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別再假正經  第四章
作者:雷恩那
    台北的十一月還感覺不到冬天的蕭瑟。


    陽光已收斂溫度,以藍彩為基底,上頭雲朵東一塊、西一抹,懶洋洋地畫了過去。


    這午後的天空有些神秘、有些憂郁,又有些佛羅倫斯。


    駱莉雅發怔地看著,神思早往某處神游而去,身後傳來的一波波聲浪刷過她耳際,並沒讓她捕捉半分。


    “……真的很好笑,那個高雄的阿伯真的好可愛喔,那天的餐點是鱈魚排飯和咖哩牛肉,我問他想吃哪一種,他竟然跟我說︰『小姐,阿有沒有喔戀?偶要粗喔戀。』”最後一句還學人家口音。


    笑聲此起彼落,還是有人听不懂。“『喔戀』是什麼?”唉,台語有待加強。


    “就是黑輪的台語,甜不辣啦。”


    “還不只這樣,我愣了一下,接著跟他解釋說,飛機上安排了兩種餐讓他選,有魚也有牛肉,他雖然乖乖點了一種,卻又問我︰『阿小姐,這台灰機不素從高雄起灰嗎?為什麼沒有高雄喔戀?很奇怪ㄋㄟ。』”


    說話的人唱作俱佳,惹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


    片刻,所有聲音詭異地靜了下來,落地窗前的那抹縴細身影似乎還沒察覺。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靠近,忽然“哇”地在她耳邊大叫,成功地嚇了她一大跳。


    一轉頭,是同期姊妹雷歐娜和克勞蒂亞。


    “你們兩個?!”駱莉雅本要瞪人,卻被雷歐娜所扮的俏皮鬼臉弄得哭笑不得,“很討厭ㄋㄟ。”


    “嗨,北鼻,你悶什麼意思?平常不是挺騷包的?今天才裝淑女來不及了啦。”雷歐娜身高一米七,一手支著落地窗,一手耍帥地學花輪同學撥撥額上劉海。


    這一趟,駱莉雅是和雷歐娜、克勞蒂亞三個同期夥伴一塊飛,而其他華籍的空服員雖是大姊姊,人也都挺好相處。


    飛機是由日本大阪起飛,在桃園中正機場換下一半的機組人員,然後加入她們飛往香港,在香港過夜後,隔天原班人馬飛往歐洲,過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荷蘭,然後再往南抵達羅馬。


    離報到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左右,七、八位華籍空服員打完卡,就全窩進員工交誼廳,看報章雜志、喝咖啡聊是非。


    “我本來就很淑女,不用裝啦。”駱莉雅笑著,細長雙眼又眯成彎彎兩條線。


    克勞蒂亞嘿嘿地笑了兩聲。“那真是天方夜譚,劉文聰愛上李艷萍。”


    此話一落,大家又笑成一團。雖然因為工作關系常在外站,但這兩個連續劇里的狠角色在台灣實在炒得太熱,想不知道都很難。


    “喂──”駱莉雅好氣又好笑地用手肘撞人。


    雷歐娜這時從旁邊的飲料台取了杯子,倒了半杯咖啡輕啜,慢條斯理的。


    “我听其他姊妹說,你上次飛了一趟歐洲線,從羅馬回來之後就怪怪的,變得超安靜,三不五時還神游太虛。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哎呀呀,如何是好哇──”後面說得像是唱國劇,還故意拉長尾音。


    一位十二期的姊姊凱若從報紙後面探出臉來,笑嘻嘻地問︰“瑟西,你是不是在義大利有艷遇?被某個高大英俊的帥哥電得頭昏眼花、茫酥酥了?”


    剎時,駱莉雅心跳亂了節奏,連忙否認︰“沒、沒有啦。”


    她是被“電”得頭昏眼花,不過絕不是因為那男人的“美色”。


    他根本沒多少“美色”可言,鼻子太挺,嘴唇太薄,眼楮太深、太沉、太凌厲,眉心動不動就緊緊糾著,憂郁得教人心淌血,脾氣古怪難捉模,要他多說幾句話,像是拿刀架在他頸項上似的。


    咦?她之前怎麼會覺得他長得挺帥的?果然是不小心暈機。


    那一次“佛羅倫斯大逃亡”,可說是她平生經歷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晚。直升機最後在羅馬降落了,是他送她回下榻的飯店。


    在直升機里,他似乎有話要說,但望著她,薄唇幾次微微掀動,卻仍保持他沉默是金的最高原則,只將一條薄毯子溫暖地蓋在她身上。


    至於她自己,整件事下來真攪得她頭昏眼花,有緣邂逅,原是單純地在一塊吃頓飯而已,沒想到場面最後竟會亂成那樣。


    回到飯店房間,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怔怔地望著窗外景色,夜已至,羅馬的夜晚依舊車水馬龍,古典染上現代的喧囂,少了佛羅倫斯獨特的優雅與神秘,讓她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飄忽中。


    “咦?凱若,這方面你不是最有經驗嗎?”另一名姊姊補著妝,剛擦好口紅,調過頭來笑嘻嘻地掀底。“我想想……嗯,好像前年有三次,去年有五次,今年听你們十二期的私底下在傳,已經八次啦,呵呵呵,行情看俏喔。”


    “真的嗎?!”在場其他人莫不瞪大眼楮,這種香噴噴的八卦最吸引人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從駱莉雅身上轉移開來。


    凱若露出美美媚媚的笑容,嘆了聲︰“謠言有一千個聲音。什麼五次八次的,我只是收到幾束玫瑰花而已,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義大利男人送花給女人,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好不好。”


    聲浪再次過耳不入,駱莉雅只知道有人笑了,嘰嘰喳喳興奮地說些什麼。


    不由得,她想起當時那株長睫的紅玫瑰讓自己死握在手里,“逃亡”過程緊張刺激,根本沒發覺睫上的刺已然扎進手心。


    等回過神來感到刺疼時,長睫早讓她掐壞,一朵好花還沒插進瓶里供養,就這香消玉殞。


    玫瑰,愛情;愛情,玫瑰……


    她心里淡淡擱悵、淡淡著惱,試著告訴自己──


    反正……她和他合不來的。


    反正……他根本是一時興起,才會打那通電話。


    反正……這愛情還來不及開始,就要結束。


    從荷蘭阿姆斯特丹機場飛抵羅馬後,“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華籍空服員按例得在當地停留兩天。


    這次飛行有同期夥伴,又能在外站停留,駱莉雅早和兩名同期姊妹相約,要利用這兩天好好地逛逛羅馬城,找幾家有名的餐廳大塊朵頤一番。畢竟環航的空服員有上千名,每趟飛行的機組人員都不固定,能遇見同期,還不只一個,那真是千載難逢,肯定要利用停留時間好好玩個痛快。


    駱莉雅將制服和絲巾掛進衣櫃里,剛換好衣服,打著赤腳踩在飯店舒適的地毯上,正回頭要從行李箱中拿出其他東西,門鈴恰巧在此刻啾啾響起。


    “來啦。”一會兒後,三個同期姊妹就要一塊出去覓食,她以為是雷歐娜和克勞蒂亞,想也沒想已大開門戶,“你們真是快手快腳,找還在──呃?!”這位全身粉紅又豐滿的女士是……


    “你好,我是安娜絲。”那豐厚的唇瓣像要蠱惑誰,勾出迷人微笑,“我可以進去嗎?”她的中文帶著自然的柔媚語調。


    駱莉雅瞠目結舌,終於認出來者何人了。


    她就是上回“夥同”眾人猛追不舍的那位女士,是……是費斯的母親!


    但這麼近距離地瞧她,那眼尾和唇角雖略見風霜,仍保養得宜,實在很難想像她有個兒子已經三十多歲。


    喉嚨“呃呃”地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後,駱莉雅終於強迫自己擠出話︰“請、請進──”


    “謝謝。”安娜絲調頭對身後四名身著黑西裝、全戴上墨鏡的彪形大漢交代幾句,三寸高跟鞋便優雅地踩了進來,並順手關上房門。


    “請坐,我、我我……您想喝些什麼?咖啡還是茶?”糟糕,職業病又犯了。


    見她瞄向床上那只攤開的行李箱,駱莉雅連忙跑了過來,臉蛋微微發燙。


    “不好意思,剛到飯店不久,我的行李還沒整理完,亂七八糟的……”


    “噢,媽媽咪呀──”安娜絲驚喜歡呼,“你有文山包種茶,呵呵呵,可不可以請你讓我喝一點?”


    “好。我來泡茶。”駱莉雅被她興奮的模樣逗笑了,心情跟著放松起來。她從行李箱中取出茶葉罐和濾茶器,熟練地使用房里的電熱水瓶動作著,邊說︰“我們家習慣喝茶,尤其是我爸,一天不喝就渾身不舒服,我飛到外站也會自備茶葉,沒想到夫人也喜歡中國茶。”


    “別叫我夫人,你叫我安娜絲。”她坐在圓型沙發上,接過駱莉雅手中的茶杯時,眼楮仍亮晶晶地盯住人家不放。


    那眼眸一樣是深褐色,蘊著多情浪漫,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雙褐色的男性眼瞳,在神秘波光後是點點憂郁……這才驚覺,想拋諸腦後竟如此困難。


    “呵,這茶好香,唉……好懷念……”安娜絲滿足地嘆氣,連啜了好幾口,終於放下瓷杯。“自從大偉出了意外,我已經十幾年沒喝過中國茶了。”


    大尾?!


    何方神聖?!听起來就像個“大哥”的名字。


    駱莉雅在她對面坐下,小臉滿是疑惑卻沒問出,內心更是不懂她今天前來的目的。至於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班表、如何找到這里來,已經不是重點──光看門外那四尊,大致也猜出人家是動用了何種關系。


    安娜絲溫柔笑著,“費斯這孩子很喜歡你,你是他的Lover。”


    好啊!真是開門見山,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話題轉得實在太猛,駱莉雅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咳……不是的,我、我和他才見過兩次面,你們誤會了,咳咳……”忙喝口茶鎮定心神,她緩聲續道︰“他那天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心里很不高興,因為……因為先是餐廳里的馬隆大叔和蘭諾太太誤以為我是他女朋友,後來又驚動了您……還有梅迪尼家族的人。他、他沒別的意思,只是把我當成朋友,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或者,她和他連朋友也不是,就只是兩抹擦身而過的浮雲,緣來即聚,緣去則散。他不想讓她涉人太深,所以當家族親友誤解兩人關系,而他又解釋不清,才會鬧得心里不痛快吧。


    靜了幾秒,安娜絲打量著她微垂頸項的模樣,輕聲啟口──


    “費斯受大偉的影響很深,他們兩個都是不愛說話的個性。大偉他……他是我的第四任丈夫。”媚眼一飄,風情浪漫。


    “他是台灣人,當時隨著國際文化考古團隊來到義大利,挖掘並研究被火山灰掩沒的龐貝城。我嫁他的那一年,費斯十二歲,本來還擔心費斯不能接受一個黃種人當繼父……”她淺淺笑著,凝視著駱莉雅,“這世界很多事就是這麼奇妙,你不能不相信緣分。”


    緣分,是中國人講究的東西,如今這話從一個外國女子口中說出,駱莉雅不禁被她的語氣和神態吸引,腦中又刷過二妹說的那句話──


    有緣千里來相會啦,要不然你干嘛哪邊不坐,一去坐在他旁邊?


    噢!媽媽咪呀──Stop!


    她太容易被影響、太容易被牽著鼻子走了。


    “安娜絲夫人,我──”


    “我說過,叫我安娜絲。”


    這點和她兒子倒是一模一樣。抿了抿唇瓣,駱莉雅深吸了口氣,重新開口︰“安娜絲,我不太明白您找我的目的,是想告訴我什麼嗎?”


    “唔,我已經說了呀。”她笑得好愉悅。


    駱莉雅還是不懂。


    “我說,費斯喜歡你,你是他的愛人。噢,多麼美好浪漫的戀愛呵。”


    眼前的女人會不會太“盧”了點?!駱莉雅一個頭兩個大。


    “不是這樣的,安娜絲。我、我也解釋了,我和他什麼都沒發生,我以為你听懂了。我們真的、真的只見過兩次面,怎麼可能──”


    “好。”安娜絲揮揮手阻斷話,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既然如此,我帶你去問費斯,當面問他,要他老老實實地把心里的想法吐出來。”不由分說,已拖著她往門口走。


    “安娜絲,你、你你冷靜一點,我不去,我不要去!救命──”駱莉雅用另一手攀住酒櫃,兩腳賴在地毯上拚死撐著。


    老天,為什麼遇上這家子,事情永遠會超月兌控制?


    嗚嗚嗚,誰來救救她,她真的要被綁架了啦。


    見她不從,安娜絲嚷了一聲,外頭兩名大漢立時在第一時間沖了進來。


    就在剎那間──


    “哇──唔……”嘴巴被人用白帕捂住,氣味瞬時嗆進腦門,駱莉雅不能思考,只覺得好像有人在她就要倒地時提起她的腰。


    而在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她模糊地听到尖銳的叫嚷,好像是……是雷歐娜和克勞蒂亞?!


    唉,糟了……


    駱莉雅躺在寬敞古典的貴妃椅上,沒穿鞋,也沒鞋可穿,東方人天生縴細的骨架讓一雙果足顯得相當秀氣可愛,再加上較少曬到陽光,她的雙足白白女敕女敕,左邊腳踝還扣著一條雅致的銀練。


    費斯忍不住握了握她的腳,房中暖氣已啟,溫度舒適,她的腳尖卻還透著涼。濃眉微皺,他調整她身上的薄毯,將一雙腳完全包住。


    早有預感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就落幕,母親從他這里問不出話,自然會動用其他關系“搜證”,要查出她是誰比什麼都容易。


    或者,他不該打那通電話,沖動下的決定往往會後悔莫及,而沖動下的關系也永遠不會久長。


    包或者,他那天根本不該獨自一人悄悄地離開安娜絲的結婚派對,不應該因為陽光太暖太誘人,無聊到去窩在那個矮階上看,讓兩個人有了第一次接觸的機會。


    又或者,他原本不該答應郭的邀請,在他的觀光系上演講,如此一來,他永遠也不會有那張相片,更不會知道她的聯絡方式。


    再或者……


    Shit!這種假設根本沒有絲毫建設性,他干嘛一直推敲?!眉心皺折陡然加深,費斯不禁惱起自己。


    听聞幾聲嚶嚀從她的紅唇之間逸出,他心一緊,俯身盯住那張小臉。


    眼皮又酸又沉,可是意識已經漸漸清晰,駱莉雅勉強睜開眼楮,那影像逐漸褪去模糊,一對深沉眼眸讓整張男性輪廓鮮明起來──


    “你!”她心髒怦怦亂跳,抓著薄毯忙要坐直,“噢──”


    “怎麼樣?是不是很暈?”見她捧著頭申吟,費斯半跪在地毯上,向來沉靜的面容閃過一絲焦急,“再躺一會兒,不要逞強。”


    記憶迅速召回,駱莉雅想罵人,也想咬人,可是頭實在暈得難受。


    老天,吸入那種不明氣味後,腦袋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這感覺真不好受。


    “你到底想怎樣?我們……我們什麼瓜葛也沒有,你把我綁來這里干什麼?”鼓著臉瞪他,無奈沒半點氣勢可言。


    “不是我。”他輕輕地扶住她,語氣透出陰郁︰“安娜絲迷昏你之後,把你帶來梅迪尼莊園。”


    當時,母親直闖他的房,帶來昏沉不醒的她,乍見下,他是錯愕又驚喜,心中不能否認的是,原來自己對她有著濃濃的渴望。


    他不想嚇著她,但事情發展至此,似乎已回天乏術。


    “那有什麼差別?你們……反正你們……”她揉著額角還想說些什麼,眼眸猛地圓瞪,聲音跟著拔高︰“我的兩個同事呢?她們在哪里?我昏迷之前听到她們尖叫的,我、我警告你,絕對不可以傷害她們,她們什麼事都不知道,我──”


    “她們沒事。”截斷她的話,費斯目光一沉,神色抑郁。“你不用擔心,安娜絲會派人好好招待她們。”


    咦?這話什麼意思?听起來亂詭怪的。


    她怔怔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兩人的氣息暖暖地噴在彼此臉上,下一秒,駱莉雅忽地回過神來,上身趕緊往另一邊微微瑟縮,距離是拉開了,但她的呼吸更亂,全身都熱烘烘的。


    費斯站起身,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多喝點水,會舒服些。”


    駱莉雅被動地接下,輕啜著,眼角余光偷偷覷著他。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高大身影步至窗邊,此時天空早已暗沉,外頭黑壓壓的,他卻入定一般地瞧著。


    喝完整杯水,心頭稍稍穩定下來,駱莉雅環顧這問房,驚人的藏和典雅的擺設讓視線多停留了幾秒,然後是擺在那張大方桌上的幾本吸引她的注意。


    略略伸長頸項,她輕易地認出皮封面,竟是成套的金庸式俠小說,看來很新,應該是最近才購得的。


    抿了抿唇,她悄悄又往窗邊瞄去,他的側臉輪廓稜角分明,那憂郁面容顯得那麼若有所思,捉模不定。


    一會兒後,他薄唇掀動,厚沉的嗓音緩緩流泄──


    “我會跟安娜絲好好解釋,把事情談開,要她別再騷擾你。我只是想跟你說,她這麼做,純粹是因為我。她以為把你帶到梅迪尼莊園,你就會永遠留在這里。”


    她臉更熱了,想起他母親帶她來這兒的目的──


    她怎麼可能親口問他兩人感情的事?


    先不談女生該有的矜持,她和他根本是天差地遠、八竿子也打不著啊──第一次見面是萍水相逢;第二次見面搞得人仰馬翻;而第三次見面是強迫中獎……真不知接下來還會上演什麼精彩戲碼。


    “你能跟她講清楚,那最好了……”


    她囁嚅了一句,男人听見了卻不說話,兀自飲著威士忌,仍沉默地看著窗外。


    黑暗的窗外,能有什麼呢?


    拉開薄毯,果足踩在舒適的地毯上,彷佛有股力量牽引,她靜靜走到那扇窗邊,與他各自佔據一角。


    那片黑黝黝的天幕,閃爍著無數的星辰,大的、小的、遠的、近的、清亮的、朦朧的,月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彎彎的一眉。


    這托斯卡尼的鄉間遠離城市喧囂,空氣干淨,光害又少,只用肉眼就能瞧見滿天星星,也難怪他會緊盯著不放。


    “好美呵……”她扶住窗台輕聲嘆著。


    費斯側目瞧她,意味深長,薄唇淡淡牽動,是一抹可疑的弧度。


    駱莉雅呼吸猛地一窒,清清喉嚨忽然問出︰“你的三國演義讀完了嗎?”


    他一怔,隨即乖乖地點頭,“讀完了。”認真的模樣像極了小學生。


    她秀眉微挑。“那麼那套武俠小說呢?你練到第幾重了?”


    他又沉默,專注想著什麼,眼楮卻仍眨也不眨地投注在她臉上,片刻才出聲︰“那套武俠小說是台灣一個朋友寄過來送我的,我剛練,就快練完第一本。”略微停頓,嘴角的弧度有加深的趨勢,“不過我已經查出楊過是誰。”


    她曾說那是她最喜愛的男人,原來是個虛構的人物。猶記得知時,身上好像擺月兌了某件重物︰心緒微微高昂。


    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那張臉,天生就是用來笑的,一笑天地同光,登時,什麼不愉快的事部放下了。


    她被綁到這兒來雖非本願,也覺得沒那麼糟,至少,有一片難得的星夜,供人沉醉,像發酵過的葡萄香醇在齒間徘徊,微醺也好,放浪也行……


    他心髒的跳動快得沒有道理,真是沒有道理,完全的沒有道理。


    唉……她不該那樣笑,尤其是對他。


    “我明天安排直升機載你回羅馬,安娜絲那邊我會聯絡她,把你的兩個同事安全送回。”


    “我說了明天就要回羅馬嗎?”她下巴俏皮輕揚。


    這句話引起不小的動靜,他整個轉過身來,由於動作太快,杯里的酒濺了幾滴在手上。


    “你……不回羅馬嗎?”


    “當然要回去,不過得等我玩夠了再說。”沒頭沒腦被綁來這里,不痛快大玩一場太對不起自己了。她皺皺鼻頭又說︰“你的梅迪尼莊園我久聞大名啦,現在,我的羅馬假期全毀了,你好歹也要賠我一個托斯卡尼假期。”


    他定定地望著,還沒回過神來。


    此時有人在敞開的橡木門上“叩叩”兩響,是老管家艾爾,他微笑著,特意以英語開口,帶著幾分英格蘭腔──


    “先生,我替小姐送晚餐來。”銀色餐車推了過來。


    其實早就過了晚餐時間,但駱莉雅午後被強行帶來,到現在什麼東西也沒吃,原本她還沒多大感覺,如今被老艾爾一提,再加上聞到食物香味,真是饑腸轆轆,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


    “小姐請用。”老艾爾將刀叉擺上,濃湯、沙拉、燻蛙魚三明治等等也整齊排開,還為她準備了牛女乃和柳橙汁。


    “噢,謝謝。我的英文名字叫瑟西,您不要稱呼我小姐啦。”她的眼楮又笑得眯成細縫了,用英文和老管家閑聊,一邊已老實不客氣地咬著三明治。吃飯皇帝大,倒把這莊園的主人晾在一旁。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閣下?”


    向她遞去”條濕手巾,老管家頷首微笑,“老艾爾在此听候小姐差遣。”他堅持不喊她瑟西。


    苞著,老艾爾從餐車第二層取出一個細頸白瓷瓶,上頭插著一朵艷麗鮮花,優雅地放在她面前。他英文說得好,中文卻有點差強人意了──


    “送尼一跺美桂花。”


    “哇──Rose!”她欣喜輕嚷,整個人如同綻放的玫瑰。


    此時,站在窗邊的男人把玩酒杯的動作一頓,雙目細眯,而眉心竟淡淡地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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