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緣二品官  第二章
作者:鏡水
    她什麼都沒听到。


    “……在下已經以此模樣游蕩約莫七天了,對於失事昏迷之前的記憶,雖有些模糊,但能確定的是,我應該並非死亡。”


    她什麼都沒看到。


    “至於為什麼會成了這副德行,我也有些疑惑。不過,現下最要緊的,是我不知該怎麼……回到自己的身體。”


    她什麼什麼都沒听到沒看到啦……


    “好不容易找到了總算能看見我的人……小師姑娘,妳怎麼了?”


    幽魂講到一半終於停住,因為該是最佳听眾的那個人,正趴在客店的桌子上掩目捂耳,從頭到尾都在裝死。


    說話聲終止,四周安靜了點,張小師正疑惑他跟著她數日,從上個村念到這個鎮,現在居然這麼快就放棄,一陣小鳥叫響起。


    她很快地抬頭,就見他坐在自個兒的正對面,“鬼手”打算靠近小痹的窩——


    “你干什麼?!”緊急地將竹筒拍下,捍衛地攬在懷里,就怕遲了半步,被他傳染到什麼不潔陰氣,害得小痹生病。


    “這鳥兒倒挺有靈性。”安然地擱著手,他微笑,笑得好不誠懇。“小師姑娘,我說的話,妳應該都明白了吧?”逼視著她,教她再也藏不了躲不得。


    “啥?”張小師馬上裝傻,眼珠子亂轉,“我……這……”討厭啦!哭喪個臉,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她是個神棍,什麼撈啥子法力都沒有,就連畫符都需一筆筆對著冊,除了太上老君,其他神明她是不識得也完全叫不出名諱,更不曾有天眼開的情況!


    可為什麼現在會給她踫到一個“跟屁鬼”啊?


    連續四日,她以為睡個覺起來,太平盛世同樣美麗,結果他的死尸尊容老在重復的早晨出現在她視線之內,差點沒讓她發瘋。


    頭先她真的很怕,掏出所有能用的趨邪物,不管那是她平常用來招搖撞騙的吃飯家伙,擺掛上身,貼滿門床,可他依舊是跟在她旁邊飄飄晃晃,沒有煙消雲散或者轉世投胎啊!


    而後發現他雖然沒有想要吃她害她或附在她身上,卻像戲曲里的那些冤死魂一樣,一直要她幫忙幫忙,幫他月兌離現在這種無能為力又不能隨心所欲的詭譎狀態,讓他可以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她本打定主意不予理會,他卻忒有耐心毅力,整天反覆整天講,一遍又一遍,不夠再兩遍三遍四遍五遍六遍,逼她強迫接受他的存在,弄得她耳朵快爛快糊,弄得她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弄得她從滿心恐懼逐漸變成滿腔惱火!


    是她老裝神弄鬼地欺人,所以活該報應找上門嗎?


    “小師姑娘?”


    “你不要叫我啦……”額頭頂著桌面,她淒愴低語,不想承認這個厭煩的現實。


    他要人救,那誰來救她?嗚……


    乾脆開誠布公,老老實實,大家把話攤開來講,說不定他還會好心的放過她。


    “……告訴你……我不會法術,也沒有法力……真的一點點都沒,能看得到你,大概是老天爺一時無聊,開了個難笑的玩笑,我自己都嚇死了,根本搞不清楚,所以……”所以她不是不愛做善事當善人,只是很可悲的力不從心……加上小小的害怕。“拜托這位鬼兄弟,行行好……”別再逗留陽間纏著她,快快歸位,她會給他燒很多很多紙錢,讓他在下頭富甲四方,好好享受。


    “我已經說了我不是鬼,我姓沃,單名英。”他慢慢開口,瞅著她要死不活的模樣。“妳不會法術,那妳那些符紙木劍是用來做啥的?”陪她磨了幾天,最先的客套不再,也省略斯文。


    “那些都是用來騙人的……我專門以此為生……”她哀愁招認,苦命畫押,求堂上青天大老爺饒了她——才說完就頓住,整個人猛地坐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之前還拿來要脅她的。


    “我只是懂得察言觀色。”那日看她鬼鬼祟祟,本是好奇,就跟在後頭瞧瞧,沒料竟陰錯陽差,給他踫上了能看得見自己的人。


    畢竟這遭遇用言語一時難以說清,跟她對話的時候,察覺她表情有些不對勁,便順水推舟了,當時並無想得這麼詳細,原來這就是事實。知她是個小騙子,他沒什麼失望,眼底卻蒙上一層灰冷,在心底思量。


    “你你……”她指著他,一臉上當,好不甘心。


    “沃英。大部分人叫我英爺,妳要叫沃公子我也不反對。”他抬眸,再次提醒,實在不喜歡她這般你啊表啊地亂叫。望著她微愕的大圓臉,他驀地勾唇一笑,文質彬彬又隱隱附加狡獪,“從對方的態度或者神情來抽絲剝繭,窺探或者引誘其心想,是在下的專長。”呵呵。輕點首,表示致意,明為謙虛,實則驕傲。


    這個家伙,真惹人厭!*


    張小師眯起眼,總覺他雖然在笑,但卻暗藏著一種孤隔難相處之感。忽略那讓人會作惡夢的外貌,他的舉止和言行都帶點玩世不恭和不正經,偶爾卻又摻雜些許雍容儒雅……除了名字,他對於自己的身分完全沒提及說明,就算他被人喚作“爺”,還是有可能在養豬賣菜或者種田挖蕃薯的哦?


    神秘又詭異,跟他現在的處境不協調。


    她不自覺壓低聲︰“你生前是官差?”不然那專長也太過奇怪。


    沃英睇著她,半晌,搖了搖頭,如夫子教導到了棵朽木般灰心嘆氣。


    “張小師姑娘,”他連名帶姓,喚得人頭皮發麻。“我想,我應該說得很明白了,我並非死亡,所以『生前』這詞用得不對。”若還是記不得,他可以每日提醒百遍,牢固地刻印在她小小的腦子里。


    吧嘛對文字這麼拘泥?“那可不一定,有些往生者會不曉得自己已經升天了,所以才會在人間流連。”她從小苞在師父身旁,多多少少听過這種異事。


    聞言,他本來就很糟的面色沉冷下來,連那種極難看的笑容都不給了。


    “……妳這是在咒我死?”微抬下頷,他冷淡垂眸。


    “才不是咒你,是你有可能早就……”她一頓,突然感覺自已不應該再說下去。


    就算她再怎麼想跟他撇清關系,用這樣的言語攻擊畢竟太差勁了。如果立場顛倒過來,她也不會想听人家把最後一絲絲希望給戳破的。


    他……他是不是在生氣?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偷眼瞧著他微變的神色,她握握垂在肩上的辮子,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鼓著腮幫子盯住地板,只好擠出幾句安慰,吶吶地道︰“呃……這個……其實……其實呢,死了以後,可以投胎變成新的人,也會有新的人生,並不是全部都不好的。”忘記自已不要和來歷未明的魂魄說話的堅持,她張大跟自己臉廓一樣圓的眼瞳,傾身向前,努力地說道︰“對對,像是,如果你這輩子很窮,那麼走過奈河橋,可能會成為富家少爺;若是你行走江湖慘遭不測,那麼下一回就過著平凡卻幸福的生活……欸,我說得可能不太好,但是我覺得,死掉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啦。”這樣想,離開的人和被留下的人,心里都會好過。


    謗本是小孩子過於天真的謬論。沃英瞅著她。


    不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嗎?會這麼慷慨地對他開解,一定有蹊蹺。太過穿透的目光,讓她終於發現出自己話太多了,趕緊低下頭回避。


    心里有底,他卻沒深問,只懶懶地啟唇︰“……如果變成豬呢?”


    變……變成豬?


    “……啊?”她看著他,張嘴痴呆。


    “如果下一世變成豬或牛那種畜牲,那怎麼辦?”誰來負責,閻羅王還是她?


    “這……我想……應該不會吧……”她好小聲地道︰“如果你不是做太多壞事的話……不會變成畜牲吧……”想一想又覺得理直氣壯了,她拉高音量︰“豬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看不起它?能夠讓人填飽肚子,也算是造福啊!”多麼偉大。


    “哼。』他冷笑,“是喔,落下肚就成了一坨屎。”好有福。


    “耶?”這人……不不,這鬼講話怎麼這麼髒啊?她雙手拍上桌,用力瞪著他,“總之,死掉不是壞事,變成豬也不是壞事啦!”前後實在听不出有任何關連。


    “……沒頭沒腦,沒干沒系,簡直一派胡言。”不肩低哼。


    什麼嘛!他生前一定是學堂里的夫子。


    什麼沒頭沒腦、一派胡言……那以後講話是不是都要下結評,給名次,勤加練習?


    “你真沒禮貌,現在是你有求於我!”那麼高姿態,跟數天前簡直判若兩人,是吃定她沒法對他怎樣,還是壓根兒是個“雙面鬼”?


    “我有求於妳?”他抱胸,冷冷嗤笑,“如果妳是個貨真價實的術士,或許能講這種話,現在只能說咱們在談交易罷了。”


    吧嘛啊?干嘛忽然諷刺人?把她難得可貴的誠實以對當成卑劣算計的斂財手段嗎?


    她也氣了,“談交易?好哇!我就跟你談!你要是拿不出三十兩……不不,五十兩,不不,還是八十兩黃金,對!是黃金喔!你要是拿不出八十兩黃金,休想我會幫你!”她就不信這死人臉能有多大能耐,拿得出這一般富裕人家所有的家當。


    沃英眸一閃,態度高傲得可以。


    “兩百兩黃金。”他長指撫著自己的唇,悠悠開口︰“我給妳兩百兩,如果妳做得好,那麼只會多不會少,妳得全程負責幫助我,直到我回到我的身體。”而且不得有怨言。


    她立刻瞠目,半晌,好困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問道︰“兩、兩、兩百兩?”黃金?那是她十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啊!“你……你、你真好意思啊?居然大言不慚唬弄人!”直覺他一定是在耍她。兩百兩黃金,哪里是說拿就拿的?!他以為他是吃穿不愁的王公貴族啊?


    “唬弄?”他微笑,直直地盯著她看,輕聲道︰“妳可以試試看,我究竟是不是在唬你。”


    她瞪著他,一瞬間,竟覺得他看來——


    非常陰險。


    ***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走進官府。


    張小師站在不遠處,抬首望著前方那紅色的大匾額,有種此道非己道的排斥感,直想扭頭就走。


    “去啊,還杵在這兒做啥?”沃英在她後面催著。


    “你、要是你騙人那怎辦?”她握緊手中的紙箋,咽了口口水,圓圓的臉好哀淒,畢竟慘的人會是她耶。


    “是妳自個兒不信的,我找機會證明,妳又不要了?”真麻煩。


    “我……”


    “妳什麼?還是妳要直接上路了?那也行。”反正不管試不試,他都纏定她了。


    “上……上路?”什麼路?黃泉路?那她鐵定會好好送他一程。


    “是,上路。”他側點頭,慵懶提醒︰“上路去找回到我身體的方法。”再不快點,他怕遲了。


    她一呆!“我又沒答應要幫你!”做啥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不幫?”他挑眉,和善地笑道︰“如果妳能甩得掉我,又不怕被我煩,盡避別幫。”平凡的話語里暗藏殺機。


    “你!”罵都罵不出來了。


    “我怎樣?妳覺得惱嗎?妳可以打我幾拳消消氣啊。”他撇著嘴笑,那表情……實在欠揍!


    張小師氣死了!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好好痛毆他一頓!


    她不是沒嘗試過,一開始的時候,被他嚇得要命,什麼鍋碗瓢盆桌椅齊飛,所有能用的都用上,就是為了要趕他走,可是卻只是一次次地穿透他、飛過他,越過他落地,無法造成效果就罷了,還反過來讓自已再一次體認到眼前的東西真真是個觸模不到、也沒有實體的幽怨鬼魂!


    般得她就要精神崩潰,超月兌凡俗。


    雖然現在對他的恐懼一古腦兒地轉換成憤怒,但她真的……真的……


    真——的好討厭這個家伙的態度!


    可惡!他到底有什麼通天本領,居然這麼盛氣凌人?


    “你、你別老是那麼得意行不行!”肝火上頭,她賭氣一吼,結果意外引起衙門前官差的注意、一人朝她走來。她暗叫︰“糟!”太沖動了!


    正想見機拔腿跑,又听沃英涼颼颼地道︰“怎麼,沒膽子?那咱們上路了。”不要拖拖拉拉。


    真氣人!比起什麼黃金,她更希望能擺月兌掉他!老死不相往來!


    她停住動作,閉了閉眼,倏地轉過身,咬牙低聲撂話︰“好!如果證明你在唬人,那咱們今後就各走各的陽關道!”只講了一半,小奸地留後路。


    沃英卻沒那麼容易讓她稱心如意,補充道︰“相反,若我沒有,那妳則要一路護送我北上回京。”餘光瞥視已經逼近的官差。


    張小師聞言卻是怔住。


    “你……”回京?這……


    還來不及問清楚,那官差就插入談話,不悅地斥喝︰“妳一個人在這里嘟嘟囔囔地想做什麼?”左右審視著,分明只瞧到一個人,剛剛又好像在跟誰講話。


    “啥?”她下意識地拉直了背脊,眼珠微轉,“我……”


    “呵。”旁觀的沃英不客氣地嘲笑︰“妳不是說自個兒是個騙徒嗎?怎地踫到官就似老鼠見著了貓?”半點伎倆也使不出。


    “你!你閉嘴!”她氣炸。不是因為被說中,而是受不了他老愛在言語上諷刺。


    “啊?”那官差卻頓住,隨即生氣不得了地道︰“妳叫我閉嘴?妳這小泵娘膽子斗大啊,竟敢如此挑釁!”


    “欸,這位大哥,不是這樣的。”真的沒人看得見死人臉……張小師眉目泛苦,瞪著明明就立在身旁壞笑的家伙,好想痛哭,本來還存有那麼一丁兒點的僥幸盡數被推翻毀滅。


    確定了這件事,只讓她感覺更差。


    “我看妳古古怪怪,是不是想要做什麼壞事?啊!?”官兵見她眼神飄移不定,壓根兒沒把自已放在眼里,便加重語氣恫嚇。


    “啊?”這麼大聲做啥?她又沒聾。“不是的,這位大哥,我只是想……只是想見知縣大人一面而已。”


    “什麼!?”那官差依舊是態度欠佳,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番,帶點輕視︰“妳想見咱們大人?大人是隨隨便便可以見的嗎?”真是草莽賤民!他抖著肩,歪嘴哼笑。


    “那、那不然我……”要預約時辰?還是要擊鼓申冤?


    只見那官兵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晃了晃。


    “嘎?”她瞅著那看來似患了癲病癥的顫抖五爪。這是要做啥?他的手有病啊?忽然覺得他好可憐,張小師輕輕拍了他一掌,慈悲為懷。


    “干什麼!?”官差立刻收回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妳這臉大如餅的女人,到底懂不僅規矩啊?”他是索財,跟他擊掌做什麼?長得漂亮點他還可以覺得撈到好處,這種不起眼的貨色就免了!


    臉……臉大如餅?她捧住自已的圓臉,是大沒錯,但有像餅嗎?是什麼餅?沃英見狀,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要我說的話,像肉包。”餡兒塞得滿滿的那種。


    張小師放下手,氣得雙頰通紅。


    “你別太過分了!”從昨兒個開始就像拿著根針似,有事沒事刺她一下。


    “是事實就別怕人請。”幸好他平常不怎麼吃包子。


    “妳敢說我過分?”官差瞪眼插花。


    “不不!我、我不是在說官大哥……”她緊急補救,力挽狂瀾。


    “他剛是在伸手跟妳要銀子,妳連這都不懂,到底是怎麼在道上混的?”沃英仍是悠哉發表感言。


    “什麼!?”她難以置信,又不甘被他貶低,“我從不跟官府打交道,誰知道他們現在這麼腐敗!”連小小守門官差都能壓榨百姓錢財?


    竟敢當面指責?!闢差憤怒接腔︰“妳這賤民!竟敢語帶不敬,口出狂言!?”來人哪!


    “我不是在跟妳說話!”煩死了!不要同時對她說話,她搞不清楚了啦!


    “妳敢對我這麼大聲!”有沒有弄明白身分?他是官,她是民!


    “真有趣,不要停啊,繼續互相喊叫。”呵呵!


    糾扯不清,滿團混亂。忍無可忍、無法再忍,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爆出怒吼——


    “統、統、給、我、閉、上、嘴——”轟隆轟隆,氣壯山河。在官差呆愕的嘴臉下,她豁出去般地道︰“我要找知縣大人,立刻、馬上、現在!”


    闢差耳朵嗡嗡作響,“妳、妳妳……”


    “你什麼你?你只要告訴他英爺來訪,他就知道了!”她吼出沃英擬好的說詞,一字不漏。話落,聲停,徐徐微風吹過。


    她看見沃英笑得好奸詐,順著他涼涼的目光,她發現自己的手指毫不客氣地直直指著官差的鼻子。


    糟……糟糕了!


    完蛋!這次死定了……仿佛被潑了盆徹骨冰水,她僨張的火焰剎那驟消,額際遍布冷汗,偷偷彎起該死的指頭,僵硬地收回不听話的手臂,還把高抬的下巴慢慢、慢慢地,垂下來貼在胸口。


    瞪著隨身不離的竹筒,她扁著嘴。嗚……小痹,怎麼辦?糗掉了。


    她怎能這麼凶?她怎麼能對會貪錢的官差放聲斥喝?都是這可惡的僵尸臉在旁邊胡亂攪和,害得她現在可能就要被抓去關——


    小心翼翼地抬眼,想找個好機會逃跑,卻見官兵臉惶恐。


    “英……英爺?”他重復問道。


    “是、是啊。”干啥見鬼了?她這會兒恭恭敬敬地答道︰“英爺讓我來找知縣大人……”她被官差突然變得極其怪異的表情弄得說不下去。


    “妳……咳咳,請姑娘跟我來。”官差有禮起來,謹慎地觀察四周,嚴肅低語後轉身而行。


    她根本不知該怎麼反應,沃英則先一步跟在後頭。


    “是不是覺得高潮迭起、急轉直下啊?”雙手負後,他微側首,朝她笑得好討打。“妳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敢反悔的話,哼哼。


    “還不一定!”她皺眉,沒法對他怎樣,只好生氣地作了個鬼臉,在他頓住的瞬間,大步地跑上前,頭也不回地越過他。


    “嗯……下次記得問問她多少歲數……”竟然向他吐舌頭?她真是史無前例第一人了。


    睇著她就要遠去的背影,他緩緩跟上。


    ***


    她確定了一件事。


    這“英爺”,若不是知縣大人的救命恩人或再生父母,就是駭人听聞又讓人驚心膽寒的牛鬼蛇神!


    她被帶進官府內室,知縣神神秘秘地出現在她背後,險些沒讓她破嗓尖叫。


    驚魂未定,在緊繃又窒息的氣氛下,她把之前沃英傳述寫好的一紙信遞給知縣,不料那知縣活似死了全家,臉色丕變,對著她彎身搓手,笑容黏膩出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恭維,然後招來屬下,不知竊竊私語在搞些什麼鬼。


    一切都怪異得緊,真真讓她受不了,想詢問沃英,他卻只是坐在一旁懶著不動,根本不理會她使的眼色。


    下屬再進來的時候,拖了只瓖著金邊的大箱子,知縣笑著說請她笑納,她一看,才發現里面裝了滿滿滿滿的白銀,其閃亮亮的程度直要逼人頭昏眼花,滿室蓬華生輝。


    她從沒看過這麼多的銀子!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卻很難高興得起來。一個小小知縣,竟能如此富有,那銀,那閃,怎麼看都是從人民身上剝下來的猙獰血肉,一念在腦子里蠢蠢欲動讓她無法舒服,不能好好思考,加上知縣緊緊貼著的惡心笑容更為恐怖!跋緊推拒掉,她怕再多瞧一眼,自己僅存的那一顆小小小小良心會就此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了!


    她找理由找藉口要離開,知縣卻唯恐怠慢,準備設宴款待,那極盡諂媚的模樣,讓她背脊浮上惡寒。


    吃得下去才有鬼!拉拉扯扯將近半個時辰,她才順利從知縣府逃出,知縣還一路護送到門口,討好拜別。


    沃英,英爺,那個死人臉!究竟是什麼人?


    那封信,是他口述,她寫。里面寫的,是問候人家好,望對方升官發財,除了一些買鹽買米的事情,並沒有什麼特別啊。


    他管到人家知縣廚房里面的事情去,這樣就能讓那知縣如此遵從,雙手奉上白花花的大把銀兩?


    “你是誰?”從府邸出來後,她正經問道。


    “沃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我是說你的身分!”別跟她拐彎,“如果照你所說,你真沒往生,只是魂魄出了竅,一般人,哪會無緣無故地遇到這種事?”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摻雜。


    “那我可真倒楣。”他哀嘆。不過是一覺醒來,就落到了遠離京城千里之遙的荊州,天生命苦。


    “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她真痛恨他的吊兒郎當、打哈哈。


    “妳如果不幫我,講了實話又有何用?”輕松駁回。


    她瞠目,用力瞪住他,心中好不服氣!


    “怎麼?已經證明我並非胡妳,不是瞎扯,妳也該守約吧?”


    冷靜、冷靜!千萬……不要沖動。


    “還是說,妳愛騙人又愛要無賴,不講信用?”


    不要上當!不要中他的計!


    “罷了,我早就知道,像妳這樣的人哪……”不苟同地嘖嘖作聲。


    “我幫!”忿忿地打斷他的冷言冷語,張小師拳頭握得好緊,“上京就上京!咱們現在就啟程!”一刻也別拖延!?過身,邁向朝北之路。


    可惡可惡可惡!她絕對會把他完完整整地塞回他的身體里面,等他還魂,等他有實體,她一定使盡全力揮出她的手,然後——


    揍扁他的臉!


    完美。沃英抿唇,在她甩頭之際得逞低笑。


    像她這樣的人哪……


    就叫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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