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慢慢搖——


    下飛機後，雅典娜搭上南下的莒光號列車，一路慢慢地晃回生長的小鎮。她躺在窄小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由繁華轉為純樸，豐潤的唇微微揚起，淡笑著。


    加拿大籍的爸爸跟台灣籍的媽媽在二十五年前結婚後，就待在台灣東部的一個小鎮教授英語。只有每年的聖誕節，他們一家三口才會回到位于加拿大西岸的溫哥華島的女乃女乃家過節。


    在這個小鎮里，有很多有趣的回憶。


    隨著車窗外的景色越見熟悉，雅典娜的心情就越見開朗。


    總算，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終于快到家了，好不容易，火車駛進她熟悉的小鎮，等火車一停靠好，她立刻拿了包包沖下火車。


    一出站，她就看見嬌小的母親——韓淑慈，騎在她代步的小紅摩托車上等她。


    “媽咪——”雅典娜開心地撲上，一把抱住嬌小的母親。“我好想你哦。”她一臉孩子氣地撒嬌著。


    “別撒嬌，這麼大的人了，惡心。”她睨了女兒一眼，恬靜的臉龐散發著母性溫柔。


    “少來，你明明很高興，你看，你都笑了！”雅典娜指著母親笑眯眯的臉道。


    “快上車，你爹地在家里等你。”她催促著女兒。


    “呃——”提起父親，雅典娜有一陣閃神。“老爸他——沒做什麼事吧？”語氣中的防備，逗笑了握住摩托車把手的韓淑慈。


    “哈哈。”


    “媽咪——你不要笑嘛，這樣很恐怖。”雅典娜頓感惶恐，她有不好的預感。


    “回去你就知道了。”朝女兒拋去神秘一笑，韓淑慈發動摩托車飆離車站。


    回到家，雅典娜看見身高一九，和自己有著相同發色和瞳孔顏色的父親——賈斯汀，在門口等她。


    “爹地！”她喊了聲，臉上的笑容假假的。


    自從她十歲收到第一封情起，爹地就每天在家門口等她放學，用那很臭的撲克臉，嚇退一干跟著她回家的小男生。直到現在，她已經獨立了、長大了，爹地仍然不改習性，只要知道她要回家，就會在家門口臭著臉等她。


    “嗯。”沒看見不要命的男人跟寶貝女兒回來，賈斯汀總算放心地笑了開來。“累了吧？快進來。”


    雅典娜跟雙親的相處模式完全不一樣，她與父親以英語溝通，跟母親則使用中文，從小在雙語的環境下長大，練就了不錯的語文能力。


    “小娜。”韓淑慈在進門前拉住她，偷偷地在她耳邊咬耳朵。“你爸炖了湯給你喝。”


    雅典娜听了臉色大變。“不會吧？”


    韓淑慈同情地拍拍女兒的小臉。“是真的，你有從醫院偷渡胃藥回來嗎？”


    “沒有……”她快哭了。太久沒回來，她幾乎都忘了老爸詭異的廚藝。


    爹地很有實驗精神，常常炖湯給她們喝，而那些湯品，有一個簡單明了的名字——“恐怖的湯”。


    從小，如果爸爸炖的湯她們不喝上兩碗，他一定擺臭臉給她們看。嗚，這下慘了。


    “媽咪，急診室的醫師如果還去掛急診，那很丟臉耶。”而且還是因為吃了怪食物而拉肚子這種病癥掛急診，那真是丟臉丟到家了。雅典娜苦著臉，以眼神向母親求救。


    “沒有辦法。”韓淑慈搖頭嘆氣。“你以為我逃得了啊？我跟你一樣得吃那鍋"恐怖的湯"。”同病相憐，別以為當媽媽的就能幸免于難。


    不是她們母女不給一家之主的賈斯汀面子，而是……他煮出來的湯，真的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恐怖。


    “雅典娜！”賈斯汀從廚房里端出一大鍋湯，笑咪咪地朝愛女招手。“快來喝湯，你要好好吃一頓好的，你媽媽說的補一補。”


    “補？我不介意出去吃難吃的自助餐，真的。”雅典娜笑得比哭還難看，小小聲地以中文咕噥道。


    一家之主拿出大碗，開始盛湯，整整三大碗，以不容女眷拒絕的氣勢，坐在餐桌前，淅瀝呼嚕喝起自己辛苦了一天為愛女而炖的“補湯”。


    “媽咪，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雅典娜皺著眉頭，看著碗中呈現黑色的……湯，遲遲不敢動手喝。


    “嗯，可以。”在餐桌上不能不給老公面子，韓淑慈是個有中國傳統美德的女人，雖然，她也不是很敢吃下這碗難喝的湯，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喝了。


    惡，果然跟聞起來的味道一樣恐怖。


    “為什麼這湯是黑色的？還有這麼奇怪的味道？”雅典娜拿著筷子和湯碗，仍然鼓不起勇氣喝下第一口湯。


    “我記得……好像是黑胡椒。”韓淑慈是勤儉持家的女人，盡避她很想把這碗湯端到水溝邊，一把將它倒掉，但想到今天她那天才老公因為這一鍋湯浪費了她多少新鮮食材，她便放棄了，乖乖的、認命的喝下。


    “快喝啊。”賈斯汀熱情地招呼著女兒，比了比大碗。“爹地煮了很多，不要怕，多喝一點。”


    雅典娜快哭了，就是他煮了很多她才怕好不好！


    “爹地，你介意我問你關于做菜的問題嗎？”她有禮地問。


    “不介意。”


    “請問一下，這鍋湯里，你加了什麼東西？”她十分膽怯地再問。


    “我想一下。”賈斯汀認真地回想著。“雞肉、馬鈴薯、紅蘿卜。”


    “呃，應該還有吧？”雅典娜假笑著，這些簡單的東西煮成的湯，味道應該還不至于這麼的……特別。


    “香菇、金針、冬菇、蘑菇、草菇，我加了醬油和香油調味，還有什麼呢？淑慈，你幫我想想。”賈斯汀都忘了自己加了什麼好料進鍋子里，要老婆幫他想。


    “香菜、九層塔和半瓶粗粒黑胡椒。”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他每丟一樣進鍋子里，她的心跳就加快一拍，很想阻止他又不敢，因為賈斯汀的臉，會很臭。


    “呃？”雅典娜一楞，“這……這太補了吧？”


    “是啊，看你爹地多疼你。”韓淑慈皮笑肉不笑地應答。


    “媽咪，為什麼會是半瓶黑胡椒？”雅典娜終于知道湯里那一層黑是怎麼回事了。


    母女兩人不顧賈斯汀不悅的臉色，逕自以中文談話。


    “其實，你爹地只是想提味而已。”韓淑慈嘆息。“但是調味罐的蓋子沒有鎖緊，結果……一倒就半瓶，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一定要吃嗎？”雅典娜有股逃回醫院假值班的沖動。


    “看看你爹地的臉，你就知道該不該吃了。”韓淑慈把現實告訴她。


    雅典娜抬頭，看見爸爸鐵青的臉色，她就知道這碗湯，她不喝不行了。嗚——


    她在心底悲泣，牙關一咬，跟那碗湯拼了！


    直到家里兩個女人都乖乖喝下自己煮的湯，賈斯汀才滿意地笑出來，為自己心愛的家人煮一頓營養滿分的食物，真幸福。


    雅典娜和母親不能否認父親對她們的愛，但是對于他的味覺，她們很難認同。


    而最恐怖的還在後頭——


    在父親“關愛”的眼神下，雅典娜硬著頭皮喝下兩大碗恐怖的湯，仍舊無法消化完那一鍋可供十人用的“什錦湯”，所以——


    賈斯汀把那鍋湯分裝成數小包，放進冷凍櫃，每一餐拿出一小包解凍、加溫，再以充滿“關愛”的眼神逼她們喝下他的愛心，而他的實驗一直持續中。


    就這樣，她們永遠有喝不完的“恐怖的湯”。


    ☆☆☆☆☆☆☆☆☆☆


    喝了兩碗爸爸的愛心湯，打發掉賈斯汀後，趁著他晚上有課要上，雅典娜和媽媽逮到機會，溜出門去吃自助餐。


    賈斯汀的怪癖不只一樣，他不喜歡她們吃飯，他認為飯、面、面包，是沒有營養的東西。


    從小，媽媽的朋友們就認為她們母女會營養不良，所以常常偷煮東西給她們吃，否則她哪能長得這麼健康漂亮？媽媽那些朋友功不可沒啊。


    基本上，她把純良的媽媽視為偶像，遠在加拿大的姑姑不只一次告訴她，媽媽真的是一個很有忍耐力的女性，她能夠容忍爹地無與倫比的生活習性。


    吃了一頓像樣的晚餐回來後，她洗了熱水澡，回到自己的房間，撲進柔軟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第二天一早，她拿出從北部帶回來的筆記型電腦，連上網路，登入“旭陽”首頁。


    “好久沒有玩了。”她按了按手指，緩和一下情緒和手指肌肉後，手握著滑鼠，進入網路游戲的奇幻世界——


    玩家Athena登入，五十級，性別女。


    一來到游戲入口，電腦螢幕上就顯示出這些身分。


    她選擇玩的是中文區，背景是熟鬧的台北市，她東走西逛，打倒了不少地下的怪物，又回答了一些關于時事的新聞大事。拿了許多寶物和加血的飲料，還有銀幣——這個網路世界通行的貨幣，算是滿載而歸。


    每回玩“旭陽”，雅典娜總慶幸自己有在注意國家大事和世界新聞，否則很難在“旭陽”里玩得愉快。


    今天順利升了一級，五十一級，“旭陽”上市近八年，她好不容易練到五十級，進入“時空俱樂部”，成為里頭的高級數玩家之一。


    “旭陽”之所以迷人的地之一，就是它具有令人無法自拔的難度，讓人不禁想挑戰它，而且在升上三十五級後，難度就越來越高，要更多的能和充沛的知識才能過關斬將，與一般單純打怪的線上游戲比起來要有趣得多。


    所以“旭陽”創立近八年，上線人數布及全球，多達五千萬人，不到一千名玩家級數練到五十級。


    而五十級的玩家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拿到“時空之劍”這項道具，並在時間內找到“駕御口訣”，一口氣加了九級，有了在“旭陽”各區內悠游無阻礙的能力。


    “旭陽”的開發公司“項頂科技”專門監控系統的工程師發現了這個巧合，于是在兩年前的改版上，設了這一個俱樂部，讓這些升上五十級的玩家們有交流的空間。


    她在半年前終于拿到了時空之劍，馬上讓四十一級的她升為五十級，樂得她眉開眼笑。


    但一工作起來，她就忙得沒有時間掛在上頭升級，所以趁這幾天放假，她要好好地玩。


    正當她決定使用時空之劍，到別區去玩玩時，螢幕上出現了密談的訊息——


    那是由“時空俱樂部”所發出的，只給五十級以上玩家的訊息——


    雅典娜看著螢幕上出現的字，愣住。


    “大賽？”她將游戲視窗縮小一半，開了另一個視窗，開啟連結的網站，登人密碼，“時空俱樂部”的公布欄上PO了各國語言相對照的公告。


    她點選了中文公告，仔細地讀著。


    內容很簡單，是給“旭陽”內所有升上五十級的玩家們，不論身處哪一國，使用何種語言，皆可參與“旭陽”首度舉辦的大賽，在限定時間內完成A級以上的任務，互相競爭淘汰出優勝者，贈與點數三年份之外，還有一台“項頂科技”不對外公開販售的C．M，並享有終生保固。


    “哈，我看最大的誘因是那一台C．M。”雅典娜的綠眸發出晶亮。她也被那台夢幻游戲機給吸引了。


    據說那台電玩里除了有市面上找不到的單機游戲，那都是項頂科技研發中的游戲軟體雛型，每一樣都讓人愛不釋手，但項頂科技的游戲總工程師是個要求完美的人，研發時間長達十年，卻遲遲不發行那些讓玩家們趨之若鶩的游戲，大家等得都心急了。


    “C．M嗎？我要了。”雅典娜自信地一笑，語氣中充滿了誓在必得。


    為了游戲，她會全力以赴。


    ☆☆☆☆☆☆☆☆☆☆


    “比賽？”項旭挑高眉，看著穿上西裝打上領帶，顯得人模人樣的弟弟。


    “對。”項陽眼楮注視著系統螢幕，他正專心寫程式，設計考驗那些高級玩家們的A級關卡。


    “你怎想玩這個？”項旭感興趣地問。“我們的游戲不需要用這種手法來宣傳吧？我們的營運並沒有問題。”


    用電玩大賽吸引群眾的注意，引起好奇心，刺激民眾購買點數，但憑他們現在五千萬人上線的紀錄來看，這麼做，只會讓他們多忙而已。


    到時候又有許多玩家加入“旭陽”的游戲世界里，人數漸多，總有一天，他們的伺服器會當到無力。


    “旭陽”最讓玩家們喜愛的一點，就是上線七年多以來，主機不曾斷線過。


    這又跟動不動就關版整修系統的其他線上游戲很不一樣，玩家們常常玩著玩著，不知不覺發現他們玩的游戲改版了。


    “不，只是為我們公司即將上的第一套PS2游戲做準備。”項陽老實招了。


    “哦？”項旭眼一亮。“你終于肯讓我精心設計的游戲公開販售啦？”早該這麼做了好嗎？就因為小陽太龜毛，不論他怎麼修、怎麼改，他老大就是有話要說，說什麼不完美的游戲，他到死也不會讓那種東西上市騙錢。


    通常都是這樣，他項旭出點子，先做出游戲的基本雛型，掌控工作的進度，而小陽是做收尾的動作，測試再測試，一玩再玩、一修再修，對打電動長大的他們來說，沒有一點難度和趣味性的游戲，是入不了他們的眼的。


    “只有一個。”項陽伸出一根手指頭，語氣堅定道。“"戰神"，我覺得你這次修得很完美，策馬奔騰的畫面做得很真實，有亞歷山大東征的氣勢，最後一道關卡難度增加，比較沒有讓玩家有虎頭蛇尾的感覺……”他不留情面地批評著。


    這就是他們兄弟倆工作時的相處模式，他們或許年輕，但對于熱愛的游戲設計，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堅持。


    所以了，就算之前項陽被項旭踢出台灣，綁到英國念大學，他還是靠著方便的網路視訊，越洋跟哥哥吵架、爭執。


    “OK，我知道了，"戰神"PS2版可以上市，我想你打算在大賽決賽那一天發表，對吧？”項旭制止弟弟長篇大論般的批評。


    如果讓小陽發表下去，那他今天的工作都不用做了，小陽自從交了女朋友之後，就變得很愛碎碎念，加上小潔的假期結束，飛回巴黎繼續學業，這對小陽來說真是一大打擊。


    要知道這打擊有多大，可以從小陽驚人的電話帳單中得到解答。


    遠距離戀愛，希望小陽能熬得下去，呵。項旭在心底講風涼話，沒說出口的原因，是忌憚弟弟那暴躁的個性。


    如果小陽一個不爽，飛到巴黎和小潔見面，以慰相思之苦，那他就玩完了。


    尤其“旭陽”的大賽公告已經張貼在網路上，負責設計關卡惡整那些玩家的弟弟若是跑了，他會很困擾的。


    他有預感會很忙，除了面對媒體外，還得對付難纏的贊助商，他分身乏術啊。


    “沒錯。”項陽點點頭。“要辦兩次記者會太麻煩了，干脆一次辦完，記得提醒我，把葵找回來，她是唯一代言人。”


    “服裝呢？”項旭追問。“葵代言"旭陽"時是以精靈的身分，那麼在"戰神"又以什麼身分代言？”


    “女神。”項陽直覺反應。


    “哦？”項旭倒是很意外項陽的反應會這麼快。


    只要遇到關于他們游戲的大小事，項陽總是反復思索，不曾像現在這樣反應神速過。


    “葵也不小了，總不能叫她一直扮什麼精靈的可愛角色吧？”項陽自然有他的考量。


    “噗——”項旭忍不住噴笑出聲。


    他是在說葵年紀大了嗎？要是葵知道小陽這樣說她，她不從巴黎飛回來捶他才怪。


    “我說的是實話。”項陽一臉正經地說。“二十六歲的大人了，還那麼幼稚怎麼行？不像話。”他罵姊姊的語氣很像在罵小妹，數十年來都是如此。


    “是，你說的沒錯。”項旭笑著點頭同意。


    葵在當模特兒以前被他們父子三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就連當了模特兒以後，處在那五光十色的大染缸里，也被經紀人保護得很好，不讓那些聲名狼藉的演藝界人士染指單純的葵。


    現在，她與退休了的超級名模迪恩?凱利相戀，同樣的也被保護得很好，二十六歲的女人了，單純的心性比小孩還純真。


    “那麼事情就這麼定了，葵代言"戰神"，在"旭陽"大賽的決賽上發表，但是，你的關卡什麼時候可以搞定？還有，你打算讓那些玩家廝殺多久？”


    “關卡嘛，這幾天可以完成，只是美術部分要讓底下人去忙了，至于大賽的時間嘛，一個月，我預估我設計的關卡夠他們玩上一個月。”而且還回味無窮。項陽對自己設計的游戲有自信。


    “那好。”項旭頷首。“就一個月。”


    “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先提醒你。”項陽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說道。


    “什麼？”


    “你小腿上的傷，該找那位很艷的"孟醫師"替你拆線了。”他惡意提醒哥哥不喜歡別人提到的往事。


    項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閉嘴。”


    “哈哈——”項陽得逞地大笑，他就知道阿旭會有這種反應，呵。


    看一向冷靜愛裝酷的項旭情緒失控，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