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養院的老人們聚集在室內草地上玩槌球，龍常曜走至銀發老太太身後，還沒開口，老太太就察覺到他的到來。


    “我不是跟你說沒結婚就不用再來見我了嗎？”


    既然女乃女乃的開場白是如此，那龍常曜也不打算客氣了。


    “你還打算在這里賴多久？”


    “你有什麼權利要我去哪里？我高興住哪里就住哪里，更何況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以後我要跟我丈夫住在一起。”


    “又要結婚啊……”


    “這是什麼態度？！我不過也才結了五次婚！而且是要連這次算進去才算五次耶！”伊利莎白泰勒結了八次婚啊！她藤木涼子足足少了人家三次。


    “隨便你，你不想回台灣就算了。”


    這老太婆越來越任性了，龍常曜本以為抽個空來看看她會出現個祖孫溫馨面，看來還是免了吧！


    “等等……”藤木涼子舉起手，對著另一頭那群打球的老人喊︰“親愛的，我孫子來看我了，你快過來啊。”


    其中一名戴著棕色軟呢帽的老人聞言連忙走了過來，一臉親切微笑的對著龍常曜伸出友誼之手。


    “你好，我是山田。”


    龍常曜回以笑容。“我知道你是我女乃女乃的第五任丈夫。”


    “是……是的。”已經第五任了啊？他知道涼子死了丈夫，但還不知道死了那麼多個。


    “你放心好了，我女乃女乃沒有離過婚，我前面四個爺爺都死了。”


    “呃……”


    “常曜，你說那什麼話啊？你自己不肯結婚，干嘛害女乃女乃嫁不出去？”藤木涼子氣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我沒有說我不肯結婚。”


    “問題是你沒有結婚啊！”


    “那只是遲早的事。”


    “早一點不行嗎？”


    “那麼早結婚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生小孩啊！你都幾歲的人了，等你有小孩的時候搞不好連我都死了，你懂不懂什麼是不叫有三……”


    “是不孝，不是不叫。”


    “我是日本人啊！講錯不行啊？”


    “好了、好了！看來你精神不錯，既然你又要結婚了，身體應該也很健康，那我就


    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你才剛來啊。”


    “我忙了一早上，下午才能抽空過來，等下我要回飯店去。”


    “你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日本，你連陪我吃頓飯都不肯啊？”


    “我晚上約了人了。”


    “女朋友？”


    “只是女性朋友。”


    “不是女朋友，沒事跟人家吃什麼飯？”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跟她結婚，也許我跟她還滿配的。”說完此話龍常曜自己都覺得挺怪的，他怎麼可能會跟倪香娜結婚，不過話說回來，又有何不可？


    “我跟涼子也是吃了幾次飯以後覺得我們兩個很合得來，所以我就跟她求婚了。”站在一旁尷尬的山田總算找到了話題可以切入。


    “其實是三次。”藤木涼子可得意了，她從來不浪費時間，除非是真覺得有發展的可能性，否則她連三次吃飯的機會都不會給。“吃完第三次飯他就跟我求婚了，怎麼樣？姜還是老的辣吧！”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龍常曜嘴里是這麼說，不過以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來說，到了這種年紀還能夠找得到第五春也算厲害了，至少身體得不錯才有空談情說愛，否則整天躺在床上光生病那也不好。


    “你不用來參加我們的結婚典禮了，我們打算登記好就搭郵輪出去玩一個月當蜜月旅行。”藤木涼子率性的說。“反正我看你也沒空來參加，所以干脆把那些都免了，省得你到時候還得找借口不來參加。”


    “我是真的工作忙……”


    “忙到連婚都不結嗎？這世界上哪個人不忙？每個人都一樣有二十四小時，你就用得比別人凶？”


    “我工作量比較大啊。”


    “都是借口！我才不要听咧。”藤木涼子任性的將頭一轉，“今天就到此為止，你趕快回飯店去，多花點時間在談戀愛上頭，我還是那句老話，如果你還是不肯結婚，就不浪費時間來見我了！”


    看來這次的祖孫相見又要不歡而散了，龍常曜習慣女乃女乃的無理取鬧，藤木涼子從年輕就這種態度，幸運的是她遇上的男人大多包容她的任性，而她唯一的兒子也就是龍常曜的父親在十幾年前過世，嘗過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面對唯一的孫子更是寄望甚深，怎知道龍常曜拖到了二十幾歲都還沒有要結婚的跡象，以前說還年輕事業沒有基礎，這些理由藤木涼子都可以諒解，問題是現在龍常曜事業如日中天，那些借口全部無法成立，卻硬是不結婚，簡直氣煞了女乃女乃，每次見面只要一提到結婚就要翻臉。


    龍常曜還沒走出安養院，還在和里頭的工作人員討論有什麼是他可以再幫女乃女乃做到的，突然那個戴著棕色軟呢帽的老人探出了頭，看到龍常曜還在，老人臉上也出現了欣慰。


    認出了老人就是女乃女乃即將結婚的對象，龍常曜也回以一笑。


    老人走到他面前，“你有空嗎？可以跟你談談嗎？是關于你女乃女乃的事……”


    時間到了，可是倪香娜坐在房里卻等不到龍常曜的電話，正打算放棄等侯決定自己出門覓食，這時電話鈴聲卻響了起來。


    “你準備好了嗎？我在樓下等你。”


    倪香娜趕緊下樓，果然看到他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擱了。”他光說了抱歉。


    “沒關系，我們要去哪里吃？”大概是天氣冷的關系，倪香娜覺得自己特別餓。


    “我們去吃燒烤好不好？”


    “好啊！我還沒在日本的燒烤店吃過飯。”光是想到肉在炭火上滋滋作響的畫面，她就忍不住想點頭。


    搭車來到了燒烤店，兩人一坐下就點菜，直到將肉擺上了烤盤，總算可以好好說些話。


    “我想得等以後來才能抽個空四處逛逛，今天真的太冷了，我光是走到公司去就凍得直發抖，能吃點熱的感覺真好。”她一面翻動著桌上的食物一面說話，像是發現了他話有點少，倪香娜突然拾起頭來望向他。“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今天好像有心事，話有點少。”


    “我不是一直話都不多嗎？”他的確是有心事，今天女乃女乃的新任丈大告訴他女乃女乃得了癌癥，像她看起來那麼健康又開朗的老人居然得了那種病，不禁讓龍常曜感嘆世事的無常。


    “你話是不多，但表情很少像剛剛那樣。”


    “我剛剛的表情是怎麼樣？”


    “就像是在想事情的樣子。”她把肉夾到他的碗里，心里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別刺探龍常曜的私事。“不過沒關系，你慢慢想，我好餓，你不用管我。”


    她放了一大堆的肉在烤盤上，果真沒再打擾他，只是很專心的把食物照應好，然後一片片的擺到他的碗里，而龍常曜甚至注意到了她連吃了兩碗飯，臉上還出現了滿足的表情。


    “你真的不想結婚嗎？”他突然冒出了一句。


    倪香娜正把沾了辣醬的肉片往嘴里送，還來不及吞下便被他嚇了一跳，辣醬嗆著了她的氣管，她連咳了好幾聲，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龍常曜拿了杯水給她，倪香娜趕緊喝了口水，然後邊咳邊開口，“干嘛突然又問我這個問題？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咳……我不是不想，是沒有……咳咳……機會啊。”


    “如果剛好有這個機會呢？”


    “不可能，天上只會掉下鳥大便，不可能會掉下其他的東西。”她可是很理智的，直接就否定了可能性。


    “我是指……如果有兩個人都到了適婚年紀，而他們沒有結婚的對象，彼此又需要一份婚約來……”


    沒等他說完，倪香娜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懷疑，她有種奇怪的預感，為什麼她覺得龍常曜是在說自己和他？


    “這麼說好了，這兩個人都需要用結婚來保障彼此，比如有的人可以因為已經有了家室而不用再因單身承擔過多的工作，而且也有了好借口可以不用面對那些對于未婚者有某種缺陷的質疑，更不用……”


    “我知道結婚的好處，但是你指的不可能是你跟我吧？”倪香娜終于忍不住直說了。


    “事實上我指的就是你跟我。”


    “可是……”倪香娜的臉上有著無法置信的表情。“結婚是很重要的事，大部分的人都是……”


    “我並沒有認為結婚是不重要的，我也沒打算要兒戲。”


    “那你的意思是？”那他講了那麼多，難道是自己會錯意了嗎？有可能，這種大老板怎麼可能會娶自己這種等級的女人，龍常曜隨便挑都可以挑到千金大小姐或是世界級模特兒，她一定是搞錯了。“龍常曜，你把我嚇了一跳，我差點又要會錯意了，呼……”


    倪香娜一手捧著杯子，暢快的喝了兩口水，另一手則拍著胸口，表示她的驚魂未定。


    “我是指妳啊。”


    還好水已經吞進去了，要不然當著他的面演出噴水戲碼就很難看了。倪香娜瞪大了眼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都是因為未婚而會遇上一些沒有必要的刁難的人，你應該也有同病相憐的心情吧？”


    “同病相憐？我以為我的病會比較嚴重，你只要登高一呼說你想結婚，自然會有人撲向你吧。”


    “但是那些人未必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也不能啊。”她現在就坐在龍常曜的面前，听著他親口說的話語，但是她仍然無法理解龍常曜的想法。“等等……為了避免我真的會錯了意，你也還沒把話說清楚，但是我整理出來的內容是︰你想結婚，而且是想跟我結婚。是這樣嗎？我沒有弄錯吧？”


    “沒錯。”


    沒錯！他竟然點頭說沒錯……倪香娜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的念頭，她覺得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回想起今晚見面的過程，他跟昨天不太一樣，這當中一定有問題。


    “你的公司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據我所知，現在營運相當順利。”


    “那你到底是受了什麼打擊？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找我這種人結婚吧？”


    “因為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


    “哪里一樣？”光是年薪她就只有這家伙的百分之一……甚至可能還不到那麼多！


    “我們都不想隨便結婚。”


    “難道你現在挑上我就不隨便嗎？”哈！她一定是瘋了，她現在竟然開始想笑了，這一定只是個笑話而已。


    “我是考慮了一下。”


    “你確定你有經過考慮？”


    “我覺得你也有相同的困擾，所以你一定會了解我的想法。”


    “我覺得我們的困擾應該不太一樣吧？我最大的困擾並不是遇上那種已經結婚的悲慘夫妻嘲笑我未婚的孤寂，誰都看得出來我過得比他們好，所以那頂多讓我有時不太高興，我只要隨便回應一句，他們就會被我反擊得說不出話來，那對我來說並不算是太嚴重的困擾。”


    “那你最大的困擾是什麼？”


    她嘆了口氣，幽幽的說︰“是過年。”


    他想起了倪香娜跟他說過關于某些人會在逢年過節時出現憂郁癥狀。


    “你會因此而感到憂郁嗎？”


    “我會盡量裝忙讓自己沒有時間憂郁，但是我心里還是會反抗，希望可以冒出一些借口讓我不用回去。”


    “我已經提供你借口了。”


    “什麼借口？”


    “一般結了婚的女性不是都得在夫家過年嗎？”


    “你當真啊？”


    “你可以待在台北，待在我家里，甚至……我們可以出國避開，然後假裝是出來度蜜月的。”


    好心動啊！她心動的不是嫁給龍常曜這個人，而是這的確是能讓她避開回鄉後面對所有親朋好友的詢問，她已經厭煩了總要去解釋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交到要好的男友，甚至是想盡辦法拒絕那些多事的人在年假期間暗自替她安排的相親活動。


    龍常曜看出了她眼里出現了火花，猜得出來她是心動了。


    “當然，我會事先打電話跟你的父親解釋，然後我們就說我們只想低調的舉辦婚禮，並不想勞煩所有人，我們就可以順利的解決結婚所附帶的麻煩過程。”


    沒錯！至今沒幾個人見過龍皇，就是因為他生性非常低調，他甚至不接受記者采訪，低調這一項倪香娜是絕對信得過他。


    “那……你的家人呢？”


    “我只要跟我女乃女乃交代就好，沒有那麼復雜。”他父母在多年前都已經去世了。“事


    實上是因為我女乃女乃，我想如果我結婚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我今天去看過她，她的時間不多了，而我知道她想看到我成家。”


    “原來是為了你女乃女乃，但是你女乃女乃會不會發現我們……”她只怕詭計會被拆穿。


    “小姐，我們結婚本來就是要過結婚的生活，只要你覺得不習慣，我們隨時可以更改狀況。”


    “那我們要……”倪香娜這才想到很重要的一點，結婚以後好像要睡在同一張床上，那是不是得要有肌膚之親？


    “什麼？”他揚起眉，似乎不懂她要問什麼。


    “我的意思是……”這很難開口，倪香娜思索著怎麼開口才好。


    “你可以問清楚。”


    她一定也得問清楚才能嫁啊，這對她來說可是件大事。


    “我是指……我們會是哪種夫妻？”


    “還有分哪一種的嗎？”結婚就結婚了，哪還有那縻多種分類？


    “有啊，貌合神離，琴瑟合鳴、相敬如實……有很多種啊！我們要扮演哪一種的？”


    “最自然的那一種。”


    “那……哪一種才算自然？”


    “你是個理性的人吧？”


    “我是啊。”她回答時下巴還驕傲的拾起。


    這是當然，她一直都是用非常理性的態度在看待整個世界，而這也是她最自傲的一點，她絕不會像一般女人那樣遇上問題就哇哇大哭，她一定是率先想出解決辦法的那一個。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不會虧待你，你一樣可以保有你的工作，我們不會互相干涉，但絕對要互相掩護，你應該辦得到吧？”


    “嗯……可以吧。”


    “那就沒有別的問題了。”他狀似輕松的說，仿佛已經把最難的問題解決了，因為倪香娜的口氣听來似乎已經同意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倪香娜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這問題一定得在一開始就提出來，否則後患艇窮，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我們需要同房嗎？”她甚至連問的時候都不敢看著他。


    餅了許久龍常曜都沒有回應，她才小心的將眼神挪向他，只見他皺了眉，回望著自己。


    “不管會或不會，那答案會影響你拒絕我們的合作嗎？”


    合作？他認為這只是種合作？听起來還挺安全的。倪香娜這麼想，接著阿莎力的回道︰“那好吧！反正我本來對婚姻電沒什麼幻想。”


    “你的說法像是如果你對婚姻有所幢憬，我就一定會令你幻滅一樣。”


    “我都已經說了我對婚姻沒有幻想啊，所以也不用擔心我會幻滅就是了。”她說得很爽快，而且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這麼說你是同意？”


    “是啊，這會是真的嗎？我是說……我居然終于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了，哈哈哈！”


    倪香娜的眼里出現了光芒，她甜蜜的笑容雖然不是因為嫁給了黃金單身漢而展現，但是可以間接的使她高興，龍常曜感覺這似乎不是壞事。


    “明天回台灣之前你還要回公司去嗎？”


    “早上還要回去開個會，中午之前應該會結束。”


    “那結束後我去接你。”


    “好啊，反正我們搭同一班飛機，那要先回來整理東西嗎？還是我先把行李整理好，然後……”她已經在腦子里開始安排離開日本的過程。


    “你先把東西整理好，其他的我會安排，我希望在離開之前，你可以跟我女乃女乃見一面。”


    和他的家人見面，這麼快？


    “這會不會太快了？我對你的了解還不深，如果她問了我什麼我答不出來怎麼辦？”


    “她中文不好，我只要把你帶到她面前給她看看就好了。”


    “那如果她問我什麼我答不出來呢？”


    “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龍常曜一肩承擔她所有的疑問，反正他是翻譯，怎麼掰都是他負責的，這些倪香娜大可不用擔心。


    “我真的只要人到了就好嗎？”她還是有點不相信，真的會有這麼簡單？“我記得那些和對方家長見面的情況好像都會滿混亂的不是嗎？”


    “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復雜，我會盡量把事情弄得簡單一點。”


    他說得好像什麼都很容易，但最奇怪的是倪香娜卻覺得他好像還滿能信得過的，她想起了結了婚的同事不管說到什麼總會提起她老公，然後用著得意的口吻說︰這種事交給我老公去辦就好！難不成她以後也有用這種口氣說話的機會嗎？


    倪香娜瞪著他出神，龍常曜只能舉起手在她面前晃兩下。


    “你覺得怎樣？”


    “喔……”倪香娜像是大夢初醒，點了點頭。“好啊，可以啊……不過你確定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確定，你還要不要再叫一盤？”他指著桌上已經空了的盤子問。


    “嗯，好……”她茫然的點點頭，接著又喊住他︰“呃……龍常曜……”


    “嗯？”她該不會還想問些什麼吧？


    只見她伸手指了桌上吃剩的幾根竹簽……“我可不可以再叫幾串這個？”


    他還以為倪香娜要反悔了咧！


    “再加兩杯飲料你覺得怎樣？”


    “那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