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聖賢  第八章
作者:蘭京
    她知道,他是惡意那麼說,報復她先前幼稚的挑釁。她理智上知道,心靈卻仍深深受傷。


    明明彼此都很清楚,他倆之間有很強烈的某種力量,吸引著、拉扯著,卻像引力過大的兩個星球,逃不開彼此劇烈撞擊毀滅的下場。為什麼會這樣?這種犄角相抵的關系,也能算是在談感情嗎?


    她不了解他,甚至因為他,她連自己都不了解了。在感情的事上,她怎麼會是這種人?


    “貝翎你在哪?”手機內哇哇叫。


    “百貨的地下超市。”有些食材還是得到這里來搜尋。


    “最近為什麼都不進辦公室?”好友不爽地逼供。


    “我手邊的案子忙得差不多,可以進入收尾動作了。”不需要天天忙進忙出,故意把自己搞得很累。“而且我想調整時間,多陪我媽。”


    “喔。”


    “怎麼了?一回台灣就打來監督我的工作。”


    “是啊,听說之前你的辦公室里發生了一些很精采的事。”


    “例如?”


    “有帥哥進到你辦公室,兩人直到下了班都還不出來。”天曉得兩人在里頭談什麼偉大的世界和平計畫。“陸貝翎,你要是有了男朋友而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小心我宰了你。”


    “想太多了。”男朋友,多浪漫的字眼,她無法把這和俞慧東連在一起,總有說不出的不協調。“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我有點感冒喔。”


    “啊,那不行。”媽媽不能被傳染,但也總不能叫人戴著口罩來吃飯。“本來想找你聊聊的。”


    “聊什麼?那位帥哥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確認一些事。”身體那麼親近,心靈卻那麼遙遠。“反反覆覆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覺得很煩。”


    呵。“難得听你講這麼高深的話。”好像在參禪。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也明知道這是感情的事,卻硬在那里跟我兜圈子,打死都不肯直接講。”


    “干嘛要直接講啊。”


    “好含蓄喔。”真是別扭。既想談,又拚命拐彎抹角。“看吧,這就是太晚談戀愛的後遺癥。人哪,長得愈大愈不坦誠,戴一大堆面具,背一大堆包袱。原本很簡單的問題,都會搞得很復雜。”


    “你不能期待我像個十幾歲的女孩那樣,而且對方也不適合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你怎麼知道?”


    驀地,她被問傻了。


    “就算對方是個老成又古板的家伙,你怎麼知道對方不適合直接談?”


    “這太……”太什麼,她也不曉得,困窘得手足無措。


    “當然,對方有可能不喜歡這種溝通方式,可是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萬一、萬一他就是不喜歡這種方式呢?”


    “那再換一種方式不就得了。”


    她挫敗得直想放聲申吟。“事情哪有你講的那麼簡單?”


    “只要你別想太多,是很簡單。麻煩在于你太愛面子,死都不肯放低身段。”


    “我也很想啊,可是……”哎,連她都開始討厭自己,超級不可愛。


    “你這樣會很辛苦喔。好吧,就算你冒犯了他,用了他最討厭的方式跟他溝通,弄得兩人都不愉快,那就道歉嘛。好歹你學到了一課,就是用這種方式跟他談是行不通的,下次就用別的方式談。你會慢慢模索到跟他互動的訣竅。”


    “要是我們因此決裂了呢?”


    “如果這麼容易就決裂,那份感情不值得你留戀。哪有談戀愛不吵吵鬧鬧的,大家都是這樣磨過來的啊。吵到翻臉了再和好,和好沒多久又繼續吵。”


    “可是我對他說了笨話,他也對我說了很過分的話……”


    淚水突然涌出,她僵立在冷凍蔬果的展示架前,沒有辦法去顧及顏面問題,只能顫聲壓抑地囁嚅著,任人側目。


    “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但听到他講那麼狠的話,我真希望自己聾掉算了。”永遠不要再受到這種傷害。


    “雖然這樣,你還是想跟他在一起,對不對?”好友柔聲哄慰。“貝翎,你這些話應該去對他說,這些眼淚也應該去對他流。這麼誠懇的真心話,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他又怎麼能夠明白他的每一句話對你的影響力有多大?”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賣可憐。”


    “讓他覺得你在賣可憐會怎樣?他會因為這樣就不可憐你嗎?”


    好像……不會。似乎她愈是逞強的時候,他愈是尖銳以待。一旦她軟下姿態,他也會溫柔下來。為什麼會這樣?太奇怪了。


    “貝翎,有時候,撒嬌是很OK的,不需要一直硬撐著大人樣。”


    一個人在海外讀,一個人在海外工作,雖然有家人做她的後援,她卻真的好久都沒有跟任何人撒過嬌。她出國時還是個小女孩,回來時已經長大到無法撒嬌的年紀,她肩負的責任也不允許她任性。


    她可以嗎?


    “你有跟陸爸爸或陸媽媽提過你在研究所被人整的事嗎?”


    沒有,她向來報喜不報憂。再大的困難,一定要咬牙撐過去,不要讓人家說爸和媽只養出了個被寵壞的大小姐。她一定要拿到學位,一定要表現優異,一定要堅強獨立。


    她那時候如果打電話回家哭訴,她恐怕會撐不下去,放棄一切飛回爸媽懷里。所以她愈艱難的時刻,愈是竭力找出路,證明她不是嬌嬌女。打電話回家,一定嘻嘻哈哈,快快樂樂地跟爸媽聊天。他們來美國看她,她一定不辭辛勞地開車載他們上山下海,盡情享受,為他們安排舒舒服服的旅程。


    貝翎長大了。


    “我必須跟你坦誠,他們早就知道你那時被系主任惡整,日子過得很慘,才特地飛去美國看你。”


    爸媽知道這事?!


    “我沒泄你的密,而是被他們請吃飯時提了一句你的系主任很嚴格,他們就察覺不對勁。”只能說,貝翎演得太過火,輕松愜意得很不自然。


    “他們來看我的時候都沒說啊。”


    “他們看你演得那麼用力,能說嗎?你拚著老命表演堅強,他們當然只能順著你鼓掌。”誰忍心再剝奪她最後的小小尊嚴?


    爸媽飛越千山萬水,展開雙臂,特地來給她一個疼惜的擁抱,她卻故作姿態,仿佛不需要。結果爸媽失望,她也沮喪。


    “如果你直接說,不就好了?”


    是啊,如果她毫不考慮地沖口直說,一切的煩憂就都沒了。


    你是為我而來的嗎?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東想西想的,要顧慮那麼多?


    她再也不想陷入這種無意義的懊惱中。好,從現在起,她就要改變自己,坦誠地面對一切,不要再被無謂的面子牽絆,過度逞強。


    可是一踏進家門,這些偉大理想瞬間走樣。


    “你來做什麼?!”一進家門,竟見到俞慧東,正怡然觀賞客廳架上的收藏品。


    他不發一語,只還以客套的淺笑,仿?陌生人。


    這是怎麼回事?


    “啊,貝翎回來啦。”媽媽好開心地從深處的廚房快步迎來。“我們今天晚上改吃小火鍋好不好?”


    為什麼要改吃別的?“你又不早講,我沒買火鍋料啊。還有,這個人跑到我們家做什麼?”


    之前她接連兩三天徹夜不歸的事,搞得風風雨雨,關于他倆的曖昧流言愈傳愈大。大家那副心知肚明,又佯裝沒事的模樣,憋得她一肚子窩囊,無處發泄。


    “人家是爸爸請來的客人。”媽媽嗔瞪,輕輕拍了下貝翎的手臂,以示懲戒。“你們如果都跟著我吃生機素菜,我看我人還沒好,你們一個個都會餓倒。”


    尤其是噸位龐大的爸爸,自從跟著媽媽一起調整飲食習慣,常常處于饑餓狀態,必須半夜自己另外開伙,免得肚皮吵到睡不著。


    “爸爸好可憐,今晚就讓他好好大快朵頤吧。”媽媽興奮規畫著。“而且我們同桌各吃各的,你們不用遷就我,我又可以跟你們聊天,小火鍋準備起來也很方便,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


    她不懂,為什麼他會在這里,但她即時收住了敵意,免得一不小心又傷到媽媽的心。縱使滿腦子疑惑和不滿的情緒,她還是乖乖地任媽媽使喚,再度開車出去買食材。


    往來奔波,和媽媽在廚房張羅晚餐時,才听媽聊到內幕。


    “慧東他到現在都還沒跟你爸簽約,爸有點急了,所以想拉他來家里談。”


    “如果爸有需要,多得是專業經理人可找,為什麼一定要他?”她實在不願爸媽也被扯進他的網羅里。她被他吸引是一回事,連家人和事業也被他吸引,那是另一回事。


    “你爸有找專業經理人進來啊,可是他們跟慧東的落差太大了。”


    媽媽一邊做著比較輕松的洗菜工作,一邊哈啦。


    “你爸說,花大錢雇那幾個大爺來做事,還不如一個俞慧東來得好用。”那幫精英到現在都還在了解狀況,提不出什麼東西,慧東卻很快就掌握到關鍵,他的建議不但可行,而且成效驚人。“本來你爸就快說動慧東跳槽,臨門一腳卻突然卡住,事情一直懸在那里,沒有下文。”


    “他是不是對價碼有意見?”


    媽媽搖頭。“我跟他聊過,原來他是想提前退休,去學建築,考證照。”


    “退休?”她差點失手摔破濕答答的沉重陶鍋。“他才幾歲——”


    “三十三。”媽媽問過了。他大貝翎六歲,按民俗傳統來看,超級犯沖。哎,真糟糕。“所以你爸很急,怕好好的一個人才放下一切,跑去追求什麼人生自我的實現。爸爸說好說歹都沒用,只好改變策略,什麼都不說了。”


    “改打人情戰術?”


    “對啊,還拖我下水.不過慧東滿可愛的,媽媽喜歡他,我們也很聊得來。”而且他好帥,又魁偉,讓媽媽重新作起公主王子的浪漫美夢,芳心雀躍。


    爸的公司是不是有狀況?不然爸為什麼會這麼焦慮?


    貝翎暗暗推敲,不敢給媽知道,順著她瞎串型男法則,心中別有盤算。


    媽媽這次學乖了,不敢在貝翎面前多談感情的事,只在安全議題上打轉。她心中也有她的盤算。


    爸爸忙到七點多才趕回來,一回來就趕上桌陪家人和客人吃飯。這一同桌暢談,她才發覺爸媽對慧東的了解,比她還多。


    “寄養家庭的日子很不好過吧。”媽媽百般疼惜。


    “那倒不至于,至少收養過我的那三戶人家都是很老實的中產階級。物質方面都過得去,我自己在這方面也沒什麼要求,所以還OK。”


    “美國人好像比較會做這種事。”媽媽落寞地在自己滾熱的小火鍋里攪弄。“我就很難想像寄養家庭會有什麼溫馨美滿的畫面,畢竟我不知道進到我家的孩子是什麼來歷、什麼個性、有什麼問題啊。”


    “媽媽愛心太少了,只愛自己的寶貝。”爸沒轍地朝女兒一瞥。


    貝翎順勢勾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慧東是在美國的寄養家庭長大?真的假的?那種靠政府津貼養大的孩子,日子會好過到哪里去?


    “你有家里的照片嗎?”貝翎尖銳地側目。


    “我不喜歡拍照。”他淺笑。


    “寄養家庭有一定的年齡限制吧。”


    “所以我很早就學習獨立生活。”想盡辦法用各種方式讓自己生存下去。包括加入軍隊、上前線,換取鮑民身分。“那種日子雖然比不上你的,但是我過得很自在。”


    所以他要由現在的絢爛歸于平淡,不會很難。


    這可不行。陸爸爸愈吃愈急,眉頭愈皺愈緊。


    俞慧東悠然享用豪宅里的溫暖,靜靜地布局,緩緩收線。


    媽媽最天真,卻開開心心地一句直中他的要害。“慧東有打算成立什麼樣的家庭嗎?”


    他來不及戒備,一眼直接瞪向貝翎,突兀地愣了她一記,又隨即收回視線,仿?什麼都沒發生過。但她卻嚇怔了,有如那一眼,猝然攫走她靈魂深處的什麼。


    “成立家庭嗎?”他垂眼,優雅地品嘗碗中佳肴。


    全場凝寂,屏息以待。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我從小就是進入別人的家庭過生活,所以往後要進入任何家庭度日,都不成問題。”


    這話的暗示太明顯。


    爸爸媽媽的神情頓時大亮。慧東不介意進入別人的家,不就是願意入贅的意思嗎?終于找到才氣縱橫又肯入贅的好男人!


    情勢丕變。原本是陸爸爸設局,想套住慧東,一切卻頃刻顛覆,所有人全落入他設的局里面。


    她知道他的詭計了!


    慧東比她更快一步,先聲奪人。


    “你們慢用,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他在一片惋惜和婉勸聲浪中,淡淡致歉,溫和而堅定地退席,結束了這一階段的交涉。


    “等一下!”她匆匆追來,橫越寬敞的客廳,一路追到玄關外,追到電梯前。


    他毫不理睬,冷瞪電梯上的燈號。


    “你為什麼要以我家為目標?”什麼被爸爸偶然踫上的人才,什麼跟陸家公主一見激情,什麼不介意進入別人的家庭,全部串在一起,只有一個目的。


    他要獵取陸家。


    “憑你的本領,還會獵取不到比我家更好的目標嗎?這問題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你了,你是沒有足以回答的智能,還是沒有足以面對的勇氣?”


    她氣急敗壞,顧不得自己腳上還穿著室內拖鞋,顧不得電梯門轉角路底的家門也沒關,顧不得自己手上還捏著一雙筷子,她執意要一個答案。


    “你在世界各地有那麼多的生意可做,有那麼多地方可跑,有那麼多伙伴可用,為什麼要來到台北?為什麼要找上我家?為什麼把情勢弄得好像你要定下來了?”


    如果他只是過客,她希望他快走,別再逗留干擾她的安穩生活。如果他真像他所安排的那樣,有在這里定下來的意思,就跟她講清楚,他到底是為誰而來的。


    她一定要一個答案!


    慧東不為所動,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听不見這世界的呼喊,感受不到這世界的波瀾。在他那里,只有寂靜,一個人的佇立,看不見一切的無垠黑暗。


    只有微弱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干渴,惡臭,悶熱。他感到自己是攤融化成泥的血與肉,人不像人。融化的他,與其他的融化,又融化成一團污濁。他還活著嗎?他的眼楮還張著嗎?


    濃重的黑暗使他失去判斷力。黑暗太綿長,太久遠,他幾乎懷疑自己的存在。他也曾經恐慌,曾經求援,聲嘶力竭,但是黑暗的力量太大,大到連這殘余的生存意志都逐漸腐蝕,只能在巨大的壓迫下,融化為寂靜的血與肉,與人類所有排泄排遺的氣味融在一起。


    十只手指又濕又黏,看不見這些是破裂指甲流出的血,抑或是血之後的膿水。他挖了好久,敲得好痛,沒有光,沒有流動的空氣,只有凝濁,腐爛濃郁。


    像是人類化成了黏糊般的氣體,塞進他的鼻孔,堵入他的氣管、他的肺、其他內髒,以及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神經。


    不能呼吸了。


    只有微弱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


    所以,他不怕尸體,因為他與尸首融化過。他不怕可怕的腐臭,因為他的氣管曾經全然被此充塞過。他不怕黑暗,因為他曾經漫長地浸溺在黑暗中。他不怕干、不怕熱、不怕渴、不怕血肉模糊、不怕精神折磨、不怕寂靜、不怕孤獨、不怕死亡。


    那麼,他怕什麼?為什麼要逃?


    為什麼?


    “你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


    他在開敞的電梯門前轉頭俯瞪她,眼神詭譎地空洞,黑瞳充滿肅殺的陰暗與死亡氣息,一時之間無法由那世界回到這身體,卻不小心把彼岸的什麼帶到此處來,嚇到了緊抓著他不放的小人兒。


    “我不知道。”


    他能回應的仍是這句輕吟。


    多少艱鉅的任務、困難的挑戰,他都可以應付。再復雜的人際糾葛、數字與權力的游戲,他都能模索出其中的脈絡。但就是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傾盡他一切智慧、所有的思慮,就是找不到答案。


    慧東,你干嘛要救她,自找麻煩?


    你是特地為了什麼而來?


    “我不知道。”


    呆愕的美麗容顏,差點滾下淚珠,但她硬是將它們顫顫收在眼眶邊緣。她只有勇氣追逼答案,卻沒有連連承擔這種回應的能耐。


    不顧顏面的結果,換來這種羞辱,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收回剛才愚蠢的質問。


    她還以為……他們之間會有某種可能……


    他一直垂睇著她的挫敗與受傷,不知不覺融化了臉上剛冷的線條。她真的好可愛,很嬌,又很韌,全然的明亮、透明,容易掌握,充滿活生生的氣息。不過,答案真的不在他這里。


    “是你希望我來找你的,不是嗎?”


    什麼意思?她水光盈盈地敵視著。


    “你離開摩洛哥之前,不是在門板下故意遺留了名片?你在期待我去找你?”


    “我是不小心遺落的!”她才不屑做那種自取其辱的蠢事。


    “那你又何必死纏爛打地硬要知道我究竟為了什麼而來?”


    “因為我——”她又急又氣,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輕蔑。“我必須要保護我的家!我……不準你動我家的歪腦筋!”


    “問題是,現在是你家在動我的歪腦筋。”


    “我家的事才不需要你插手!”


    “我建議你,講話時多用用大腦,別老一副賣弄可愛的撒嬌德行。這樣的對話沒有意義。”


    “你先是設計我爸,弄得好像是偶然被他發掘到的人才。再施以小惠,好像對我爸的事業會有很大的幫助。然後又故作姿態,一副要合作不合作的模樣。整個局面的主導權全在你手里,看起來像是我們佔上風,其實是你故意做個讓我們佔上風的樣子。你心機深也就算了,可是你還刻意裝天真。你就算愚弄人也該有點分寸!”


    “到底搞不清分寸的人是誰啊。”哎……


    “你若懂得分寸兩個字該怎麼寫,就別再踫我家的事業!”


    “請在跟我嗆聲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她有資格這樣跟他發飆嗎?“你家的面板品質良率不是最好的,通路也並不理想,今年第三季的虧損因為市場暴過于求,即使剛完成聯貸,還是無法預期明年要再虧多少。如果你了解這些情況的棘手程度,就不會用這麼幼稚的態度跟我發嗲。”


    “我當然知道這些!我只是——”家里的現況變得這麼糟?


    “你知道的話,說來听听,你伯父把手上持股慢慢轉手給另一家競爭對手,讓人家以人頭戶從協力廠商買回持股。陸家的事業都快給人整碗捧去,直接掌控,你打算怎麼處理?”有什麼解決的好法子,說來听听啊。


    她啞口無言,怔怔與他對視。


    什麼時候她家淪入這種光景了?爺爺才走沒多久啊,叔叔伯伯也才掌權沒多久,怎麼會……


    “除非你父親有本事坐回董座,否則情況還會繼續往下走。”


    她、她知道爸爸一家三兄弟,向來不怎麼兄友弟恭。但伯父和叔叔聯手逼退爸爸後,不是合力振起家業,卻是兩人繼續互斗?


    敝不得爸爸不要她知道太多、涉入太多。這種情況,她根本無法處理。她們家就要這樣垮了嗎?應驗了富不過三代嗎?


    可是爸爸已經被逼下來了,還能怎麼力挽狂瀾?


    “現在知道你父親為什麼這麼需要我了吧。”


    她無助地傻望,只見他冷淡地撂完了話,就轉身進入電梯。


    “等一下!”她趕緊擠入門縫里,跟他一同迅速沉往地下停車場。


    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氣息一片混亂,心跳一片混亂,前景一片混亂,一下子失去了原本強勢的立場。她開始理解爸爸這陣子的焦急與接連不斷的動作,也體會到爸爸迫切需要戰將與謀略的壓力。


    “你有辦法幫我爸解決問題的話……那要如何證明你真能達成目標?”


    “你父親已經在做了。”


    她茫然蹙眉。“爸想跟你簽約,但這並不能保證我們家能起死回生。”


    “一旦入贅,我的死活就跟你家牢牢地綁在一起了。”懂嗎,小朋友?“你父親就是以這種方式反制我,免得我賺飽了就跑,虧了就逃。”


    頓時,她心中暗藏的許多浪漫情懷,被沉重的利益結盟斬首。斷頭台上的斷頭刀,即使美輪美奐,黃金打造,依舊是殘酷的凶器,切斷了美好的期待。


    他是為了利益而來?為了往後自己安身立命的金山銀山而來?她在他的利益盤算中,只是附帶?


    大眼呆瞠,渙散地望望左、望望右,仿?一時找不到焦點。


    ……不行,她沒有辦法放棄。就算……連一丁點希望也沒有了,她還是不放棄。


    “要是你……不願意的話,你可以放棄啊。”她怯懦地故作好意勸誡,試著誘出他多少潛藏著的意願。


    “所以我還沒簽約。”


    還沒簽約的意思,是要放棄爸提供的利益,還是要放棄她?


    奇怪,她先前追上來逼問他時,他的感覺很恐怖,卻很真。此刻他的神態很從容,感覺很和善,卻很假。她完全模不清這個人,也被他混淆了判斷力,快分不清自己想跟他追究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她很在乎爸的困境,但更在乎她與慧東之間難以定義的另一種困境。


    這該怎麼處理?哪一個先處理?


    “貝翎。”


    電梯門外的醇柔呼喚,勾住了她的心。美麗的雙瞳中滿是無助與惶恐,一如在遠方沙漠中的伊斯蘭穹頂下,電梯里剛沖撞出來的模樣。


    他迷惑了。


    在那里,她沖出電梯口的剎那,撞到了他的人,也撞到他的心;撞倒了他的行事規律,撞倒了他的思緒,撞倒了他平穩的步伐,撞倒了他原本的路徑,撞倒了他的事業,撞倒了他的人際關系,撞倒了他的控制力。


    原來傾跌的不是她,而是他。


    一只巨掌鉗住彷徨受驚的小人兒,穩住了兩個同時震顫的靈魂。


    你還好吧?


    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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