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男人難為  第九章
作者:季可薔
    當楚翊在窗前看月亮時,葉茵茵也在看同一個月亮。


    只是她是在公司,會議室里,偶然從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抬起頭,視線捉到月輪下緣。


    好亮好白的月色,令她憶起那一夜,他站在她家樓下,望著她的陽台,月光剪裁著他孤單的身影。


    那淡白的形影,至今想來,仍令她心痛。


    那一夜,她嬌羞地問他,自己能不能做他第十四號情人。


    他卻說,從頭到尾,他心目中只有她一個,她是他最初也最終的情人。


    他的愛,令她震撼,那麼痴心,執迷不悔,她懷疑自己哪里值得他這樣不顧一切地付出真心。


    或許她真的不值得。葉茵茵惆悵地深思。


    否則她這幾天就不會如此彷徨,還讓他的眉宇也跟著染上輕輕的憂郁。


    他或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心,驛動著……


    “茵茵,妳覺得怎樣?”


    一個男同事走進會議室,驚動葉茵茵,她振作起精神,望向他,他手上拿著兩幅剛畫好的草圖。“哪個比較好?”


    “嗯。”她接過圖稿,仔細比對,挑了其中一幅。“我覺得這個比較好。”


    “我也這麼覺得。”得她認可,男同事開懷地笑了。“那我就照這樣來設計T恤吧。”


    “OK。”


    男同事離開後,葉茵茵拍拍自己雙頰,拉回游走的心思,繼續埋首工作,在一幅半成型的草稿圖上涂涂改改。


    目前她手上的案子是幫一家游戲公司規劃整體的品牌視覺系統,從公司的Logo、網站以及會員卡、T恤、筆記本等周邊產品,做一系列的設計。


    另外,她還接了一家溫泉會館的廣告海報,也是下禮拜前便要交出成果,所以她近日幾乎天天加班,在公司熬夜畫圖。


    “妳工作這麼累,BOSS都不會心疼嗎?”沙啞的嗓音在入口處揚起,葉茵茵抬頭,迎向Amanda疲倦的容顏。


    “妳還在啊?”她有些訝異。


    “能不在嗎?我手上的Case明天就要提案了。”Amanda嘆氣,一面啜飲著咖啡,一面走進來。“妳的不是還有一個禮拜嗎?”


    “嗯,可是我想先把這張海報畫好。”


    “我看看。”Amanda湊過來,看螢幕上的草圖。“不錯嘛,這是那家溫泉會館的海報吧?”


    “是啊。”葉茵茵跟著審視圖稿。“構想是定了,可我老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懊惱地顰眉。


    最近畫圖,每每覺得有不足之處,但要指出缺憾在哪里,也說不出來。


    “我看是妳想太多了啦!”Amanda安慰她。“我就覺得這張構圖很好,看了很有Feeting。啊~~討厭,害我看了也好想去泡湯啦!”


    “等妳明天提案完,就可以去了啊。我就慘了,還得熬一個禮拜。”


    “所以我才說BOSS怎麼舍得啊?”Amanda夸張地搖頭。“他還把妳的作品送去參賽,嘖,這下可好,拿了銀獎回來,以後肯定更多客戶指定要妳的作品,妳不忙得團團轉才怪!”


    “他說他是伯樂,點中我這匹千里馬。”葉茵茵櫻唇淺揚。“士為知己者死,老板都這麼說嘍,我不為公司打拚一點怎麼行?”


    Amanda望她,見她淺笑盈盈,眼眸明亮,知她確實樂在其中。“妳真的很愛這份工作耶!”


    “我是很愛啊。”葉茵茵又望向電腦螢幕,溫柔的表情好似看著自己的孩子。“我覺得能這樣創作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尤其看到客戶喜歡我的提案,成就感就會加倍。”


    “那倒是,不論怎麼辛苦,只要客戶滿意,一切就值得了。”Amanda同意,這也是她能在這一行撐這麼久的原因。她頓了頓,眼眸忽地點亮詭譎光芒。“對了,BOSS呢?他沒陪妳留下來加班?”


    “我干麼要他陪啊?”葉茵茵嗔睨一眼。“而且他這幾天有點感冒,應該好好休息才對。”


    “原來是女朋友命令他回家睡覺啊!敝不得。”Amanda嘻嘻笑。“我就說BOSS這個騎士怎麼可能放他的寶貝公主一個人在公司孤單寂寞嘛!”


    她調侃著,原以為葉茵茵會像之前每回被她打趣那般染紅臉,窘迫不安,但沒有,這次葉茵茵斂了笑容,垂下眼睫,似是困擾著什麼。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地問。


    “嗯,這個嘛……”葉茵茵遲疑地沉吟。“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在猶豫。”


    “什麼事?”Amanda拉開椅子,坐在她身邊,堅定的表情看來是非逼她說出來不可了。


    葉茵茵微微一笑。


    也好,她是需要听听朋友的意見。她啜了口涼掉的咖啡,娓娓地吐露糾纏她好幾天的煩惱。


    Amanda的反應是驚愕地瞪大眼。“妳不會告訴我,妳真的打算那麼做吧?”


    葉茵茵心一沉。“妳覺得他會很生氣嗎?”


    “當然會!”Amanda激動地提高音量。“茵茵,妳的心也太狠了點吧?妳明知道BOSS不能沒有妳,妳還要離開他?”


    “我沒說要離開他啊!”葉茵茵倒抽口氣,忙解釋。“我只是想請他給我兩年時間——”


    “兩年可是七百多天啊!”Amanda打斷她。“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妳怎麼舍得放BOSS一個人?”


    葉茵茵默然不語。她也明白自己這想法是自私了些,她也舍不得離開楚翊,但……


    “BOSS真的很愛妳!”見她猶豫,Amanda握住她雙肩,很認真地勸告著。“真的,妳可能沒法想象,可妳知道嗎?去年妳生病時,其實是BOSS要我天天去看妳的,那些盆栽、CD、果汁、維他命,都是他準備的,隻果泥也是他哀求我打給妳吃的,妳知道嗎?”


    “我知道。”葉茵茵點頭。


    反倒是Amanda愣了愣。“妳知道了?”


    “我大概猜到了,那天他不讓妳把事情說出來,我就知道不對勁。”嘆息般的微笑里,藏著纏綿的柔情。


    “妳既然猜到了,怎麼還舍得拋下他?”Amanda不贊成地瞪她。“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啊?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那樣去愛一個女人。BOSS表面上吊兒郎當的,可是對妳真的很痴情。妳看不出來嗎?其實公司里很多女同事迷戀他,只是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心中只有妳,所以沒人敢自討沒趣。”


    也包括她嗎?


    葉茵茵怔怔地望著這個在公司里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女同事。難道她也暗戀著楚翊?


    “是,我承認,我也暗戀過BOSS。”Amanda主動坦白,仿佛看透她腦子里的念頭。“雖然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不過——”她懸疑地一頓,惹得葉茵茵心跳一亂。“妳不要以為只有短短兩年,到時他讓別的女人搶走了,妳可就哭訴無門。”


    葉茵茵悵惘。


    她很明白Amanda的暗示,不要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一定是他最後一個情人,想得到他的女人太多太多。


    或許,她不該想著對時間下賭注,時間是強敵,它能讓傷口痊愈,也能令愛情死去。


    時間,是溫柔的也是暴虐的。


    時間,或許她真的斗不過……


    葉茵茵幽幽嘆息,正想開口,門口一道身影驀地映亮在眼瞳,她驚愕地猛然起身——


    “學長,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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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站在牆邊的男人,看來很疲累。


    墨濃的頭發亂成一蓬稻草,眼皮下浮著煙燻色,青刺的胡渣生了一下巴,還蔓延到雙頰,連身上那件法蘭絨衫都像褪了色,灰暗著。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啊!”葉茵茵蹙著眉、絞著心,沖來一杯熱可可,讓他暖暖地握在掌心里。


    Amanda早識相地離開了,會議室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擔憂地望他,他卻是沉默不語。


    她能感覺到他胸口的寂寥。


    “到底……怎麼了?”她的嗓音,難受地發顫。她不願意見到這樣的他,如此頹廢的、寂寞的、不發一語的他,令她心疼。


    “學長,你說話啊,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她靠近他。


    他無語地凝視她,幽緲的眸像幾億光年之外的星子,遙遠而黯淡。他看著她,認出她眼里的倉皇與不忍時,驀地展臂,將她擁入懷里。


    馬克杯鏗地落了地,咖啡色液體四處流竄,兩人卻都渾然未覺,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體溫。


    她,是暖熱的,他,卻是涼冷。


    “你好冷!”她驚慌地喊,驚慌地撫模他全身上下。“你是不是在外頭待了很久?你到底怎麼了?怎會這個時候跑來公司?”


    “妳不要動,茵茵,妳別動。”他總算說話了,聲嗓因極度壓抑而沙啞,雙臂緊緊圈住她,不許她隨意動彈。


    “好,我不動。”她順服他的要求。


    “我有話想問妳。”


    “什麼話?你說。”


    “妳——”他身軀微顫,嗓音梗在喉頭,想問,卻又問不出口,臉頰貼在她耳畔,傳送著挫折的熱氣。


    “你……好熱!”她更慌了,他怎麼一下冷一下熱的?“你是不是發燒了?”她焦急地想伸手探他額頭。


    他卻不讓她動,重重喘息。“我……很好,沒事,妳听我說。”


    “你說啊。”


    “茵茵。”


    “嗯?”


    “妳最近……在煩惱什麼吧?”


    她身子一僵,半晌,苦笑。“你知道啦?”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喔。”


    短短的單字,卻像有千斤重,壓在楚翊心頭,他深沉地望著她,眼神復雜。


    葉茵茵強笑一聲,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學長,你听我說——”


    “嫁給我!”強而有力的宣示震碎了葉茵茵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她愕然揚眸。


    “嫁給我,茵茵。”深邃的眼潭,漂浮著近乎絕望的光影。“妳嫁給我吧!”


    她怔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學長,你……還好吧?”難道是因為發燒昏了頭?


    “我說了我很好!”她遲疑的神情似乎惹惱了他,不悅地低吼一聲,然後他忽地松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急促地打開。“這是Mikimoto的戒指,是我在東京買的,我一直想把它戴在妳手上。這戒指好看吧?妳喜歡嗎?這珍珠花蕊總是讓我想到妳……”


    葉茵茵迷惘地注視著戒指,心海翻涌著,呼嘯著,卷起千堆雪。


    確實是很漂亮的一枚戒指,她很喜歡,甚至可以想象到將那縴細美麗的珍珠圈在自己指上時,會是怎樣動人的情景。


    “妳喜歡嗎?茵茵,我幫妳戴上好嗎?”說著,他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就要套住她。


    她眼眸刺痛著,看著戒指一寸一寸往指節推進。


    她真的可以就這樣嫁給他嗎?在她的心還有疑慮的時候,在她還有夢想未實現的時候,她,真的可以嗎?


    “學長,等一下。”


    楚翊僵住。


    “我可不可以……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她祈求地望向他。


    他無語,視線落向卡在指節前的珍珠戒指,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也像那花戒,進退不得。


    “妳需要多久的時間?”他澀澀地問,奇怪自己的語氣竟然能平靜地毫無起伏。


    “嗯……大概兩年,可以嗎?”


    兩年!她的意思是要他再等她兩年嗎?


    楚翊瞪著眼前面容蒼白的女人,想笑,又想哭。


    為什麼需要兩年的時間?嫁給他,是那麼為難她的一件事嗎?需要考慮那麼久?還是她以為自己是天使,可以花兩年的時間解救前男友月兌離苦海,然後再回到他身邊?


    “妳就那麼放不下他嗎?”他冷聲問,雙眼無神。


    她一愣。“什麼?”


    “妳如果真那麼擔心他,那麼舍不得他,那妳回到他身邊去吧!我不在乎。”他機械化地說著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話。


    他不在乎?見鬼了!他不在乎才怪。


    只是他不希望她猶豫,如果嫁給他,她無法百分之百地感到喜悅,那他寧可放棄與她成婚。


    他的幸福,不能成為她的重擔。


    “妳想走就走吧!”他收回戒指,緊嵌在掌心肉里,讓那冰涼的金屬刺痛自己,也鎮靜自己。“不必用這種兩年的約定綁住自己,不必跟我玩這種游戲,我不想玩。”


    她倒抽一口氣,驚惶地瞪著他木然的臉,絕情的眼。


    “妳以為我很不受歡迎嗎?”他冷冷牽唇。“妳怕我找不到其他心甘情願嫁我的女人嗎?妳不用擔心,盡避去吧!是妳的人生,妳自己的選擇,我不會阻止。”


    “學長,你……”無血色的唇瓣顫抖著,淚水,悄悄地溜過雪白的頰。


    他心一緊,驀地別過頭,不敢面對她哭泣的臉。


    “我們分手!”


    撂下狠話後,楚翊立刻轉身走人,他走得倉促,疾如旋風,怕自己多留一刻,便會不爭氣地求她留下來。


    他不願在她面前示弱,不願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漢的傲氣,他寧願她以為自己壞,冷酷無情,也不願她鄙視自己。


    就說他好強吧!


    哪個男人不好強?何況,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被拒。


    楚翊譏誚地自嘲,方唇抖落短促笑聲,他大踏步走出辦公大樓,清涼的空氣拂來,冷卻不了他發熱的腦子,反令他更昏沉。


    他微微暈眩,停下步履,撫著熱燙的額,睜著酸澀的眼,直瞪前方。


    天空,似乎正落下著什麼。


    那並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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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錯了!


    楚翊離開後,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葉茵茵只是呆站在原地,腦海思緒如秋風掃落葉,紛然亂飛。


    她錯了,她不該跟他要求兩年時間的,她不該那麼自私,而他果然生氣了,她活該,都是她的錯!


    她忽地尖叫一聲,發了狂地開始收拾桌上的紙張、圖稿、文件,急著關掉電腦,卻又等不及螢幕呈現全然的黑色,便踉蹌著沖出辦公室。


    在走廊上,她撞上迎面走來的Amanda,兩人差點同時跌倒。


    “怎麼了?茵茵!”Amanda驚嚇地扶牆,穩住步履。“妳干麼走得那麼急?發生什麼事了?”


    “我錯了!Amanda,我不該跟他要兩年時間的,他真的、真的生氣了。”她慌得語無倫次。“不行,我的東西妳幫我收一下,我要趕快去追他,我不去美國念了,我要嫁給他,明天就嫁給他,我不走了!”


    “什麼啊?妳到底在說什麼?”Amanda一時狀況外。“妳的意思是,BOSS跟妳求婚了嗎?”


    “對,他跟我求了,可是他又收回去了。”葉茵茵急促地喘氣,頰畔的淚痕未干,眼眸又瑩瑩閃著新淚。“我要跟他說別收回去,他不能收回去!”


    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焦灼的情緒,飛也似地下樓,追尋楚翊的身影。


    可他不在,他消失了。才一會兒時間,他便走出她的視界之外,她好慌,胸口急遽地鼓動著驚懼。


    他生氣了,他不見了,因為她令他失望,她再一次傷害了他!


    “對不起,學長,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自私。”她懊惱地呢喃。“可是你也誤會我了,這件事跟聖修沒關系,你以為我要回到他身邊去嗎?你怎麼會那麼想?”


    她澀澀地瞪著眼,尋找他的身影,那令她安心也令她憂心的身影,可她找不到,幽茫的天色里,她能見到的只有一抹淡淡的魚肚白。


    她打手機給他,鈴聲串串響,卻似乎打不動他,他不接電話,她無計可施,只能在凌晨無人的街道上彷徨。


    學長,你在哪里?


    楚翊,不許你丟下我!


    她默念著、哀禱著,在辦公大樓附近無助地徘徊,終于,她看到了,對街的小鮑園里,樹下,坐著一個孤獨的男人。


    那身影,熟悉到令她心痛。


    她屏息走向他,躡手躡腳的,怕驚動了他,怕他轉身走人,怕他不听自己解釋,怕自己無意間又惹惱了他。


    是的,她得小心,她最愛的男人,她要把他當孩子細細呵護,不可以讓他受一點點傷,尤其,是來自自己的摧殘。


    她悄悄地來到他身前,悄悄地蹲下,他靠坐在樹干邊,眼睫斂著,俊臉垂著,鬢邊一滴滴地進著冷汗。


    他很不舒服吧?他大概是發燒了,他頰畔渲染著異樣的紅,他的唇,卻是絕對蒼白。


    她看著,胸口揪著,喉頭梗著,淚海在眼底泛濫。


    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苞他解釋他誤會了,她不是想回到聖修身邊,她不是拒絕他求婚,她很樂意嫁給他。


    還是該問他,是不是發燒得很難受,讓她送他回家好不好?


    或者該道歉?一切都是她的錯,求他原諒。


    到底該說什麼好?


    葉茵茵不知道,腦子掙扎地運轉半天,依然宣告當機。


    在這惶然難語的一刻,她驀地領悟,原來不只被人傷害會心痛,被人深深愛著,也會心痛。


    他是那麼寵愛她,她也想好好愛他啊!


    好想多愛他一些,該怎麼多愛他一些?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愛,怕他以為自己不夠愛他,好慌,好急,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六神無主,一顆心漲到都痛了。


    “學長,我愛你,我愛你啊!”


    到最後,她也只想得出這樣愚蠢的表白,也只好哭著、傾訴著,希望他明白自己。


    “我才不要回到聖修身邊,你真以為我那麼傻嗎?我早就拒絕他了,我跟他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已經不愛他了,我愛的人是你,是你啊!”


    她啜泣著,眼淚紛然墜落,好似一顆顆被揉碎的珍珠,珍珠滾上楚翊發紅發燙的臉,驚醒了他。


    他從迷蒙的昏睡中睜開眼,茫然望著在他面前崩潰的淚顏。


    “茵茵?”喚出這教他牽掛下已的芳名後,他才驀地神智一醒,急忙坐正身子。“妳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你還問我,都是你不好。”她啜泣地揪住他衣襟。“誰教你剛剛都不听我解釋,轉身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妳……”楚翊收攏眉葦,一時迷惘。


    “你以為我跟你要兩年時間,是想回到聖修身邊嗎?”她用力搖晃他。“我才不是,我早就拒絕他了!你為什麼要胡亂想?”


    他胡亂想?


    楚翊怔住,愕然無語。


    “我跟聖修的事,早就過去了,我才不會因為他現在離了婚就動搖,我、我是因為接到紐約一個教授的邀請,才想說去那邊念……”


    等等!念?念什麼?


    楚翊單手按著因發熱而抽疼的太陽穴,勉力打起精神。“妳說妳要去紐約念?”


    “嗯。”她哽咽地點頭。“我的作品不是得了獎嗎?前幾天一個男人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很欣賞我的作品,本來他是想挖角我到他的公司去的,後來他听說我不是科班出身,很想再進修,就說他認識紐約一家藝術學院的教授,如果我願意去那邊留學,他可以幫我寫推薦函……我就想,那麼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很可惜。”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這幾天在猶豫的,是要不要去美國念這件事?”


    “嗯。”


    “那聖修的事呢?為什麼妳不跟我說?”


    “因為我不想讓你也跟著心煩,反正我都已經拒絕他了,我想就當作沒那回事……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的,我答應你,以後有什麼事,我都不會瞞著你了,好不好?”


    楚翊啞然。


    原來是他誤會了。


    他望著葉茵茵,看她淒楚的眼,凋萎的唇,看她溫婉地祈求自己的原諒,他忽地咬牙,有股沖動想砍了自己。


    他這蠢蛋!腦子到底管什麼用的?竟然誤會她!


    他該想到的,她用情一向真誠堅定,對聖修是如此,對他自然也是,既然她已和他相愛,就不會變心。


    他不該懷疑地……


    “對不起,茵茵!”他擁住她,急切地想將那柔弱的身軀護在懷里。“我不該誤會妳,我真該死!”


    “你別怪自己。”她搖頭,臉蛋埋在他衣襟里,燙著他胸窩。“其實我也有錯,我太自私了,我應該要為你多想想。”


    “妳沒有錯,錯的是我。”他苦笑,想殺了自己,卻更想痛快地吻她,他捧起她的臉,與她柔情的水眸相接。


    “學長,你別擔心,我不去美國念了。”她細聲低語。“其實台灣也有學校可念——Amanda說的對,兩年的時間,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你身邊那麼多女人暗戀你,我可不想你被別的女人搶走。”


    說著,她忽地淺淺笑了,閃著眼淚,緋紅著臉,清婉的笑容是一枚稀有的磁石,引誘他的心叛逃。


    唉,他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啊!


    “茵茵,妳在說什麼傻話?”他嘆息地吻上她。“妳當然要去紐約,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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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隻果泥來了!”


    葉茵茵端著一盅碎的隻果泥,坐在楚翊床畔,笑著拿起調羹。“要我喂你嗎?親愛的王子殿下。”


    楚翊靠坐在枕上,看著她眨著星亮的眼,揮動著湯匙,又調皮又可愛的神態,忍不住微笑,感冒的不適頓時去了八、九分。


    他不客氣地張大嘴,像長不大的孩子討糖吃。


    她順勢將一匙隻果泥送進他嘴里。


    他開懷大嚼。“好吃。”


    “再一口。”她繼續扮演神仙教母的角色,一匙接一匙,直到整盅隻果泥告罄,才扯來一張紙巾,拭淨他嘴角。


    “還想吃什麼?”她柔聲問。


    他搖搖頭。“飽了。”


    “那要不要睡了?”


    他點點頭。“可是我要妳跟我一起睡。”扯住她衣袖,孩子氣地耍賴。


    她怔望著他,似是沒想到他會忽然來這一招,噗哧一笑,明眸嬌睨他,風情萬種。


    “是,寶貝,都听你的。”她戲譴地拍拍他的頰。


    他興奮地拉開被子,歡迎她躺在另一邊。


    她剛躺上床,他立刻側過身,將她柔軟的嬌軀圈住。


    “喂。”她輕輕推他。“你可不要把感冒病毒傳給我。”


    他朗笑,啄吻她臉頰一記。“如果妳真的感冒了,換我打隻果泥給妳吃。”


    “我才不希罕!我下禮拜要跟客戶提案了,現在可沒時間生病。”水潤的粉唇噘起,似一顆飽滿的櫻桃。


    他情不自禁想偷吃,又怕感冒病毒真的傳給她,不敢深入品嘗,只輕輕咬了一口。


    她卻是羞得熱了臉,心窩怦怦眺著。


    他愛憐地望她。“妳真是個工作狂,小姐,唉,我當初把妳調設計部門,是不是錯了呢?”


    玩笑似的感嘆,她听了,卻是神色一凜。


    “怎麼了?”他關懷地問。


    她揚起眸,定定地望他。“學長,你說要我去紐約念,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


    “可是——”她猶豫。“你不會舍不得嗎?我這一去,就要兩年啊!”


    “我當然會舍不得。”他用鼻尖磨蹭了下她細膩的頸窩。“可是妳不是很想去嗎?妳想去就去,沒關系,我等妳。”


    “你真的願意等我?”她聲嗓發顫。


    “嗯。”


    葉茵茵無語,凝睇著與她面對面的男人,他溫柔地笑著,笑容如許包容,眼神滿是寵溺。


    她心一緊,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他真的願意等她,也已經打定主意要等她,可是……


    “我不敢去了,學長。”她苦笑地承認。


    “為什麼?”楚翊訝異地揚眉。“妳怕我不高興嗎?妳別擔心,之前是因為我誤會了。念是件好事,我很贊成——”


    “不是那樣的。”葉茵茵輕聲打斷他,手指顫顫地梳攏他墨發。“你知道嗎?今天凌晨,你才離開我幾分鐘的時間,我就差點找不到你,何況是兩年?”她悵惘地嘆息,眼神晦澀。“到時你也許都飛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從何找起?”


    “妳這小傻瓜!”他彈她額頭一個爆栗。“我當然會在台灣乖乖等妳,妳不信任我嗎?”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時間。”她幽然低語。“時間會讓愛情變質,會讓一個人變心,就算再怎麼堅強的愛情,也可能在時間的摧殘中枯萎,不是嗎?你以前不是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嗎?你說愛情會死。”


    愛情會死,所以她不敢賭上時間跟距離,因為輕率的下注,輸掉的可能是一輩子最珍貴的那個人。


    楚翊靜靜看她,明白她心底的恐懼。


    他微微一笑。“沒錯,愛情也許會死,但只要我們兩個都小心地呵護它、照顧它,每天記得澆水,它就一定會好好地活著。”


    她心酸地听著他的保證。他怎能如此堅定?


    “如果我玄紐約念,我們就是在地球兩端,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你在工作的時候我可能在睡覺,我去上課的時候你說不定跟朋友在喝酒,我們這樣……還能談戀愛嗎?”


    “我們不『談』戀愛,我們是用心去愛。”他低語,溫煦的嗓音似陽光,暖著她因恐慌而冰涼的胸窩。


    她偎在他懷里,听著他的聲音,感受著他的溫度,全身懶洋洋的,好舒服。


    “妳以為我不怕嗎?”他在她耳畔吹氣。“妳這麼漂亮、溫柔,又有才氣,到時在學校一定引來一堆蒼蠅黏著妳,妳以為我不擔心妳被人拐走嗎?”


    “那你還要我去?”她不解。


    “因為我不想綁住妳。”楚翊轉過她的臉,直視兩泓翦翦秋水。“茵茵,妳是我最想綁在身邊,卻也是最舍不得綁在身邊的人。妳有才華,擁有敏銳的美感,妳的天賦是美的女神賜子的,不在這世上發光發亮太可惜。我希望所有人都認識妳的作品,每個人都仰慕妳。”


    雖然他一定會嫉妒得要命。他在心里自嘲,頓了頓,繼續勸說。“妳一定要去紐約,不能不去,我會在台灣等妳,這幾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這兩年。”


    愛一個女人,就是讓她自由地飛,讓她去琢磨出屬于自己的光亮,以她為榮。


    “妳就當是我的自私吧!”他埋入她發間,嗅著她的芳香,要將她的味道,深深刻印在腦海里,好在以後思念時,慢慢回憶。“我不願意束縛妳追求夢想,我不希望妳有一天後悔,當時沒勇敢去飛。”


    葉茵茵听著他的表白,心房撼動著,濃情蜜意填滿胸臆。


    她懂的,他有多麼舍不得放手,卻又必須放手,她懂得他對她如海洋般浩瀚的愛。


    “好,我去。”她含淚頷首。


    愛一個男人,也要成全他愛自己的心意,他鼓勵她飛,她就去,這是她體貼他的溫柔。


    “可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在台灣等我喔!”


    勇敢去飛,是因為知道有個港灣在守候著自己,因為有人在等待,在想念,所以可以在異鄉承受孤獨。


    “放心,我一定听話,在台灣乖乖等妳。”他笑著咬了下她玉潤的耳殼。“不過妳也要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這個。”他探手找到擱在床頭櫃上的絨布盒,打開,取出戒指,圈住她手指。


    珍珠花戒,在她指問閃著光,那是他對她璀璨的情意。


    她痴痴地凝視那光輝,甜蜜的浪潮翻打上喉間,催出一聲細細的嗚咽。


    “女人,妳已經是我的了。”他溫柔地笑,溫柔地在她心上套上愛情的枷鎖。“從今以後,妳可要遵守愛的六大誓約。”


    愛的六大誓約?她訝然眨眼。什麼啊?


    只見他遞給她一本記事本,攤開其中一頁。


    她接過,好奇地看那用藍色原子筆一字字雕出的誓言,輕輕地念。


    “不可以摘下戒指。不可以叫別的男人學長,也不許他們稱呼妳學妹。不可以因為擔心未婚夫,就不好好念。”她停頓下來,驀地領悟了他這份誓約的用意。“學長,你……”


    她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朝他拋去嫵媚一眼。


    “我才不會因為你念不下呢!”她逞強地宣稱,繼續往下念。“可以不管時差,隨時隨地打電話回台灣煩未婚夫。放假的時候,可以要求未婚夫飛去美國跟妳約會。可以對未婚夫耍賴,拿來當出氣筒……”


    淚珠,在眼睫上品瑩著,和璀亮的花戒相映成輝。


    她忽地拋開記事本,雙手緊緊地圈住他肩頸,久久,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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