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  番外?靈石回憶志
作者:決明
    晴,微風,稍冷。


    數不清的日復一日,我在這里,在這處荒山,躺了不知多少時日。


    睡,比醒時還多。


    意識,時渾,時清;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幾乎靜止。


    薄暗的黑,又彌漫眼前,帶走我甫醒的力氣。


    沉眠,是我目前最緊要,也是唯一所能做的事……


    天亮,霧濃,陽光不暖。


    晨露凝結在身上,弄濕了我。


    想伸手抹掉露珠,但身體仍然好重,四肢僵硬,無法伸展。


    我又睡了多久?十天?二十天?


    這里好靜,悄然無聲,誰也沒有,誰也不在。


    只有我,只剩我。


    多雲,不見日,連些些光絲,都穿透不過厚雲。


    我醒了一會兒,睡了一會兒。


    不能變換的姿勢,眼中只能看見同一處景致、同一座矮峰、同一叢花草、同一片天。


    這回,若再睡去,不知又是幾日晨昏……


    不過,有何差別呢?


    放眼望去,一樣相同。


    景致,矮峰,花草,天……


    正昏昏欲睡,正逐漸失去神智,我的身上,突兀地,多出一記重量。


    不屬于飛禽,也並非走獸,而是更沉、更扎實的體重。


    一個男人。


    “這里哪時多了塊石?從山上滾下來的嗎?”


    說著說著,手就直接模上來,模了不只兩把!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一踫,精準無比落在我的胸前——即使一塊石,前胸後背沒有差別,也絕不容許他的褻瀆!


    別踫我!拿開你的手!


    “好舒服哪,涼涼的,雖然小了一些,屈起身,還是能躺的。”


    他……躺上來了!


    他竟然敢!


    下去!我冷冷斥著,用寒霜口吻想喝止他。


    “看來……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听見他這麼說時,我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這男人……敢情是準備拿我當床睡?!


    我怎可能容許?!


    不許你躺在我身上!你再不走,待我恢復法力,我會一劍斬斃你!


    威脅說得響亮,偏偏男人不受恫嚇。


    他根本听不見,兀自愉快躺平,長發散下,像攤開的綢,軟、滑、烏亮,鋪滿我身上,癢意令我更惱火。


    到、底、是、要、躺、多、久?!


    我被這男人氣到睡意全消!


    身上的男人,看來是打算躺很久、很久,更過分的是,他睡得好熟!


    天湛澄,陽光和煦,金黃色的光,揮灑遍地。


    但有片烏雲罩在我頭上,始終不散。


    不,上面不單只有烏雲,還有個“築巢”的男人。


    他,又來了。


    這回,連同家當都打包帶來了。


    我本來以為,昨天不過是意外,他是過路客,不可能隔日還出現,出現在這處僻高山林。


    是呀,誰這麼閑,爬上高山,只為睡一張石床?!


    他會,所以,他才再來。


    他鋪被擺枕,真當我是張床,把我“布置”得舒適暖和,方便他睡。


    我已不想再浪費唇舌,無論是脅迫,或吼叫,也傳不入他的耳,我放棄。


    與他生悶氣,無助于我的愈傷。


    真想“處置”他,也得先養好身體。


    不過就是身上多了個人,我不在意。我冷哼。


    我決定,無視他,繼續睡。


    他好熱,像床厚被,悶蓋著我,讓我也覺得好熱……


    嘖。


    山嵐激涌,蒙了山頭,煙茫茫一片。


    遠景無法完全看清,眼前仿佛蒙上白紗。


    我卻看到了,看得很明白,這連日皆來的男人,慵懶垂掛的手,落在我的可視範圍內。


    他睡得太放松、太盡興,毫不懂戒備,暴露出他的身分。


    手臂上,一層的鱗。


    白似玉,無瑕。


    那是龍的鱗。


    原來,他是龍。


    一只白鱗色的龍。


    深夜,星滿天,無雲遮掩。


    長長星河,爍著光,綴滿黑空。


    “有流星耶——”他的驚喜一笑,擾醒了我。


    我又看不到,也不覺稀罕,因為我自己正屬同類。我嗤他大驚小敝。


    “落入這塵世,所為何來?”他又說,自言自語,“失去光輝,由明亮的星河墜跌,多可惜呀,萬一這一掉,掉進大海,沉了下去,淪為礁岩,孤零零的……”


    無論是天際,或海中,或現在……都是孤零零,有何差別?


    蠢,我竟然跟他對話。


    一定是……在這里,沒有人能交談,我才會覺得……有些寂寞。


    “據說,看見星辰墜落的瞬間,雙手合十,許下心願,便能成真。”


    無稽之談,我連自己的心願都無法達成,又如何去助誰美夢成真?


    “剛剛忘了許,求它,讓我父王喊對我的名字,一次就好。”


    真小的心願……求流星,不如去求你父王,來得務實些。


    “你,也是從上頭掉下來的嗎?”


    他的指月復,輕輕在我身上滑動。


    我顫了一下。


    沒有人……敢這樣踫我,從來沒有。


    “你身上的靈氣,很充沛……不像一般般石頭,所以我才這麼猜。”


    我這一身藏不住的靈息,會遭多少貪心之徒覬覦。


    他,也想要嗎?


    想藉汲我之力,壯大自己的修為?!


    貪婪之輩,露出丑惡的嘴臉吧。


    天象詭譎,仿佛隨時都會大雨傾盆,濃雲厚重。


    這樣的蒼穹,下一刻,卻又暖陽大作,教人弄不清楚,到底要下雨,或是要放晴。


    就像……我也弄不清楚,這個男人,這只龍,究竟何時才要開始渡取我的靈息?


    已經多少天了?他完全沒有動靜。


    仍是來,仍是睡,仍是自言自語——對象都是我。


    此外,不做任何舉動。


    難道,他不想要我的靈息嗎?


    他不知道,靈息能助他省去多少功夫,而躍進數百年功力嗎?


    難道,我錯怪他了?


    大雨,非常、非常驚人的大雨。


    啪噠啪噠急墜的聲音,吞噬方圓百里內所有動靜。


    我在雨中,淋了一身。


    雨勢滂沱,幸好我是石,沒有痛覺,否則我相信,這場雨打在身上,一定好生疼痛。


    他今天……不會來了吧?


    雨這般大,來了,也無法好好睡,不如躲在家中,舒坦些吧。


    我不在乎淋雨,這也並非我頭一次淋雨。


    晴也好,雨也罷,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著,等待體內瘟毒徑自解清。


    閉上眼,睡吧,輕易地就能忘卻傾倒的雨勢。


    興許,我睡沉了,也或許,雨漸歇,鼓噪的落雨聲,變得好小、好遠。


    這樣很好,安靜些,我能多睡點……


    我怎麼也沒想到,從漫長沉眠中醒來,所看見的,會是替我擋雨的他。


    他偎靠在我身側,席地而坐,修長的雙臂,撐起一片遮蔽。


    不顧半邊身軀的濕,不顧長發濡糊肩頸……


    雨,一直下。


    而他,一直沒有走……


    雨停,天,正藍。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哼著曲,聲音好听。


    我的心情……也不錯。


    陰天。


    ……有日,陽光熾,還是算陰天——我認為。


    他沒來。


    好靜。


    太靜了,我竟有些……不習慣。


    風涼,秋葉紛紛。


    風中帶有涼意。但,不冷。


    他今天帶了厚被,連我一起覆蓋。


    溫暖。


    雪,白皚皚的顏色,積滿山頭。


    冬季,降臨。


    原來,他陪伴著我,度過了夏秋兩季。


    越來越習以為常、越來越在意,他的出現。


    他沒來,陰。


    他來,晴。


    就連下雪,心也天晴……


    天氣,無暇贅述!


    我此刻的心思,只有唯一——


    畜生!放我下去!


    一只雄鳳,受充沛靈息所誘,循味而至,企圖搬動我,想拎回巢內,好好分食我的靈力——


    “嘿,不屬你的東西,怎可以說帶走就帶走?”


    是他,白鱗龍。


    他說話同時,一掌打向雄鳳,擊退它,幾聲嘎嘎慘叫,它狼狽飛逃。


    呼。我松口氣。


    “太引人覬覦了你。”他將我擺回原位,口吻莞爾。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模樣……


    匆匆,一瞥。


    “這麼特別的靈氣,誰不想要呢?”他還替我擦拭干淨,石面上的髒草污泥全數抹掉。


    你。


    你就不想要。


    對,我的靈息,他非但分毫不取,反倒他那身龍氣,清冽、凜正,無意間,灌注力量,給我抵抗瘟毒的精氣。


    他越是久躺,流入我體內推助的力量,也更壯大。


    “我若晚來一步,你就被打包帶走了。”


    他慶幸說著,拍拍我,也拍拍自己胸口。


    “不過,我沒資格訓斥那只鳳,因為,我也想做一樣的事……”他笑嘆,額心貼上石面,吁出的熱息,正巧在我頸上,幾乎教我哆顫。


    他,什麼意思?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當我的床。”他與雄鳳都心存相似的想法,不同僅在于,用途不同。


    咦?把我扛回家?


    這句話,讓我困惑,讓我茫然,讓我……


    反復,再反復,不斷思量。


    日落,月升,黑幕罩天。


    他剛走,夜風變得好冷。


    敝哉,以往的風,有這麼刺骨嗎?


    雪初融,大地回春。


    青女敕的芽,探出泥地,一片向榮。


    盎然的,不只是植物生機,還有,我心中日漸生根的異愫。


    我渴望他出現;渴望他偎枕我身上;渴望他長發撩過,淡淡的香,和柔膩滑順;渴望他跟我說話;渴望從他口中,听見那一景一雲,如何地流動轉變……


    我渴望見他。


    渴望好好地、認真地、完整地,將他的模樣望進眼底。


    他每一到來,我便會醒來。


    今日,他來得很早,一躺上我的石身,就開口︰


    “我知道,每一朵花、每一顆石,都有知覺,會痛,會受傷,誰也不該任意破壞,但是……我好想在你身上刻字。”他撓著發,很掙扎的樣子。


    刻字?!你不會是想刻……“某某某,到此一游”吧?!


    不,我絕不答應!


    就算頭不能搖,手不能揮,我還是強烈地表達反對!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搶先贏,落了款,就是我的。”他低首,淺笑,指月復在光滑石面上,滑著、舞著。


    名字?


    “我實在很想這麼做……當然,我最想的,是直接把你搬回去,可惜不行,我的樓子剛受波及,遭二哥和老四對拼打垮,正在重建……也因如此,總覺得,不先訂下來,你會被別人搶走,我一定捶爆心肝……”


    可以。


    我說。說完,最驚訝的,也是我。


    我……答應了?!


    我竟然答應,讓他在我身上……刻名字?!


    “嗯?誰在說話?”他抬起頭,四處張望。


    連只小雀兒也沒看到,是他听錯了吧?


    “咦,你在發光耶。”他看見身下靈石閃爍淺淺的亮︰“你……同意了?”他猜測問我。


    我……


    我的石身,確實溢著光,我無法控制。


    心里翻騰激動,只因為他說——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的。


    這兩字,多美好。


    我沒有想反對的,完全沒有。


    “同意便閃一下,不同意就多閃兩下……”他每個字都隱隱噙笑。


    “我明白了。”呵呵。


    他心情愉悅,準備動工。


    等、等等!


    你不能隨心下手!那里是我的臉——


    我為避免慘事發生,只好自力救濟,輝耀著一股引力化為光點,牽引他的手指挪移,最後,定在某一位置上。


    肩,就這里。我自己挑妥部位了,動手吧。


    “這里嗎?”他再確認,光圈籠罩之處,亮了又亮。


    他笑,落下筆畫。


    一字,一痕,不重的力道,不痛的雕琢,我試著想感覺出,他所寫的兩字為何,但我沒能成功。


    他的名字,變成我的膚,我的一部分。


    而我,並不討厭。


    “你真是塊神奇的石……有靈性似的,修煉成人形,指日可待。”映亮指月復的光,仿佛也燃亮了他的眸。


    我已經是了,不用指日可待。


    “真好奇你煉成的模樣,是雄是雌、是胖是瘦?”令人期待哪。


    我的模樣……


    我的這副模樣,他若見著了,是否覺得……好看?


    抑或,會失望……會認為,我生得太冷、太寡情?


    我胡思亂想著,有忐忑,又不確定,又無端擔心著以往從不掛心的容貌美丑。


    “萬一,在我搬你回家前,咱們分散了,憑著這名字,你變成哪種樣子,我都能認出來。”


    才說完,他自己又否決︰


    “不過,不會有這機會,我很快就帶你回家。樓子重建好之後,馬上!”


    他的急迫,逗笑了我。


    我真的……開始期待。


    晨曦,絕艷,橘染得好美。


    我開始細數,每一個全新的日出,都是等待之日的減少。


    又是一天。


    合眸睡去之前,心里輕喃︰


    希望,明天就能听見,听見他雀躍說——


    我來帶你回去。


    烏雲,蔽日。


    一大片灰霾,遮住了一切,連同我的視線。


    明明,天是晴的,日是暖的,藍綢般的蒼穹,甚至沒有雲絲。


    是心境,被烏雲佔據。


    我不是凶惡妖獸,此刻,我竟懂得他們的驚懼……我比他們更害怕見到這個人……


    不,不是人,是神。


    沉沉鐵靴跫音,踏來聲聲心驚。


    偉岸而高大的身影,聳立在我面前。


    原來那烏雲,是他的影子……


    可惜,我逃不能逃,無法像妖物們竄躲,只能見他到來。


    我等待的,不是他!


    不是武羅!


    “原來,你在這里。”


    武羅尚未出聲前,我還想欺騙自己,冀望“來者並非武羅”……


    那一句話,擊破了我的希盼。


    “所幸你平安,該是返回仙界途中體力不濟,在此山恢復真身。我遲遲未來尋你,是另有要事纏身,二則以為,你會自尋安全之處,調養療愈——”


    我無心去听,听武羅何以此時才來,紊亂的思緒,紛雜響著另一道嗓——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當我的床。


    刻上我的名字,先搶先贏,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在等,等那一天的到來哪!


    幾乎是天天數著日子,在等!


    “此處不宜久留,你若落入佞輩之手,後果不堪設想,仙界安全無虞,更能安心休養,我帶你回去吧。”


    我不想走。


    無感的殺戮,以鏟奸除惡為名,卻從不曾教我留戀或自滿。


    我寧願平淡,陪伴他,共賞風月,只成為他的石。


    我不想回仙界去,不,我不想回去沒有他的地方。


    我不稀罕天女之名。


    他若來,尋不到我,他會失望,他會擔憂……


    發不出的反對沒能傳達,除我之外,誰也听不見。


    听不見,我哀哀地祈求。


    我仍是石,無法動彈,無法掙月兌,只能任由武羅將我帶離。


    離開這座山,離開這處充滿回憶之地。


    我一定會去找你,等我從石中蘇醒,一定立即趕去……


    一定。


    我在心中立下誓言。


    合眸,要自己盡快養愈身體,為了早日達成我的心願。


    這一次,換我。


    換我找你……


    白鱗色的龍。


    你等著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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