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石嬌艷  第七章
作者:蘭京
    禮拜六,傍晚五點,麗晶酒店大廳。


    這幾個字像鋼鐵般地烙在他腦袋里,以至於這之前的日子過得像白痴。除了“禮拜六,傍晚五點,麗晶酒店大廳”之外,他的頭殼完全無法處理任何訊息。


    連維祈的大哥與小妹都為之錯愕。


    “維祈是怎麼了?”大哥竊問。


    小妹搖頭。“大概是有人過世了吧。”


    若非出席喪禮,向來浪蕩的敗家子怎會穿上塵封已久的昂貴西服?


    “是嗎?”大哥無法苟同地小蹙俊眉。“那他還真不適合正式裝扮。”


    “對啊,好像暴力電影中準備火並的黑道大哥。”不過還是很帥就是了。“難怪爸對二哥一點期望也沒有。”


    “沒辦法。”大哥癱在大藤椅內閑翻報紙。“爸總得顧及家里對外的企業形象。”


    “拜托喔。”小妹盤坐在超大螢幕電視前狂打電玩,嘴巴照講手照玩。“上次那篇什麼家族企業第二代的培育專題報導,寫得超爛,只有照片拍得還可以,可是看過的朋友都來問我到底我們家是做什麼的。”


    “義大利黑手黨連鎖超商之台灣分店。”啊炳,果然不出維祈先前所料,金融圈高層又開始玩大風吹。他在這方面的嗅覺確實靈敏。“你覺得昨天我出席剪彩的那套亞曼尼如何?”


    “領帶配得好好笑。”像豬頭。


    “嘖。”早知道就該听愛人同志的建議。“維祈好像比較會穿衣服。”


    “二哥是身材好,又清楚自己要的調調。哪像你,懶到更衣室里有什麼就隨便套什麼。”


    “幸好維祈沒什麼搶鏡頭的野心。”不然他這個溫吞大哥哪打得過他的叛逆魅力。“如果我改走維祈那種路線,你覺得怎樣?”


    “我一定不買你那家公司的股票。”手指疾速狂按,談笑閭,強虜灰飛煙滅。


    “是嗎?”龍心大悅,頗感欣慰,一陣手機響聲卻打斷了兄妹倆低層次的閑話家常。“喂?他已經出門了。你哪位?”


    怎會打到他這里來?


    “啊,那請多保重。”大哥悠然按合手機,繼續翻閱體育版,瀏覽美女清涼照。


    “誰?”


    “維祈的朋友。說他一個姓範的同學被打斷鼻梁和肋骨,有輕微腦震蕩,目前在台大急診處。好像肚子被捅個大洞,腸子都流出來了。”


    “喔。”小妹閑打呵欠,伸個懶腰。“晚上吃什麼?”


    大哥捧著報紙調望奢華的挑高天花板半晌。“我有點想吃五更腸旺。”


    “耶?我也是耶。”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吃那個。“你打電話去預約,我來開車。”


    “開你自己的車。”別想拿他的寶貝來玩。


    小妹森然嘿嘿嘿。“你的BMM3剛被二哥開出去掃街了。”


    豪宅內頓時爆出淒厲慘叫。


    那不是一台容易駕馭的高性能車,唯有高手才開得出它任性且剛烈的味道。只可惜它目前不是奔馳在暢快的賽車跑道上,而是悶悶不爽地飆往醫院停車場。


    時值傍晚四點四十七分,距離麗晶酒店——在完全藐視紅綠燈的情況下——不到五分鐘車程。


    “情況怎麼樣?”維祈邁著奔騰大步低語。


    “不太妙,不過我沒敢讓院方通知範曉仁的家屬。”希安緊急跟上,肅殺耳語。“維祈,這件事你別插手的好,由我來處理。”


    他猝地定腳,轉向希安,俯首眼對眼,鼻對鼻,切齒沉吟,“這件事分明是沖著我來的。為了給我下馬威,就拿我身旁的人開刀。”


    休想他會善罷干休!


    “我知道,這都是我哥搞的鬼。”希安被夾殺在親情與友情間,當然也不好過。“他是為了討好我爸,才想到用這種爛招逼你就範,乖乖跟他們合作。可是你最好別出手,才能跟我劃清界線。”


    “範曉仁怎麼辦?”這個仇他咽不下去。


    “我已經做好準備。”心情反而格外平靜,沒有往常的血性。“不管是無期徒刑也好、死刑也好,我都會替範曉仁討回公道。”不計代價。


    希安身旁的忠心夥伴倏地一顫,明白他這話背後的可怕含意。


    “少跟我耍悲劇英雄。”維祈狠眯冷眸。“要他們死無全尸的方法多得是,但我要他們全都活著,不成人形地給我好好活著。而且我要我們逍遙自在地繼續玩樂,絕不為這些窩囊廢蹲苦窯!”


    “那你到底要怎麼辦?”既要把人打爛,又要合理地逍遙法外?“我他媽的謝謝你的義氣,可是我已經受夠了,不想再拖任何一個朋友下水,但我老子就是不放過我。我就不信我進到牢里去,他還能拿我怎麼樣!”


    “他不值得你做這種犧牲。”


    “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這里是醫院,請降低音量。”途經的醫務人員匆匆告誡。


    媽的,操!希安憤恨地絕望垂頭,兩手扠在腰側,不想再談。


    沒有談的必要了,他的人生已到盡頭。


    “不見得。”


    維祈的低語點破他的沉重挫折。“什麼?”


    “我開路給你看。”


    巨掌悠然收放長指,骨節喀啦作響,殷殷待戰。


    他喜歡走投無路的人生,酷愛摧毀一切規則,挑戰不可能。況且,他這些年來親眼看著希安如何遭家人冷落,又如何因自己的朋友具利用價值而被家人脅迫。這些事原與他無關,沒有立場去干涉朋友的家務事。現在可好,事情正面街到他頭上來,終於有理由盡情出手。


    “來吧,就當這是我們各奔西東前的狂歡派對。”之後他將出國念研究所,希安則……“你乾脆乘這個機會,出去闖蕩。你老子再行,也不過是個本土天王,你犯不著跟著畫地自限。”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做流氓。


    希安沉默地與維祈及身旁夥伴緩緩步行,面色凝重。


    “維祈,我實在不曉得自己的前途會變得怎樣。”


    “去買塔羅牌或佔星雜志吧。”


    他一扯嘴角,沒力一瞥。“但是我很高興有你跟我一掛。”


    “小心別愛上我。”他對男人可沒興趣。


    “維祈,你有時真的很欠揍。”老是正經八百地在嚴肅時刻講冷笑話。“我先前打電話到你家去時,你哥的反應也讓我覺得他好像在開玩笑。”


    “他不會。”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範曉仁被揍爛的事,想說請你哥事後再轉達,可是——”


    “除非事情跟他有關,否則他根本不會听進去。”他走到一半,驀然止步,逕自陷入一人世界。


    “我也覺得他根本沒在听,所以不得不聯絡你。”再次害維祈被扯人造攤爛污。“我沒料到我哥他們會找上範曉仁,拿他開刀……維祈?”


    吧嘛佇在那里,靈魂出竅了?


    “把你哥的人馬約到我哥開的日本料理店去吧,說是我出面邀請,找他聊聊。”


    希安慘白大愕。“你想干嘛?沒事請吃飯?”


    “是啊。”


    維祈笑得好不親切。


    風雅的名流日本料理店,是李家事業集團外的私人興味,擁有一個可以恰然享受美食的雍容空間。簡練山水,幽遠音樂,采高檔會員俱樂部的形式,為大老板們及名人雅士小聚的都會淨土。


    此刻卻被李家二少東臨時包下,大設鴻門宴。


    希安的哥哥及一派親信原本來意不善,帶著家伙前來談判,到了之後才頓覺自己的流氣與此處的典雅格格不入,連忙收束。想想這李家二少爺也不過是個富貴草包,稍稍威脅一下就如此擺宴求和。將來大家關系打通了,他也可以弄間這樣的店來玩玩,或者乾脆拿下這間店也不錯。


    結果……


    兩小時後,警車、救護車、消防車、新聞采訪車群聚店門口,燈海洶涌閃動,人聲鼎沸。


    李家大少爺孤立自己豪華而殘破的店內,欲哭無淚。天花板上的消防裝置仍在滴答落水,四處一片水鄉澤國,全店泡湯。


    “我們沒敢跟警方說是二少爺做的預約,只說他們是自己來的。”經理從容耳語,卻一身狼狽,蓬頭垢面。“二少爺從頭到尾都沒露臉,所以對方也沒得指認。”


    換言之,只有自家人知道究竟是誰干下這事。


    要揭發他?可以啊,看他不把人全拖下水才怪。


    氣得李家大少爺一臉豬肝色。


    “他是怎樣?打算放火燒死這窩流氓的話,大可去殯儀館火葬,跑到我的店里來做什麼?!”


    “二少爺是故意誘導消防裝置啟動,又刻意施放煙霧,所以警方模了半天也找不到火源。”經理心平氣和地在大少爺爆噴的口水中恭敬回稟。“二少爺的目的是趁亂狂扁這群客人,而且達到目的就在煙霧中消失,並未引起其他災害。”


    只是順便把整間店泡爛,以茲緬懷。


    “除了在菖蒲包廂的客人全被打斷鼻梁和肋骨及捅出腸子外,我想隔壁不小心被波及到的茱萸包廂,可能也是二少爺安排的客人。”


    “我管他是什麼人!”他暴吠。


    “對方是假釋逃逸的通緝犯,有毒品前科。听說有人要跟他接洽大宗買賣,才約在這里看貨講價。這些待會應該會由警方向您報告,我就不多說了。”


    大哥痛徹心扉,深知這閭名店的形象全毀了,花再多錢重新裝修也洗刷不了污名。


    他憤然沖往二樓臨街的落地大窗,難以忍受店內的濕濡,破口大罵。


    “如果維祈真的有種,就別在我面前出現!”即使是親兄弟,他也無法饒恕。


    “二少爺現在的確就在您面前。”


    “什麼?”


    經理淡然展手,遙遙比往窗戶外對街二樓的麥當勞,一排對著落地窗前入座嗑薯條的壯漢中,正有一人朝他親切揮手。


    維祈?他就在對街閑閑觀賞?!


    “大少爺,您現在還是別殺過去的好。明天報紙頂多會刊出黑道分子違反槍械條例在此與毒梟火並,我們純粹是無辜受害的店家。您若過去找二少爺算帳,損失的恐怕就不只這家店。”


    李家可承受不起與黑道掛鉤的嫌疑,特別是在積極與財政部長及證期會主委接洽,期望在跨足投資金控布局上取得官股支持的當口,沾染不得絲毫污點。


    面對大哥的咬牙切齒,維祈隔著大街送來一記不懷好意的飛吻,冷笑連連。


    “我還真有點同情你哥。”希安慨然大咬一口漢堡。


    “省省吧。”他一直看大哥這間扮家家酒不順眼,早想清理門戶了,呵!


    “接下來怎麼辦?維祈。”


    “照原案去辦。”


    “可是這件事都是你在出拳出力,把功勞戴到我頭上,對你太委屈。”


    “我是在制造你跟你老子談判的籌碼,不是在為自己制造勛章。所以你真要對得起我,就把這件事談妥。”跟家里的昭彰惡名徹底斷絕。


    他服了維祈,輕輕松松捅了這麼大個樓子,卻根本沒當回事,還同時處理掉旁枝錯雜的許多問題。邊際效應之大,真不愧是做投資的。


    “維祈,你不覺得自己有點浪費才華嗎?”


    “你可樂不喝的話給我喝。”別浪費他請的客。


    “好吧,小談就是了。”他知道維祈的意思。“不過我滿訝異的,認識你這麼多年,頭一次看你穿西裝。你是打算去哪間討債公司應徵打手嗎?”


    比平常沒穿西裝的架式更煞氣逼人。


    “X!”巨掌猛力拍桌,嚇得整個樓層的人張口大愕,余音震蕩。


    連希安都被他吼得兩眼星花,耳鳴不斷。咦?維祈呢?


    只見桌上翻倒流泄的可樂與碎冰,人卻已閃然不見蹤影。


    媽的,他竟然忘記了!他怎麼會在剎那間完全忘記了?!


    風馳電掣中,他緊急開啟關機中的手機,查詢所有來電資料。沒有,完全沒有曉淑的來電!


    卻留有幾則號碼陌生的留言。


    “喂?你好,我是曉淑的朋友樂樂。曉淑要我幫忙騙範伯伯說她今天晚上要來听我的演奏會,可是範伯伯現在人也到國家音樂廳來了,特地要獻花給我,曉淑卻什麼也沒給我。這是我的第一場獨奏會耶,她超不給我面子的……喔,對不起,我離題了,因為我實在不喜歡她這麼見色忘友。她認識我幾年了,認識你才幾天,卻老是在跟我哈拉你的事,一點都不關心我最近的演奏壓力。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她都會很細心地听我說話,還會幫忙我,現在卻老是反過來要我幫她……”


    嘰哩呱啦沒完沒了的漫天瞎串,足足有六通留言紀錄之久,卻完全抓不到她要講的重點是什麼。


    唯一線索,就是曉淑的謊言露出大馬腳了。


    範爸何其精明,一定曉得她必是和異性出游,他也一定會迅速搜獵出她周遭出沒過的異性名單。


    分秒必爭。他現在形同在與範爸比速度,看是範爸先找上他,還是他先找出月兌困對策。憑他向來精準犀利的直覺判斷,一旦被範爸搜出原來騙走寶貝女兒芳心的混帳就是他,他這輩子就別想再接近曉淑了。


    範爸就是那種潛伏型的暴君,而且事關他的掌上明珠,勢必更加激怒這頭狂獅。


    禮拜六,傍晚五點,麗晶酒店大廳。


    現在都快九點了,他急得想殺人,卻仍不得不卡在周末繁華的車陣。


    罷才與人火並、搗爛老哥的店、細密布下連環套,嚇得希安心驚膽跳,他倒老神在在。但是此刻,他卻為了曉淑拙劣的謊言心焦如焚,恨不得時光倒轉,自己重新替她擬謊言策略。


    九點整,車陣幾乎毫無動靜,擱淺在燦燦燈海里。


    老天……


    他生平第一次,把頭靠在緊抓方向盤不放的手背上,頹然無助。


    砰地一聲,他摔上車門,棄昂貴名車於車陣中不顧,全速奔往最近此處的捷運站,同時急急接起才響了半聲的手機。


    不是她……


    他的迫切急轉而下,由嚴重的挫折化為憤恨。


    “你沒事打給我干嘛?!”他邊跑邊朝手機另一端的小妹暴喝。


    “我沒事,只是打來告知︰你有事了。”小妹冷汗涔涔,卻仍要裝酷。“剛剛有個姓範的歐吉桑打來家里,問你人在哪。”


    毀了,範爸已追上門來。“你怎麼說?”


    “不知道。”


    吧得好!


    “但我以為他是要問你那個被送進醫院的範同學下落,就告訴他了。”用腿毛想也知道,這兩個姓範的八成是父子。


    X,死小孩……


    他出門前為什麼沒把這只豬頭妹送進電動屠宰場?


    事情完全陷入最糟的狀況。他拐走了範爸的女兒不說,還害範爸的獨子被人揍進醫院。雖然這兩件事毫不相干,卻都與他密切相連,但這些他統統懶得管,他只在意一件事。


    曉淑怎樣了?


    為什麼沒打電話給他,追問一下他在干嘛?今天還要踫面嗎?


    她對於他的事,果然是完全沒有其他替代方案地豁出去。若要見他,就一定要見到他不可,否則死不瞑目,地老天荒地繼續等成乾尸也甘願。


    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一輛計程車由附近捷運站駛抵麗晶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口,維祈還沒下車,就已經看見佇立大門正中央傻等的呆瓜。


    她似乎根本不理會這麼做有多丟臉,連門前送往迎來的英挺服務生也替她尷尬。她不是靜靜地杵在璀璨大廳里,或愜意地坐在華美沙發內小憩,或到一樓氣派典雅的餐廳內叫壺茶及享用點心。她就直挺挺地立在大門前,拎著精美的小提包,像個即將準備出門探視民間疾苦的嬌女敕小鮑主。


    來往進出的人,無不側目。


    在高級飯店沒事瞎等的女子,難免會被人懷疑是在釣金主的特種行業人士。但她太剔透、太淨麗,氣韻朗朗,正大光明,無法讓人聯想到污穢交易,而是恰人的賞心悅目。


    不時有人親切上前詢問,是不是在等候的車子還沒前來接送,需不需要幫忙,她都一概搖頭,附贈一朵甜美的笑靨。


    她沒有為任何人帶來困擾,飯店人員也不好采取任何行動。請她到舒適的內廳等候,她婉拒。請她站到大門側邊一點,她也婉拒。再逼下去,飯店人員反倒覺得自己很沒人性,犯不著如此惡待一位優雅千金。


    她是這樣的一位可人兒,細致得令人嘆息。珠色的清麗小禮服,矜貴的長長鬈發,頂上系著的雪花緞帶,比鑽亮寶冠更加華貴雍容。


    她似乎有著永不熄滅的盼望,殷殷等待,令人好奇她所期盼的究竟是什麼,這麼執著。只有她知道,自己若不堅持一顆火熱的心,繼續等下去,她一定會全然垮掉,再也拼湊不起來。


    其實維祈哥沒有準時趕來,她覺得自己多少要負點責任。畢竟,她邀約的那天只是像個霸王似地武斷下令,根本沒詢問維祈哥方不方便。


    他好像沒說他會來……


    但也沒說他不會來!


    惴惴不安的芳心,不斷翻來覆去。自我懷疑,再自我肯定,以喧喧嚷嚷的內心獨腳戲激勵自己。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人教她怎麼談戀愛,不知道什麼叫放棄。


    維祈哥和她之間有太多的不確定,所以她一定要堅持,必須有個什麼是確定的。但那個是什麼,她自己也模模糊糊的。是結婚嗎?


    唔……維祈哥雖然不是很理想的結婚對象,但是,她還滿願意跟他共度一生的。爸爸也不是個很理想的結婚對象,他後來還不是變成了個人見人愛的好男人?


    一輛計程車滑行至大門前,她也沒特別注意來人。等了四個多小時下來,出了一堆急急上前迎錯人的糗,她已經不太有心力去主動。直到她愣愣與下車步到她跟前的身影對望好幾秒,腦袋才突然運作。


    “啊!”維祈哥。“你終於來了!”


    大門兩側的服務生也為她高興。看到那張明艷的笑容,再辛苦也值得。但當他們欣然望向她苦苦等候的、的的……呃,不知該怎麼說。總之,是個讓人沒瞻朝他笑的狠角色。


    “你干嘛站這里?”低喃中,隱含厭煩。


    “我怕在大廳里你可能會看不見我。”還是大門較明顯。“維祈哥,呃……維、維祈,你吃了沒?我本來在里面的餐廳有訂位,現在已經取消了。不過按我們今天的行程圖,我們還是可以散步到中山北路上的餐廳用餐。”


    冷眉深鎖。“散什麼步?”人在飯店,不開房間,卻跑去壓馬路?


    “對啊,就是從這里一直沿著林蔭走到美術館,然後再——”


    “你到底是在訂什麼行程?”不是說要把最重要的東西給他、共度兩人的夜晚?


    她這才怔住自得其樂的笑靨,察覺到他的不爽。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她不懂。維祈哥在氣什麼?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了,為什麼他一來就發火?


    “你隨便扯謊,說你跟樂樂在一起,就跑來這里瞎耗。現在你爸就在國家音樂廳盯著樂樂,等著揭穿你的把戲,你還有閑情去吃飯散步?”


    看到她驚駭無措的糗樣,他對自己更是惱恨。


    不對!他不是在氣她,而是氣自己。她的痴痴傻等,以及毫無追討或責備的包容,讓他重重地被內疚捅了一記。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失控,一肚子無明火盡往她身上爆發。


    “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碼,為什麼笨到連撥一下也不會?你的手機呢?!”


    “我……今天沒有帶……”今天是純粹只能屬於兩個人的寶貴夜晚。


    “你自己搞不懂狀況,還硬要拖著別人也跟著一起搞不懂狀況才行?”


    沒有,她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曉得會變成這樣,我本來以為……”


    “現在不是談你以為會怎麼樣的事,而是該怎麼收拾目前的局面!”他完全沒自覺到自己現正擦著腰朝她破口大罵。“你先說你的處理方案。你打算回去怎麼對你爸解釋?你除了安排樂樂那個肉腳幫手外,還有什麼其他我不知道的爛攤子,你就一次把它全部說清楚!”


    她嚇壞了。


    不是因為他公然咆哮的怒焰,而是他連珠炮似地轟出的一大串譴責,她沒一樣想過。光是假稱和樂樂在一起卻跑來跟他踫面的漫天大謊,就已經讓她緊張得連日心神不寧,都不太敢對上爸爸的眼楮,總覺得爸爸的眼神分外犀利,好像早已看穿她的騙局。


    現在惡夢成真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殘局,該怎麼回去面對爸爸。


    怎麼辦?她不敢回家……


    他卻冷冽一句,判她死刑。


    “我送你回去。”


    不要!“可是爸爸已經知道我在騙他,我如果回去的話……”


    “回去就沒事,不回去的話,你會慘到連我都沒辦法收拾!”


    “那我要怎麼跟爸爸講?”


    “你閉嘴就行,統統由我來講!”


    她在絕望的恐懼中,被他罵出了一線曙光。“你會幫我?”


    “我只是不想再擴大災情。”只好親自處理。


    小臉立刻漾出難以言喻的感動與欣喜,淹沒了原先的恐懼。原來她最害怕的不是謊言被揭穿,而是害怕自己會被他丟棄,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收拾殘局。


    “上車!”


    “維祈。”她柔聲喚住憤然坐入計程車前座的莽漢。


    “你還想怎樣?”事情拖得愈晚,死得愈慘。


    “我很高興你來幫我。”


    他猝地怔住兩秒,在車內直直瞪著她,被她觸動到心靈深處的什麼。


    這感覺太迅速、太深入,他回應不及,只能發怒。


    砰地一聲,他拉上車門,悍然截斷她美麗的凝望。但她太感動了,也太痴迷,全然不在乎他的冷漠與惡劣,繼續對他傾吐心中的浪漫漣漪。


    “你知道嗎?這感覺就好像我們兩個在並肩作戰……”


    坐定後座帶上車門的剎那間,她僵住了陶陶然的笑容。


    前一秒鐘的欣喜與美好,都凝為冰雪。她為之飛揚的少女心,也為之墜落,當場粉碎。所有的期待都被摧毀,一切的夢想全都破滅。


    她一直在期盼,他們之間能有什麼是很確定的,讓她心安,讓她能更有把握。但她要的,並不是這種確定……


    後座深處,竟還載著一個人。


    “嗨。”


    之音輕蔑地以眼角招呼著,便視曉淑如無物地逕自和前座的維祈遙遙交談。


    “你的劇本是什麼?”


    “就說曉淑是跟我們一道出去的。”


    “好啊。家教姊姊帶學生出去玩,很合理。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麼?”


    “你說呢?”


    他始終語氣疏離,卻緊迫盯著後照鏡內反映的小人兒。她沒有動靜,沒有言語,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由雀躍變為沉寂?


    “那就當你是我和曉淑的護花使者?”她冷噱。“超沒說服力,還不如乾脆說她是我們倆約會的電燈泡。”


    “隨你。”句子通順就行。


    “可是我跟你約會,沒事為什麼要帶她這顆大燈泡?讓她觀摩人類是如何繁衍下一代?”


    維祈不予回應,司機則以沉默掩飾尷尬。人一旦本性彰顯,有時會粗鄙到連禽獸都自嘆弗如。他只是常感厭煩,無法理解之音為何老愛在曉淑面前言行格外卑劣。她明明不是這麼低俗的女人,卻如此積極地自貶身價,匪夷所思。


    原本該是屬於兩個人的夜晚,每個人心中卻有著不同的版本。但是這樣的布局,深深傷了曉淑的心。


    他千不該萬不該,竟帶自己前任的女友進入這個夜晚。


    前任?之音姊算前任嗎?那現任是誰?範曉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憑哪一點判斷她是現任的,維祈哥有承認過嗎?


    那些並不重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屬於她和維祈哥的兩人夜晚,為什麼他要找之音姊來?


    如果要拒絕她,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為什麼要用之音姊把她隔在他們兩人之外?如果是為了幫她圓謊,她寧可自己一個人去收拾殘局。


    她對維祈哥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全在自取其辱。穿上她最喜歡的小禮服有什麼用?第一次學著化上淡妝又有什麼用?用自己的壓歲錢偷偷買了成熟的高跟鞋又有什麼用?


    結果就是在他和女友面前扮小丑。


    車子平穩地駛向山區,只聞之音一人反常的聒噪。但他由後照鏡听見了令他心頭一凜的淚珠聲,一滴一滴,無聲落在曉淑自己的裙面上。


    完了,一切都已經太遲。


    車子抵達範家燈火通明的大門前,維祈下車為後座開門。曉淑一逕垂頭,不曾再與他對望。哭腫的鼻子與漲紅的臉,卻逃不過他的眼。


    他伸手正要扶她下車,卻被她閃開,自己奔出車外,毫不掩飾哭聲地擦過佇立院外大門的父親,逃回家里最深最黑的隱密處,再也不要面對身後的一切。


    “範伯伯——”


    範爸淡然伸掌,優雅制止之音精湛的親切演技。他神情之肅殺,令之音心驚。


    “我不想听你們年輕人串供的任何理由,只要我女兒平安回來就好。”


    之音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繼續演下去。


    “曉淑她呃……”要命,怎麼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結巴?“我想,可能是我跟維祈的事讓她……”


    範爸似笑非笑地冷眯俊眸,優游中氣勢逼人。


    “去吧,計程車還在等著。”


    “我們並不曉得曉淑她……”


    維祈扣住之音的手臂,強制帶往計程車內。對方下的逐客令已經夠明顯,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


    “範伯伯,我們有空會再跟曉淑說明……”


    “不需要。”


    範爸雖然話是對著之音說,眼卻對著維祈看,雙方森然互瞪。


    “你們可以不用再來了。我這扇範家大門,不歡迎你們。”


    維祈再次與範爸如此凶狠互瞪,已是十年後的事。範爸也是在那一刻,才暴烈吼出他十年前極力壓抑的憤恨咆哮——


    “李維祈!你到底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修理水電。”


    他之所以十年後卷土重來,可以如此從容自在,是因為他得到了致勝的王牌——


    曉淑當年遺忘在計程車內的小提包,以及她的承諾。


    我要把我最重要的東西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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