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與花郎(上)  第5章(1)
作者:沈韋
    十三年後——


    天光自灰厚的雲層穿透,雖已春分不再下雪,但天氣仍寒冷,尤其是時不時迎面吹來的冷風,依然教人冷到骨子里。


    八公子府里的奴婢僕役已晨起,展開一天的工作,身形圓潤的廚娘雙手浸入冰涼的水里,淘米下鍋,其它奴僕則穿著厚衣,清掃小徑上的落葉。


    芳齡二十二的葉芙蓉,身高已抽長,兒時的圓臉削瘦成瓜子臉,一雙鳳眼瓖在白皙臉上,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誘人一親芳洚,她不是令人驚艷的美人兒,卻是有獨特風采的大姑娘。


    她的發上簪著芙蓉簪,擁著輕暖繡有芙蓉花的披風,款款走進灶房。


    “小姐。”洗菜的婢女見她出現,曲膝福身。


    正專心熬粥的廚娘回頭,抓起一旁干淨的布巾擦拭雙手,涎著討好笑容,“小姐。”


    葉芙蓉揚笑,走近看正在鍋中滾動,泛著瑩光的米粒,頷首交代,“今兒個給公子爺備上兩枚煎蛋,兩盤青菜,記住,青菜不可煮得軟爛,再一碟肉,不要過于油膩。”


    “是,小姐。”每天早晨,芙蓉小姐總會來這一趟,所交代的皆大同小異,最重要的是青菜絕對不可煮得軟爛,她每天都會一再叮嚀。


    有一回小姐受寒,身子不舒坦沒過來,她不小心將菜煮過頭有些偏軟,結果公子爺才咬了一口,便將案上所有飯菜砸滿地,嚇得一旁伺候的婢女跪地求饒。


    她被喚到跟前,都快魂飛魄散,若非芙蓉小姐及時趕來說情,恐怕她早就遭罪,此後她不敢再輕忽大意,絕對精準掌控火候。


    “半刻鐘後,所有飯菜都要熱騰騰送上。”


    “小姐今兒個想吃什麼?”廚娘急欲討好主子跟前紅人。


    葉芙蓉想了下,偏頭道︰“兩道簡單素菜便成。”


    “是,小姐。”


    交代完廚娘,葉芙蓉走出灶房,看著天際仍厚重的雲層,心情有些沉重不安。


    今年春郊,大王照例帶著公子們與要臣家眷一同出游,她當時也扮成小廝同行。


    孰料,六公子樂意死于虎口,大王傷心哀痛地帶著公子樂遭狂虎咬得支離破碎的尸身回城,全城上下一同哀悼,不論身分地位,皆不得飲酒夜宴,違令者,斬首示眾。


    于是熱鬧繁華的王城人人縞素,無人敢放肆橫行,王公貴族更是對春郊所發生之事,避而不談。


    整座王座變得死寂,連空氣都為之凍結,教人喘不過氣來。


    傷心的大王,昨日突然派內侍來傳,要求所有公子今日進宮。她一得到消息,胸口便像壓了塊大石,沉重得快喘不過氣。


    “希望不會再有事情發生。”她眉心微蹙的低喃。在王宮待久了,她發現許多慘事,皆事出有因,是以她並不認為公子樂死于虎口是意外所致。


    心頭沉甸旬的她腳跟一旋,青色披風飛揚,撫過雕花廊柱,她輕步邁向另一頭的庭院,遠遠的,即瞧見一抹健壯,肌理分明的身軀于風中躍揚,足踢落葉,雙掌擊出,虎虎生風。


    微光下,新綠的女敕葉泛著光譯,而他,光彩奪目。


    這些年來,她親眼看他由蒼白瘦弱變得黝黑結實;這些年來,她不時瞧他打赤膊習武,早該習以為常,可她仍常不小心看得目眩神馳,若非自小相識,她真會誤以為他一直都是這般勇猛強健。


    天還未亮便早起練拳的公子爵運氣走全身,每一拳都打得毫不馬虎,他在半空中摘取新葉,翻掌送出,剝的一聲,新葉登時成了利刃瓖進樹干。


    他一個躍身,飛足踏上橫生枝干,動作輕巧再向上躍,如同戲耍般,于高大的群樹間飛馳。


    攬翠亭中烹茶的婢女瞧見他的英姿,面色潮紅,心神蕩漾。


    耳塵的公子爵听見熟悉足音,一個瀟灑旋身,果然瞧見不疾不徐朝他而來的丫頭,唇角不自覺上揚,大氣都不喘一下躍至她身前,居高臨下傲慢道,“你來了。”


    汗水漫布在他赤果的胸瞠,擔心他著涼的葉芙蓉取出帕子,為他拭汗,小手擦拭到他肩上的小擦傷,心疼地放輕力道,這是春郊時所留下的,當時一片混亂,不少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


    “一點小傷,都已結痂,古大夫不也說了沒事。”由她微蹙的眉心,他即可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這些年他的身體經由古大夫細心調養,加上日夜勤于練功強身,早就風邪不得,一點小傷,他壓根兒不看在眼里,畢竟他早已不是兒時的他。


    丑丫頭就不同,明明小時候長得挺福氣,怎知過了十五歲,突然長高,不僅臉不再圓滾滾,身上的肉也掉了不少,她的雙眼似乎在一夕之間,多了點……嬌媚?而她的身軀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玲瓏有致?


    明明與她這般親近,偏偏有時會恍惚以為他正在看另一個……女人,這感覺很奇怪。


    正如此刻,他是在同一個名喚芙蓉,而非丑丫頭或小草的人講話。


    葉芙蓉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鮑子爵朝一旁臉紅的婢女揚揚下巴,婢女立即明白,躬身退下。


    等婢女走遠後,愁眉不展的葉芙蓉取來擱在一旁的單衣,幫他穿上,“晚點你就得進宮。”


    “不過是父王召見,沒事。”他說得雲淡風輕,披著單衣的他,抬手制止她系帶,剛練完功,全身還暖烘烘,想多吹點涼風。


    “王宮什麼事都會發生。”她不喜歡王宮,著實是兒時他們倆一同遭人下毒的記憶太過深刻,雖然後來嬗妃娘娘謹慎挑選服侍的宮人內侍,可一旦烙下陰影,便很難再輕易相信人心。


    鮑子爵唇角揚笑,雙臂一攤,單衣跟著浪蕩敝開,露出結實胸瞠,他的眉眼神似嬗妃,帶著一股妖嬈氣息,似時不時都在勾人,“本公子所經歷過的陰謀詭計不比旁人少,不也活得好好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六公子正是最好的例子。”四下無人,她才會提起慘死的公子樂。


    鮑子爵對于老六的死,一點也不覺得悲傷。“當年老六的母妃與我母妃爭寵,妍妃暗地使盡惡毒手段,害得我母妃一再小產,好不容易生下我,她便與馬太醫連手暗中施毒,我幾番差點死在妍妃手中,你不是不清楚,眼下死了兒子的人變成妍妃,不是報應是什麼?”


    經過母妃一番明察暗訪,終于查出一切全是妍妃在搞鬼,偏偏一抓到听命于妍妃的宮人內侍,才剛逼問,對方不是服毒,便是咬舌自盡,難以掌握明確證據呈到父王面前,至于被父王看重的馬太醫,他們也奈何不了,只能啞巴吃黃蓮認了。


    爆中妃嬪惡斗乃家常便飯,父王從不在意,父王僅在乎自身好惡,只要王後之位虛懸,儲君未定,殺個你死我活之事就會一再發生。


    他與母妃心里清楚,他們不似父王的其它妃子,擁有強大的娘家勢力當後盾,他們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在宮闈斗爭中安然活下來,是以從小到大,他對至尊寶座,不曾起覬覦之心。


    不過他支持三哥爭奪至尊寶座。所有兄弟里對他最和善的便是三哥,也唯有三哥讓他感受到兄弟之情,再則三哥的母妃宸妃因祖父曾救駕有功,傲視後宮的宸妃是唯一能與出身海國長公主的海妃相較勁的妃子。


    為了成為三哥堅實的臂膀,他醉心武藝,不僅精練掌法,對于刀、槍、劍皆有涉獵,且飼養不少不畏沖鋒陷陣的好馬,待三哥需要他時,他便可領兵上陣殺敵,為三哥開路殺進王宮。


    “大王的心思難以捉模,無論如何,你進到宮里,一定要見機行事。”


    “有三哥在不會有事,更何況,我還沒蠢到不懂察言觀色。丑丫頭,你一直皺眉,是打算丑一輩子嗎?你瞧你,都成了皺梅子。”他語帶揶揄,嘖嘖直搖頭。


    葉芙蓉連忙用手撫平遭他嘲笑的小臉,沒好氣橫他一眼,他老是愛笑她丑,可惜她無法回敬,討厭!


    鮑子爵揚笑,蹲下來與她平視,拉拉她的發梢,“丑丫頭,本公子定會安然無恙回來。”


    她嘟嘴,不喜歡為他牽腸掛肚,偏偏她無法隨他進宮,這更教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嬗妃娘娘對她能替他消災解厄一事深信不疑,時日久了,她也認定她是他的替身。


    “都說你已經夠丑了,還給本公子垮著一張臉,難看死了。”公子爵動手用力捏她的臉頰。


    “好痛!”她生氣拍開他的手。


    “當然會痛,否則本公子做啥捏你?”她這樣有精神多了,不然還真礙他眼。


    他欺負人欺負的理直氣壯,教她氣得牙癢癢,曲肘頂了他的腰側一記。他故作疼痛,怪聲怪調叫嚷,“你這丑丫頭實在是越來越膽大包天,連本公子都敢打?”


    “不是打,是推。”她糾正他。


    “不是推,是頂。”他再糾正。


    他指著她的鼻尖,語帶威脅,“你當心……”


    “本公子要你的腦袋。”她很順的替他接話,話一說完,忍不住噗嗤一笑。


    見她笑,他也跟著笑了,手臂搭上她的肩,“我餓了,你呢?”


    “待會兒婢女就會送上早膳。”


    “她們再不送上來,本公子就要她們的腦袋。”他故意逗她。


    葉芙蓉白了他一眼,拉開他搭上肩的手臂,幫他將單衣系帶系好,再取餅一旁藏青色外袍幫他穿上。“待會兒用完膳,我讓下人備好熱水,你臭死了,可不能進宮燻壞大王的鼻子。”


    他皺眉,語氣上揚,“真的很臭?”


    “非常臭。”她故意騙他。


    鮑子爵咧嘴一笑,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哈哈,既然如此,本公子就先臭死你。”


    葉芙蓉突然被他抱住,嚇了一跳,好聞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教她醺然欲醉,她伸手推他,偏偏推不開,反倒使他更加故意將她困鎖在雙臂之間。


    他朗聲開懷大笑,與她玩著,鬧著。他何嘗不知此次進宮危機四伏,老六的死絕非意外,定是有人暗中策劃,接下來大禍臨頭的將是誰?父王疑心病頗重,他與三哥能否全身而退?


    兩名婢女端著早膳走來,公子爵這才戀戀不舍松開懷里的丑丫頭。


    “公子爺,小姐,請用目善。”兩名婢女將早膳放上石案,小姐喜歡的橘子和大棗也備上。


    “都退下。”許是兒時常遭人下毒,有僕人在旁候著,會讓他有僕人正等他毒發身亡的錯覺,是以他習慣屏退其它人,只與丑丫頭安安靜靜用膳。


    “是,公子爺。”兩名婢女安靜退下。


    葉芙蓉盡曾不去想婢女是否瞧見公子爵擁著她,不去想她們瞧見後,有何想法,說到底她並不是府里的婢女,就只是……一名食客?或者更精確的說法,是公子爵消災解厄的最佳法寶。


    鮑子爵傲然坐下,劍眉向上一挑,見丑丫頭落坐身側,黑沉的眼瞳桴現滿意光彩。


    葉芙蓉拿起一雙銀箸楞在他面前,再舉起她的銀箸,先夾起他盤中炒得青翠的蔬菜放進口中品嘗,每一道他所食用的菜肴,他們不僅會以銀箸試毒,她也會先嘗過,確定無毒後,才會讓他食用,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鮑子爵感到無趣地雙手盤胸,以銀箸撥開她的銀箸,“都這麼多年了,你這每天替本公子試毒的習慣真該改。”


    他夾了一小塊煎蛋,就要放進嘴里。


    “敵暗我明,防不勝防,絕不可輕忽大意。”她拉過他的右手,將他箸中的蛋送進嘴里。


    他佯怒道︰“每天本公子的菜肴都被你搶食,莫怪本公子老是吃不飽。”


    她笑眯了眼兒,搶在他之前,又夾了一塊豚肉送入嘴。


    “你還吃。”他輕捏她的臉頰,暗地里希望她能多吃點,最好臉蛋回到兒時的圓澗,那手感多好捏,多滑膩。


    她笑嘻嘻的咀嚼豚肉,接著嘗了口清粥,“好吃。”


    他啐了聲,不甚滿意地瞥了眼擺在她面前的兩盤青蔬,丑丫頭吃得這麼簡單,真會飽嗎?


    葉芙蓉一一嘗過他的菜肴,確定沒有任何不適,便甜膩膩的說︰“公子爺,您可以用膳了。”


    “作威作福的丑丫頭。”他的語氣帶著不自覺的寵溺,這才喝了口泛著米香的清粥。


    她咯咯笑著,不再搶食,乖乖吃著自個兒的菜。


    鮑子爵夾了塊豚肉放進她碗里,傲慢命令,“吃。”


    “我就是不想吃,才沒讓廚娘幫我備上。”她鼓鼓雙頰。


    他橫了她一眼,“因為不好吃,你才沒讓廚娘備上是吧?我就知道,你盡量讓廚娘備這些淡而無味的菜肴來讓本公子無法盡情享受口月復  之欲。”他把剩下的蛋又夾到她碗里。


    “古大夫說,用最簡單的方式烹調食物對身體才是最好。”


    “奇了,怎地古大夫那老酸儒說的每句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偏偏本公子說的,你都記不住。”他生氣了。


    “哪里記不住?”她無辜睜大眼,看著含血噴人的男人。


    “昨夜本公子不是告訴你,今早本公子想吃豐盛點?”他語音上揚,開始跟她算起帳來。


    “我有讓廚娘準備豐盛。”


    “哪里豐盛?!”他臉歪嘴邪,氣憤指指案上兩盤引不起食欲的青菜、兩枚煎蛋和水煮豚肉,這若叫豐盛,那其他人吃的不就是山珍誨味,他敢說,他是所有兄弟里吃得最糟的。


    “我讓廚娘多煎了一枚雞蛋。”


    他干脆把蛋夾起,塞進她理直氣壯的小嘴,“既然這麼豐盛,你吃吧。”嘴巴突然被塞進食物,使她忙著吞咽。


    他又夾起一塊豚肉往她嘴里塞,“你多吃點,最好吃得圓圓滾滾。”


    “唔唔唔……”每當她想說話,他便將豚肉寒進來,最後她急忙捂住嘴巴,瞪著塞得很愉快的男人,好不容易吞下說︰“我才不要吃得圓圓滾滾。”


    “為啥不要?”


    “因為你壞心眼。”


    “本公子本來就心眼壞。”他嘿嘿邪笑,玩得好樂。


    她白了氣焰囂張的公子爵一眼,“這些全是你的飯菜,你不能再在我嘴里塞。”


    他心情愉悅的笑道︰“你這是在替本公子試毒。”


    他強行拉開她的小手,又要喂食。


    “我已經全試過,沒有毒,全都沒被下毒。”她拼命掙扎,對抗邪惡的男人。


    邪惡的男人朗聲大笑,健臂一攬,將她卷到膝上,硬是要喂。


    他的愉悅感染到她,使得奮力掙扎的她也忍不住笑出聲,左閃右躲,逃避他的喂食,“不成,你的飯菜若被我吃個精光,你可就要餓肚子了。”


    “再讓廚娘備上不就得了。”喂她比自己吃有趣太多,公子爵故意松開放在她背後的手管,讓她往後仰跌。


    她驚叫一聲,急忙伸臂攬住他的脖子。


    結實健臂同時伸抱,不讓她摔個四腳朝天,他奸詐邪笑,“嚇你的。”她故作一臉凶惡,張牙舞爪要抓他那過于燦爛好看的笑臉,他抓住她的手,狀似抱怨,“你老是只對本公子凶。”


    “誰讓你老是對我使壞心眼。”


    鮑子爵笑抵著她的額,溫熱氣息噴吐在她柔女敕臉龐。


    他,如此靠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眸底唯有她的身影。


    她,如此靠近,近到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清新好聞的香氣,教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最好近到……能將她一口吞進肚月復。


    葉芙蓉的心顫抖,宛如有成千上百只蝴蝶振翅拍擊,她的指尖感受他熱燙的肌膚,忍不住輕搔。


    他禁受不住泛濫情騷,低吟一聲,猛地攫住她豐潤的唇瓣。


    她驚喘一聲,沒想到他會吻她,情竇初開的她心顫動得更加厲害,接受他先是溫柔輕軟,緊接著轉變為炙燙有力的親吻。


    她的滋味嘗起來如此好,美好到讓他舌尖孟浪進犯,勾纏她的舌,恣意吮吻,恨不得馬上將她吞吃入月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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