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九十九街咖啡館


    回到台灣已經快一個月了，但蔚藍的感覺還是那麼不真切，夢境成真說不定還沒有她現在的心境來得縹緲。心事終于不再是心事，而且在攤在陽光下之前一點前兆都沒有。


    當她發現紀雅人居然將兩人的合照放在皮夾中時，瞬間的感受是任何言語也無法形容的。


    他們對看了好久，好不容易，蔚藍終于鼓起勇氣問他，“你為什麼會帶著我的照片？”


    “因為我想隨時看到你。”


    瞬間，紅暈染上她的臉頰。


    她是沒談過戀愛，但她不是笨，她知道這句話後面的意思。


    靶覺……很高興。可是她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的站著，然後听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然後陷入空前的失神狀態。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她點了點頭。


    “如果我現在說我是開玩笑的，你也不會信吧？”


    她再度點了點頭。


    “我曾經想過，我們之間是不是可能會產生愛情？尤其是看到你拒絕過那麼多人，雖然那讓我很高興，但我必須承認，也造成了我某些顧忌。我不希望我們連朋友都當不成，你說對嗎？”她還是只有贊同的份。


    “剛才，育嵐跟我說你不見的時候，我很緊張，真的，現在想來是有點自己嚇自己，不過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理智，紐約太亂，我忍不住越想越多，所以我剛剛看到你的時候，才會情緒失控。”他勾揚著一抹淡淡的笑，“不過我想下次不會了。”


    他看著她，帶笑的眼光十分復雜。


    她是喜歡他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面對著他真誠的眼光，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然後，他送她回飯店。


    她在飯店睜眼到天亮。


    接著，她與育嵐到了紐約甘乃迪機場。


    行李托運後，育嵐借故跑掉了，留下他們兩個。


    紀雅人看起來神色如常，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而蔚藍，很顯然的成了他的對比教材。她不但黑眼圈，而且神思恍惚，連喝個咖啡都會灑出來。


    終于在她站起來以面紙擦拭沾到咖啡漬的裙子時，他好像很看不下去的站了起來，先把她扶回原本的座椅上，接著替她丟掉裝著咖啡的紙杯。


    他在她面前蹲下，那感覺像是騎士對待公主一般。


    “蔚藍，我想昨天的事情是真的嚇到你了，我保證，我不會再向你逼近，當朋友也沒關系，我們都是大人，我相信可以處理得很好。”紀雅人俊逸的笑容中有著一抹難言的隱藏，“不要再這樣心不在焉了。”


    蔚藍絞著自己的手指，心里益發著急。


    怎麼辦呢？她要說些什麼才能讓他明白，她心中所想的跟他所猜測的不一樣？


    “不過如果你問我後不後悔，其實我不會，但如果因為這樣讓你覺得困擾，我很抱歉。”


    “我……”


    他看了看手表，“你該準備通關了。”


    他拿起她的隨身行李，率先走去。


    蔚藍看著他的背影，快步跟上，然後鼓起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大最大的勇氣——握住他的手。


    他怔了怔，停下腳步。


    蔚藍低著頭，只覺得臉頰好像有火在燒，而從臉一直延燒到耳朵，整個人都好熱好熱。


    機場非常嘈雜，他沒說話，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他的手很大，指尖有著練習吉他留下的厚繭，粗粗的，但那樣的粗糙卻讓蔚藍覺得怦然心動。


    通關後，她才回過頭，對他揮揮手。他在笑，她相信自己也在笑，這一陣子以來，她第一次感到這麼輕松。


    機上，免不了被育嵐拷問一頓。


    回到台北，同樣的情形再度出現，只不過場景從機艙轉到九十九街咖啡館，人物從育嵐變成小葉。


    小葉沒像育嵐那樣喔個不停，她就是一直笑，而且笑得很詭異，“早知道你們有問題了，眉來眼去，說清白也沒人相信啊。”


    蔚藍抗議，“我們才沒有眉來眼去。”


    “你不覺得，是不是？”


    蔚藍點點頭。


    “你也不這麼認為，是不是？”她再度點點頭。


    “那是因為你是當事人，而我不是。”小葉喝了口咖啡，非常愜意的說︰“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這個意思。”雖然說，她們已經認識一段時間，但是蔚藍不得不承認，小葉還是把她弄糊涂了。


    難道說，真的像育嵐講的，小葉喜歡她？


    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育嵐的論點是，“你想想看，一般同事會這樣注意另一個同事嗎？不會吧！必心是應該的，但是注意到這種程度，感覺就不是那麼單純了，何況，她有沒有男朋友？沒有對不對，她對你的大小事情都知道，除非是愛情，不然誰有那個閑情去管人家芝麻大小的事啊，她連你下次相親的對象是氣象博士都知道。”


    雖然育嵐指證歷歷，但是，蔚藍還是沒有那樣的感覺。小葉對她好歸好，卻不是那種有熱度的好。


    蔚藍的生活一向十分平順。


    出生在良好家庭，有讀的天分，長得又討人喜歡，于是，一路順順利利到了現在，人生才突然起了波浪。


    不是不好，只是因為未曾經歷，一切感覺都不一樣。


    她固定在周四休假，以往，周四就是周四，沒什麼特別，但現在，周四卻變成她與紀雅人約會的日子。


    約會……真是微妙的兩個字。


    這個年代會覺得約會很微妙的大概只剩下她了吧。


    雖然有點好笑，但是，她是真的這樣覺得，喜歡一個人，想要見他，“約”時間“會”面，很傳神。


    但比起約會，感覺更詭異的是“戀愛”。


    他們是在紐約甘乃迪機場才確定彼此心意的，然後她回台灣，前半個月兩人每天講國際電話，等他結束紐約的工作也回到台灣，他們終于在中正機場見面——沒有熱情擁抱，沒有含淚激動，而是一些些的尷尬。


    紀雅人並不會不好意思，覺得奇怪的是蔚藍自己。


    認識這麼久了，她始終沒當他是一回事，愛神一指後，她看到他就開始臉頰泛紅，心髒亂跳。


    “蔚藍，你這樣一直低著頭，我看不到你的臉耶。”紀雅人的聲音帶著笑意，“你該不會以後都想用頭頂對著我吧？”她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又覺得他看起來跟記憶中的不一樣。


    有……這麼帥嗎？眼楮很會放電，鼻梁直挺，臉型剛毅，而且，她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很不錯。


    “干嘛？不認識我了啊？”


    她難掩迷惘，“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很多唉。”


    “怎麼可能還一樣啊。”他露出一記足以讓一票少女們尖叫的好看笑容，趁她發怔的時候，在她耳畔吹口氣，“因為我有愛。”


    她“哇”的一聲，手捂住耳朵，“你……你別這樣。”


    面對她的激烈反應，他全然不以為意，不管機場大廳中來往的人潮，伸手圈住她，“唉，蔚藍，說你喜歡我好不好？”


    “在這里？”


    “對，在這里。”


    “不要啦！”人很多，而且，跟他一起回來的那些人通通睜大眼楮朝他們的方向好奇的注視著。


    他們一定在想，這個女人是打哪冒出來的？


    她來接機，然後紀雅人因為她的出現一掃長途飛行的疲累，一般人都會好奇了，何況，還是傳播圈的人。


    “我……我……我……”


    蔚藍一雙漂亮的眼楮眨啊眨的，一方面覺得在這種場合說喜歡很奇怪，一方面又不忍心拒絕那張很顯然在期盼著什麼的臉，原本打算很快的小聲說出，奈何，她始終無法打破她的良好教養。


    深呼吸後，第二次挑戰，“我……我……我……”實在我不出來。


    紀雅人笑了出來，“蔚藍，你真的很可愛耶。”他早知道她說不出來的，不過她那種努力鼓起勇氣的樣子，很讓人心動。沒有別的形容詞，就是可愛。


    真的很可愛。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因為他的行程滿檔，所以他們見面的地點不月兌攝影棚、工作室、電視台、廣播，以及跟雜志記者約好的咖啡店這幾個地方，而且，在經紀人的要求下，蔚藍還得跟巧恩穿一樣的衣服，偽裝成公司人員。


    紀雅人對這件事情有點不滿，但經紀人另有說詞。


    “這也是為了任小姐的安全著想啊，如果讓別人知道你有女朋友，當然就有人會去調查你的女朋友，歌迷想看，媒體想訪問，這樣，不是會帶給她很大的困擾嗎？”經紀人振振有詞，“你總不會希望一天到晚有人去參觀你的女朋友吧？”


    言之有理，就此定案。


    然相對于他的反應，蔚藍就顯得釋懷多了。


    “不過是一張小小的識別證，也不是很重，沒關系。”


    但這不是重點。


    “最主要的是，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出現而讓跟你工作的人覺得困擾。”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認真，“如果他們不喜歡我，連帶的，會不喜歡你，不喜歡你之後，就不會真心對你……”


    紀雅人臉上出現感動的神色，結果，她還是在為他著想。交往的三個多月，都是這個樣子。


    也許是因為認識得太久，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火焰，而是一種在熟識的前提之下，慢慢加溫的深厚感情。


    然後，突破愛情現狀的指標日那天來了。


    堡作嘛，總是會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意外，而且，發生之前完全沒有預兆。


    紀雅人在拍攝音樂錄影帶，騎著重型機車去追劇中坐公車跑掉的女主角，原本都拍得好好的，但就在一個瞬間，意外發生了。


    有個小孩子突然入鏡，等紀雅人看到他的時候，距離已經太近了，近到來不及煞車，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生生的將車子轉向。于是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朝旁邊的安全島撞去。


    TiffanysMarch乖乖的停在聖瑪莉醫院的停車場。


    九十九街咖啡館，蔚藍與小葉、心心、小麗正在喝咖啡。冬日大夜班前來一杯熱咖啡，可以提振一下士氣。


    小麗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最新的雜志，“喂喂，你們看，那個紀雅人好像跟女助理同居。”


    蔚藍一頓，繼續喝著咖啡。


    她身邊除了育嵐以及小葉之外，沒人知道她與紀雅人在交往，連任氏夫婦都不清楚，他們只覺得女兒最近比較忙，但也沒過問，這也算是循規蹈矩的好處吧。


    秘密的談戀愛，原因很多，除了紀雅人的身份，還有她的身份。


    因為她是香世家長大的，母親已經夠保守，父親的想法更是古板到不行，她不敢去想，如果父母知道她跟一個大學都沒有念畢業的人在一起，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而且，紀雅人的政策性緋聞從來沒有斷過。


    只要不會影響別人，沒有人會對鄰居提出太高的道德要求，但是，若是女兒的男朋友，情況自然不同，尤其是……蔚藍很清楚父母是多以自己為傲，她的對象，至少得能與頂著醫師頭餃的她平起平坐才行。


    心心嘩了一聲，“跟公子在一起，感覺很沒有明天耶。”


    “講公子多難听啊，要講游戲人間。”小麗糾正了一下，“現在記者也真厲害，人都跑到荒山野嶺去住了，這樣也能拍到照片。”


    “真的嗎？”心心大感興趣，湊上去瞧，“我看我看，真的喔？他的女助理，有照片耶，長得……”


    蔚藍心中突地一跳。拍到了啊？不會吧，她不安的抬起頭，迎上小葉一臉安撫的眼光。小葉輕踩一下她的腳，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喝著咖啡。


    小麗“嗯”了半天，“什麼跟什麼嘛，看不清楚。”


    蔚藍吁了一口氣。


    一旁，心心一陣奇怪，“任醫師，你怎麼了？”


    “我？呃，沒事。”


    “可是你臉色發白耶。”


    “不然美白產品用假的啊。”小葉笑咪咪的把話接過，“其實你很羨慕任醫師的白皮膚吧？俗話說，一白遮三丑，就是這個意思。”


    小葉的頭號崇拜者心心很快的被轉移了注意力，“葉醫師，你覺得皮膚白比較好看嗎？”


    “我無所謂啊，任醫師又不是我女朋友。”小葉揚出一抹略帶男孩子氣的笑容，轉向吧台，“老板，男生喜歡白皮膚的女生吧？”


    老板依然保持不對別人生活發表的意見原則，顧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再添咖啡？”


    見小葉有意將咖啡杯往前推，蔚藍連忙提醒，“十一點半了。”


    小葉笑著，“那就準備閃人吧。”


    結了賬，她站起身，順道扶了蔚藍一把。兩人自然親密的動作，看得心心一陣羨慕。


    “任醫師，我好羨慕你喔！”


    蔚藍略帶抱怨的看了小葉一眼。在心心面前這樣，分明是故意的。


    小葉聳聳肩，裝作沒看見，帶頭離開了九十九街。


    一路上，小葉沒回頭，反倒是心心與小麗一左一右的吱吱喳喳轟炸著蔚藍的耳朵。一下討論葉醫師，一下討論方醫師，然後連帶各病科主任、藥廠的推銷員、機器維修員，通通扯進來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就在還是葉醫師最帥的結論中結束交談，刷磁卡紀錄到院時間，更衣，準備接班。蔚藍照例是跟B區的陳醫師做口頭確認。


    有病人的床號一一報出，然後，陳醫師突然露出一種極力壓抑的笑容。


    那樣詭異的神情，蔚藍很熟悉，那意味著，B區有分量足以上報的急診病人。


    “十六床，那個歌壇小天王叫紀雅人的，車禍，我已經搞定了，剛剛轉上去，不過病歷還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