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真心把他當戀人。


    而是當成一個晚輩。


    在見過她和弟弟的互動之後，單明穎立刻恍悟到之前他所感覺到的那種不對勁是什麼。


    所以她，一開始就不肯改變稱呼。


    原本他以為，那只是因為她喜歡那個昵稱，而且又愛故意鬧他，結果原來，那是她所設下的防線之一。


    她在喊他小明的時候，是以一種稱呼後輩的感覺來喊的。就像喚她的弟弟小雅那般，一模一樣的語氣。


    就連道謝的態度和眼神也完全相同。


    他不是她的晚輩，是她的戀人。


    這應該是他們獨處時的身分與立場，但是她卻沒有站在那個位置上。


    所以他會感覺到那種細微的落差，會感覺到那種突然的冷卻。縱使她真的待他特別，可是在交往的過程之中，對她而言，自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晚輩。


    他並不遲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可以感觸到她若有似無的情愫，他們之間的相處，絕對不是假的。


    然而，她明明對他有感情，卻不給他真心。


    站在執行長辦公室里，單明穎听著宋晨瑜報告行程，她的工作態度一如往常地專業。就好像昨天根本不曾發生任何事那般。


    昨天她弟弟離開之後，他們並沒有特別針對兩人間的事情交談，因為他尚未厘清狀況，需要冷靜思考。下班的時候，他沒有邀請她，于是她也就很平常地和他道再見，就那樣離開。


    他看得出來，她已經明白他察覺了，但是，她只是什麼都不講。


    今天上班，她也是一副相當自然的態度，和他問早。


    裝作只有事發生，是她一貫的作法。


    現在的他了解了，即使之前他那麼想要和她談論他們之間，甚至那樣強硬不肯退讓地要求她，她卻仍然始終不曾將真正的心情表達出來。


    她的心，仿佛在深深的海底，小心寧靜地躲藏著。


    想要知道她真實的想法，只是在公司里不讓她離開是不夠的。


    既然她不肯認真，那他就只有想辦法讓她認真。走出執行長辦公室，注視著她美麗的側臉，單明穎的眸色轉深。


    上班的時間，他十分盡責，不負她一手教出來的專業人士身分。下班了，她和他說再見，而他耐著性子，等待時機，在他還沒決定好要怎麼做之前。


    就這樣，三天過去了。


    雖然一切如常，但是他卻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差。


    她的生理期應該結束了，正是恢復體力的時候，然而她卻像是連續數日沒有好好睡覺，眼楮底下的黑眼圈，連化妝品都快要蓋不住了。


    即使如此，她處理工作依然完美無瑕，因此也沒人發現她的異狀。


    看在唯一知情的他眼里，實在有種沖動想把她拉去好好休息。但是她絕對不會喜歡那樣，身為她的下屬，他明白自己上司的作法。


    在工作上，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出現弱點。


    雖然看起來大剌剌的不拘小節，但是，她還是有她自己的原則，她有那份只屬于她的固執。


    所以才會這麼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代理執行長因為嚴重感冒而請假幾日未上班，打電話到公司請假的，居然是代理執行長的哥哥，連電話都無法使用，看來是病得不輕。代理執行長的哥哥交代將事情轉交給副總處理，但是剛好有幾個急件不能等，于是單明穎帶著文件到代理執行長的住處請他簽名，代理執行長看起來真的非常糟，單明穎沒有打擾他休息，簽完文件馬上回到公司，然後交給宋晨瑜處理。


    她用英文講電話，手里打著字，將文件全部送出去。


    中午的時候，她好像真的累了，屈肘趴在桌上，沒有離開去吃午餐。


    單明穎緊皺著眉頭，下樓買了她喜歡的餐點，回來之後，靜悄悄地放在她的桌上。


    午休快結束的時候，她醒過來，望見桌上的東西，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展顏笑了。


    “我以為你要跟我冷戰。”她坐在位子上，對著他說。


    他一怔。


    “冷……我沒有要跟你冷戰。”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認為。


    “是嗎？”她笑著從紙袋里拿出食物。“不過，我是真的讓你不高興了吧，對不起。小明。”


    她這麼說，然後吃起那份午餐。


    他看不清她眼里的真意，因為她並沒有將視線放在他身上。


    依舊一樣，這三天，什麼也沒有改變。


    單明穎並不喜歡這種無法明朗的狀態，也相當討厭事情一直僵持在那里。他想考慮完善再來做決定，卻始終不知道從哪個方面做起。


    但是，當他隔天起床，發現自己喉嚨干痛，頭疼欲裂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卻只想著終于，他終于得到一個好機會。


    嚴重的感冒癥狀令他發冷也發熱，他拖著沉重的身體下床，像平常那樣進入浴室盥洗，然後換好上班穿的西裝。


    “……咳，咳咳！”因為感冒病毒的肆虐，他的聲音整個毀了，宛如被砂紙狠狠磨過，只是咳嗽兩聲，喉嚨痛到他頭皮發麻。


    但是，這樣很好。非常好。


    拿起公事包，他吸口氣，開門走出去。


    就像昨天他擔心宋晨瑜那樣，他相信宋晨瑜會和他一樣的。


    靶謝病毒。


    注視著對面的單明穎，宋晨瑜眉頭越皺越緊。


    不管怎麼看，他都是得了重感冒。


    顯而易見。根本明顯到就算她閉上眼楮，光听他的聲音都能夠毫不猶豫地判斷他生病了。


    那可怕的嗓音，毫無疑問地真的非常嚴重。


    他怎麼不干脆請假在家休息？


    “小明。”在他要去影印室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喚住他。


    他緩慢地回過頭，啞聲道︰


    “什麼事？”


    “你應該請假回家休息。”她用上司身分認真地說道。


    他面無表情地望她一眼，然後道︰


    “沒必要。”然後就搭電梯離去。


    她愣住。有種他的反抗期到了的感覺。


    謗本亂來。這樣不行，她不能讓他生病成這樣還待在公司硬撐。


    一擔心起來就沒完沒了。她快速地把工作排好順序，接著沒有任何停頓，開始處理非常重要的部分。


    她凝神專注，用比平常還要快上兩倍的速度，將比較要緊的工作全部做個結束。再打電話到副總辦公室，把剩下的事情交代過去，這樣若有突發狀況，也有人可以馬上接手。


    將所有公事安排得沒有後顧之憂，她打內線請好假，拿起皮包，走到單明穎的座位前，對他道︰


    “快點，我帶你回家。”


    他緊皺著眉頭不吭聲，她便道︰


    “公司的事我都處理好了，沒關系的。我們快去看醫生。”還好今天是星期五，工作比平常來得少。拉著他的手，要他離開座位。


    他起來是起來了，但是卻道︰


    “……我不要看醫生。”


    原來他生病會鬧脾氣。宋晨瑜道︰


    “那就不看醫生。”不管怎樣先騙他回家休息。


    她和他坐電梯下樓，走出公司。招了台計程車，她把他塞進去，然後自己也坐上車。


    他是一個人住，沒有人照顧，所以等一下讓他回家躺著，她再到附近賣場采買病人需要的東西。


    很快地在心里擬好計畫，希望能快點到達目的地，她不再從容。


    那是因為擔心重要的人的緣故。


    見他在閉目休息，她沒有吵他。只是意識到，分坐在左右兩邊的他們，中間有個無法忽視的空間，她放在座椅上的手指，差一點就要踫到他了。這令她莫名地想笑。


    轉首望著車窗的倒影，她看見自己沒有睡好的面容。由于和單明穎之間的事情，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安心熟睡了。


    總是，一直想著他。


    因為一個情不自禁的吻，所以他們開始交往，而他非常認真地看待他們的交往關系。


    他是真的，對她有感情。是真心地擁有那份喜歡她的感情。


    即使他那麼不希望公與私混淆不清，但卻還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跟她在一起。


    她都知道。


    他是這麼地可愛，可愛到幾乎讓她無法招架的程度。


    越跟他在一起，她就越被他吸引。


    她喜愛他。喜歡他那份可愛，也同時愛著他。


    只可惜，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她也希望能夠單純，可是，她已經不再是能夠天真的年紀了。


    有趣的是，他對她不高興，她發現自己竟然會感到難過。


    她比她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更加深陷。


    沒有辦法全身而退了，說不定，連活命的機會也沒有了。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宋晨瑜低垂眼眸，沒想到都已經是這個年紀了，還會被愛情所刺傷。


    而且對方還是一個足足小她七歲的男人。


    她最大的錯誤，就是答應和他交往。但是如果要她再選擇一次，她毫無疑問地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因為她愛戀著他。即使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以的，但是她卻完全沒有足夠的余地拒絕。


    將視線從車窗外收回，她轉首望住身旁單明穎睡著的側臉。


    她是一個賣著毒隻果的巫婆，讓他傻傻地拿去吃下，她明知手中的紅色果實不可觸踫，卻仍是因為那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咬了一口。那一口隻果雖然甜美，但終究是有毒的，他做著甜蜜的夢深睡，她卻痛得無法閉上眼楮。


    她不想將他喚醒。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把他留在身邊。


    就算是會痛的也沒有關系。


    這是她的責任，她做出選擇之後所必須承擔的後果。


    到達單明穎居住的公寓，宋晨瑜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起來。


    他好像很難過似地走下車。她注意著他的狀況，上前扶住他，他的身體真的很熱，讓她更擔心了。


    抬頭望著他的住所，上次來的時候，她是那麼開心，想要給他驚喜，明明是才不久之前的事，卻仿佛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他對她失望了吧。她可以想像他發現事實的時候會多麼不開心，也完全能理解他絕對是有資格對她擺臉色的。


    或許她還是不要待太久比較好。盤算著待會安置好他，確定他沒事之後，最好趕快撤離，她是希望他身體健康的，不是想要讓他更病重的。


    從單明穎的口袋里找到鑰匙，她扶著他，將門打開，和他一起走進屋子。


    “……我想喝水。”他忽然說，又咳了幾聲。


    “等一下。”她讓他在沙發椅坐下，把鑰匙隨便一丟，走到廚房里，準備幫他倒水。


    喀噠。


    當她端著水杯走出來時，听到的，是門落鎖的清脆聲響。


    椅子上的人已經不在了。宋晨瑜轉過身，注視著站在大門旁邊的單明穎。


    他一張臉，因為發高燒而泛紅著。


    明明都虛弱得好像要站不穩了，但是，他卻看著她，眼神極其專注。


    就好像一瞬間被那雙眼楮給緊縛住，宋晨瑜只能屏息凝視著他。


    ……糟糕。


    她逃不掉了。


    他想，他知道她的心結是什麼。


    所以今天，他要把那個結拉扯出來，解開或切斷，隨便怎樣都好，他定要看見她真正的心意。


    “……你不是說你不說謊的？”端著水杯，宋晨瑜首先對他控訴。


    他很熟悉這種扯開話題的方式，但是不要緊，他們有很多的時間。


    “我什麼時候說謊？”單明穎背靠著牆，平靜地睇住她的臉容。“生病是真的，想喝水也是真的。”而且，他是討厭說謊，不是不說謊。


    她沒有再跟他爭辯，倒是出現擔心的表情。


    “你真的很嚴重，水給你。”她拿著水杯，朝他走近。


    他離開牆面上前，到她身前停住。他沒有接下水杯，而是直接握住她端水的手，然後屈身將杯子就唇，把水喝盡。


    這讓他疼痛的喉嚨稍微舒服了一點。站直身，單明穎望見她因為他的舉止，而露出有點意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