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將軍  第五章
作者:決明
    皇城亂象第四日,伏鋼先去了皇城一趟,不到晌午他就回來了,但沒多停留,他帶走李鳴鳳,爾後莫約一個時辰他再回房時,李鳴鳳沒跟著回來,他只告訴她,孩子留在穆無疾那里比較安全,她同意這種說辭,所以點頭表示明白,沒多說什麼。


    亂象第六日,三皇子李傲鳳的死訊傳來,李淮安心情低落,伏鋼沒同她說太詳細的情況,一切都用最淡的只字片語匆匆帶過,但她仍不難想像皇城里的慘況,然而她每回擔憂起宮里姊妹般的丹芹她們時,伏鋼就會適時透露些訊息,雖然總是短短一句“她們沒事,你放心”,也著實安撫了她。她知道,那是伏鋼特意為她去注意丹芹她們的情況,不嫌麻煩多跑一遭。


    少了李鳴鳳,夜里他與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床當然是讓給她睡,伏鋼靠著長躺椅也能睡。畢竟多年軍旅生活,再惡劣的環境都睡過,睡躺椅算是高級享受了。


    他是這麼告訴她的,實際上也是一種細心。


    這些日子里,伏鋼看起來像是想逃避她,好幾回他偷瞄她時被她逮著,兩人目光交會,他會笨拙地撇開頭,想粉飾太平,裝作啥事也沒發生,等到她低頭看手上的時,他的雙眼又會再偷偷瞧過來。


    他看著她時在想什麼?李淮安好想問。


    少了美麗精致的衣裳,沒有妝點容顏的脂粉,她這副模樣恐怕和一般姑娘沒兩樣,這樣的她好看嗎?她帶著惶恐,照著銅鏡時總是無聲問自己。


    這個夜里,她和衣躺好,房里的燭火還沒吹熄,伏鋼沐浴完出來,坐在躺椅上粗魯擦著他的長發。他今天從穆府回來,明顯地不太高興,她猜測是因為皇城的亂象讓他心煩。關于這一點,她無法安慰他,這種亂政源自于人心貪婪,歷代以來都是如此。


    “你怎麼看待和親這回事?”


    安靜的房里突地傳來伏鋼的問句,李淮安眨眨原本就還沒閉上的眸子,側著枕在枕上的螓首看向伏鋼,伏鋼的腦袋卻埋在拭發的布巾底下,所以她瞧不見他問話時的表情。


    “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到就問了呀!不行嗎?!”他口氣粗魯,那是他尷尬時的慣用口吻,沒有任何惡意。


    “當然行。”只是伏鋼會特別問,代表著這件事他很介意。“你又怎麼看待和親這種事呢?”


    “是我先問你的!”


    好好,她先回答總行了吧。“和親是權宜之計,犧牲一個人,換來兩國和平安寧,怎麼算都劃得來。”


    “你怎麼跟穆無疾說一樣的話?!”伏鋼有點惱火。


    “穆宰相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他得以百姓福祉為優先考量,無論是送一個公主到他國和親,或是接受鄰國公主的和親,他知道這是雙贏的好選擇。”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如果要送出去的人是你呢?!”伏鋼扯掉頭上拭發的布巾,露出一對帶怒的眼。


    “如果是我?快輪到我了嗎?”她前頭有十七個皇姊,除了早麼的十五皇姊,其余十六個里有九個都是送往他國和親。


    “我只是說如果……”


    “你真是問倒了我。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或許我得開始想想了。”她故意嚇他,想看看他做何反應。“之前五皇姊送去和親,前幾個月兩國確實是相安無事,後來五皇姊得罪了君王,被人賜死鴆殺,十皇姊則是沒到兩年教人送了回來,最終下嫁官職低微的小闢,幾個和親的皇姊似乎都過得不好……和親除了『嫁人』之外,還有許多得小心謹慎的地方,畢竟弄個不好,自己喪命也罷,讓鄰國以此為藉口而發兵,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至于你問我對和親做何想法……我能有想法嗎?我有權嗎?你記得我十二皇姊哭著說她不要送去和親,她不要為了百姓犧牲自己時,你說了什麼嗎?”


    “呃……”他記得他說了什麼,只是他沒想到李淮安有听見。


    “你說,憑什麼我們這群公主享盡了榮華富貴,吃穿全由百姓血汗錢來供養,卻妄想著要自己幸福,棄百姓于不顧。”她淡淡說著,嗓音沒有太多起伏,非常平靜。“老實說,我同意你的說法。十四皇姊逃親的教訓我還記得好深刻——她逃跑了,卻有鄰近邊境數個村子的百姓因而遭到遷怒,成為鄰國泄忿下的犧牲者。她想要幸福,卻犧牲了更多的幸福……我知道百姓是怎麼看待這回事的,他們都在說……貪生怕死又自私自利的皇親國戚。所以,如果真的輪到我,我不會逃,我會盡可能討好那位君王,消滅他所有想發兵的藉口……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伏鋼沉默了,起身將燭火吹熄,然後走了出去。


    李淮安在黑暗里坐起身,望著淡淡透著月光的窗外及那道逐漸奔遠的身影,喃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連日來皇城大亂才心情不好,原來穆無疾跟你說了什麼和親的事……”


    她淺笑,細細回味伏鋼方才的表情,笑意加濃。“你不知道你露出這麼舍不得的態度,會讓我更喜愛你嗎?”


    伏鋼可就無法像李淮安那般輕松一笑,他被腦子里閃過的想法嚇壞了——


    他怎麼可以有如此離譜的想法?!


    這是不對的!錯的!錯的!


    伏鋼奔到校場里舞刀,舞完刀立刻改舞劍,舞完劍又踢來一根長棍,在校場中央喝喝哈嘿地狂灑汗水,想藉此將腦子里產生的惡念驅逐出去——


    李淮安說出的話,本來就是他的信念,他對于只想享榮華,而完全撇開責任的皇親國戚深惡痛絕。送一兩個公主出去和親算什麼?她們本就該替百姓做些事!


    但為何在李淮安說完話的同時,他想沖喉而出地反駁她?他想告訴她要為自己的幸福做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想搖醒她,要她不準消極地想討好君王;他想吼醒她,要她聰明一點、自私一點!


    他怎麼會有這種該死的想法?!


    一個公主,換來一年的和平都很值得!他一直是有這種信念的,何時開始改變了?何時開始走調?何時變得如此薄弱……


    他好像從來沒站在“公主”的立場來看待事情,他不知道遠嫁遙國的公主是抱持著什麼心情,她們的惶恐及害怕,是百姓們不會懂的事,服侍君王時的戰戰兢兢,隨時隨地可能因君王大怒而死及自國百姓因此遭到波及的罪名——


    屁啦!他到現在還是不懂,只是因為要和親的人極可能輪到李淮安,所以他才會有這麼多拉里拉雜的破理由,他的想法從頭到尾沒改變過,就像他身為將官,他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他也會面臨馬革裹尸的威脅,但他清楚自己領了百姓血汗供養的薪俸就該無畏無懼做該做的事,皇族們有資格置身事外嗎?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沒有資格!


    他根本就是……產生了自私的想法,一種不想讓李淮安去和親,至于送其他哪個公主出去都與他無關的極度自私。


    “娘的!不能有這種錯誤想法,你听清楚了沒!當年爹娘和兩個妹妹就是死在戰亂之下,而會引發那決戰亂就是十四公主逃婚的緣故,你牢牢給我記住!”伏鋼在夜空里咆哮,對自己憤怒、對自己不滿,對自己突生的念頭感到羞恥,無法原諒自己,他懲罰自己似的狂揮兵器,一直到天方露白,他一身汗濕,幾乎累得無法再揮動雙手才停下……


    身體累了,腦子卻變得更清晰。


    額前散亂的發正淌著水珠子,半掩在後頭的黑眸逐漸瞠大,他低咒一聲,吃力以大刀撐起自己的身軀,準備繼續再來狂揮猛舞,因為清晰的腦子里竟然閃過了更該死的想法——


    只要把她留在他身邊,就不用擔心會輪到她去和親。只要她成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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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鋼……開竅了?


    李淮安驚訝盯著自己被伏鋼硬握住的柔荑間擺著一根素雅的銀簪,它綴有幾顆小巧的紅玉,拼成了梅的圖案,雖然不甚精巧,雕工也相當一般,輕易能掂出它的便宜價值,但……


    伏鋼買了支簪釵送她?


    李淮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雙眼從釵上移至伏鋼不自在的臉龐。


    “這是……要送我的?”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伏鋼沒先回答她,反倒這麼說著。


    好消息?先送上簪,還有一個好消息?


    是要向她吐訴情意……嗎?


    “是什麼好消息?”她難得緊張地有些結巴,另只手按在胸口,感覺它噗通噗通跳得好急好快。


    “皇城里所有的亂政家伙都讓穆無疾引出來,穆無疾抱著小皇帝重登龍椅,一切都結束了。”


    “哦。”她听完,眼巴巴繼續等他接下來的“好消息”,但等了好久,伏鋼都沒接著說,她有些按捺不住,“伏鋼,然後呢?”


    “什麼然後?”


    “好消息。”她提醒他。


    “剛剛那個不算是好消息嗎?”


    “……算。”不能說她完全沒有失望。伏鋼所說的“好消息”是對全城百姓的好消息,但對她而言,她希望的“好消息”卻是……


    她握了握手上的發簪,聲音小小的,“你怎麼會想送我銀簪?”


    “你……不喜歡?”伏鋼臉上繃緊了許多尷尬,挑眉問她的同時,他的惶惑一覽無遺。


    “不會,我好喜歡。”她真誠道。她清楚伏鋼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她甚至不曾奢望能從伏鋼手上接獲任何東西,對他,她一直是用心細細去品味他掩飾在咆哮背後的關心,用著自我說服……或者該說是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領受。


    這根發簪對她而言不單單只是發簪,更包含了他的心意。


    “那根發簪不是什麼好貨……今天和穆無疾一塊去吃酒,我看他買了好多東西給小大夫,他叫我也買一支給你,我說這種廉價首飾你看不上眼,我本來沒打算買的……”伏鋼越說,腦袋越偏轉不看她,唯一面對著她的耳朵已經泛出紅暈。“我看這支簪子很合適你,所以……”聲音越來越小。


    前頭幾句穆無疾叫他買簪子送她的話不怎麼順耳,但是最後那句話足以抵消。


    “謝謝你。”


    “沒多少銀兩啦……”


    “重點不在于銀兩。就算你只是削根木簪給我,我也會很高興。”她很容易討好的,只要是真心待她,她不貪心的……


    “你有喜歡就好。”伏鋼松了口氣。他從回程的途中就一路忐忑,滿腦子胡亂擔心著她會不屑這種便宜玩意兒,到底該不該送她,還是當做沒買過簪子,將它丟到河里算了……


    “伏鋼,這是你頭一次送東西給姑娘家吧?”


    “……對呀。”


    “通常送東西給姑娘家,都是不懷好意的,例如柳揚,他也時常送東西給我,為的就是想博取我的歡心,他挑東西的眼光是比你好多了。”李淮安愛不釋手地撫模銀簪,“可是那些東西,我都讓丹芹退回去,那些綾羅綢緞美玉珠寶,沒有姑娘家會不喜愛的,但是我不能收,我不想讓柳揚誤會我對他有意,他喜愛我是一回事,我不喜愛他卻是另一回事。男人送東西,女人收東西,都有涵義在。你呢?送我銀簪……是你想透了什麼事嗎?”


    是嗎?她可以這樣猜想嗎?她可以認定伏鋼打破心中藩籬,願意坦誠面對他對她的心意嗎?


    她的等待……可以告一段落了嗎?


    “想透了什麼事?”他滿臉困惑。


    “你……”她握了握拳,掌心里的銀簪給了她沉沉的力量,她再抬頭,臉上多了堅定,她在猜測他會做何反應,也猜測他是否會轉身逃開,她定定瞅住他,雙頰紅了,聲音卻沒有膽怯,姑娘家的矜持姑且拋諸腦後——或許在他眼中,她老早就沒有矜持了,她不相信伏鋼遲鈍得完全不解她的情意。“你喜不喜歡我?”


    伏鋼瞠圓虎眸,好似她當著他的面吼出了啥粗話一般的不敢置信,微微張著嘴,卻吐不出任何字句。


    “伏鋼,坦白告訴我,好嗎?我……我從好久之前就對你……”她緊張得失去了伶牙俐齒,支支吾吾的,但她沒有退縮,每一回喉頭緊縮到幾乎發不出聲音時,她就握牢銀簪,獲得更多勇氣,走近他,鼓起最大決心,展開手臂環抱住他。“或許是那年你替十二皇姊撿珠子時,我就已經喜歡你了……我一直都在思念著你,之前我什麼都不敢說,是因為你的態度也若即若離,而現在,你……”


    “閉嘴!你在說什麼哇啦哇啦的蕃話?我半個字都听不懂!閉上你的嘴!”


    伏鋼將她從他身上扯開,他幾乎是慌亂得手足無措,壓根忘了李淮安只是個弱女子,而不是他在戰場上干戈相向的敵兵。他將她推得遠遠的,驚恐地瞪著她,好似她變成了魑魅魍魎。


    李淮安並沒有料想到伏鋼有此反應,她從他身旁跌了出去,伏鋼的力道太大,她承受不住,撞翻了桌椅,她連痛呼都來不及,只知道自己摔得頭昏眼花。她听見伏鋼的驚喘,但他沒有過來扶她,怔得佇在原地死瞪著自己肇禍的雙手。


    他方才幾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她癱伏在地面好久好久,才勉強甩去一片黑暈撐起身子。


    他驚醒過來,飛奔向她,慌張要將她抱扶起來。“李、李淮安?你有沒有事?!你——”


    “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她按住了想攙起她的那雙手,卻不讓他扶。“你在我坦言心意的時候,將我狠狠推開……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奢想,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自做多情罷了……”她抬頭,額際那道婉蜒的血泉帶出鮮紅的腥血,濕濡了她的長發及頰頸,也濕濡了大片的右肩衣裳,她沒有因為疼痛而掉淚,只是坐挺身子,靠在傾倒的桌邊,眸子望入他擔憂的眼中,忽爾笑了。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李淮安終是抵抗不住強烈昏眩襲來,她閉上眼,任憑無限的黑暗將她扯進迷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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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繁花繽紛,春意綻放,林梢有喜鵲在唱歌,悠揚的天籟,將她喚醒。


    “公主醒了!鮑主醒過來了!”


    她還沒完全睜開眼,耳邊就先听到丹芹的喳呼,沒多久,她的床畔圍滿了人,凡蓉、綺竹、念菡……


    “我怎麼回來了?”她不是……應該在伏鋼的房里嗎?


    “公主,丹芹好擔心您!”丹芹趴在她身上哇哇大哭,但立即也被綺竹和念菡給架開。


    “公主有傷在身,你還這樣撲著她,壓疼她怎麼辦?!”


    “對、對不起!鮑主,您有沒有事?您頭還疼嗎?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要不要請御醫過來?”


    “丹芹……別嚷嚷,我頭不怎麼疼,耳朵倒是疼得緊。”


    丹芹只能捂住嘴,封住所有嘈雜,但雙眼還是流露著對李淮安的擔心。


    李淮安想坐起,幾名貼心小爆女馬上俐落地替她墊枕又是撐扶,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她會碎了一樣。


    “先告訴我,我怎麼回來了?”她問眾人。


    “不清楚。前天夜里,我們大伙都睡下了,突然房門被人重重敲了好幾下,我和丹芹起來查看,門外沒瞧見人影,卻發覺公主房里有燭光,我們進房一瞧,您就一身布衣躺在榻上,額上的傷雖然有包扎,但還在汩著血,嚇壞我們大家了……”回話的是綺竹,她邊說話邊遞給李淮安一杯溫水潤喉。


    “公主,您這段日子是去哪里了?我們問遍了皇城都沒有您的下落……”


    “過去的事就別問了,我人不好端端的在這兒嗎?”她只小啜一口溫水就不喝了。


    “額上撞出這麼大的傷口,您還說好端端?!”她們向來服侍公主像在服侍祖女乃女乃一樣,別說是撞傷,連小小的擦傷她們都不曾讓公主遇到。


    “你們都將聲量壓低些,好嗎?”光听小爆女們又是驚呼又是尖嚷,她頭又疼了。“我只是踫著桌角,不礙事。我有點餓了,能替我張羅些簡單的食物嗎?”


    “好!我去我去!”念菡急乎乎往御膳房去,沒多久桌上就放了足足二十小碟的菜肴,李淮安被左右攙扶著坐在桌前,綺竹為她擦拭雙手,凡蓉每樣菜都替她挾一些到碗里,李淮安卻想起了在那個又小又熱的面食館里,店小二親切招呼送來的酸菜肉絲及那碗湯面的滋味……


    明明沒有食欲,卻還是會覺得餓。哎……


    李淮安吃了幾口,不再動箸。


    “公主?菜不合胃口嗎?”


    她搖頭,盯著握箸的右手——


    不對,不該是銀箸,應該是——


    “你們誰有看到我手上的銀簪?”李淮安站起來,走回榻邊翻動絲衾尋找。


    掉哪兒去了呢……


    “對。你瞧見了嗎?”


    丹芹到銅鏡台前打開妝奩,“您一直握在手上不放,我怕它弄傷您,所以收起來了。”


    “給我。”


    丹芹取來銀簪,交到李淮安手上,但還是有疑惑。“那支銀簪是打哪兒來的?它上頭的紅玉是假的,也不是真銀制的首飾。”


    李淮安沒回答丹芹的好奇,招來凡蓉,“凡蓉,替我梳發,我不要任何珠花,只用這根銀簪。”


    “公主,您頭上有傷,還包扎著……”


    “先拆下來。”


    “公主——”


    “我想試試這支簪子簪起來好不好看。”


    李淮安拗起來是很倔強,而且不容人更改的,凡蓉與眾姊妹面面相覷,然後嘆口氣,“公主,這樣太素了。銀簪子點綴可以,要拿來當主角兒不好吧。”她拿著銀簪在主子黑發間比畫來比畫去。銀簪不是不好看,而是它太“平民”了,根本就不合適出現在“公主”的妝扮上。


    “就用它。”李淮安很堅持。


    “是。”公主都開口了,她當然只能遵從照辦。


    凡蓉輕手解下李淮安頭上纏繞的綿布,她額際的傷口露出了來,傷口並不深,但有些長,莫約半截指長。


    “這傷口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丹芹在一旁瞧得很舍不得。


    “千萬別呀!我去找御醫幫公主調制些藥膏,看能不能讓傷口愈合得好些。”綺竹也為李淮安漂亮的臉蛋會為了這道疤破相而憂心仲仲。


    李淮安的目光看著銀簪而不是傷口,瞧著凡蓉將她的黑發髻起,編成黑色的發花,最後將銀簪送進雲髻間。


    “公主,穆宰相求見。”門外侍衛透過念菡傳話。


    穆無疾?怎麼會是穆無疾?應該是伏鋼吧?


    “穆宰相一個人來嗎?”李淮安問。


    念菡原原本本將話又傳到外頭,因為侍衛若沒得到許可,是不能踏進李淮安的閨房的——目前為止只有一個男人例外。


    “不,還帶了一個人。”


    “是伏鋼將軍?”


    “不,沒見過面的生面孔。”


    生面孔?


    “請穆宰相稍坐。丹芹,替我更衣。”


    李淮安確定打扮得宜、不失禮數,才前去見穆無疾。


    穆無疾一眼便瞧著她額上的傷。


    這個伏鋼真糟糕,老拿對待敵兵的方式對待李淮安,也不想想自己的手勁多大,就算用兩成力都很該死了,竟然還用了十成力道去推她,是將她當成米袋丟,以為她一身銅皮鐵骨嗎?


    “公主。”穆無疾揖身。


    “穆宰相,怎麼有空往我這兒來?”她淡笑地示意穆無疾坐。


    “明知故問嗎?”穆無疾也是笑咪咪的。


    李淮安揮揮柔荑,要丹芹她們全都退下去。“至少我確定該來的不是你。”


    “該來的那個沒膽來,央求我替他瞧瞧。”穆無疾對他帶來的生面孔使使眼色,那位生面孔揖身對李淮安說了聲“失禮”,擺開滿桌子的診具,原來他帶了名大夫過來。“原先他是特別指名要我未過門的妻子來替你診療,不過很遺憾,我未過門的妻子跑了,否則她的醫術真的無話可說,現在只能請公主先將就將就。”提到“跑了”這兩字時,穆無疾相當明顯地攏起眉心。


    “有膽找大夫卻沒膽找我?”


    “沒膽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我將他調回去了。皇城里的亂象被細作傳去鄰近兩國,他們以為有機可趁,零星突襲變得頻繁,所以沒膽的那個不得不走,畢竟東鄰國和西鄰國全得靠他來回奔波。但是他走得很擔心,非要我親自來一趟,然後再快馬加鞭用緊急軍情送回去給他。”


    “他還關心我嗎?為什麼要這樣……不要就干干脆脆的,為什麼要這樣?他不知道這種藕斷絲連很困擾人嗎?”


    “你根本就是一臉沒放棄的神情,又何必欺騙自己?他弄傷了你,你清楚他是無心的,你並沒有不原諒他,因為你的臉上沒有怒氣。”


    “我……”李淮安討厭被人看透——應該說,她討厭看透她的人,不是伏鋼。


    她讓穆無疾領來的大夫替她診完脈,開完藥方子後先行退下,才再啟芳唇。


    “我的確沒有生伏鋼的氣,我氣的是自己,氣自己為什麼如此魯莽,明明知道伏鋼會被我嚇到,卻因為收到銀簪子一時得意忘形,高興得忘了天南地北,以為我和他的故事終于走到終章,可以進入兩人互訴情衷的階段,然後將軍與公主從此奔向幸福快樂……”她自嘲一笑,想起那時的自己,確實太沖動了。


    “換成我是你,或許我沒有你的耐心。”他向來崇尚速戰速決。“雖然你不生他的氣,不過你扎扎實實嚇壞他了。他跑來問我你昏迷前念的那首詞,在我解釋完詞義後,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喔?伏鋼有本事背起那首詞,轉述給你听?”她那時真的是有感而發,相思逼人狂,這五個字,她幾乎是深刻體會到了。她氣自己那般痴傻,氣到月兌口而出,但她不認為伏鋼會懂。


    “關于你的所有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伏鋼向來嫌背東背西麻煩,練字也練得七零八落,獨獨和李淮安扯上干系的事例外。那時伏鋼踹門沖進他房里,將閉目養神的他一把揪起,俐落地冒出滿嘴詞兒來,驚訝的人反倒是他。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李淮安幽幽低吟。


    還如當初不相識……若未曾相識,她與他又會有怎樣的人生際遇呢?或許她嫁給另一個皇親國戚,或許他仍馳騁沙場,或許……


    “他活該,我才不想心軟同情他。”李淮安嘴硬道。就算伏鋼听明白了那闋詞而受打擊,那也是他該得的,沒道理只有她一個人沮喪。


    “我也不覺得伏鋼值得同情,從頭到尾都是他守著死規炬,什麼皇親國戚和平民百姓,是他自己劃開那一大條鴻溝,溺死也是自作孽。他認為你像高高在上的星辰,偏偏卻是他當你是遙不可及,他的腦筋全是鋼鑄出來的,轉不過來。”


    “不能怪他,皇親國戚對他而言比洪水猛獸還可怕,當他察覺到他心里有我時,他一定是嚇壞了,感覺就像愛上仇家一樣。他生長的小村里,總是充滿著『全是皇親國戚搞的,是皇親國戚害得大家沒飯可吃、沒田可耕,眼睜睜看孩子餓死』的怨言,那些就是伏鋼所認知的信念,即便他已經爬到武官的最高點,他那個將軍府……能搞成像一個大農莊也真不容易。”她還是忍不住替伏鋼辯駁幾句。


    將軍府,這三字听起來雄壯威武、正氣凜然,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結果見著了伏鋼的將軍府,她沒看到雕梁畫棟,也不見富麗堂皇,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的空地教場,場邊還種了不少青菜水果,小士兵操練時還有水鴨悠哉游過來肥雞悠哉晃過去,一副她只在畫上見過的農村景致。


    “你也對他的將軍府印象深刻?”穆無疾失聲地笑。他第一次踏進伏鋼的將軍府時,幾處的府頂還是茅草扎的,現在好多了,更少有屋瓦。


    “他大概是想提醒自己別忘本,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權力誘惑,原本樸樸實實的人,一踏進官場大染缸,就容易被染黑。”能像伏鋼這樣爬得如此高,心思仍如同最初,誠屬難得。


    “他根本是一穿上綾羅綢緞就渾身發癢,一吃進珍饉佳肴就犯月復疼,要是娶進一個皇親國戚,他——”


    穆無疾話沒說齊,但李淮安明白他的意思,兩人相視而笑。


    “我有些慶幸那時我沒湊上嘴吻他,不然他可能會為了避開而失手打歪我的嘴——絕對不會是故意,但會失手。”李淮安很了解伏鋼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


    “有可能。”穆無疾也點頭。“他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沒想到姑娘是嬌柔的鮮花,得小心呵護著。”


    “拜托,他那種力道,就算是個男人也會被推飛出去好不好。”李淮安嘀咕。不是她弱不禁風,是伏鋼力大無窮。


    穆無疾被她一臉不滿給逗笑了,“那麼,你現在決定下一步如何走?繼續和伏鋼牽扯不清?”


    “他有他的原則,但我也有我的信念,我不會輕易放棄他。”李淮安唇邊漾起一抹名為堅定的笑靨。


    “不會輕易放棄他,是嗎?”穆無疾眼里有贊賞。“需要我替你出些主意料理伏鋼不?”


    她輕搖螓首,“謝謝穆宰相的好意,我自己來就行了。”


    凡事靠自己,收獲的果實才會更加甜美。她不想假他人之手。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跟我開口。”穆無疾臨走前如此對她友善說道。


    “你應該是站在伏鋼那一邊的吧?”她挑眉問。


    “公主說得是。我和伏鋼多年交情,當然該站在伏鋼那邊。但我認為……幫助你,等于幫助伏鋼。你那句『不會輕易放棄他』,就已經有足夠的資格得到他了。”


    李淮安笑了笑,“請別向伏鋼說太多,包括今日你我相談的內容。”


    “我知道。公主想『自己來』,穆某不會插手。我會簡單回覆他,就說公主已無大礙。還是你認為跟他說你很嚴重比較合適你接下來想做的事?”


    “嗯……不要讓他擔心吧。他不是還得對抗兩鄰國嗎?正事要緊,就同他說我一切安好,母需掛心。反正……我猜伏鋼這次會躲我非常非常的久。”


    “一年以上。”穆無疾和她有同樣看法,不過他猜了個期限。


    “兩年。”李淮安伸長兩根縴指。


    “你對他這麼沒信心?”


    “不,我是因為太認識他了。”


    事實證明,知伏鋼者莫若李淮安。


    伏鋼一躲,不多不少就是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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