悵。


    這些孩子,現在急著離開,可知將來想在這兒多逗留一分一秒,都不能嗎?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對了,你現在有男朋友嗎?”向老師忽問。


    沈靜凝神,搖了搖頭。


    “怎麼不趕快交一個?”向老師蹙眉。“你都三十歲了,也該是結婚的時候了。”


    又來了。沈靜幽嘆。為什麼每個長輩見到她,總要問上這麼一句呢?


    “不結婚也沒關系啊,反正我一個人過得很好。”她很瀟灑地聳聳肩。


    “怎麼可以不結婚!”皇帝不急,倒急死太監。向老師不贊成地睨了她一眼。“你現在過得自在,以後老了沒人陪在身邊,就知道苦了。”


    “我還有好姊妹啊!”


    “她們能陪你多久?人家總是要結婚的吧?”


    那倒是。


    沈靜暗想。她最好的兩個姊妹,童童跟曉夢,最近戀愛談得可甜蜜了,看來不日就會步入結婚禮堂。


    “放心吧,她們就算結婚,也不會拋下我的。”這點沈靜很有信心,她們姊妹情誼可不是三兩天。“何況我還有一群可愛的孩子呢!我愛他們,勝過任何一個男人。”


    “那終歸也是別人的孩子啊!等他們離開安親班後,你怎麼辦?”


    “那會有別的孩子進來,就像向老師愛著我們每一屆的學生一樣啊,我也會同樣愛著每一個跟我結緣的孩子。”


    向老師一窒,嘆氣。“唉,我說不過你。”


    沈靜微微一笑。


    向老師轉頭看她,微攏的眉宇掩不住擔憂。“沈靜,你跟老師說實話,你該不會還沒忘了那個男孩子吧?”


    “誰啊?”沈靜裝傻。


    “就是你在大學時交的那個男朋友啊!叫什麼名字來著?”向老師仔細回想。“好像是姓孟--”


    “老師!”沈靜打斷她。“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真的已經過去了嗎?”向老師不信。“那你怎麼到現在還不肯交男朋友?”


    “跟他沒關系。”沈靜語氣平淡,神情若常。“我只是還沒遇到一個能令我真正動心的男人而已。”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來到校門附近一幢改裝成咖啡館的白樓。向老師邀請沈靜進去喝咖啡,剛點了飲料,便迫不及待地問︰“要怎樣才能讓你動心?你說說看條件,老師幫你介紹。”


    “不用了,老師。”沈靜推辭老師熱心的作媒。“我對相親沒興趣。”


    “誰說是相親?只是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也不行嗎?”


    “真的不用了--”


    “沈靜!”向老師提高聲調,端出為師的架子。


    沈靜無法,只得另覓說詞。“好吧,老師,我說實話好了,其實我現在正認真考慮跟一個男人交往。”


    “原來你已經有對象了?”向老師喜得眼楮一亮。“是怎麼樣一個人?在哪里工作?人品好嗎?”


    一連串的問題炸得沈靜暈頭轉向,她振作起精神,一一回應。


    “他是我一個好朋友介紹給我認識的,在一家科技公司當總經理,性格很溫和,人品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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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耳朵有點癢,該不會有人在叨念我吧?”魏元朗作勢掏掏耳朵,笑道。


    孟霆禹明明听見了,卻無心回應這玩笑,任由暮色從校園另一頭走來,佔領他的眼。


    他還記得,當初和她交往的時候,某天曾在她帶領下,回到這間她最愛的母校,那時也如同今日一般,是個秋天的黃昏。


    夕陽在天邊,吞吐著與今日相同的霞光,淒艷如血的霞光。


    那時看了,覺得美,現下,也還是美,只是經過年華洗禮,開始懂得了夕陽無限好的惆悵。


    孟霆禹收回目光,改在校園里流連,觸及前方不遠處一幢紅瓦白牆的建築,心念一動。


    “是白樓。”他喃喃低語。


    “白樓?”魏元朗好奇地挑眉。


    “以前是一個修女住的宿舍,據說她很受淡江人敬重。”孟霆禹解釋,回想起當時她是如何熱情地跟他介紹這棟建築。他上前幾步,眼看這幢在林蔭間棲息的白樓掛起了一方招牌。“原來現在改成咖啡館了。”


    “尋根園。”魏元朗跟過來,念招牌上的三個字。“很有意思的名字。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了。”孟霆禹搖頭。“我們直接去行政大樓吧。”


    說著,他帶頭往前走,心神不定間,錯過了白樓窗邊一道清麗的倩影。


    兩個男人來到行政大樓,找到辦公室里一個正埋頭打字的職員,打听是否能夠查到校友名錄,那人指點他們可以到校友會館問問看,于是兩人又轉回原路,朝位在校門口附近的校友會館走去。


    孟霆禹剛推門進了會館,另一頭,兩個女人也從尋根園走出來。


    “請問兩位有什麼事嗎?”一個值班的職員走過來,笑問。


    “不好意思,我們想查看看校友通訊錄。”孟霆禹禮貌地說明來意。


    “校友通訊錄?你們是校友嗎?”


    “不是。我們是想找一個人。”


    “找人?”職員側頭,打量兩人。“請問想找哪一屆畢業的校友?”


    “我不確定她是哪一屆畢業的。”


    “不知道哪屆畢業的?這可就麻煩了。”職員蹙眉,凝思。“好吧,你先告訴我她的名字。”


    “沈靜。沈從文的沈,安靜的靜。”


    孟霆禹一道出這名字,另外兩人同時一震,魏元朗睜大眼,滿臉不可思議地瞧著他,職員的表情亦是驚訝萬分。


    “你找沈靜?”職員確認地問。


    “是。”他點頭。


    職員望著他,笑了。“這麼巧,沈靜剛才才來過啊!”


    “她來過?!”孟霆禹震驚,一時激動,失態地捉住職員的手。“那她現在在哪兒?”


    “應該還在學校里吧!她每次來,總是會在校園里逛上大半天,找以前教過她的老師聊聊……”


    話未完全落下,孟霆禹便轉過身,狂風似地卷出校友會館,焦急地轉了幾圈,甚至追出校門外,左右張望。


    許是命運玩膩了擦身而過的花招,他忽地看到了,校門外下坡處,一輛白色的轎車緩緩駛過,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女人,雪白的衣裳,清秀的側臉。


    沈靜!真的是沈靜!


    孟霆禹心跳狂亂,不顧一切地追上去,胸口波濤洶涌,一股浪潮翻打至喉腔,眼看著就要化成最心痛的嘶喊。


    但,他喊不出口。


    佳人就在前方,夢中百轉千回的容顏就在眼前,他,卻不敢喊住她。


    不一會兒,車子已然馳遠了,她的倩影再度走出他的世界。


    孟霆禹頹然僵立原地。


    幾分鐘後,魏元朗也追上來,看他木然如一座雕像,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他清清喉嚨。


    “人走了?”


    “……”


    “想不想知道怎麼找到她?”


    孟霆禹一震,回過頭。


    魏元朗微笑清朗,星眸閃爍。“你早告訴我她是誰不就好了嗎?沈靜嘛,我最近常跟她見面。”


    孟霆禹愕然,好片刻,神智才驀地一醒。“你認識她?怎麼會認識她的?為什麼你們會常見面?你們是什麼關系?”


    “別急。”魏元朗翻起一只手掌,安撫他。“總之你先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她。”


    見魏元朗一副不疾不徐的神態,孟霆禹也不好太咄咄逼人,強自捺下焦躁的情緒,坐上魏元朗的座車。


    香檳色的Lexus穿過淡水狹窄的街巷,在一處僻靜的社區大樓前停下,此刻,右側一扇雕花鐵門正好開啟,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叫囂著沖出來。


    接著,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孟霆禹胸口一痛,如遭重擊。


    如黑墨般的秀發隨意披在肩頭,雪白的裙袂在小腿處翻揚,腰間一條五彩絲巾隨風搖擺。


    她走出來,輕快的步履宛若蜻蜓點水,一步一點,在他心湖投下圈圈漣漪。


    一個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向她,伸出肥肥胖胖的小手,她展臂,一把抱起小男孩,向晚的微風將她的發纏在小男孩的臉上。


    小男孩覺得癢,輕輕地打了個噴嚏,她愉悅地笑了,櫻唇在那粉白的頰上啄吻一下。


    昏黃的暮色下,她抱著小男孩的身影,美得像幅印象派的畫。


    孟霆禹只覺心弦震蕩,醋味在胸臆漫開。


    是她的孩子嗎?原來她已經結婚了?


    他轉向魏元朗,正想發問,後者卻已下了車,往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走去。


    “沈靜!”那爽朗而親切的叫喚,令他氣息一嗆。


    “元朗?”沈靜回過頭,粉唇邊淺淺勾起的笑意很明顯是表示歡迎。“怎麼忽然來了?”


    “我想見你,所以就來了。”魏元朗說得率直,孟霆禹听了心驚,沈靜也微微訝異。


    她放下小男孩,秀顏仰起,直視魏元朗。“發生了什麼事嗎?”


    魏元朗迎視她敏銳的眸光,笑。“我不能來看看你嗎?”


    “當然可以,只不過--”沈靜聰慧地一頓。“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為什麼不像?”


    “因為你不會無緣無故想見我。”


    “沈靜,你說這話實在太令我傷心了!”魏元朗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可是把你當成一個很特別的朋友啊!”


    “我也把你當成特別的朋友,只是--”


    “所以啦,我來看你是理所當然。”魏元朗搶先一步截斷沈靜的話,感覺到身後兩道灼熱如火的視線,他抿著嘴竊笑。


    沈靜沒注意到他身後還有另一個男人,只覺得他怪怪的。她攏著秀眉,玩味著魏元朗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藥。


    “對了,沈靜,晚上約你吃飯可以嗎?”魏元朗又問。


    “有事嗎?”沈靜小心翼翼。


    “一定要有事才能約你吃飯嗎?”


    “好吧,讓我查一下行事歷。”要玩游戲大家就來玩吧。沈靜淡淡地笑。“如果我有空,當然不介意有帥哥陪我共進晚餐。”


    “你口中這個帥哥,是指我嗎?”魏元朗笑嘻嘻地問。


    “不然會是誰?”這家伙究竟玩什麼花樣?


    “如果我說,今天想跟你吃飯的,不只我這個帥哥,還有另外一個,你會答應嗎?”


    總算現出底牌了。


    沈靜略微懊惱地翻個白眼。難不成連他都想替她安排相親?


    “謝謝你的好意。”一聲嘆息。“不過不用了,小女子我恐怕無福同時消受兩位帥哥的殷勤。”


    “先別急著拒絕,這個人你絕對要見一見。”


    “我為何要見?”


    “因為……”魏元朗還來不及解釋,便听沈靜尖叫一聲。


    他愕然,只見沈靜方才抱在懷里的小男孩正追著一顆足球到馬路上,而轉彎處,一輛計程車急馳而來。


    “安安!”


    沈靜驚慌地喚,撩起裙襬追上去。她一把推開小男孩,自己卻因重心不穩倒在地上,計程車急踩煞車的銳音如催命符劃過耳畔,她直覺閉上眼,雙手捧住頭。


    倏地,一個男人急如星火地搶上來,在千鈞一發之際抱住了她,將她護在懷里,兩人齊往路旁滾去。


    煞車的余音依然在暮色里囂張地咆哮,危險卻已消弭于無形。


    沈靜顫顫地掀起眼簾。


    映入瞳底的,是一張男性臉孔,一張五官如銳刀雕就、線條峻厲的臉,一張眉宇糾結、滿是驚駭的臉。


    一張熟悉的臉。


    一張來自過去的臉。


    一張就算化成了灰,她也永遠記得的臉--


    心跳,是快了,還是慢了?她分不清,只確定絕對不是無動于衷。


    沈靜悄然閉了閉眸,唇角勾起無聲的微笑。


    初和他分手的時候,她曾無數次幻想兩人重逢的情景,曾以為是大悲,也或許是大喜,但直到今天,她才恍然領悟,原來這滋味,既不是悲,也不是喜。


    是悵惘,也是坦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也是雲淡風輕。


    是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再度揚睫,凝望久別重逢的男人,眼眸薄薄的迷霧散開,又是兩潭澄澈的秋水。


    “霆禹。”她幽幽地、既似有情又像無情地喊著他的名。“你放開我好嗎?”


    他身子一顫,彷佛被她久違的呼喚懾住了心魂,雙手猛然松開。


    她盈盈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塵,注意力轉向一旁驚魂未定的小男孩。


    “安安,你還好吧?”她蹲下來,安慰地摟了摟他。


    “老師!”小男孩躲在她懷里顫抖,頰上淚光點點。


    “沒事了,乖,不怕不怕。”沈靜撫模他的頭,溫柔的聲嗓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


    “老師對不起……”安安哽咽地道歉。“我不應該自己跑到馬路來。”


    “對啊,你這調皮鬼,你知不知道老師剛剛差點被你嚇死了?”沈靜捏他小鼻子。


    “對不起。”安安抽泣。


    “好了,沒事就好,下次記得要乖,知道嗎?別哭了,來,跟方老師去洗洗臉,爸爸等會兒就來接你了。”沈靜揉揉安安的頭,將他交給安親班另一個老師。


    目送小男孩牽著方老師的手,安全地走進社區的雕花大門,沈靜這才轉身,面對兩個默默旁觀的男人。


    她首先望向魏元朗,似笑非笑。“你突然來找我,就是為了霆禹嗎?”


    魏元朗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提起前男友時,語氣會如此平靜,呆了半晌,才點點頭。


    “我就說嘛,你今天說的話真不像你。”淡然的嘲諷如細針,刺得魏元朗眼皮尷尬地一跳。


    他看看沈靜,又看看一旁神情黯淡的孟霆禹,模模鼻子,自知是退場的時候了。


    “既然你們兩個見到面了,我這個電燈泡也該識相點,你們慢慢聊,我先閃人。”


    語畢,也不管兩人如何反應,他徑自跳上愛車,瀟灑離去。


    直到引擎聲遠遠地逸去了,沈靜才悠然啟唇。“你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我?”孟霆禹愣了愣。“前兩天剛到。”


    “回來做什麼?”


    “公司派我來主持一個收購案。”


    “是嗎?”沈靜淡淡地不置可否。“你現在一定很有成就了。”


    她低聲細語,他听不出其間究竟有何意味。


    “剛才謝謝你救了我。”她揚眸望他,眼底幾點星光閃耀。“好像我每次差點被車撞,都是你及時救了我。”


    孟霆禹惘然,憶起以往迷糊的她每回過馬路時,總是令他膽戰心驚。


    “你不用擔心。”彷佛看出了他的思緒,她微微一笑。“我現在過馬路都很小心了,剛才是因為學生淘氣,才會出一點小意外。”


    一點小意外。


    他怔怔地听著她輕描淡寫地說起方才的驚險,胸口翻起小小怒火。


    她怎能如此冷靜?為什麼不像那小男孩一樣驚嚇地哭泣?剛剛逃過生死關頭,她的情緒至少該有些波動啊!


    可她,卻平靜得宛如什麼也沒發生,就連與他乍然相逢也只是小事一樁。


    她是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嗎?她應該……很恨他吧?


    “靜……”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一直橫亙在喉間的芳名吐出口。“你恨我嗎?”


    她訝然挑眉,像是沒料到他會突出此問,明麗的眼潭靜靜地反照著他憂郁的眉宇。


    他忽然有種荒謬的錯覺,覺得自己像塔羅牌上倒吊的小丑,在漫漫孤寂中,等待著最終審判。


    “我不恨你。”溫雅的嗓音,遙遠地好似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我怎麼會恨一個教會我長大的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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